第31章 生辰
“我只简单选了些人应付洒扫和看管器物, 厨房上的人还得慢慢挑。”沈辂牵着宋令璋的手,一面走一面说着话。
自从方才宋令璋握上她的手,他就再不肯松开, 而她……她也不愿意放开他。
拉着宋令璋走在镇南候府, 说着一些家常琐事,这大概就是她年少时对成亲之后生活的一切想象。这是她费尽十
年心血,才终于得到的,原本应当属于她的生活。
“嗯,以后咱们慢慢补人就是。”宋令璋轻声应话。
“现在厨房上是从顾燕支家里借来的人。”沈辂继续说着,“商院判说, 你这次饮酒过度伤了脾胃,先喝几天米粥养一养才好。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醒,厨房里一直备着粥等你醒来喝。”
一切都要以宋令璋为先,厨房上灶火就没有停过。只有粥等人,没有让人等粥的道理。只是什么米粥也不能一直熬煮一整天,因此厨房那边掐算着时间, 到了时辰就把锅撤下来再换上一锅新米重新煮,而旁边炉灶上则另外熬煮着一锅粥刚刚好可以盛出来用。
而撤下来的米粥也没有浪费的道理,这么多人在这儿, 分一分也就没了。用午膳的时候, 沈辂也让人盛了一碗粥端上来尝了尝, 这才得出顾家厨娘手艺十分出色的结论。
两人说着这些闲话, 很快就走到了小厅。厨房那边早就将准备多时的米粥盛了一碗, 送过来给宋令璋用。
宋令璋这边慢慢舀着粥喝,沈辂则是另外叫人上了吃食, 正好一道用夕食。宋令璋眼看着下人来来往往,镇南侯府中却依旧井井有条, 当下不由得叹息:“今天着实辛苦你了。宫里府上,所有事情都推给了你。”
“你我之间,还用说这些么?”沈辂微微一笑,“我们是什么关系。你有难处,我当然会帮你。”
宋令璋不由得抿着唇笑。
他好喜欢沈辂用理直气壮的语气说起“你我”、“我们”,他喜欢一切能够证明他们之间密不可分的言辞。他理应是沈辂身边最亲密的人,许太后也好,任宫令也罢,没有人能够胜过他在沈辂心中的地位。
——沈家大哥和沈家姐姐可以,他不同这两人争。嗯,大概也争不过……
“就是委屈你了。”沈辂眸光一转,轻飘飘道,“好好一个生辰,我原本想着为你做几道点心,可惜某人不忌口,这会儿就只能在这儿喝粥了。”
宋令璋只垂眸轻笑,又舀起一勺粥送进口中。
沈辂这话或许能糊弄得了旁人,奈何他对沈辂实在太过熟悉,他的小姑娘一旦心虚着给自己找借口开脱,说话就是这般语气。他听得出,沈辂多半是忘记了今日是他的生辰,之前没有做任何准备,现在正好找到一个理由可以把责任推给他。
论理,这本来也怪她不得。这些时日他们心心念念都是为家族翻案的事情,谁还记得起生辰这样的小事?莫说是沈辂,就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今日要过生的事情,倘若沈辂这会儿不提,怕是也就这么过去了。
偏偏他的小姑娘把这当成一件大事,又是心虚又是遮掩,委实可爱。
宋令璋咽下一口粥,也不戳穿沈辂的虚张声势,只是垂着眼眸轻轻缓缓道:“可是,我还是想吃望舒给我做的点心。”
“那等你养好了病我再给你做。”沈辂连忙安抚,“可惜我不会煮面,否则给你煮个长寿面也是好的。”
她是当真不会。
或许是因为她是家中幺女,前面已经有了一个四角俱全名盛京城的长姐,又或许是因为她自幼与宋令璋定亲,无需用盛名为自己谋得姻缘。种种原因之下,父母对她的教养几乎可以用随心所欲来形容。除去沈家子嗣无论男女都必须要学的四书五经作诗行文,其他一切学习的内容都听凭她自己的喜好。
她是沈家女儿,又是与镇南侯府订下亲事,若无意外她注定一生都无需为衣食住行操心。她说不愿意学女红刺绣,母亲只念了两天便放下,横竖两家又不是没有针线上的人;她说不愿意学管家理事,母亲也由着她的心意,横竖未嫁时有母亲姐姐,嫁人后有婆母长嫂,哪里都轮不到她来劳心费力。
学厨艺自然也是如此。她不爱那些柴米油盐,却觉得精致小巧的点心有趣,因此学过的也只有各种糕点方子。先学做自己喜爱的点心,然后是父母的口味,兄姐的喜好,最后是宋令璋喜欢的各色甜食。
也因此,她从前在听雪轩的小厨房里做各色点心花样翻新,而如今想煮个长寿面却是觉得束手无策。
“无妨。”宋令璋抬眼注视着沈辂,温声道,“我会,日后我做给你吃。”
沈辂顿时睁大了眼睛:“你几时学了这些……这不重要,但这是给你做生日,怎么要给我煮面?”
宋令璋只是笑:“方才还说,你我不分彼此。我做还是你做,又有什么分别?”
话是自己说的没错,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却一时又想不出该如何反驳。沈辂嗔了宋令璋一眼:“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等着享清闲了。”
又哪里有清闲可享呢?宋令璋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外面还有那些人等着回禀事情听从吩咐,他便是要沈辂放一放,沈辂也不会答应的。
既然是他们选择谋朝篡位担了这天下,那么就势必要担负起这个责任。
待宋令璋喝完了一碗粥,沈辂也正放下筷子轻拭唇角。漱口净手之后,两人手牵手又重回正厅。沈辂依旧是展阅奏折一一用印,宋令璋便自觉接下了皇城司公文和侯府内务——司礼监中他只是四个秉笔太监之一,批阅奏折还有旁人可代劳,但是沈辂这个掌印女官却是无可替代,用印之事非得她亲自来做不可。
顾傅俞三家夫人见二公子已经醒过来,又是和沈家姑娘情投意合感情甚笃的模样,这会儿也都放下心来,当下便告辞各自回府。毕竟眼下时辰已是不早,几人都是当家主母,家里自然还有事情要等她们过问。只是三位夫人虽然离开,却将带来的下人留了一部分在侯府,只道听凭沈辂和宋令璋吩咐。
沈辂将手上的公务收了尾,收拢整理起文书:“宫门快要落锁,我要回宫去了。”她云英未嫁,过来帮忙镇南候府主持内务已经是出格之举,万万没有再留宿的道理。
“我同你一道……”宋令璋话音未落,却被沈辂按住了手。少女不赞同地摇摇头:“侯府中需要料理的事务多着呢,你留下来处理。”
纤长白皙的手指落在他手背上轻轻点了点,少女呢喃在耳畔响起:“咱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
镇南候府这边尘埃落定,沈辂也起了心思琢磨自家旧宅。她正经下了拜贴,待到沐休日便亲自前去拜访买下那处宅院的李老翰林。
先过问老翰林的身体,再恭贺新科进士。待两边寒暄客套之后,还不等沈辂道明来意,便听李老翰林道:“沈内相今日来,可是为了这处宅子?”
沈辂垂眸一笑:“老大人真知灼见。”
紫衣女官抬了抬眼,不急不缓地说道:“论理,是我不该提这样的无理要求。可是祖宅故居,旧情难舍。情非得已,还请老大人见谅。”
少女指尖推出一张银票,递到李老翰林面前:“我想买这宅子,老大人开个价罢。”
李老翰林微微笑了笑,又把银票推了回去:“沈内相不必如此。”
上了年岁的老翰林缓缓说道:“沈帝师与我有恩,当初我买下这宅院也是存了不让他人损毁沈大人居所的心思。今日既然是沈内相前来,自当物归原主。”
沈辂微微一怔。
老翰林从桌案上的箱柜中取出两张纸,推到沈辂面前:“我如今年事已高,也有了落叶归根的打算。家人已经在收拾行装,不日便会离京。这个,就留给沈内相了。”
沈辂接下来细细一看,却是她家旧宅的房契地契的文书,显然对方早有准备,只等她上门来取。
倒是知情识趣。
“多谢老大人的美意。”沈辂眉眼轻弯,收好契约文书后又将银票往前一递,“那么这个,就算是我送老大人的程仪罢。”
对方口中的“有恩”未必是假。她祖父为人
宽厚,受过她沈家恩惠的人不知凡几,只不过肯知恩图报的人就不算多了。至于对方所谓的“不让旁人损毁居所”,这话是真是假她也并不在意。横竖对方有意向她示好,她也不会教对方吃亏,能用银钱解决的事情,那都称不上是大事。
这次李老翰林没有再推拒,含笑收下了银票,又道:“我年老体弱,腿脚不便,就不送沈内相了。不如让我的长孙陪沈大人走一趟,这就将文书过户罢。”
“就依老大人所言。”沈辂微微笑道。
目送刚成为庶吉士的长孙同沈辂一道离开,李老翰林这才查点起沈辂留下的银票。看着比宅院市价多上一倍的银票面值,李老翰林不由得叹息一声:“沈内相是个厚道人。”
在银钱上,李家不仅没有吃亏,甚至不可谓收获不丰。沈内相的确厚道,但这其中银货两讫的意思也分外明显。而他原本想搭上沈内相这条线,让长孙仕途更加平稳一些,如今看这打算多半是落空了。
第32章 求亲
“如此说来, 沈家旧宅也收回来了。”宋令璋看着面前的文书,微微笑道,“恭喜。”
“同喜。”沈辂莞尔一笑, 将契书重新收好, “这件事还是要麻烦你,虽说我如今出入宫门无人拦阻,但要是每日都出宫毕竟还有些不便。你若是有空,还得劳烦你帮我安排人手打扫宅院。”
“同我何必说‘劳烦’二字。”宋令璋轻轻握住了沈辂的手,“这事我来料理,你放心就是。”
“你做事, 我再放心不过了。”沈辂回握住宋令璋的手,抿着唇轻笑,“那我,便回宫了。”
“这么快就要走?”宋令璋却不肯放手,“今日不是休沐么,好歹多陪我一会儿。”
“虽然是休沐日, 但是宫里还有事,哪里真就能休息了。”沈辂叹道,只是看着宋令璋乞求的神色, 终究还是道, “好罢, 我再陪你用一餐饭。”
宋令璋顿时眉眼轻弯, 露出几分笑意:“也是中午了, 我去命人送吃食过来。”
“这点小事,需要你亲自走一趟么?”沈辂眨眨眼, 有些不解地问。
宋令璋却没有回答,他只是微微一笑, 轻轻一握少女的手,站起身出去了。
沈辂心中愈发好奇起来。
耳目遍布内宫的“鬼见愁”可不知道什么是隐私什么是秘密。沈辂略等了一等,起身出门叫过一个皇城卫来:“督公现下在哪?我有事要同他说。”
皇城卫恭恭敬敬在前面引路,沈辂神色淡定地跟在后面,直到看到面前的厨房时终于错愕地睁大了眼——
厨房中,玄衣青年挽了衣袖正在切菜。他穿着一身肃杀的皇城司主官服,手上却做着烟火气十足的事,看着……格外令人心动。
“你真的会做菜啊!”
宋令璋错愕回首,正看见沈辂站在门外,一双眼眸熠熠生辉。
青年白净的面皮上霎时晕起一片飞红,他垂下眼,有些不自然地问:“你怎么来了?”
“让我看到怎么啦?”沈辂笑盈盈道,“你还要瞒我不成?”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隐瞒的?虽然说君子远庖厨,但是宋令璋又不是那等迂腐之徒。何况看他刀法干脆利落行云流水,着实赏心悦目,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学厨。
只不过,她确实有几分意外。虽然宋令璋前不久刚同她说过他会煮面,但是即便是她也知道,煮面其实并不需要很复杂的厨艺。但眼下看厨房里面的架势,恐怕她的未婚夫不仅仅会煮面蒸饭,而是真的能上手做几道菜。
还真是……惊喜!
宋令璋擦了擦手走过来,面颊上仍有未退去的红晕:“这儿油烟呛人,你且回去等着,一会儿就好。”
沈辂确实不喜欢烟熏火燎,但她只是偏了偏头:“我可以在这儿等着你呀。”
“……你看我我会紧张。”宋令璋垂着眼轻声道。
沈辂霎时弯了眉眼。
她的未婚夫,真的,好可爱。
“那好罢,我回去等你。”
沈辂果然回了皇城司主的理事堂,随手拿了本书打发时间。不多时,宋令璋提了食盒进来,把一道道菜摆上桌案。
“你是几时学的厨艺?”沈辂一面尝菜一面问道,“这么多年,我竟不知你还有一手好厨艺。”
“从去年生辰,你送了我玫瑰饼开始。”宋令璋微微红着脸,“我想给你回礼。”
“那么说,上一次,也是你亲手做的?”沈辂抬眼看着宋令璋,见对方微微点了下头,顿时嗔道,“你怎么都不同我说呀。”
她垂下眼,轻声道:“我很欢喜。”
*
同宋令璋一道用过午膳,沈辂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皇城司。即使是她先提出的要回宫处理政务,但总归——
还是不想同君珩分开。
休沐日君珩都是歇在宫外的,何况她还托付君珩替她打理沈宅,他更不可能赶回宫了,恐怕要等到明日她才能见到他了。
真是……好想快一点嫁给他。
沈辂沿着宫道往宫内走,脚步依然不急不缓,仿佛每一步都是丈量过一般,实则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婚期。
要先收拾宅邸等哥哥姐姐回京好住下,然后还要筹备嫁妆,再就是三书六礼——不过他们已经定了亲事,只剩下三礼要走。
她心中暗暗计算着日子,忽而抬眼看见安王正从宫中出来。沈辂停下脚步,侧身福了一礼:“见过安王殿下。”
“原来是沈姑娘。”安王停下脚步,十分客气地拱手还礼。
沈辂却是眉心微微一拢。
自从她恢复本名,周围人也纷纷改口:属下对她的称谓从“陆大人”改为“沈大人”,而朝臣则是弃了从前“陆宫尹”的称呼,尊她一声“沈内相”——她身为司礼监掌印,代天子执掌玉玺,自然也担得起这一声“内相”。
自然,从前的旧识还是一如既往唤她“沈二姑娘”。甚至因为她恢复了身份,故交旧友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将这旧称说出口,而不必再避人耳目。
她并不介意甚至很愿意故交们唤她一声“二姑娘”,但换做是安王这样称呼……未免显得有些不尊重了。就算是安王看不惯朝臣们奉承她为“沈内相”,但她到底还是正一品女官,称她一声“沈宫尹”并不为过罢。
虽然心中不快,但沈辂也不至于为一个称呼和安王计较。她瞧着对方并没有率先离开,反而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便也善解人意地询问:“殿下可是有事要吩咐下官?”
“本王确有一事想询问沈姑娘的意思。”安王温文尔雅地一笑,“想必沈姑娘也知道,本王王妃已经仙逝一年,按惯例,宫中应当为本王另选一位闺秀做王妃。”
沈辂不自觉蹙了下眉,但还是微微笑道:“理应如此,下官会提醒太后娘娘留意此事的。”
安王神情一顿,但还是挑明了来意:“本王思慕沈姑娘,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承蒙殿下错爱。”沈辂神情不变,微微福了福身,“只是下官父母在世之时已经为下官定下了婚约。父母遗命,不可轻违,还请殿□□谅。”
安王微微一怔,颇感意外地问:“姑娘说的是……宋督公?”
沈辂顿时眼神一冷。
自从恢复身份之后,她从未回避过她和宋令璋的婚约,而大约是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确实令人震惊,这个消息在前朝后宫中流传的飞快,几乎成为了人尽皆知的秘密。
方才安王暗示明示要她做继王妃的时候,她其实已是十分不悦,只是思虑到或许安王消息不够灵通,这才挑明婚约用以拒绝。却不想……安王明明知晓她和君珩订婚之事,竟然还敢向她求亲?
他究竟当她是什么人?她沈辂不敢说自己一诺千金从不妄言,但是姻缘大事岂能儿戏?还是说在安王眼中,她就是一个云心水性的轻浮女子,哪怕有婚约在身也能同他人纠缠不清?
“正是宋督公。”沈辂敛起笑意,
一字一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官有婚约在身,当不起殿下厚爱。”
眼看着安王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的神情,沈辂再不耐烦与他歪缠,随意福了福身道:“太后娘娘还在等下官,请恕下官先行告退。”
*
哪怕是在司礼监忙碌了一下午,及到了晚间去昭阳宫用晚膳的时候,沈辂依然心情不虞。
“怎么了,不高兴?”许云深诧异地看着沈辂,“你家的旧宅没有收回来么?”
“并不是,买宅子倒是很顺利。”沈辂摇摇头,“不过是回宫的时候遇上安王,被恶心到了。”
她看着许云深和任雪霁诧异地神情,颇有些羞于启齿:“他……他想我给他做继王妃。”
“异想天开。”任雪霁忍不住嗤笑一声,“王妃的地位再高,也不过是他的附庸。他凭什么要阿月放着内相不做,去做他的王妃?怎么,他是觉得他家的库房钥匙比得上传国玉玺不成?”
许云深被任雪霁的话逗笑了:“安王倒是自视甚高,或许他还觉得阿月能给他做王妃会是什么荣誉罢。阿月也是倒霉,怎么偏偏被他瞧上了?”
“贪图美色?或许还贪图阿月能兼顾宫正司和司礼监的手段,想着让阿月一边为他打理后院一边为他出谋划策罢。”任雪霁猜测道,“这种人,贪得无厌。谁知道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他并不在意我还能不能做女官,还能不能执掌朝政。”沈辂冷冷道,“他只觉得他是王爷,相比于太监会是更好的选择。”
她就是因为想明白了这一点,才会觉得安王委实令人作呕。
任雪霁和许云深面面相觑。
以沈辂的才貌和能力,安王当然是配不上她的。但若说和宋令璋相比……单从身份而论,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太监,那确实是很有胜算。
“他又算个什么东西!”周围没有外人,沈辂也不再遮掩,轻蔑嘲讽之色一览无余,“他不过是我和君珩用来平衡朝堂的棋子,没有他也可以是别人。他凭什么觉得,他可以和君珩相提并论?”
等用过晚膳,沈辂又赶回宫正司处理宫务,许云深方才看向任雪霁:“这两人,你怎么看?”
“论长相,难分伯仲;论才学,宋督公更胜一筹;论能力手腕,安王更是远远不及。”任雪霁点评道,“但论身份地位,安王毕竟是王爷,而最为致命的一点在于,宋督公……他是督公。总之,各有千秋。”
她想了想,却又道:“若说依我的想法,又有什么男人能比得上权势动人?宫女嫁了人就无法再留在宫中,而嫁给宋督公,阿月依然是沈内相,这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败也宦官,成也宦官。”任雪霁最后总结,“横竖阿月喜欢他,这样看来,宋督公也不错。”
第33章 退婚
安王的事情, 沈辂并没有告诉宋令璋。
一来是安王向她提亲的原因着实令人生厌,她委实不愿意让宋令璋也听到这等糟心的事情;二来她已经明确拒绝过安王,想必对方不会再生事端。
……显然, 她误判了某些人在这件事情上毫无必要的自信和毫无意义的执着。
“宋督公。”安王微微笑着, 拦下了正在行礼的宋令璋,“借一步说话。”
宋令璋有些意外地跟随安王走到一旁,这才问道:“敢问王爷有何事要吩咐下官?”
“谈不上吩咐,不过是和宋督公闲话家常罢了。”安王笑的十分平易近人,“前不久本王仿佛听人说起过,宋督公与沈内相曾经有过一段婚约?”
宋令璋顿时心头一紧:“是。”
安王为何会无缘无故地提及他和望舒的婚事?难不成……先帝都曾经觊觎过望舒的美色, 难不成安王也对望舒起了慕艾之心?
“本王还曾听闻,沈内相有履行婚约之意,却不知可有此事?”
“……是有此事。”
“竟然当真是如此?”安王惊叹道,“本王原本还以为这是外人以讹传讹,却是没有想到……也是了,沈家乃是书香门第诗礼传家, 沈姑娘自然也是重信守诺之人,断不会做出轻易毁约之举。”
他口中叹息着,一双眼睛却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宋令璋:“却不知这件事, 宋督公是怎么想的?”
宋令璋默然不语。
纵使他明知道安王是在有意挑拨, 但是对方偏偏说中了他最隐秘的恐惧——望舒口口声声都是他们曾经的婚约, 可是……除去那一纸婚书, 望舒对他究竟是作何态度?
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这对于大部分人而言足以定下终身大事, 可是偏偏他却是那等离经叛道之徒。于他而言,两情相悦比父母之命更为重要, 只是他也知道,望舒与他不同,她在乎长辈的态度,在乎世俗的规矩。
他就是这样贪得无厌之人,明明望舒已经亲口答应了许婚,可是他却又开始希冀于望舒的回应是因为心悦于他,而不是囿于那一纸婚约。如果望舒只是为了信守承诺才会同意嫁给他这个废人……那么,他宁愿这道婚约从来不存在。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他不想用过去的约定把她困住,他不愿意勉强她做任何违心的事情。
“沈姑娘言出必践,不肯毁约,但是宋督公……你应该明白事理啊!”安王蛊惑的声音在耳畔缓缓响起,“如果是沈姑娘提出退婚,虽然合乎情理,但是毕竟有损她的清誉。而宋督公却是不同,若是由你主动提出退婚,大家都会赞你一声高义。”
“……王爷说的是。”宋令璋闭了闭眼,“下官会考虑的。”
“你要考虑什么?”沈辂冰冷的声音传来。
宋令璋愕然回首,正看见沈辂站在不远处。紫衣女官眉眼凌厉,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要考虑,同我退婚?”
宋令璋一时无言。
沈辂怒极反笑:“宋令璋,你好得很!”她一挥衣袖,转身便走,丝毫不顾安王尚且还站在一旁。
“望舒……”
身后,宋令璋似乎追了过来。沈辂站定转身,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宋令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宋令璋嗫嚅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够仔细考虑……”
“所以,你还是要同我退婚。”沈辂冷笑一声,“宋令璋,这件事我记下了。咱们来日方长!”
*
“云深……”
沈辂匆匆进了昭阳宫,甫一见到许云深便忍不住眼泪簌簌,一时间哽咽难言。
许云深原本是正在学同琴师学琴,忽然见沈辂哭着进来,不由得大惊失色,连忙站起身把人搂进怀中:“怎么了,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琴师见状急忙行了一礼,随着满宫的宫女一并退出殿外。而昭阳宫中,沈辂伏在许云深的怀里,痛哭失声。
许云深见状只得哄了又哄,搂着人坐下来轻声安抚。不多时,得了信的任雪霁也匆匆赶到,哄劝了半晌才见人慢慢平复了下来。
“所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任雪霁亲手斟了一盏热茶送进沈辂手中。
沈辂捧着茶,慢慢抿了一口方才道:“宋令璋,他要同我退婚。”
许云深和任雪霁顿时都是一惊。
“这……是不是中间有什么误会?”许云深迟疑道,“宋督公并不是那等反复无常的小人,你们之前一向感情很好,怎么好端端的会突然说到退婚?”
“我不管他有什么误会,他不应该有这种想法!他想都不可以想!”沈辂愠怒道,“既然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么他就是我的人!他只能是我的人!”
许云深和任雪霁不由得对视了一眼。任雪霁想了想,轻声问道:“那之后,你打算如何?”
“我要你们帮我。”沈辂的语调中犹且带着几分哭腔,但是出口的话语却是思路清晰条理分明,“云深你叫他过来,就用问这件事情做为理由。我手上有让人四肢无力的麻药,趁着他不设防下到茶里哄着他喝了。雪霁你去安
排人手,你我两边配合,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把他送进宫正司,他这辈子都别想再出去!宋令璋他想和我退婚,我就是要让他知道,只要我不同意这门婚事他就退不得!”
她抬头看着许云深和任雪霁,眉眼中透出几分狠厉与坚决:“我想过了,皇城司虽然是他的地盘,但是有顾燕支几人在,我也有接手的把握;御马监虽然是要麻烦些,但是三五日之内还不至于出什么乱子,有我之前帮忙理事的先例在,徐徐图之未必接管不得;司礼监更是不必说,全然在我的掌控之中。只要你们帮我在宫内收尾,这件事情做下去不会有任何后患。”
“你……究竟是想做什么?”许云深惊问道。
“我没有想把他怎么样。”沈辂一字一句道,“但是,我是沈内相。我想在宫中养一个禁脔,这是很过分的事情么?”
少女面上犹有泪痕,看似软弱可欺,但是她眼中近乎疯狂的偏执却令人触目惊心。
“应当还没到这个地步罢。”许云深沉吟半晌,这才小心翼翼地斟酌词句,“这……这可以作为最后的手段,但是在此之前……”
“在此之前,不如先试试谈判?”任雪霁叹了一声,温声劝道,“我也认为事不至此。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不如我先去找宋督公谈一谈?”
她如今虽然承认宋督公也不失为良配,但是心底依旧认为好友不嫁人才是更好的选择,若是按照她的想法,她当真是不想干涉这件事情的。怎奈何……阿月对于宋督公的执着委实出乎她的意料。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也只好从中圈转一二,看看这两个人之间还能不能有转机。
——毕竟,宋督公对阿月的情谊她也不是没有看到。对方提出退婚……这件事情她怎么想都觉得事有蹊跷。
*
“宋督公。”
“任宫令。”宋令璋小心翼翼地问道,“望舒……她怎么样了?”
“哭了一场,被云深哄睡了。”任雪霁叹了一声,随即正色道,“因此,太后娘娘让我来问你,所谓退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并不是想让她伤心。”宋令璋闭了闭眼,“只是,望舒……她是沈内相,她是正一品女官,她的未来可以有很多种选择,她不应该被一纸婚约困在过去。”
深有同感,只可惜某个人在这方面执拗得可怕。许云深暗自腹诽一句,随即抬眼看向宋令璋:“但是你也应该知道,阿月并非迂腐之人。她既然坚持同你继续婚约,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的决定。”毕竟她和人谈论过这个话题许多次,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
“望舒心思灵透,我自然知晓。但是她考虑这件事情的思路,却未必与我相同。”宋令璋顿了顿,终究还是道,“寻常女子嫁人,所求无非身份地位、权势财富,而这些望舒都已经拥有了。同我继续婚约,于她而言没有半分好处,甚至我连子嗣都无法给她。”
紫袍青年望着天边的一钩残月,低声道:“是我配不上她,天底下没有人能够配得上她。但是,倘若她要出嫁,至少应该嫁给她所心仪之人,而非碍于宋沈两家的交情屈就我这么一个废人。望舒重情重义,那么……我应该把选择的机会还给她。”
“……宋督公,我从前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任雪霁匪夷所思地看着宋令璋,“你有没有想过,阿月并不需要你给她营造机会,她其实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你有没有想过她并不是为了所谓的情义而托付终身,她选择你仅仅是因为她心悦于你?”
“她……从来没有说过。”宋令璋喃喃道,“她只是说,我们定下了婚事……”
“姑娘家矜重自持,岂能将男女私情诉诸于口?”任雪霁面无表情地看着宋令璋,“她为你准备生辰贺仪,她替你打理府邸家务,这些难道还不足以表明心意么?即使这些你都认为她只是在履行未婚妻的责任,那么她在收到陆家送来的生辰贺仪之后却先选布料给你做了荷包,这总不会也是未婚夫妻的分内之事罢。”
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青年随着她的话语渐渐眉舒目展,消沉低落的神情一转为神采飞扬。
任雪霁:“……”这个人居然真的从来没有想到过!
“总之,明天去找阿月道歉罢。”任雪霁无奈地继续说道,“你的退婚之举对她而言无异于是背叛,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生气。建议你不要再做无谓的拖延,否则我也不能保证阿月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比如说把你囚禁在宫廷的某个角落里从此让你不见天日……嗯,她觉得阿月当时说的时候可不是一时意气,而是真的想清楚了具体执行方案和后果。
“多谢任宫令。”宋令璋举手过顶,长揖至地,郑重其事地向任雪霁道谢。
“我也不过是说上几句话罢了,督公很不必如此。”任雪霁神情有些复杂,她略略一停,终究还是道,“阿月这次很生气,督公还是要有所准备才好。”
宋令璋闻言,却只是微微一笑:“她是在意我才会如此,我……求之不得。”
第34章 请罪
“所以, 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是这般。”
翌日在昭阳宫中用朝食的时候,任雪霁无奈地讲述了昨夜与宋令璋的谈话:“宋督公并非是生了什么异心,而是他过于在乎你的想法, 所以才会出现这么个误会。”
“原来只是误会一场。”许云深顿时长舒一口气, “那就好,事情说开了也就是了。不过阿月,你还是好生同宋督公说一说,他是不是……过于看轻自己了?”
“我确实没有注意到,他有这样的心结。”沈辂垂着眼眸,手上慢慢舀着许云深特意吩咐给她做的甜汤, “但是,无论是什么理由,他都不应该说退婚。”
许云深和任雪霁不由得对视一眼,眼眸中都藏着几分担忧。任雪霁想了想,又问道:“这么说来也是奇怪,宋督公有这番心病想来也并非是一日两日了, 但是昨日他怎么会这么突兀地提出来要与你退婚?”
“是安王撺掇他的。”沈辂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昨天我听到了,是安王同他说我为了声誉不会主动提出退婚, 所以应该由他来提……可是他居然说, 他会考虑。”
所以, 其实, 宋督公并没有真正地提出退婚之事?
任雪霁轻咳一声, 压下心头的那份古怪,继续道:“既然罪魁祸首是安王, 那么,你可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要把他赶出朝堂。”沈辂冷声道, “当初既然是我和君珩邀请他入朝,那么如今我自然也有法子让他狼狈离开。他敢冒犯我,无非是仗着自己是一国亲王罢了,待我削了他的爵位罢了他的官职,再看他还能如何?”
也是,连宋令璋都险些落了个被困锁深宫的结局,从中挑拨离间的安王又能有什么好下场?能执掌宫正司多年的沈宫尹可从来不是那等心慈手软之辈。
任雪霁笑了笑,悠悠道:“想把安王赶出朝堂,恐怕并非是计日之功。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能先给阿月出口气。”
“嗯?”许云深顿时来了兴趣,“雪霁你说说看。”
“安王做了这许多,不就是想要阿月给他做继王妃么?既然安王觉得后院缺了女人,那么太后娘娘作为长嫂,理应主持这件事情。”任雪霁似笑非笑地说道,“迎娶王妃需要准备许多,但是先给安王的后院中填上几个姬妾倒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
沈辂闻言微微一挑眉:“你手上有合适的人选么?”
“我这边有几个宫女,最擅长兴风作浪惹是生非。”任雪霁意味深长地道,“与其让她们在宫中滋事,不如送去安王府让安王头疼。太后娘娘亲赐那就是一道护身符,足够这些人在王府横行霸道仗势欺人,让安王有苦难言。”
许云深顿时笑了出来:“雪霁就是促狭。”
“其实我这点手段不过是些旁门左道罢了。虽然能让安王头疼上几日,
但是还不至于让他伤筋动骨。”任雪霁道,“真正要报复,还是得看阿月和宋督公的动作。”
沈辂抿着唇,终于有了几分笑意:“双管齐下罢。安王府后院起火,多少能让他分些心神,说不定会对我这边的布局产生奇效。”
她喝掉最后一口甜汤,站起身道:“那我先走了,还有事情要做呢。”
眼看着沈辂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任雪霁终于转过头看向许云深,微微蹙了蹙眉:“阿月她对于被退婚这件事情的态度,是不是有些过于偏激了?”
无论是宋令璋言辞中流露出的自轻自贱,还是阿月对于被退婚一事的激烈反应,这两个人……似乎都有些不太对劲。
许云深倒是神色自若:“这深宫之中,又能有几个正常人呢?”她喟叹了一声,又道,“以阿月的经历来看,她已经足够坚强了。”
“这话倒是也不错。”任雪霁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只希望,这件事情能如阿月所愿地顺利了结罢。”她是真的不想再夹在这两个人中间传话了。
*
“沈大人,宋督公求见。”弦鸣小心翼翼地禀道。
沈辂提笔的手微微一顿,旋即道:“你去告诉宋令璋,本官正忙,无暇见他。”
她不想去面对她的未婚夫。
既然知晓了宋令璋并不是真的想要离开她,那么之前所设想的把人囚禁在身边的计划也就不必施行了。但是冷静下来之后,她却又想不出该如何去处理她和宋令璋之间的关系。
婚约是一定要继续的,但是该给对方的教训也不能省略,她必须得让宋令璋明白,有些底线是不能触碰的。而如何把握这其中的尺度,既能让对方记忆深刻又不会损伤他们之间的感情……她还需要再仔细斟酌。
因此,她没有去司礼监而是先来了宫正司,就是为了避开与宋令璋的见面,却没有想到——他居然也追了过来。
弦鸣福了福身退下去,沈辂则是继续埋首于公文之中,只是再看面前的文书,沈辂不免有些心浮气躁。
宋令璋那人她是再了解不过的了,即使她说了不见,对方多半也会在外面候着。而思及宋令璋此时就在外面厅堂之中,沈辂到底是有些心神不宁,待看过了几份咨呈之后,紫衣女官自暴自弃地搁下笔,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门扉启处,玄衣青年正等在门外三步远的位置,见她出来顿时流露出惊喜的神色:“望舒。”
“你怎么在这里?”沈辂颇为意外。她原本以为,宋令璋是在厅堂中等她。
“我想早一点见到你。”宋令璋讷讷道,“你若是有事且先去忙,我在这儿再等一会儿也不碍。”
“……进来罢。”
沈辂叹息一声,转身回了暖阁。宋令璋顺从地跟了进去,反手带上房门之后上前一步牵住了沈辂的手:“阿月!”
沈辂一抬手就要把人甩开,却见面前的玄衣青年就这样握着她的手,屈膝跪了下去:“阿月,抱歉。”
沈辂倏然睁大了眼睛。
“我并不愿意与你解除婚约。”宋令璋仰头看着沈辂,“只是,我……是我太过傲慢了。抱歉,我不该这样自以为是,不该替你擅作主张。”
会出现这样的事端,其实与安王无关,而在于他自己的心魔。他并非是看轻了自己,却是看低了沈辂。
他以为阿月会被一纸婚约困住,他以为他需要给阿月选择的机会。可是……任宫令说的一字不错,阿月从来不需要他给她机会。
她是陆宫尹,她是沈内相,她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不会希冀于旁人的恩赐,她只会自己步步为营精心谋算,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一切。
而他……他这样自以为是地替阿月做考虑,对于阿月而言无异于是冒犯。
“阿月,你能不能……能不能原谅我?”
沈辂垂眸看了宋令璋半晌,缓慢而坚定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如果,我不原谅呢?”
宋令璋霎时间面色一片苍白。
他所能依仗的无非是沈辂心悦于他,可是如果沈辂收回了这份喜欢,他……他该当如何?他又能如何?
“阿月……”宋令璋下意识扯住了沈辂的衣摆,“这里是宫正司。”
玄衣青年闭了闭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做错了事,合该受到惩处。无论阿月如何罚我,都是我罪有应得。只是,阿月在罚过我之后,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沈辂险些维持不住面上的神情。
不是不原谅,而是不能轻易原谅,她必须要让宋令璋记住这件事情是她不可触碰的底线。可是,宋令璋他究竟在想什么?他以为她会把宫正司的那些刑罚用在他身上不成?
沈辂双目微阖,强自镇定了下情绪,这才睁开眼缓缓道:“什么惩罚都可以么?”
紫衣女官伸手按在玄衣青年的肩上,幽幽道:“那便这样罢,我把你锁进宫正司的监牢如何?让你从此困锁在这方寸之地,从此不见天日,从此再也见不到其他外人。让你只能留在我的身边,让你的眼里心里只能有我一人。”
“我不是在恫吓你。”沈辂俯下身,看着宋令璋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知道的,无论是御马监还是皇城卫,我都接得下来。”
她满以为会看到宋令璋面上的恐惧,却不想玄衣青年在错愕之后,眼底竟隐隐浮现出欣喜的神色来。
“那么,阿月每天都会来看我么?”
“当然。”沈辂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不会让你和旁人有任何接触的机会,你唯一能见到的人只有我,你只属于我。”
宋令璋抑制不住轻笑出声。
阿月果然很在意他。哪怕是这样生气,阿月都要把他锁在身边,他在她心中绝非是无足轻重的人物。
这样于他,就足够了。
“阿月现在就要把我锁起来么?”玄衣青年自觉地将手腕并拢递到沈辂面前,眉目间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期待的神色。
沈辂一时语结。
她看得出,宋令璋是真心实意地期待着这样的生活,似乎对于他而言这不是惩罚而是奖励一般,可是……
可是,昨日这是她的计划,今日却只是她的恐吓。只要还有缓和的余地,她并不想当真走到这一步,这种方案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伤害——哦,除了宋令璋,他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喜欢。
沈辂气咻咻地瞪了宋令璋半晌,最后终于放弃,伸手去拉宋令璋起身:“我疯,你比我更疯!”
她执掌宫正司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吓不住人。她是威胁了,宋令璋却根本不怕,他只有对自己更狠的手段,反倒是她心慈手软了。
她是“鬼见愁”,所以吓不住“活阎王”是吧?
“阿月……”
“我当然不会高兴你替我做决定。”沈辂看着宋令璋有些无措的神情,一字一句缓缓说道,“但是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你提出退婚这件事情本身。”
“不可以!不允许!不接受!无论是什么理由,无论是什么情形,你都是属于我的。你不能有这种想法,一丝一毫都不能有。”沈辂不自觉握紧了宋令璋的手,“我只有在这件事情上,容不下半分违逆。”
她是位高权重,但是寻常也不会随心所欲胡作非为,唯有涉及到宋令璋——她睚眦必报,不顾一切。
“我记下了。”宋令璋微微垂下眼,认真地看着沈辂,“我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他的心上人同样对他有情,他为什么还要放手?他怎么可能放手?
第35章 报仇
两人重修旧好, 彼此心意相通,再无一丝一毫的郁结。宋令璋熟稔自然地挽着沈辂的手向司礼监走去,一面走一面低声问道:“安王那里, 你可有什么打算?”
“我只想着要夺了他的爵位罢了他的官职, 但是具体却还没有什么计划。”沈辂轻声细语地说道。之前她满心都是如何把
宋令璋扣在自己身边,如何执行如何善后,至于安王这等无足轻重的小卒子,她在一时之间当然顾及不得那么多。
宋令璋闻言只微微一笑:“你若是不介意,我想亲自动手。”上一个觊觎沈辂的先皇都已经被他夺了性命抢了皇位,而这次的安王……只是罢官削爵, 未免太过便宜了他。
沈辂瞟了宋令璋一眼,却见青年隽朗的面容上尽是无辜委屈的神色。紫衣女官似笑非笑,也不点破什么,只是道:“既然你想,那便由你来做罢。”她心里清楚得紧,纵然她也觉得安王令人生厌, 但是君珩恐怕是对安王恨之入骨,多半并不满意她为安王安排的结局。
横竖这件事情无论是他们两个谁来处置,其实都没有什么分别, 既然君珩想亲自处理, 那当然也由得他高兴——更何况, 最适合做这件事情的, 莫过于君珩手中的皇城卫。
果然, 不出一个月的时间,安王便被镇法司压入天牢。皇城卫如狼似虎地闯入王府, 将府邸抄了个干净,却难得手下留情允许安王府上的姬妾各自归家。沈辂在宫中听闻了消息, 也只是漫不经心地一笑,便继续伏案看手中的奏章。
*
“安王殿下。”
皇城司中,玄衣司主高坐主位,居高临下地看着满身狼狈的安王。
皇城卫督公毫不遮掩眉目间的阴翳狠辣,阴恻恻地念着对方的名号。他口中虽然尊称一声“殿下”,身体却依然稳稳地坐在椅上,轻蔑嘲讽之意一览无余。
“宋令璋!”安王咬牙切齿地念着皇城卫提督的名字,“你为何害我!”
“安王殿下哪里话来。”宋令璋依旧是似笑非笑的神情,眼底却是一片阴鸷。他细语轻声,慢慢说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皆不共戴天。昔日杀我父者,如今已然殡天;而殿下要夺下官的妻室,下官若是容了殿下,岂不是对先皇的不敬?”
他将其他人都打发出去,就是想让对方死个明白。暗室之中只余他二人,宋令璋面对一个将死之人,言谈间便更是肆无忌惮。
他迎着安王惊骇的眼神,悠然叹道:“下官也是无可奈何啊!殿下若要责怪,也只好怪自己做事不留余地,实在怨不得下官心狠手辣。”
安王听着宋令璋缓缓道来,面上的仇恨愈发激烈,他眼底一片猩红,几欲择人而噬。待听到宋令璋说出最后一句话,安王再也克制不住,爆喝一声扑了过来,似乎想要从玄衣督公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然而,他却被宋令璋轻描淡写地挡住了。
玄衣青年神色不变,只一抬手便扣住了安王的脉门,紧接着随手一拗将对方的腕骨折断。看着抱着手腕在地上哀嚎不已的阶下囚,宋令璋站起身,眉眼间流露出几分困惑的情绪。
“我出身镇南侯府,任御马监掌印,兼领皇城司。”玄衣司主奇道,“无论怎么想,也不该有人认为我身手不济罢。”
镇南侯府世代戍边,即使到了这一代父亲有意改换门楣弃武从文,他却也是自幼勤习骑射,长兵短剑拳脚功夫一样都不能落下。待到家中出事,他没入宫中,但是没有过多久便考入了御马监。纵然他现在是在司礼监任秉笔,但毕竟还是御马监掌印,武艺岂能落于人后。
就凭安王在年少时学的那三招两式,凭什么认为能够伤到他?即使这人已是垂死挣扎,但也不必用这种自寻死路的方式罢。再说,若不是有把握应付,他怎么可能连镣铐都不给对方上就和人单独在屋中谈话。
宋令璋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走到安王面前,皂靴毫不容情地碾上了安王受伤的手。随着指骨断裂的清脆响声,安王痛呼一声昏厥过去,宋令璋这才走到门边,打开了暗室的门。
“处理了罢。”
*
皇城司中发生的事情,沈辂既不知情也不关心。即使听说了安王在皇城司的天牢中自杀身亡的消息,她却也连问都不曾问上一句,只满心欢喜地拉着宋令璋算日子。
“如此说来,我哥哥姐姐不日就会进京了!”
忙里偷闲的沈内相在御马监的马场上和御马监掌印并辔而行,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到时候我会告假去城外接他们,你可要与我同去?”
“自然。”宋令璋答应的毫不迟疑,“沈大哥和沈姐姐与我亲哥哥亲姐姐也无异,多年不见,我也想尽快见到他们。”
他这话的确是语出真心。即便不提他和沈辂的关系,只论两家从前的交情,沈家兄妹两个也是从来都拿他当自家幼弟看待的。对于他而言,沈家人不仅仅是他的恩人,更是他目前在世上仅存的亲人。
“我知道。”沈辂垂眸一笑,“这些年,都是你在照顾哥哥姐姐。”甚至,比她更为用心。
父母兄姐被流放边陲,她鞭长莫及,为了隐藏身份也从不敢过问一句。直到皇位更迭之后,宋令璋主动提起,她方能得知自己亲人们的情形。而在此后他们几次说起哥哥姐姐的近况,她也才知晓早在几年前宋令璋就已经安排了皇城卫去那边,暗中照拂着她的兄姐。
“如今他们进京来,你也可亲自照看他们。”宋令璋温声道,“你有什么打算?”
“哥哥倒是无须担心。”沈辂想了想,慢慢说道,“家族平反之后,哥哥恢复了身份,身上还有着进士功名。他若是想为官做宰,你我不难保他官运亨通;他若是无意入朝,到修远书院做个老师也还清闲。只消他自己心有成算,日后自然能安享太平。”
至于说兄长心中是否有成算……能在边陲之地护着妹妹嫁人护着两个女儿长大的探花郎,自然不会是心无城府之辈。
“我只是有些担心姐姐。”沈辂说着,不由得眉心微微一蹙,“我那个姐夫你也知晓,才学能力实在是稀松平常。我哥哥亲自教导他几年,最后也不过是个举人功名。”
沈氏一门尤擅治学,且不说她沈家祖孙三代探花,便是她姐姐昔年也是远近闻名的才女。而有她兄长和姐姐在身边指点督学,她这姐夫却连进士功名都拿不到,大约天资也就是这般了。
“举人功名在边陲之地谋官是不难,但是在京城确实多有不足。”宋令璋同样摇了摇头,“此人能力也十分有限。之前我有心让皇城卫多加提携,可是他连做个县丞都颇为勉强,若叫他再进一步只怕是害了他。”
好歹也是连襟,哪怕他是为了让大哥有个依仗不能把他调离,但是抓住机会让此人往上升一升做个县令总归不是什么难事。怎奈何这姐夫连做县丞都得仰仗着他安排过去的县令多加照拂,再要升一级只怕他会出更多的纰漏。
“依我所见,还是别让他继续做官了。”沈辂蹙着眉道,“你我如今虽然也说得上一句权柄在握,但是到底是十分惹眼。倘若旁人有意做局,只怕他会连累你我。”
其实依着她所想,把人彻底除去方才能不留后患。只是……此人虽然并无才能,但是在照料她的哥哥姐姐乃至于她的两个侄女这件事情上却着实十分用心。一家人都受人恩惠,恩将仇报的事情,沈家人到底做不来。
“这件事情到底还是要看沈姐姐的意思。”宋令璋道,“她若是想留在京城,那就让姐夫在京做个富家翁;她若是愿意四处游玩,你我给姐夫另外安排官职也并非不可。总归还有皇城卫看顾,也未必会出什么乱子。”
“只可惜,我姐姐不能出仕为官。”沈辂叹息道,“论才学,姐姐的才华并不逊于兄长;论管家理事,姐姐的手段比我更为老练。倘若姐姐能入朝,或许还能帮上你我,可实在比我这个姐夫有用的多了。”
紫衣女官说着话,却蓦然勒马驻足。宋令璋微微一怔,圈马回到沈辂身边,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这世
间际遇,还真是妙不可言。”沈辂幽幽道,“内宫中女官地位虽然不低,但是除了太.祖一朝再无插手外廷政务的先例,直到太皇太后野心勃勃意欲执政,把我推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她的野心毁了你我两家,却也成就了我这个内相。”
她看着宋令璋,继续道:“女官做二十四监的掌印,虽然罕见却并也不违背宫规,因此我才会有机会以内宫女官的身份摄政。而外廷……外廷从来不给女子入朝的机会。”
第36章 沈氏兄妹
待到沈家兄妹入京那一日, 沈辂和宋令璋二人双双告了假,亲自出城相迎。
沈辂今日出宫来并未乘车坐轿,而是骑了匹马与宋令璋并辔而行。城中非军报不得纵马, 但是出了城门便没有这许多顾忌。沈辂虽然多年不曾策马飞驰, 但是到底还是有年少时在镇南侯府打下的根基,在御马监练过几次便找回了从前的骑术。二人疾驰至城外的歇官亭方才下马,一边喁喁私语一边眺望远方。
“多年不见,也不知……哥哥姐姐如今会是怎生模样。”
掌印女官今日并未穿那身昭示身份的紫色官袍,而是换了一身私服。她上穿一领鹅黄轻衫,下着一条胭脂旋裙, 云鬓间簪着一对桃花钗显得俏丽可人,一身家常装束不见平日里的威仪,只余少女的文秀温婉。
宋令璋看着沈辂,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定了定心神方才道:“昨日皇城卫来报,沈大哥和沈姐姐已经在京外不远, 想必很快就能见到了。”
说话间,远处便有一队皇城卫护送着几架车轿缓缓前来。沈辂和宋令璋一见即知必然是沈家的车马,当下迫不及待出了歇官亭迎上前去。皇城卫见了二人, 纷纷行礼口称“内相”“督公”, 这两人却哪里顾及得他们, 只胡乱点点头权作回应。
正此时, 队伍中一个满面风霜的中年男子下了马来越众而出, 有些迟疑地看着沈辂:“……二妹妹?”
“大哥……”
兄妹相见,彼此间竟是都有些不敢相认。一别十年有余, 沈辂已经从总角稚龄成长为婷婷玉立的少女,无论身量模样还是风姿气度都与从前大为不同, 沈辑会有所迟疑也是在所难免。而对于沈辂而言,沈辑的眉眼虽然一如从前,可是刚过而立之年的兄长如今却已是两鬓斑白,这要叫她如何敢认?
沈辂泪珠盈睫,欲语还休。沈辑也是百感交集,无从说起。兄妹二人相顾无言之际,忽见车队中一个轿子打起轿帘,一个年过花信的女子缓缓从轿中下来,沈辂一眼望去,顿时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而下。
“姐姐!”
沈二姑娘几乎是冲将上去,搂着长姐痛哭失声。而这边沈辑看了相拥而泣的姐妹二人半晌,方才转过头来看向面前的玄衣青年:“是令璋罢。”
“沈大哥。”
沈家兄妹相见的时候,宋令璋身为外人自然不好打扰,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而这会儿见沈辑终于注意到自己,玄衣青年毫不迟疑地一撩衣摆,屈膝跪地俯身——
在周围皇城卫惊愕甚至于惊惧的目光之中,沈辑怔了怔才急忙伸出手,赶在宋令璋俯首叩拜之前把对方拦了下来:“不必如此。”
皇城卫宋督公的名号,即使他远在流放之地也有所听闻。只是从前他无法把传闻中那个心狠手辣的皇城卫提督和小师弟联系在一起,眼下就更无法想象面前这个安静内敛的青年就是传说中阴鸷狠毒的“活阎王”。
小师弟就是小师弟,即使他经历过巨变,心性较从前沉稳了许多,可是他依然是从前那个小师弟。
宋令璋并没有十分坚持,见沈辑伸手扶他便也顺着对方的力道站起身。他同样看了一眼在旁边哭作一团的沈家姐妹,这才向沈辑道:“沈府那边已经安顿好了,大哥若是不介意,还是回府再叙话不迟。”
沈辑点了点头,同宋令璋一道走到沈家姐妹身边劝慰。
沈家长女沈轺其实是个镇静沉着的性子,即使是姐妹相见情绪激动,原本也不应该让她当众失态才是,怎奈何沈辂见了姐姐便哭个不停,这才带着她也哭了一场。这会儿见兄长和宋令璋过来,沈轺当下很快便收了眼泪,向宋令璋微微颔首,这才拉着仍旧泣不成声的沈辂一同登上车轿。
待到车马入城,进到沈府停下,众人纷纷从车马上下来,沈轺也挽着终于哄好的妹妹一道下了轿,一同走到了沈辑身边。看着面前熟悉的景致,沈家兄妹一时间恍如隔世。
沈辂一手牵着姐姐一边站着哥哥,眉眼弯弯笑的十分满足:“这府邸都是君珩收拾的,我不过是闲暇时候过来看过两次。他心细的很,一应布置倒是和从前没有什么分别。”
“真是辛苦二郎了。”沈轺转过头来,向宋令璋微微一笑道谢。
宋令璋依旧是沉稳安静地陪在一旁,见沈轺看过来也只是恭谨回话:“不敢当,大姐姐喜欢就好。”
沈辂同样侧过头看向宋令璋,眼底隐隐划过一丝诧异之色:君珩的神色看似平静如常,偏偏她对于他太过熟悉太过了解,一眼便能看出对方在平静之下隐藏的惴惴不安。
……何至于此?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可是哪怕是从前她和君珩一道去面见先帝,她也不曾见过他这般惶恐。这人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眼下人多眼杂,并不是和宋令璋谈论这种话题的好时机。沈辂压下心底的疑虑,又看向车马中随后下来的人。
之前在城外歇官亭处,不过是沈辑沈轺兄妹过来与沈辂相见,其余人自然不会打扰他们兄妹重逢。但是此时既然已经到了沈府,沈辂便见到了随兄长姐姐一道入京的人——
一对母子,一对姐妹。
沈轺挽着妹妹的手,温声给两边介绍:“阿月,这是我婆母和我夫君。母亲、夫君,这是我妹妹。”
居移气,养移体。沈辂久居上位,只是一个抬眼,独属于沈内相的气度威仪便凛然而至。一品女官上下打量了一遍这母子二人,方才微微勾起唇角,平易近人地微微一笑道:“原来是伯母和姐夫。二位远道而来,车马劳顿想必辛苦,我这便为二位安排住处。”
沈辂说罢,也不等对方回应,径自向宋令璋问道:“可有为齐伯母和齐公子准备客房?”
宋令璋与沈辂常年互相配合,自然十分默契,见她这样问顿时了然一笑:“收到消息的时候我便着人安排了下去,绝不会怠慢了客人。”说罢也不问齐家母子的意思,唤下人来吩咐道:“请齐夫人和齐公子去客房休息,再安排人去搬齐家的东西。”
沈辂和宋令璋这一番作态,沈轺素来心思灵透,又如何看不出二人的小心思?她无奈而纵容地一笑,向齐勉柔声道:“你和母亲先去休息罢,我还要和妹妹说几句私房话。”
眼看着婆母和夫君跟随下人一同离去,沈轺这才轻嗔了妹妹一声:“你啊……那是你姐夫。”
以后是不是还不一定呢!沈辂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转头看向下车后就站在兄长身边的两个女孩子。
两个小姑娘手拉手站在一处,眉眼中依稀是故人的模样,只是神情怯怯流露出几分忐忑不安。然而沈辂看向这两个小姑娘时,含笑的眉眼霎时间多了几分真切的温柔:“你们还不认识我,我是你们二姑姑。”
听见两个女孩子小声叫人,沈辑笑了笑给妹妹介绍:“你走的时候,她们两个还没有取名字。这边是姐姐,沈松亭;这边是妹妹,宋镜明。”
说到宋家姑娘名讳的时候,沈辑下意识看了一眼宋令璋。
宋令璋早就注意到了那边的两个女孩子,一直在旁默默打量着两个小姑娘的
长相。虽然他从前听沈辂说起过侄女尚在人世,可是这又如何比得上亲眼看见眉眼肖似兄长的女孩子活生生站在那里时的那一份震撼。
眼见沈辑看过来,宋令璋上前两步一撩衣摆,屈膝俯首行大礼叩拜:“沈家大恩,令璋铭感五内,万死难报。”
沈辑一时阻拦不及,只得急忙俯身去扶:“切莫如此。我与子瑜是生死至交,照顾他的女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不等宋令璋再说什么,沈辑已经把他往前一推,向小女儿道:“这是二叔。”
听着宋镜明怯怯地唤了一声“二叔”,宋令璋顿觉眼中微微一湿。他闭了闭眼,强自镇定下心绪,这才温声道:“过了这么多年,二叔才终于能见到你。”
“家里已经给你收拾了院子,是你父母从前的住处,二叔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按照京中时兴的样式布置了。你喜欢在沈家住就留在沈家,若是想回家看看也好。”宋令璋说到此处,抬眼看向安静地站在一旁的沈松亭,“松亭也是一样。知道你们姐妹关系好,安排的院子都是在隔壁,想在哪里住都使得。”
沈松亭羞涩地抿唇一笑,轻轻道了一声:“谢谢二叔。”
“好了,一直站在门口说话像什么样子,咱们还是进去再叙话。”沈辂见众人各自相认毕,便走上前去一手拉起一个侄女,“让下人去安顿行礼罢,姑姑带你们进去喝茶吃点心。今天没能来得及,以后得空了姑姑亲手给你们做点心吃。你们喜欢吃哪一种?花饼,糖糕,酥酪,还是……”
第37章 兄妹谈话
沈家兄妹在正堂落了座, 宋令璋自然也在一旁相陪,四人互诉别来之情。而两个小姑娘则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下首,看着侍女们送上来的茶点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然而这一幕落在沈辂眼中, 却只剩下一声叹息。
一家人说了一会儿话,沈辂便看见两个小姑娘流露出困倦的神色,连忙唤了侍女来带两个女孩子下去休息。等两人都出了正堂,沈辂方才叹道:“这两个孩子……”
“毕竟是在流放之地长大,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规矩差些也是有的。”沈轺道, “在京城多养一段时日便好了。”
“规矩差些没什么,没有见过京城风物也没什么,要紧的是她们不能自己露了怯。”沈辂摇摇头,“只要她们做足了气势,我沈辂的侄女谁敢说一句不是!但若是自己先怯了,那么风言风语便不是我的名头能镇得住的了。”
“这谈何容易。”沈辑温言也不由得苦笑, “流放之地,罪人之后,这教她们如何能有底气?”
“先不急着让她们出门交际。”沈辂屈指轻扣桌案, 缓缓说道, “过两天, 我带她们进宫去, 先在太后身边养一段时日, 见见世面也学学规矩。等在宫中住上一段时日,再出门见各家闺秀自然就不怕什么了。”
“进宫……”沈轺迟疑地与兄长对视了一眼。
“大姐姐不必担心。”宋令璋开口解释道, “太后娘娘与望舒相交甚厚,宫中司掌凤印的任宫令也是望舒的好友, 何况望舒还执掌宫正司。在外朝不敢说,但是在内宫中……”
“我一手遮天。”沈辂轻轻松松地接口,“我是内宫鬼见愁嘛!”
沈辑和沈轺又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既惊诧于妹妹的权势,同时却也多了几分安心。沈辑点点头道:“既然如此,这些事情自然听凭你做主。”
*
宋令璋又在沈府坐了一会儿,情知沈家兄妹还有话要说,便也识趣地告辞离去,一时间厅中只余沈家兄妹三人。
沈轺这会儿才拉着妹妹低声问道:“你和宋令璋……眼下没有外人,你和姐姐交个底,你当真要继续婚约?”
“沈家不是那等迂腐的人家,非要拿自家姑娘去换取名望。”沈辑也道,“阿月,你不必管从前如何,你的婚事只由你自己做主。倘若你不愿意,毁约便毁约了,总不能为了个信守承诺的名声就搭上你的一辈子。”
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两个妹妹。
在流放路上,他确实是后悔了。他不后悔十年苦读毁于一旦,他不后悔付出一切却一无所获,他唯独后悔的是——连累了亲人。
他和父亲是为了好友奔走,哪怕是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为镇南侯府上下打点是母亲的选择,把宋家姑娘充作沈家女儿是妻子的决定;唯有他的妹妹和他的女儿,她们从来没有过选择的机会。
她们是被连累的。
是他和父亲误判了形势,低估了这件事情的后果。他们想过或许会被罢官,或许会被下狱,或许会丢掉性命——却没有想到是被判了全家流放。到最后,父母妻子都丢了性命,他却活了下来。
他和父亲从没有讨论过这些,直到父亲临终前,他也始终没敢问上一句——您后悔了么?
他后悔了。
是阿月力挽狂澜,在死局中挣出了一条活路,他们才能沉冤昭雪重归京城。他已经对不起了阿月一次,他不能再让妹妹搭上自己的一生。
“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觉得,我只是为了遵守约定?”沈辂无奈地笑了笑,“我似乎从来也不是那等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
毕竟,哪个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能做得出毒杀皇帝改朝换代的事情来?她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沈内相啊!
“我们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我们是患难相随休戚与共,我们在深宫中彼此扶持十余年,才终于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沈辂的笑意恬淡温柔,“最初确实是因为婚约,可是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会倾慕于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罢。”
沈轺看着妹妹,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他是……你不在乎么?”
“论样貌,论性情,论文才武艺,君珩都是上上之选。我们门当户对知根知底,我们两厢情愿相处得宜。”沈辂道,“不过是一点小小的缺憾,只是为了这个就要放弃他……我不甘心,我不愿意。”
看着兄姐眉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惋惜神色,沈辂想了一想,又道:“其实,我本来就无法正经嫁人。我是掌印女官,要想出嫁就先要出宫,可若是要我放弃手中的权利,从此被困锁在旁人的后院中……与我而言,那真真是生不如死。”
她看着沈辑和沈轺,一字一句认真地宣布:“君珩是我最好的选择。”也是她唯一想要的选择。
“这样一想,也确实是如此。”沈辑沉吟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既然是你自己愿意,我们自然也不会拦你。告诉师弟,让他准备一下开始走礼罢——就算是现在这般情状,要娶我们沈家姑娘,该有的礼数也一样不能少。”
“那是自然。”沈辂扬了扬下颔,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们是正经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事,三书六礼他必然是要准备齐全了才能娶我过门。”
说罢自己的婚事,沈辂转过头来又看向沈轺:“那么姐姐呢?姐姐有没有想过,给我换一个姐夫?”
“你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沈轺忍不住伸指一点妹妹,“你姐夫是哪里得罪你了?”
“他配不上姐姐。”沈辂理直气壮地说道。在兄姐面前,一向谨小慎微的沈内相也流露出几分年少时的肆意妄为。
“子懋虽然才疏学浅,但是品性并不坏。”沈辑无奈地替妹夫分辩道,“他和你姐姐琴瑟相调,你别乱说话。”
沈辂抿着唇,委委屈屈地看着哥哥:“可是他连个官身都谋不到。”
沈家齐家的前程不仅是沈辂和宋令璋想过,沈家兄妹同样与齐勉商议过,最终的结论都是让齐勉辞官在家,安安稳稳做个富家翁——哪怕是无所事事,也不能给妹妹增添麻烦。
“天底下有多少志大才疏之辈,既误了自己也误了旁人。”沈轺摇摇头,“子懋贵在有自知之明,也愿意为了我们放弃官职入京。能做到这一点的人
,就已经是屈指可数了。”
沈辂轻“啧”了一声,没有再评论什么。幸亏她这姐夫是愿意主动放弃官职,陪着姐姐一道进京,否则要么是姐姐与他和离,要么就是她设下个圈套把人罢了官强行带入京城——她入宫十年,为达目的做局设计引人入彀真真是再熟练不过了。
“既然姐姐看中他,那么我也不好再多说。”沈辂摇摇头,转而看向兄长,“哥哥呢?日后可有出仕的打算?”
“我暂时还不想出仕。”沈辑显然是早已经想过此事,微微一笑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我打算去修远书院,做个教书先生。”
“哥哥在著书立说。”沈轺笑着解释,“一面教书一面写书,倒也不耽误什么。但若是哥哥出仕,只怕一时半会会无暇他顾。”
沈辂眨了眨眼,倒也明白过来哥哥为什么要去修远书院教书。
沈家是书香门第,家中的藏书不可谓不丰富,然而一朝被抄家流放,这些书籍便也被毁去多半。好在祖父当年提携后进,让人将沈家的藏书都抄写了一份放在修远书院,这才得以保存。这些事情外人不知情,沈家人却如何能不清楚?哥哥要去修远书院,只怕也是为了这些藏书。
“虽然我更喜欢教书,但若是你需要朝中有援手,哥哥随时可以出仕。”沈辑温声道,“阿月,你若是需要帮忙,只管和哥哥说。”
“需要的话,我不会和哥哥客气的。”沈辂抿唇一笑,“不过眼下我和君珩还应付得来,哥哥只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是,她确实有一件事情或许需要帮助。
“姐姐。”沈辂看向沈轺,“哥哥要去教书,姐姐有没有想过也去做些什么……比如,开办女学?”
她脑海中还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但是她知道,她必须要做出改变。
*
沈辂在自己家里歇了一夜,第二日天不亮就急匆匆进宫去了。沈辑和沈轺把人送到门口,看着妹妹登车而去的背影,都是忍不住叹息。
“阿月也是够辛苦的。”沈轺轻声道。
“她既然做了这个内相,身上的责任想必不轻。阿月做事从来认真,自然不得清闲。”沈辑喟叹道,“幸亏今日不必上朝,否则她怕是这一晚都不能在家里住下。”
“……我决定了,我要去办女学。”沈轺忽然道。
沈辑诧异地看了妹妹一眼。
“我不知道阿月想做什么,但是她想让我办女学必然有她的用意。”沈轺缓缓道,“我看不得自己妹妹这样奔波辛苦,我想帮她做点什么。”
“你不必勉强自己。”沈辑道,“阿月也不会希望你做违心的事情。”
“谈不上勉强。”沈轺勾了勾唇,温婉的眉眼中难得多出几分张扬,“我也是沈氏女,自幼随着祖父读经史子集长大。若要学着祖父那般传道受业,想来也没有那么难罢。我妹妹能做沈内相,我就算不如阿月,做个山长大约也还做得来。”
“你自然能做得来。”沈辑由衷地说道,“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从来都能做成。”
“那么,承兄长吉言。”沈轺微微一笑,神色分外坚定。
第38章 求娶
沈辂在昨日里整整休了一日假, 再入宫之后自然是有许多人许多事要找她做主。沈内相在司礼监看了半日奏疏,连午膳也没能用上一口便又急忙赶去宫正司,真真是片刻也不得清闲。
金乌将坠, 宫门落锁。直到该是用夕食的时候了, 沈辂才总算把要紧的公务都一一过了目,而到了这个时辰,任雪霁早已经在宫正司等候她多时,当下不容分说便把沈辂拽去了昭阳宫。
“原还以为,你今日要回家去。”许云深笑着拉沈辂入席,“我和雪霁原本也只是想着试一试, 却没料到宫门下钥的时候你还留在宫正司。”
“一则是宫务繁多不好再拖延,二则哥哥也说过,他今日要和宋令璋谈话,让我不必家去。”沈辂解释道,“便是雪霁不去找我,我也是要寻过来找你们的。”
“谈话?”任雪霁眼睛转了转, 顿时笑道,“莫不是要商谈婚事罢。”
沈辂有些羞涩地垂下眼,只抿着唇笑, 半晌方道:“眼下我哥哥姐姐既然都回了京城, 自然是该正经商议婚事的。”
“沈内相大喜。”许云深笑着道了声贺, 又问道, “你家里人可好?身体如何?流放之地生活辛苦, 好不容易回到京城,若是需要什么吃的用的你千万不要同我客气, 只管开口就是。”
“我哥哥姐姐都还好。”沈辂微微一笑,“再说沈家平反之后, 家里的财物还回来许多,倒也不缺什么。只不过,我确实有一件要紧事需要请你帮忙。”
许云深疑惑地看着她。
“我的两个侄女——我哥哥的女儿和宋家大哥的女儿——想送进宫里来住一段时间。”沈辂道。
任雪霁顿时了然:“你想借着云深的身份给家里姑娘抬身价。”
“这个倒是不费什么事情,横竖我这里养两个小姑娘也无非就是再添两双筷子罢了。”许云深却依然有些奇怪,“但是,阿月你和宋督公的侄女,难道还需要借着我来提身份?”
许云深虽然已经是贵为太后,但是她一向很有自知之明。自己没有执掌朝政的本事,身后又无家族撑腰,虽然称不上无权无势任人宰割,但是许云深更清楚,她的权势全部来自于站在她身边的阿月和宋督公。
“并不仅仅是为了提身份。”沈辂解释道,“居移气,养移体,我想着让两个女孩子进宫来见见世面,也学一学富贵人家的做派。”
许云深情知沈家宋家这两个女孩子是在流放之地养了十年,听沈辂这般一说顿时也明白了过来,当下只笑道:“这个容易,我这昭阳宫里要什么没有?你看着什么时候方便顺路把人带进宫里来就是。正好我这里每天琴棋书画学着,你家的两个女孩子若是有兴趣,我也正好有人陪。”
“那就拜托你了。”沈辂含笑道谢,“也要麻烦雪霁替我安排。”任雪霁执掌凤印,这宫里多住进来两个女孩子,衣食住行都是她的责任。
“两个小姑娘而已,有什么麻烦的。”任雪霁摆摆手,“再说有你和宋督公的面子在,不必我多说什么,下面人自然会给办的妥妥当当。”
*
这厢沈辂在昭阳宫中说说笑笑便商议定了两个女孩子入宫小住的事情,而沈府那边的宴席上,气氛却远不比昭阳宫中轻松愉快。
宋令璋小心翼翼地同沈辑和沈轺用过晚膳,待侍女上前撤了桌子,便也只安静地坐在一旁听候吩咐。玄衣青年垂眸端坐,虽是不言不语,实则已经打叠精神,比之当年在先帝身边侍奉时的小心谨慎有过之而无不及。
能说的闲话早已经在餐桌边上便说过了,沈辑看着宋令璋沉吟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平铺直叙开门见山:“君珩,你和阿月都已经是这般年岁了,当年的婚约……你是如何作想?”
宋令璋虽然在来时便已经料到这次赴宴多半是要商谈他和沈辂的婚事,却不防沈辑这般直白地问了出来。他微微一怔,下意识抬眼看向沈辑,却只看见对方面上是一如既往温润恬淡的神情,分辨不出半分悲喜。
玄衣青年定了定心神,索性起身上前两步,屈膝俯身:“我想求娶阿月……不,我愿意入赘沈家。”
一言出,满堂惊。
男方出赘虽然称不上惊世骇俗,但是毕竟也不是寻常事。这等事情多见于贫家子,因着没有钱财娶妻,便入赘于女方家中,更名易姓,事若奴仆。历朝历代官宦人家中令子出赘者屈指可数,仅有的那寥寥几人也都是为了奉承权贵阿谀献媚
而已。
因此,即便是沉稳如沈辑也没能抑制住面上的惊异之色,下意识便与沈轺对视了一眼。
虽然说以宋沈两家的交情,他们兄妹必然不会苛待折辱宋令璋——这一点想来小师弟自己其实也是心知肚明——但是即便是如此,赘婿毕竟不是什么好名声,传扬出去也难免会让宋令璋遭受许多非议。沈家兄妹三人没有一个人起过这样的念头,却不想宋令璋他自己……
即使是经历了家破人亡的巨变,可是镇南侯府的二公子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玄衣青年并没有看见沈家兄妹的眉眼官司。他垂眸长跪在沈辑面前,俯首深拜于地:“令璋自知身有残缺,不应该生出这般贪心妄念,可是,我不能没有阿月。求您……”
很难,真的很难。哪怕是沈辂一再告诉过他,她选择了他,可是在面对沈大哥和沈姐姐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请求他们答应这桩婚事。
这是一桩对于沈家而言没有任何好处的婚事,这是一桩对于沈辂而言没有任何益处的婚姻。他唯一所能依仗的只是沈辂对他的情谊,可是这一点……却教他如何能宣之于口。
沈大哥和沈姐姐自然会尊重沈辂的意愿,但是这句话如果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那便不是请求而是胁迫。他本应该拿出足以让沈家人将妹妹托付给他的筹码,然后再来请求沈大哥和沈姐姐的同意,但是——他根本没有资本能与沈家人谈论婚事。
他列举不出任何能让沈家人选择他的优势,唯一所能做的只有祈求——祈求沈大哥和沈姐姐会愿意施舍给他一点怜悯,祈求沈家人愿意看在他的诚心上答允他的请求。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荒唐无耻得可笑。
迎娶也好,入赘也罢,其实对于他和沈辂而言都没有任何分别。他和沈辂的双亲都已经亡故,他们注定不会有任何子嗣,他们两人身居要职谁也不可能只留在家中操持家务……旁人对于出赘一事的顾忌,在他这里通通都不存在,但是这也同样意味着,即使他愿意入赘沈家,此举也不会给沈家人带来任何好处。
他会仓促改口,不过是在绝境之下的奋力一搏。他只能压上自己的一切去争取沈大哥和沈姐姐的宽容——哪怕他所拥有的一切,其实都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你和阿月的婚约是许多年前两家长辈定下的,无论是沈家还是阿月,都没有想要悔婚的意思。”沈辑皱了皱眉,“你且起来说话。”
宋令璋听着沈辑的语气便已心知不妙,只是他却也不敢不从,起身在沈辑面前垂手恭立,低声应道:“是。”
看着面前谨小慎微的玄衣司主,沈辑的眉心愈发蹙紧。他沉默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入赘还是迎娶,你自去与阿月商量,这毕竟是你们两个的事情。但是无论你们怎么决定,眼下都应该开始准备了。”
“是。”
沈辑见宋令璋应下,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看向坐在一旁的妹妹。沈轺见状,适时起身笑道:“好了,这些事情日后再说也不迟。君珩今日既然来了,便去见见镜明罢,她正惦念着她二叔呢。”
*
沈家兄妹送客之后,沈轺看向兄长,迟疑道:“我记得,当年的宋家二郎并不是这个性子。”
“我也觉察得出,他的心性有些偏激了。”沈辑微微点了头,“他这样……自轻自贱、屈从逢迎,对于阿月而言,未必是一件好事。”
“哥哥为何不与他说明?”沈轺问道,“如今他身边无亲无友,除了哥哥你这个做师兄的,恐怕再也没有别人能指点他了。”
沈辑却是摇了摇头:“一别多年,只匆匆见了两面,我也没有什么资格指摘于他。便是真要劝解一二,也自有阿月去做,还轮不到你我多言。”
“这件事情,是该问问阿月的意思。”沈轺轻轻缓缓道,“从前便是他们两个互相扶持,以后的日子也是他们两个去过。君珩这般心性,不知道阿月有没有意识到不妥,但是我们做哥哥姐姐的,既然看到了就总该提醒她才是。”
“阿月明日回家来,再与她好生说一说罢。”
第39章 应许
是夜, 宋令璋自回镇南侯府不提,沈辂则是宿在了昭阳宫中。翌日清晨,沈辂梳洗更衣, 往司礼监去, 恰好遇上了入宫来的宋令璋。
“君珩。”沈辂笑意盈盈地迎上前去,却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波澜不惊的面容之下隐藏的阴郁。紫衣女官眉心微拢,想起昨晚宋令璋出宫的原因,下意识问道:“怎么?与我哥哥姐姐谈话不愉快?”
不应当啊!哥哥姐姐对君珩并无不满,君珩对自家兄姐又是极为敬重,两边即便是有了矛盾, 也不会闹的不愉快才是。更何况哥哥寻君珩去,商谈的是他们的婚事——婚约是双方父母早早定下的,她又与君珩两情相悦,这其中能有什么矛盾?
“我大约是惹大哥生气了。”宋令璋抬眼看向沈辂,沉郁的眉眼中染上几分哀求之意,“望舒, 你能不能帮我……我不知道是哪里做错了。”
沈辂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问道:“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商议婚事的谈话,前前后后无非只有那么三五句话而已。待宋令璋完完整整地复述一遍之后, 沈辂的神情愈发不解:“……不如, 我晚上回家帮你问一问哥哥?”
她看着面前的青年, 之前的疑惑再次浮上心头:“你面对我兄姐时, 似乎格外的敬慎小心。”
宋令璋一时语塞。
沈辂并不追问, 只是挽上宋令璋的手带着他一道往司礼监去。过了半晌,宋令璋方才低声道:“宋沈两家是世交, 沈大哥和沈姐姐于我而言,与亲哥哥亲姐姐也无异。”
“我知道。”沈辂点点头。这话, 宋令璋从前便同她说过。
“沈家于镇南候府是大恩,我知道你们兄妹都认为这是理所应当,但是我却不能不记在心上。”宋令璋继续道。
“我也知道。”沈辂又点点头。这些,宋令璋同样与她说过不止一次。
“沈大哥和沈姐姐之于我,既是亲人,又是恩人。因此,我……”宋令璋难堪地闭了闭眼,似有些羞于启齿,“倘若沈大哥和沈姐姐对我不喜,我真是不知如何自处来。”
这样的可能,他连想一想都觉得承受不起。所以,他会小心翼翼地去迎合讨好,可是……他还是做错了事。
沈辂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云深和雪霁从前就同她说过,君珩他过于看低自己了。从前,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现在,他又觉得自己配不上她的哥哥姐姐。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化解。
这是他的心结,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解开的,就像是……就像是她对于他的执念,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打消。
但是……
“我不觉得,我的哥哥姐姐讨厌你。”沈辂温声安抚,“他们如果不喜欢你,就不会同意这场婚事了。可能只是……你们太久没有见面了,我哥哥也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态度去对待你。”
宋令璋低低应了一声。
“说到婚事……你是怎么想起入赘这回事的?”沈辂好笑道,“我们两个,谁娶谁嫁又有什么分别?”
他们两个在京中不缺宅子,沈府留着她的院子,镇南候府有宋令璋的住处,宋令璋还另外置下了私宅。但其实以他们现在的情况而言,一年三百六十日里大抵有三百日是住在宫中的,谁也没有时间照管府中的事情。
“横竖都是一样,很没必要做那等标新立异之举。”沈辂继续说道,“我
们平平常常地办一场婚事也就是了,我只是……”
沈辂忽然停下脚步,宋令璋不明所以地侧过头看着她,却见紫衣女官倏然面上绯红一片,却依然坚定地抬眼看向他。
“我只是想和你成亲。”
沈辂忍着羞涩说完了这句话,便从宋令璋的掌心抽出了自己的手,快步进了司礼监。宋令璋没有立时跟过去,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一道俏丽的身影飘然而去,眼底唇边不自觉弯出一抹浅淡而温柔的笑意。
*
待宋令璋进到司礼监的时候,沈辂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镇定自若。
紫衣女官端坐在主位上,一一吩咐着手下做事。见他进屋来,沈辂只向他抿唇一笑便又垂眸去看公文,神仪妩媚,举止详妍。
宋令璋含笑走过去,理所当然地挨着沈辂落座,抬手不动声色地握住了沈辂指尖。沈辂也由着他握着,一面单手翻看桌案上的文卷一面吩咐面前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连头都不敢抬,只躬身诺诺应声,待沈辂吩咐完话后便急忙行礼退了出去。沈辂这才抬眼看宋令璋,似嗔似喜,顾盼生姿。
宋令璋抿着笑意松开手,仿佛无事发生一般拿过奏折批阅,沈辂也垂下眼去继续看着面前的文卷。若不看他二人坐在一处,倒真真是恪尽职守的模样。
司礼监中,掌印与禀笔共用一间屋子处理政务——这是最初沈辂为了防止司礼监将她隔绝在外而更改的格局,后来觉得方便于是也没有再改回去。但是她毕竟是掌印,又是女官,自然是单独坐在一处,与四位司礼监禀笔隔着一段距离。
然而在沈辂与宋令璋的婚约传遍宫中之后——或者说在二人互诉衷肠心意相通之后——宋令璋就厚着脸皮蹭到了沈辂这里与她共用一张桌案。宋督公的决定,沈内相的默许,其他人自然谁也说不出什么不是。
两情相悦的心上人就坐在身边,纵然二人都恪守规矩不会有逾矩之举,但是难免眉目传情耳鬓厮磨。他二人情投意合,只苦了屋中那另外三个秉笔太监,在这屋中真是待也不是不待也不是。若要避出去,倒像是在暗示上官做了些什么,可是留在这屋中,却又觉得自己实在是碍事得紧。
然而于宋令璋和沈辂而言,能这般同处其实也实在难得。不多时,宋令璋批阅了分给自己的奏折后便起身往御马监去,而沈辂则是仍旧留在司礼监翻看着诸朝臣的奏折一一用印。待到沈辂看过奏章,往宫正司去查检内宫事宜,彼时宋令璋早已出宫去了皇城司。
赶在宫门下钥之前,沈辂总算是忙完了这一整天的公务,匆匆登上马车回沈府去。
*
“镜明和松亭入宫的事情,我已经同太后娘娘和任宫令说过了。”沈辂道,“她们几时想进宫了,我带她们过去也就是了。”
此时正是沈府用夕食的时候,不仅仅是沈家兄妹在座,沈松亭宋镜明和齐家母子也俱在桌旁。两个小姑娘对于进宫一事又是期待又是胆怯,面面相觑着不知该作何反应,而齐家母子则是更惊异于沈辂语气中的随意,对于这位鼎鼎大名的沈内相愈发敬畏不已。
“这些事,自然是由你安顿。”沈轺微微笑着接话,“对了,上次你与我说的事情我想过了,我正在准备开办女学。”
“当真?”沈辂顿时来了兴致,“姐姐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只管与我说一声,我这里无论人手还是金钱都还不缺。”
“我初办女学,也不打算大张旗鼓,只是依附修远书院而设一女子学堂。有大哥帮衬着,还有你姐夫给我帮忙,倒也没什么麻烦。”沈轺温声道,“你我是亲姐妹,若是有用到你的时候,我自然不会同你客气。”
“姐姐一向有成算,那我便不多问了。”沈辂点点头,又向齐勉道了声:“辛苦姐夫。”
齐勉连忙摇头道不必。
沈辂见状只淡淡一笑,又问兄长在修远书院可好,齐老夫人在京中居住是否习惯,两个侄女生活如何。她在宫中久居上位,如今回了家中,也仍是一家之主的做派。沈辑沈轺兄妹两个对于妹妹一贯纵容,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而齐家母子依附沈家生活,更是不敢有所非议。
待一桌人用过了夕食,齐家母子与两个女孩子识趣地离开正厅各自回房,留下沈家兄妹三人单独叙话。沈辑见外人都离开,这才向妹妹问道:“你和君珩,可有商量过什么?”
“哥哥是说婚事?君珩去准备婚书和彩礼了,大约三五日内就会送来罢。”沈辂在哥哥姐姐面前说起成亲的事宜没有半分羞涩,还颇有闲心地揣测道,“我猜度着能为他做函使的,大约也就是傅离俞希顾燕支他们三个,看哪两个有空闲就哪两个来罢。”
“他可与你说过,他愿意入赘的事情?”沈辑又问。
“他说了,我没答应。”沈辂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成亲的事情,我不想特立独行,也不想大肆张扬。我们两个成亲,朝中已经是议论纷纷,我不想再添风波。只要能按规矩走完六礼,我能安安稳稳地出嫁,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件事自然是由你们两个商量,无论你们怎么决定,我和你哥哥都没有异议。”沈轺道,“但是阿月,不知你有没有觉察出,君珩他有些……”
“自轻自贱,妄自菲薄。”沈辂慢吞吞地接口道。
第40章 纳征
对上兄姐错愕的目光, 沈辂却只是笑了笑,细语轻言地问出了另一个问题:“哥哥对君珩不满,是因为这一点么?”
“并非不满, 只是……我看不得他卑躬屈膝的模样, 哪怕是在我面前。”沈辑叹了一声,“镇南候府的二公子,怎么能这般全无风骨?”
“他早已经不是从前的侯府公子了,他是宋督公,他是活阎王。”沈辂慢条斯理道,“他入宫十年, 从宫里最低微的小宦官做到先皇心腹,他一直以来做的都是服侍人的事情。再来说什么风骨……哥哥,你是在强人所难。”
沈轺颇为意外地看着妹妹:“阿月,你……你不在乎么?”
“太清高的人,在宫廷里是活不下去的。”沈辂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他当年, 还没有被磨平心气的时候……他进过宫正司。是我先丢弃了尊严,才能保住他的性命。也是从此,他学会了伏低做小低眉折腰。”
“忍辱负重也罢, 苟延残喘也好。”沈辂自嘲地笑了笑, “那些年里, 我们仅仅是活着都需要竭尽全力。”
“阿月……”沈轺红了眼圈, 伸手将妹妹揽入怀中。她想得到妹妹能有今日, 这一路走来必定不易,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 她的妹妹会活的这样辛苦。
沈辂倚在沈轺的怀里,安抚地抱了抱姐姐:“其实也没有那么艰难, 毕竟有君珩在……幸而还有君珩在。”
她松开姐姐,转而看向满眼愧疚之色的兄长:“宋令璋固然心性有瑕,但是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他是活阎王,我是鬼见愁,这才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
就算是她也知道,只是因为未婚夫想退婚就计划着把对方囚禁一隅,这根本不是正常人会有的想法。她这样偏执的心性,恐怕也只有宋令璋才能接受,甚至甘之若饴。毕竟是他与她,一同走过了那十年。
“我亲眼见证了他的每一次转变,我看着他从光风霁月的侯府公子变成了威慑朝野的宋督公。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可是我也想的很清楚——我非要得到他不可。”
必须是宋令璋,也只能是宋令璋。
“我们并不是要拆散你们……何况你们经历了这么多,也没有人能够拆散你们。”沈轺温声道,“但是阿月,君珩这个性情终究是有些……你既然坚持要与他共度一生,那么总该时常劝解一二,慢慢地把他的性子转回来才是。”
“姐姐若是看不过眼,也可以直接与他说。”沈辂眨了眨眼,“哥哥也是一样,横竖他也不敢顶撞你们。”
沈辑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我们毕竟是
外人。”
“君珩若是听到哥哥这样说,他大约会很难过了。”沈辂道,“哥哥在他心中的地位,并不比宋大哥差什么。你待他越是生疏客气,他越是战战兢兢,生怕惹了你不快。”
沈辑若有所思。
*
“我问过了,我哥哥并没有生你的气。”翌日见到宋令璋时,沈辂如是解释道,“他只是不喜欢你在他面前谨小慎微的模样。”
昨晚哥哥确实是这么说过,至于具体原因……那就要看怎么理解了,横竖她的理解就是这样:“你毕竟是他的师弟嘛,却在他面前做出那般小心翼翼的姿态,他自然以为你与他生分了。”
“是这样么?”宋令璋微微睁大了眼睛,“那……这是我的不是了。”
很好,这么想就对了。沈辂对于自己避重就轻扭曲事实的传话没有半点心虚,只是继续说道:“我已经替你解释过了,不过你以后在我哥哥姐姐面前,还是不要过于谨慎小心才好。”
看着宋令璋流露出受教的神情,沈辂微微一笑,轻轻巧巧带过了话头:“你的聘礼准备的怎么样啦,几时给我哥哥送过去?”
“已经备好了。”宋令璋丝毫不觉得沈辂问他下聘的事情有什么不对,坦言回答道,“待到旬休的时候,我让傅离和顾燕支做函使往沈府走一遭。”
果然不出她所料。沈辂抿唇一笑,又叮嘱道:“也不必太过张扬了。御史台整日里盯着你我挑错,若是让人再参上一本贪污受贿就不好了。”
“聘礼是我从候府的产业中挑的。”宋令璋显然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户部归还我家财产时都有登记造册,一切都有迹可循。”
沈辂点点头:“我的嫁妆也是这般——兄长将家产分了三份,我们兄妹三人平分,其中一份是给我做嫁妆用的。我想着这些也就够了,你我的私产很没有必要放入其中招摇过市。”
沈家是清流文士,并不富贵豪奢,何况抄家后再归还回来的家产比从前少了许多,再分做三份之后更显稀薄。沈辂心中早已经盘算过,她分得的那份家产全部当做嫁妆正正合适,既没有十里红妆那份张扬,却也不会简薄得丢了她这个内相的颜面。
怎奈何,沈辂虽然做好了打算,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宋令璋显然与她有不同的想法。待到旬休那一日,沈辑在前厅与傅离和顾燕支叙话,而留在后堂的沈轺和沈辂却是拿着礼单面面相觑。
“君珩可真是……”沈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对这份聘礼作何评价。
“镇南候府的家产,他拿了三成。”沈辂点了点礼单,“都在这儿了。”
在宋沈两家翻案一事上,每一处细节沈辂都了然于心,她自然知晓镇南候府被归还了多少家产。她还知道,镇南候府的财产宋令璋只取了其中三成,余下七成都留给了侄女。
——若是宋大哥来分家析产,自然是兄弟二人平分。但是眼下宋大哥不在了,宋令璋为了侄女都能把镇南候的爵位送给过世的兄长,更遑论这些家财。若非他还需准备聘礼,恐怕是其中一成都不会取用。
同样是三成产业,但是镇南候府却比沈家要富贵许多。镇南候府世代戍边战功赫赫,无论是战场上夺得的战利品还是事后朝廷的封赏都不是小数目,如今宋令璋将这三成家财尽数填进聘礼之中,顿时显得格外铺张煊赫。
“哥哥是不会把聘礼留在家里的。”沈轺一面翻阅礼单一面笑道,“将这些都填进嫁妆里,可真真是十里红妆了。”
“这未免张扬太过。”沈辂垂眸想了一想,忽然又道,“但毕竟是我大婚,张扬也就张扬了。”
不喜铺张是她久在宫中养成了小心谨慎的习惯。深宫之中,从来都是越张狂的人死的越快,低调谨慎方才是长久之计。可是转念一想,她如今已经是大权在握威慑朝野,寻常高官权贵之女都能十里红妆风光出嫁,她堂堂一品女官,大喜之日风光一回又能如何?
心下打定了主意,沈辂再看这张礼单时便多了几分兴致——未婚夫拿出全部家财求娶,那自然是爱重她的意思,即使她早就知道宋令璋对自己倾慕有加,但是仍然还会为此而感到欢喜。
“这些首饰,是宋伯母从前就说要留给我的。”沈辂抬手指点着礼单向姐姐一一分说,“这把匕首,是宋伯父特意寻人打造了要给我防身用的。还有这个庄子,我去过一次说好玩,宋伯母就说要送给我……”
少女说到最后,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我想伯父伯母了,我也想爹娘了。”
沈轺无声地搂住了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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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征之后,便是请期。
大朝会结束之后,宋令璋径自去了司天监,待请人选定了吉日这才往司礼监去寻沈辂,询问她的意思。
“我们还要再等一个月啊。”沈辂有点惆怅地看着宋令璋递过来的写着日期的纸条,“还有没有更早的日子?”
宋令璋的神情顿时分外复杂:“……望舒,你我成亲还需要筹备许多事宜,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很紧迫了。”虽然他也很想快一点娶到未婚妻,但是这些时日他也着实是日不暇给疲于奔命。
沈辂闻言,顿时有些心虚。
成亲是大事,双方都需要提前做许多准备,只不过一般而论都是双方的父母亲族去准备,新人只需要在正日子里拜堂成亲就是了。沈辂虽然也关心自己的亲事,但是她到底是有哥哥姐姐在,诸多琐碎细节自然有沈辑沈轺兄妹两个替她操持,而她不过是在闲暇时候问上几句罢了。但是镇南侯府那边却是只有宋令璋一人能做主,他一边处理朝政一边准备婚事,的确要比沈辂忙上许多。
“若是忙不过来,再往后延上几日也使得。”沈辂小声说道。宋令璋同样不缺银钱人手替他办事,只是许多事情必须要他亲自来决定,这等事即便是她想帮忙也实在爱莫能助。
宋令璋垂眸轻笑。
他握住沈辂的手,语调轻缓而温柔,“阿月,我也想早一点与你成亲。”
沈辂顿时面若红霞。
“嗯。”紫衣女官低低应了一声,“那就,这一天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