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索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栋别墅的。
记忆中的下一个片段,是他站在一张办公桌前。桌后坐着一位须发半白的老人,西装革履掩不住他铁打般的身躯,无框眼镜遮不住他鹰隼似的目光。
这位征战半生的老人直直坐在一张硬背椅上,脊梁挺拔如松。
“所以,你就把那张糖纸带了回来?”老人冷冷地开口,声如苍松摇枝。
“是,父亲。”秋索的后背被冷汗冲洗,“我认为这张糖纸很黏手,留在原地并不是个好选择。”
在这一行的暗语中,任务目标对象被称作“糖果”,根据不同类型可细分为硬糖、软糖、方糖、巧克力糖、口香糖、奶糖等。完成任务的主要过程叫做“吃糖”,根据时间长短分为吞下、咬碎、含化三种。
而在任务中留下的一切痕迹,无论人物,统一称为“糖纸”。
“秋索,背一遍‘十诫’第5条。”老人说。
“……勿怀有仁慈之心。”
“看来你还记得。”老人的声音冷如坚冰。
“可是,父亲!”少年分辩着,“‘十诫’第7条,如非必要,勿食他糖!她,她实在……”
“借口。”老人抬起头来,双眼直视秋索,那锐箭般的目光几乎要将他射穿。
秋索顿时噤若寒蝉,脸色有如粉笔灰。
良久,老人再次垂首。
“罢了,如果你已做出选择,一切后果自行担负。”他缓缓道,“她的名字?”
秋索的震惊如同听见短吻鳄在吟诵十四行诗——他那以杀手的眼光来看堪称疯狂的善意得到了养父的许可。
他急忙开口,像是担心养父下一秒就会反悔:“杨云,她是这么说的。”
“你知道怎么做。”
秋索当然知道——作为本地毒品贸易网的重要一环,杨风为自己树敌颇多,绝不能让外人知道他的女儿还活着。
为杨云起个杀手的代号,或者换个正常人的名字?前者意味着他从此可以多一位搭挡兼徒弟,而如果选择后者……
他就会多一位妹妹,或者说是女儿。
哪种选择对他更有利?对杨云自己呢?
他不忍心让那张天真可爱的面孔浸上鲜血,可他混的是黑道,这里容不下一个7岁的乖乖女,哪怕再可爱也不行。
“如果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一切后果由你自行担负。”养父的话犹在耳畔。
秋索望向窗外,黑云遮天,马上要下雨了。
“阴云。”他说,“就叫她阴云吧。”
……
“父亲,我确实自行担负了后果。”
秋索低声说了一句,从回忆中抽离。现在可不是什么适合怀念往昔的时候,尤其是想起养父和阴云……不吉利。
他最后看了一眼黎书的尸体,无声地行了个礼,转身离去的步伐不带犹豫。
………
当前时间:检索中……错误。定位不到当前时间。
当前地点:[346,40,19467]
指令:[清除实体-大灰狼]
执行搜索程序……搜索失败。
执行热成像定位程序……检索到目标:[29]。执行追踪程序。
执行识别程序……执行身份验证程序……确认身份:[实体-PL041]。
执行标准输出。
“狼,在哪里?”
分析实体行为……对比数据库-[避战行为]。执行清除程序。
砰!
确认目标生命体征……[存活]。执行追踪程序。
……
面色惨白的女孩在飞,她的双脚悬空,背上半透明的双翼狂振,如一只巨大的蜻蜓在密林间轻盈地穿行。
她的左肩一片血肉模糊,被猎枪轰出的创口处血流如泄,在沿途一路洒下殷红色的印痕。
妈的,好不容易从墙底下钻出来,队友怎么全跑路了……好歹给我留个记号啊……
前方一棵树下,站着一个孤单的身影。叉妹略一细看,松了口气,落在那人面前。着地时来自肩膀锥心痛楚让她差点崴了脚。
对方似乎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戴着针织帽、年龄介于青年与中年之间的男子神情惊讶而迷惑,似乎不能理解为什么这女孩会在他面前表演坠机秀。
“别瞅了……我挨枪子儿了!”女孩大口喘着气,像条上了岸的鲱鱼。“我说你们几个打完架也不管我跑哪去了?老方呢?”
“还有人用枪的?”针织帽展示出恰到好处的吃惊,同时不动声色地回避了叉妹的其他问题。“需要包扎吗?”
“这森林里你怎么包……”
“哦,我知道那边有座木屋,也许里面会有医疗工具也说不定。”针织帽指了指一个方位。
“那快走吧,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你麻溜的……”
女孩的声音忽然顿住了,她呆呆地看着男子的右手。
“怎么了,叉妹?”针织帽将右手揣进兜,不动声色地微笑。
“……没什么,我看错了吧。”叉妹摇摇头,像是要驱走脑海中的幻觉。
刚刚有一瞬间,他的右手似乎变成了一只血淋淋的巨大爪子……她再次看向那只手,白晳干净,指节分明,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果然是看错……等等。
“那个……柏哥?”叉妹微微颤抖着驻足。
“怎么?”针织帽回头,疑惑感自然外露。
“你右手……怎么全乎了?”
“右手?”针织帽一愣,低头,本应因意外事故断掉一半的无名指死而复生,藕断丝连。
“……我就说好像有什么不对。”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下一秒,利爪撕碎了空气。但叉妹已有准备,双脚一蹬便向后飞出十余米,远远甩开了锋利的杀意。
几乎一眨眼之间,微笑的同伴便已化作灰色的巨兽。她没来得及也不敢细看,双脚连踏,飞快地远离那头恶魔——是真的飞。寒风嗖嗖地刮过肩上的枪伤,鲜血逆飞,痛觉几近麻木。
“嗷呜呜呜呜——”
一声高昂、尖锐的狼嚎,狂暴地撕扯着她的听觉神经。头脑瞬间紊乱,她腿下一软摔倒,顺着惯性在地上翻滚。
世界一片昏花,耳鸣轰然。她艰难地用右臂支起身体,只能感觉到某个巨物飞快地接近。叉妹晃了一下脑袋,视野重新清晰。
两排匕首般的利齿,一股扑面而来的腥臊,随即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