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郭继业看着眼前已经被扯成棉絮的长寿花, 问站在案几对面的夏川萂:“你说你要做什么?”
夏川萂强调:“用这白球花的棉絮做冬衣。”
郭继业:“异想天开。”
夏川萂:“怎么异想天开了?木绵絮可以,芦苇絮可以,怎么这个白球花就不可以了?”
郭继业:“白球花稀少。”
夏川萂都要趴在案几上了, 急道:“那就种啊, 您瞧这棉絮里面包裹的就是棉籽, 就是白球花的种子, 咱们多收集这些种子,多种上一些, 不就都有了?”
郭继业拧眉:“没人会种这东西,而且,已经有木绵絮和芦苇絮了, 这白球花絮, 并不是必要的。”
夏川萂急死了:“是必要的,十分必要的,您摸摸, 这棉絮又密又长还结实,塞进被子和衣裳里,不比单薄轻浮的木绵更保暖吗?”
郭继业扔下手中的棉絮,道:“这些都是你说的,若这棉絮果真这么好,怎么没有人发现?别人都是傻子, 就你聪明?”
夏川萂张张嘴,道:“或许,是因为没有人朝穿衣做被这块想过呢?”
郭继业看她:“那你为什么要朝这方面想呢?”
夏川萂:“大概是因为, 奴婢从小就没穿暖过吧。来府里之前, 每到天冷了,奴婢就只能窝在草堆里不敢出门, 因为奴婢只有一身破单衣,没有过冬的绵衣,最冷的时候,也只能用破麻布裹上拾了一整年的木绵絮、柳絮、芦苇絮这些东西做一床棉被,勉强御寒。奴婢看到这个白球花的时候,就觉着跟木绵非常像,穿在身上一定很暖和,但长富哥哥告诉奴婢,这是富贵人家用来赏花的,富贵人家怎么会缺绵衣穿呢?他们自然不会想到要用这棉絮做棉衣棉被的,这花既然入了富贵人家的花园,贫苦人家自然也是不敢沾染的。”
说来说去,贵人们赏玩的东西,穷人向来是敬而远之的,因为一个不小心,就会将自己的命给搭进去。
郭继业听了这样一番话,沉默了一会,道:“你以后都不会缺绵衣穿了。”
夏川萂:“那不一样!”
或许是她表现的太激动了,郭继业抬眼凉凉看着她,看她还能说出什么话来打动他。
夏川萂深吸一口气,没有用棉花做出实物之前她就是这样干巴巴的说到天荒地老,郭继业也是不会相信的。
夏川萂正色道:“公子,奴婢想将这次胡商带来的所有白球花都买下来,求公子帮一帮奴婢。”
郭继业:“不可能。”
不等夏川萂再跟他犟,郭继业继续道:“这些长寿花都是要入各府府邸的,就是本公子出面,也不可能全都买下来。”
又是这句话。
夏川萂退而求其次:“那除了送往洛京各府的,全都买下来。”
郭继业笑笑,问她:“你有多少钱?”
夏川萂:“一千金。”
这是她目前所有的钱币,不包括宝石器物等赏赐。
郭继业用下巴点点桌案上的那两团棉絮,道:“也只够买这样一盆的。”
夏川萂咬唇,她没问价格,没想到这么贵。
夏川萂看看郭继业,来到他身边,伸出手去扯他的衣袖,晃来晃去的撒娇哀求道:“公子,公子,好公子,帮帮您最喜欢的侍女川川吧。”
郭继业差点喷笑出来,等夏川萂求了他三回之后才问她:“你这是,要跟本公子借钱吗?”
夏川萂猛点小脑袋,殷勤道:“暂时借一点,算利息的,等奴婢将这花给种出来,奴婢再加倍还给公子好不好?您瞧,一只花里面有四五个种子呢,若是都种活了,那您能白得多少这种长寿花啊,到时候往各家送礼,送一盆,扔一盆,多好。”
郭继业好笑:“若是一粒种子都没种活呢?”不过这提议倒是挺不错,前提得是有懂得种植的花匠来精心培育。
夏川萂:“怎么可能?这么多种子,等奴婢好好问问那些胡商都是怎么种的,至少能种活一半吧?就算是只能活三分之一也是赚了啊,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公子”
郭继业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袖子上弹下去,摇头可惜道:“夏川啊夏川,你只有对本公子有所求的时候才这样对本公子殷勤备至,本公子很不高兴,觉着你以前对本公子都是敷衍的。”
夏川萂顿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享受了所有人伺候和供奉的小公子,她做他的奴婢还不够敬业吗?她对他还不够掏心掏肺吗?
她明明,对自己都没有对他周全好吧?
郭继业欣赏了一下她这幅震惊到快要掉下巴的表情,心道差不多了,刚想开口答应下来,就听夏川萂瘪着嘴泄气道:“那公子是不愿意借钱给奴婢了?”
郭继业:“嗯”
夏川萂牙一咬,打起精神来:“罢了,奴婢去找夏大娘和砗磲姐姐她们借一些,还有章华哥哥,他应该也愿意借一些给他的好妹妹的”
又看了眼无动于衷的郭继业,只能垂头丧气唉声叹气的一步三回头的出了书房。
她都扮的这样可怜了,他就一点恻隐之心都不动一下的吗?
郭继业:
你话说的这么快,本公子很难办啊。
书房院子外头,章华正在等她。
见夏川萂哭丧着一张小脸出来了,不由好奇问道:“怎么了?”
着急忙慌的跑回来难道不是去求公子给她买花的?这是说了,公子拒绝了,小丫头伤心了?
夏川萂摇头,并不说她在郭继业这里受到的挫折,只是道:“劳烦哥哥再等我一会,我这就去拿钱,请哥哥暂时将能买下来的白球花都买下来。”
章华却是不说买花的事,而是将他从胡商那里得来的红宝石袋子给她,道:“你走的急,那个胡商将这块比拳头还大的宝石交给了我。”
夏川萂接过袋子看了眼里面的红宝石,肉疼道:“这得不少钱吧?要多少,我一并拿给你。”
原先她用不着钱,自己出钱买块宝石原石送给郭继业不算什么,但她现在急需用钱,再出钱买这块原石就有些抠抠搜搜了。
章华笑笑,说了一个数字。
夏川萂倒吸一口凉气,对章华道:“妹妹这些钱还是有的。哥哥暂且等我一下。”
章华目送夏川萂背影又重新进了这个有守卫把守的院子,心道,哥哥能帮的也就这些了,能不能成,就看你自己的了。
其实章华也不知道夏川萂到底想做什么,但心中所想嘛,不管是什么,只要能达成,就是夏川萂的本事。
他想看看他这个半路妹妹在大公子这里到底能有多少分量,也不是无聊,就是好奇。
就是像是他们这等奴仆出身的人长期养成的一点好奇心,总想要攀比一下自己或者跟自己利益相关的人在主子那里的地位和分量。
夏川萂又回到了郭继业的书房,郭继业见小丫头才走就又回来,就让才进来的赵立等一等,他要听听这丫头又想做什么。
夏川萂堆叠着笑容将红宝石掏出来,放在郭继业面前的案几上,殷勤道:“公子,这是奴婢这次出门给您淘来的红宝石。”
郭继业挑眉,捡起这块拳头大的红宝石仔细端详,嘴里道:“贿赂本公子?”这丫头脑子转的还挺快,转头就找来礼物送他了。
夏川萂忙道:“可不是贿赂,在没见到白球花之前奴婢就开始寻么这大块的宝石了,不信您去问砗磲姐姐、玛瑙姐姐和长富哥哥,他们都知道的。”
郭继业唇角勾起,心中欢喜,嘴上却挑剔道:“这宝石杂色太多了,不算是上等红宝石。”
夏川萂接口道:“但是够大啊,您看这黑色纹理一条条的,像不像是大公鸡背上的羽毛?您让匠人给您雕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摆在案头是不是很有趣味?再不济,割了您看不上的地方,用红的出血的这块刻一方印章也很好呢。”
郭继业笑道:“经你这样一说,这倒是一块好石头了?”
夏川萂:“本来就是好石头,花了我这个数呢。”她伸出几根手指头给郭继业比了比。
郭继业故作惊叹道:“这可不少了,没想到你这么有钱。”
夏川萂哀叹:“都是老夫人和公子赏赐的,真算起来奴婢一个子儿也没有呢。公子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奴婢先告辞了。”
她很忙的,还要先去给章华送买宝石的钱,然后再理一遍手里现有的钱看看能买多少棉花,不知道章华收不收其他诸如手钏、璎珞、臂环等类似的首饰和装饰品,要不然她还可以再腾出些活钱出来。
若非可以,她不想真的去找人借钱,刚才那些话都是说来向郭继业卖惨的。
郭继业将宝石在手里一抛一抛的把玩,笑着调侃道:“这么着急走,是去筹钱买花儿去?”
都已经走到门槛处的夏川萂听了这话不免回头看了眼郭继业,这一眼里充斥着满满的哀怨,立即将赵立给逗笑了。
夏川萂眉毛都要竖起来,笑,你还笑,姑奶奶没钱很好笑吗?你也在姑奶奶借钱的名单内,哼,你就笑吧!
赵立忙对郭继业道:“公子就别逗她了,您叫小的来不就是去买那什么棉絮花的?”
听到这话,夏川萂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也不急着回去找钱去了,狗腿的跑到郭继业身边,拉着他的袖子摇啊摇,小脸兴奋的红彤彤的,跟郭继业确定道:“公子,是真的吗?您真的要帮奴婢买花?”
郭继业斜眼看了她一眼,在她闪亮期待的大眼睛下哼哼道:“你不是自诩是本公子最喜欢的婢女吗?怎么这会又对自己没信心了?”
夏川萂腹诽,这还不是你刚才抱怨我对你不尽心往日里都是敷衍你了吗?这会又答应了,真是
海底针,难捉摸!
不过她喜欢。
夏川萂这回学乖了,甜甜笑道:“公子,您要奴婢如何回报您呢?”
提吧,尽管提吧,只要能将棉花都给她买回来,不管提多少要求,不管这要求多么刁钻,她都会满足他的。
郭继业将宝石高高抛起,在夏川萂等待的目光中随口道:“再说吧。”
夏川萂转动眼珠子:“那川川的花儿”不会也要她等吧?
郭继业吩咐道:“赵立,你去和章华说,将多余的花都买下来,不要让他难做,要多少钱都从公中出。”
胡商远从西域将这长寿花带到中国来,就是打着大赚一笔的主意的,章华从中斡旋,肯定也是需要银钱的,都是为国公府办事,郭继业不会在银钱上亏待了章华。
又对夏川萂道:“你说的啊,到时候种出来加倍还本公子。”
夏川萂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应下来,那还用说,种出来都是你的。
赵立出去找章华,临出门前还对夏川萂挤眼睛。
夏川萂忙在他身后喊了一句:“章华哥哥就在院门外。”
赵立挥挥手回答道:“知道了。”
看赵立走远了,夏川萂一边给郭继业收拾案几一边往外头望,好像这样就能听到赵立和章华的说话声一般。
郭继业“哼”了一声,夏川萂立即将心神收回,一心一意的为他收拾案几,郭继业这才满意了。
收拾的时候,夏川萂不免多看了几眼内容,发现这些木牍和竹简总体都在说一件事,开春以来,河北地区到现在都没下一滴雨,恐有旱灾。
旱灾?
夏川萂停住手,又打开木牍仔细看了一回,这是从邺城送来的消息,上面说漳水水位下降了一尺,两月以来未下一滴雨。
夏川萂不由道:“张氏就是出自邺城吧?”
郭继业:“是。”
夏川萂:“邺城就在河北,是邺城那边的张氏族人来信跟张郡守求救吗?”
其实这些世家大族并没有像是影视剧里演的那样草包到五谷不分只知道享乐,最起码的,风调雨顺的年景能让他们填满自家仓库丰富自己荷包的道理还是懂得的,而且,若是有天灾人祸的,第一个受到影响的是百姓,第二个受影响的就是他们。
因为如果有了天灾,他们自家大批农场田庄不仅要减产,他们还必须拿出部分存储粮来救济本地灾民,倒不是他们良心发现,而是要用粮来买安全。
因为他们知道,饿疯了的灾民可是很可怕的,邬堡都不一定能挡的住他们的冲击,一旦被灾民冲入家中,别说储存的粮食和世代传下来的宝物了,一家老小命都不能保住。
所以,一旦有天灾,当地世家大族都会第一时间找到灾情源头以及提出一些切合实际的解决办法,尽量减少灾情,如果实在不能,那就只能尽快组织阖家逃亡避灾去了。
当然,哪里都不缺乏一些蠢货,灾情都火烧眉毛了,仍旧若无其事的欺男霸女当睁眼瞎,这种人家结果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没有好下场。
打家业容易传家难,凡是能传家三五代还能不衰亡的人家,底线都很高。
正常情况下,他们并不会将百姓当猪羊任意宰杀,因为治下百姓于他们来说是财产,更是地位和名声的象征。
看看郭氏就知道了,郭继业这个才十多岁的小少君,都知道在自家地头安抚人心鼓励农耕的重要性,更何况是亲自去鱼肉百姓,这都是有损郭氏威望的行为,他是不会去做的。
郭继业略带惊奇的看了夏川萂一眼,道:“你比本公子想象中的还要聪明嘛,川川。”
仅凭一封书信就能判断邺城那边有信一定是跟张氏有关,这份敏锐让他惊奇又欣喜不已,自己的这个小丫头果然很有趣。
夏川萂咬了咬唇,试探着道:“这次出门,奴婢在城内发现了很多沦为乞丐的流民。”
郭继业:“哦,都是去年西北年景不好,不仅春旱,还冬季遭了白灾,边关百姓活不下去南下讨食来了。”
夏川萂:“那,公子就没想过招收这些流民到郭氏邬堡做活?”
郭继业:“西北民风彪悍,这些流民能活着走到这里,都不是好相与的,邬堡的百姓们不会愿意接纳他们的。”
郭氏邬堡就是一个小型的封闭性社会,内斗归内斗,等需要抱团的时候,就会一致对外,他们拒绝一切不稳定因素的加入。
俗称排外。
而且,饼就那么点大,要是再让流民加入,他们分的就更少了,傻子才会接纳流民。
本地豪族的弊端也就在这里了,他们只管当地安稳,外头纵使洪水滔天,只要不来到他们这里,他们都不会管的。
郭继业也是这样的,听到有流民来桐城,也只会先考虑这些流民是不是威胁到自家邬堡的利益,如果没有,那就算了。
客观想想,这到底跟郭继业也没什么关系,郭继业一来跟那群流民没什么感情和利益上的维系,二来他也不是桐城的父母官,实在用不着操流民那份心。
这完全是夏川萂自己求全责备了,就因为她骨子里的正义感和胸膛里那颗跳动的红心。
一听到哪里的同胞们受灾,不做些什么她就抓心挠肺的坐不住。
夏川萂转了转眼珠子,担心道:“公子,河北离河东很近吧?若是今年河北遭了旱灾,河北的百姓活不下去了,会不会也会向河东这边逃荒?”
郭继业托着下巴想了想,道:“不大可能,河东和河北横亘着大青山,若是逃荒的话,河北的百姓更多可能会向河南、青州和徽州那边逃,那边一马平川都是平原,好赶路。”
夏川萂:“哦。”
郭继业看了她一眼,道:“你一个小丫头倒是操上忧国忧民的心了。”
夏川萂听了这话就冲郭继业笑笑,她将文书都整理放好,然后推着小梯子来到一个书架前,踩着梯子上去找书看。
夏川萂一边翻书一边闲聊一般道:“该忧国忧民的是公子,奴婢只是您的一个小丫鬟而已。”
找到了,她又确定了一遍用麻布套着的书卷外头缀下的小牌子,将之从书架格子里抽出来,抱好了小心下了梯子,来到郭继业身边,将怀里的两卷书卷放在他眼皮子底下。
郭继业:“干嘛?”
夏川萂:“这两卷书目录牌上面标识说是记载了前朝旱灾应对策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如公子看看?”
郭继业随手翻开,道:“河北遭旱灾,又不需要本公子去救”他嘴上说着拒绝的话,但还是翻开细看起来。
夏川萂翻开另一卷一同看,然后眉头越拧越紧,突然惊呼道:“大灾之后必有瘟疫,旱灾一定伴随着蝗灾!”
郭继业被她这一声惊呼给惊了一下,刚想斥责她咋咋呼呼的吓人,就见这小丫头将自己手中的那份书卷推到他的面前,指着一行字道:“公子您快看,那年河南也是闹灾,不过闹的是涝灾,饿死灾民无数,然后就是大瘟疫,这场瘟疫殃及全国,就连当时的京城都差点沦陷了还有这个,洛京京畿地区闹的是旱灾飞蝗遮天蔽日,所到之处寸草不留。”
郭继业坐直了身子,一脸凝重的看着这卷文书记载,又仔细翻看比对夏川萂一开始塞给他的那卷,看完还不够,又自己来到书架前,翻找民政治理和灾害防治这一方面的书籍和历年文书记载。
这就是世家的底蕴了,有什么变故和风险,都能第一时间通过前人的记录迅速的判断形势,以及拟定出应对措施。
夏川萂还在地上一边转圈一边碎碎念:“公子,您说要是真有蝗灾,河东离河北这样近,不会蝗虫吃完了河北然后就都飞来河东郡吧?”
郭继业没好气道:“闭嘴,过来帮本公子找书。”
夏川萂答应的很麻利:“好嘞,公子,您想要什么样的书?”
这就对了嘛,剑都悬在头顶了,我就不信你还会无动于衷。
别人家死活不关你事,但若是天降横祸在自家呢?
郭继业自己窝在书房里找了一下午的书不算,第二日还叫来府中幕僚们商议应对旱灾和蝗灾的对策,以及,还特地去郡守府拜访了张郡守。
至于他拜访张郡守过程和结果如何,夏川萂就不得而知了。
她现在的心神完全放在了棉花种植上。
如今四月上旬快过完了,棉籽再不下种,那就真的要误了农时了。
有赵立代表郭继业出面协调,除去一定要送去洛京的那些,章华将这次胡商带来的所有明面上的棉花都截留了下来,送入国公府落英缤纷居。
至于是不是暗中还有流传的,他就不得而知了,这是买花,又不是捉拿贼赃,没必要一定要将暗中流通的那些给掏出来,而且,走黑市的数量一定不会多,无伤大雅。
桐城里,各家听说郭继业买了这么多长寿花之后,除了暗中咂舌毛头小子财大气粗之外也都没再说什么,无他,国公府上还有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太君呢,郭继业能买长寿花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孝敬老太君的。
至于国公府里,这么多长寿花都入了落英缤纷居,府里仆从见了除了好奇之外,也并没有传出什么闲话来。
因为落英缤纷居是郭继业的居所,赵立将所有珍贵的棉花都送到他这里来,这还能有什么闲话?
最好的当然要都送到公子那里去了。
夏川萂拿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去跟章华道谢,顺便送别,里面装着的是他给郭继业买宝石的钱。
章华抛了抛这个绣工精美的钱袋子,也没数,就系在了腰间,笑问道:“妹妹可得偿所愿了?”
这个妹妹真是了不得,自认已经很有眼界的章华这回是真的长了见识了,几万金啊,说花就花了。
夏川萂笑嘻嘻道:“得了,得了,劳烦哥哥费心操持了。”
能从那些为利是图的胡商那里将所有棉花都截下来,章华一定是操了大心了。
章华却是无所谓道:“在桐城,国公府就是最大的,那些胡商别的不说,眼力介是有的,倒也没太费力。”
别说在桐城本地,这些胡商若是还想平安去洛京,以及在洛京顺利出手手上货物,就必须按照他的规矩来,这点底气章华还是有的。
章华这么说,夏川萂可不能真这么信:“总归,哥哥是出了力气的,妹妹没有什么好谢谢哥哥的,这几罐子蜂蜜就先送与哥哥甜甜嘴吧,还有这些点心,都是能放的住的,带在路上给哥哥磨牙。”
还磨牙呢,他又不是三岁小孩,但心意嘛,贵在真诚,他也没指望才六岁的小丫头能送他什么和他心意的礼物,是以就很高兴的收下了。
第102章 第 102 章
章华临走前, 提醒夏川萂别忘了昨日她跟那个胡商说的“你要是有比你的拳头还大的宝石,连你这匣子里所有货我就都要了”的话。
章华也只提醒了这么一句,并没有教夏川萂要怎么做。
但夏川萂却是一拍脑袋, 差点忘了这件事。人无信而不立, 她既然将这话说出来了, 就得做到。
那个胡商她是没法子亲自去找了, 而是拿了一袋子用料十足的铜钱给长富,怕这点钱不够, 又狠狠心添了两罐子蜂蜜,请托他去找到那个胡商,将他的那匣子货都给买下来。
长富看着这不小的两罐子蜂蜜有些不舍得, 道:“你手里蜂蜜存货也不多了吧?”
夏川萂呲牙:“这是最后两罐子了。”大牛和樱桃留在东堡给她养蜂没跟着回来桐城, 最近送来给她的蜂蜜她都添做谢礼给了章华,只留了这两罐子,现在又送出去了。
长富问她道:“你拿蜂蜜当钱使, 公子知道吗?”
夏川萂眼神躲闪,长富一看就知道这是夏川萂自己做的决定,没经过郭继业的允许。
长富说她:“你主意还真大,”将蜂蜜罐子推回来,继续道,“蜂蜜我不能收, 这是公子的蜂蜜,我可不敢随意拿走。”
夏川萂嗫喏道:“我没钱了。”
钱到用时方恨少,她以为她有很多钱, 但其实, 她只出去逛了一回街,买了两回东西, 就将钱花都花光了。
大牛让人给她送来的蜂蜜,这才是割的第二茬蜜,第一茬割的时候还在东堡,就得了一点,也没声张,凑了一小罐子送去洛京给章华做生辰礼物,剩下的一点她就都分一分兑水喝了。
就两箱子蜜蜂,能酿出多少蜜来?即便第二茬比第一茬多出不少,也正经没多出来多少。
估计所有人都会以为大牛让人送来给她的就是给郭继业的,所以不管是送蜜的还是收蜜的,都没做区分,直接送她手上了。
但其实,她还没来的及跟郭继业说呢,就往外送的差不多了。
长富不说,她还可以当做不知道混着糊弄过去,但长富特地拿出来说了,夏川萂只能认清现实,心想,等回头她就去跟郭继业自首去,任他怎么罚吧,反正她都欠了他好多债了,也不差这一回吧?
长富一听夏川萂说自己没钱了,真是又好笑又不知道该说她什么才好,长寿花的事他知道原委,现在又看到了结果,随便猜一猜也能猜出中间的过程,现在花都已经到了他们府上了,夏川萂说自己没钱了,他是一点都不奇怪的,那花有多贵他可是知道的,他只是奇怪,她要那长寿花做什么?
不过,这都不是他该打听的事,要是能说,他的妹妹砗磲早就跟他说了。
长富笑道:“你少多少钱,我先给你垫上吧。”
夏川萂忙道:“那怎么行?我又不是没有”
长富叹道:“川川啊,听哥哥一句,将蜂蜜拿回去找公子认罪,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等以后你有钱了,再还我也是一样的。”
夏川萂还在犹豫,长富只拿了她装着铜钱的钱袋子走了,留下了那两罐子蜂蜜。
夏川萂无法,只能一手一个拎着这两罐子蜂蜜回了落英缤纷居。
落英缤纷居里,郭继业不在,夏川萂知道他今日去拜访张郡守去了,只有金书和砗磲在忙。
忙着弹棉花。
这次章华一共帮她买到了二百多个包括棉籽、棉絮在内的完整棉铃,按照一个棉铃出四颗棉籽算的话,一共就有八百多颗种子,听着很多,但因为没有人种过,更加不知道怎么养护,所以,最后能活下来多少,全都是未知数。
可能一颗种子也活不了。
未免生变,昨晚收到第一个棉花开始,夏川萂就将棉铃上的棉絮扯下,剥出棉籽,挑出最饱满的另外分出来做种,让夏川萂惊喜的是,收上来的这些棉花,竟然是长绒棉。
直到刚才,金书和砗磲已经将所有的棉花都剥出来了,随意抽出一根丝,长度都在三厘米以上,第一次就买到了长绒棉,而不是短绒棉,夏川萂觉着自己十分有运气。
棉絮剥出来了,还是瘪瘪缩成一团,然后夏川萂就说,试着用弓弦弹一下吧,看能不能将棉絮给弹的蓬松一些。
用弓弦将絮子给弹的蓬松有弹性古来有之,比如用了一冬天的绵被拿出来晾晒的时候,就会用弓弦将之弹的重新蓬松起来,还有一些动物的皮毛处理,也会用弓弦将皮毛上的碎屑、碎毛通过弓弦的震颤将之都崩出来。
是以,夏川萂一说要用弓弦弹一弹,金书就知道怎么做了。
见到夏川萂又拎着那两罐子蜂蜜回来了,砗磲和金书都没多问,多问什么呢?
这样金贵的长寿花川川说想要,公子就二话不说的都给买回来了,买回来不说仔细打护好了放着观赏,还任她撕着玩,用一点子没来得及报备的蜂蜜算什么呢?
砗磲从昨晚到现在手撕棉絮已经撕麻木了。
这撕的是棉絮吗?
这撕的分明是一筐一筐的真金白银啊!
撕下来的棉絮都放在一个大箩筐里,现在金书正拿着她每天都要练习拉射的那把弓在对着大筐子里的棉絮弹弹弹。
夏川萂出去的这一会,金书已经找到弹棉花的感觉了,见夏川萂回来,就道:“川川你快来看看,是这样弹吗?”
夏川萂怎么知道怎么弹?她只知道棉絮是经过弓弦弹过之后才会变成又软又白又蓬松的棉绒的,具体是怎么弹的,她不知道。
夏川萂板着一张小脸,来到这个大筐跟前,放下蜂蜜罐子,用手指捻了一小撮棉絮,煞有介事的点头道:“没错,就是这样弹的。”
砗磲狂翻白眼,哧道:“一看你就是不知道怎么弹的。”
夏川萂不由自主的眼睛微张,心道:你怎么知道的?但我是不会承认的。
砗磲一看她那倔强的小模样就知道她在硬撑,自己也抓了一小撮被弹的飞起来的长绒,在手指间捻了捻,看着捻成细线的绒毛所有所思,对金书道:“你这样在筐里弹不行,太费劲了。”
金书停下,擦了擦额头的汗,气喘吁吁道:“那怎么弹?”
砗磲抓了一大把棉絮放在一个案几上,道:“一点一点来,就在桌子上弹弹试试。”
夏川萂挡着金书的道了,砗磲将她推到一边,赶苍蝇一样的挥手赶她道:“你自己玩去吧,这里用不上你。”
被推到一边的夏川萂见两人分工合作弹棉花弹的有模有样的,只好耷拉着脑袋拎着那两罐子蜂蜜悄咪咪的走了。
她只会说,要真上手干,她是不会的,是以非常心虚。
结果一到院子就遇到了郑娘子。
一见到郑娘子,夏川萂反射性的就要将这两罐子蜂蜜往自己身后藏,但来不及了,而且显的她非常此地无银三百两。
郑娘子板着脸,走到夏川萂面前,夏川萂咽了咽口水,唤道:“大娘。”
郑娘子:“你手里拎着的是什么?”
夏川萂:“蜂蜜。”
郑娘子:“你想拎着作什么去?”
夏川萂:“放回庖屋里去?”
郑娘子:“庖屋里的其他蜂蜜呢?”
夏川萂:“送给章华哥哥了。”
郑娘子:“公子同意的?”
夏川萂:“公子不知道。”
郑娘子:
“夏川,你很大胆。这么多年了,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大胆的小孩儿。”
夏川萂:“”
夏川萂乖乖听训。
郑娘子:“罢了,我也知道,我说再多,你也是听不进去的,你过来。”
夏川萂拎着蜂蜜跟着郑娘子来到了正堂台阶之下,郑娘子道:“跪下。”
夏川萂依言跪下。
郑娘子从袖口抽出一根两尺长的戒尺,指着夏川萂道:“你私自偷盗蜂蜜,我欲罚你,你服不服?”
夏川萂道:“大娘您说错了,这蜂蜜不是我私盗的,是我养的蜂蜜酿造出来,我的仆从送来给我的。”
郑娘子大怒:“这不是给你的,是给公子的,未经公子允许,就私自将蜂蜜送人,你这不是偷盗是什么?”
夏川萂张了张口,无从辩驳,但她还是强调:“我没有私盗公子的蜂蜜。”
郑娘子冷笑一声,也不同她分辨这些,只道:“伸手!”
夏川萂依言伸出了左手,右手她还要作画写字。
郑娘子抡起戒尺狠狠敲在她伸出的左手掌上,只一下,一道血红的血愣子就快速从她掌心升起,一开始夏川萂还发楞,反应了一下才是钻心的疼痛,疼的她“啊”的一声大叫了出来,然后用右手捂住左手瘫软在地上。
太疼了,她觉着比上次被打的半死的时候还要疼。
夏川萂瘫在地上哭了起来,郑娘子却是不为所动,怒道:“伸出手来。”
夏川萂这边的动静引起了院子里的其他人来看,砗磲和金书也出来了,砗磲手上还拿着一缕棉绒和手搓的棉线,金书手上拿着弓箭,头发脸上衣服上还沾着棉绒。
两人见夏川萂瘫在地上捂着手哭,忙扑过来喊道:“川川,川川,你这是怎么了?”
郑娘子冷笑一声,道:“姑娘们且让让,妾身要管教奴婢,姑娘们还是冷眼旁观莫要插手吧。”
砗磲护着夏川萂怒视郑娘子,问道:“她犯了什么错,要郑娘子如此急言令色动用私刑?”
郑娘子嗤笑一声:“私刑?妾身若是动用私刑,就不会在这正堂前大明广众之下了。你问她犯了什么罪名?偷盗罪名可否?”
砗磲惊问:“她偷了什么?”
郑娘子:“蜂蜜。”
砗磲:
砗磲底气也不足了起来,只是道:“如果真罚不可,那也要公子来吧?”
郑娘子笑了,拿戒尺一下一下的拍打自己的手掌,道:“那么,姑娘是承认夏川犯了偷盗之罪了?”
金书站起来挡在两人面前,看着郑娘子和满院子闻讯而来的仆人们,大声言明道:“大娘可能不知道,那两箱子蜜蜂,最开始是公子让人摘了一整个蜂巢送给川川的,是属于川川的。后来将公子送的蜜蜂都养了起来,也是川川一人所为,不管是养蜂的方法还是带出去给蜜蜂觅食,都跟公子、跟郭氏无关,乃是川川自己的秘法。川川自己养出来的蜜蜂酿造的蜂蜜,自然也是属于川川的,大娘以为呢?”
郑娘子辩驳道:“她是郭氏的奴婢,她之所有都是公子的。”
金书道:“大娘听错了,我没说川川不是公子的,也没说川川将养蜂秘法上交之后郭氏养的蜜蜂酿造的蜂蜜不是公子的,而是说川川最开始自己养的那两箱子蜜蜂,公子已经赠送给川川了,不管是蜜蜂,还是这些蜜蜂酿造的蜜,都是川川自己的,不是公子的,也不是郭氏的。川川可以任意处置属于自己的东西,她没有偷盗!”
就跟主子赏下来的东西是属于奴婢自己的一样,奴婢可以任意处置,这不能归于偷盗。
郑娘子无语,如果抠字眼论逻辑的话,的确就是金书说的这样,蜂蜜是夏川萂的,她处理自己的蜂蜜,她没有偷盗任何人的东西。
但主与仆的权利归属本来就是霸道不讲理的东西,郑娘子要非说夏川萂送出去的蜂蜜属于偷盗,那也没有错。
只是,过日子哪能都是这些冷冰冰的对与错的规矩呢?
法理无外乎人情,这么多仆人看着,她/他们心中自有一杆秤,称量他们与主家之间的得与失,善与恶,付出与回报,值得与不值得。
公平与不公平,更多的是在人心,而不是在那些没有温度的条条框框。
而这些个条条框框,也是当权者定的,到底是不是公平的,也要两说,至少郑娘子自己知道,有些法度,衡量的是像郭继业这样主人的利益,而不是底层的百姓和她们这些仆从的。
金书见郑娘子面上露出些许迟疑之色,心下安稳了一些,她说这些并不是要反抗郑娘子的管教,而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能让夏川萂背负一个偷盗的罪名,这样的罪名一旦在此刻给定下了,就是事后公子再申明川川没有偷盗,那也无济于事了。
刚才围观的这些人只会认为夏川萂偷盗确有其实,只是因为公子宠爱她,才给她清洗罪名罢了。
所以,她只能现在就顶着畏惧的心情站出来,阐明事情的经过,分清蜂蜜的归属权,夏川没有偷盗,她只是没有经过公子的允许拿自己的东西去送人而已,这本身并没有错。
不管怎么说,现在都要先保住川川清白的名声。
金书看看周围仆从或是点头或是认同的神色,心中不由升起一股骄傲来,原来,站出来大声说话并不是那么难的一件事情。
金书放软了语气,郑重给郑娘子行了一礼,软声央求道:“大娘,川川将蜂蜜送给章华护卫其实是为了答谢他为公子从胡商那里买回来了大量长寿花,这一点大娘您也是知道的,川川代公子酬谢章华护卫,并没有做错,也没有做出格,对不对?看在川川是为公子着想的份上,您就饶过她这一回吧?”
说罢就跪在地上叩首为夏川萂求情。
周围看着的仆从也有小声议论传来。
郑娘子看着金书的头顶,不辨喜怒道:“不成想你竟生了一副伶牙俐齿,往日里倒是妾身看错你了,金书。”
金书仍旧叩首坚持道:“请大娘饶过川川这一回吧。”
砗磲见到金书这样,她也不倔了,同样跪在金书身侧叩首道:“请大娘饶过川川这一回吧。”
夏川萂也不哭了,她膝行到郑娘子腿边,抱着她的小腿仰脸求饶道:“师父,师父,徒儿再也不敢了,师父,您就绕了徒儿这一回吧。”
哦,对了,郑娘子已经答应教夏川萂射箭之术了,只是后来夏川萂受伤一直拖拖拉拉到现在也没教她而已,那么夏川萂叫她师父也没叫错。
求情的姿态放的很低,受罚的这个也拿出了小弟子的撒娇大法,而且,她刚才那一戒尺打的毫不留情,也算是罚过了,如此梯子都已经体面的搭好,郑娘子只能顺梯下来了。
郑娘子叹道:“行了,都起来吧。”
金书和砗磲都抬起来看着郑娘子,郑娘子没好气道:“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怎么,怕我吃了这丫头不成?”
金书忙将砗磲拉起来,道:“是,是,咱们这就做活去,大娘自便,大娘自便。”
说完就拉着砗磲跑了,砗磲还想回头去看,都被她给拉了个趔趄,也顾不得再回头看了。
夏川萂仍旧跪在郑娘子腿边,仰着哭成花猫的小脸畏惧但信任的看着郑娘子,郑娘子不让她起来,她就不起来。
郑娘子挥手道:“都散了吧。”
来看热闹的仆从都听话的散去,只是嘴里还在窃窃私语刚才的事情。
郑娘子蹲下身,看着重新跪的板正的夏川萂,问她道:“你真的知道错了吗?”
夏川萂想了想道:“若是我送蜂蜜之前去问过大娘,大娘是不是就不会罚我了?”
郑娘子这回是真的叹息了,她道:“夏川,你怎么就这么聪明。你这么聪明,怎么还总是要犯错呢?”
夏川萂小心看了郑娘子一眼,讷讷道:“大概是大娘太宠爱我了吧?”
郑娘子给气笑了,戳着她的脑门恨声道:“宠你的是公子,可不是大娘我。”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这些个长寿花都是怎么来的,足足几万金,公子眼睛都不眨的就都花出去了,等她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小小年纪就这样会蛊惑人,等到长大了那还得了?
夏川萂却是弱弱笑道:“我觉着,大娘的宠爱才是有用的。”
郭继业再宠又如何,说罚就罚的还不是眼前这尊大佛?
郑娘子对夏川萂对她的惧怕不置可否,能有所畏惧才好,要是这丫头真狂到没有惧怕的人,那这落英缤纷居她也待到头了。
她将夏川萂拉起来,道:“伸出手我看看?”
夏川萂小心翼翼的伸出左手给她看,经过这一会发酵,被抽打过的手掌已经肿的老高了。
郑娘子故意按了一下,夏川萂疼的大大抽了一声气,郑娘子问她:“记住教训了吗?”
夏川萂忙点头:“记住了,记住了,再不敢了。”
郑娘子冷笑:“但愿你真记住了才好。”
夏川萂:
夏川萂低头不说话。
郑娘子起身,对她道:“去上药吧,你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明早早起半个时辰,跟我学习拉弓。”
夏川萂看了眼自己肿胀的左手,应声道:“是,徒儿记住了。”
郑娘子点点头,不再管夏川萂,捡起滚在地上的那两罐子蜂蜜走了。
一直等郑娘子走的不见人影了,夏川萂才哀叹一声,右手握住左手手腕,去找砗磲和金书给她上药去了。
砗磲臭着脸给夏川萂左手上药,夏川萂惊叹的对一手棉条一手捻线的金书夸赞道:“金书姐姐好厉害,要不是金书姐姐,我今天就惨了。”
金书也觉着自己今天厉害极了,她再次回味了一下挺身而出救夏川萂的经过,吃吃笑道:“我也觉着我今天好厉害,川川,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厉害过,我都不知道我这么会说话,嘿嘿。”
夏川萂也嘿嘿嘿的笑了起来,砗磲没好气道:“本来就不该有这一出的,也就是因为公子不在,否则公子怎么会在意这样一点小事?我瞧着,她就是看你不顺眼,抽冷子就想罚你。”
金书也不笑了,看着夏川萂不说话。
良久,夏川萂苦巴着脸道:“咱们做奴婢的,总要谨言慎行的。”
砗磲哼声道:“我瞧着,谨言慎行这四个字跟你这辈子都不沾边了。”
金书小声道:“也不一定,川川还小呢,才六岁。”
就是这话她说起来干巴巴的,没什么底气。
看来打心眼里,金书都不认为夏川萂是个乖乖听话不惹事的乖宝宝。
夏川萂:
我可没想这样小小年纪就当刺头的啊!
夏川萂原本就做不了太多的事,现在左手又受伤,还擦了药,整个人算是废了一大半。
夏川萂看着金书用手指捻棉线,建议道:“不如用纺车如麻一样纺线,这样一点一点的捻姐姐你的手多痛啊。”
金书道:“咱们就先捻一点看看能不能用。”
砗磲将已经弹的蓬松不已的棉花捋成一个长条递给金书,对夏川萂道:“还不是因为你,我都原本打算去借一个纺车来了,结果一出门就看到你躺在地上打滚。”
夏川萂不好意思笑笑,金书放下手中的棉线,对砗磲道:“你现在快去借纺车,我再将剩下的棉絮给弹出来,等你借了纺车回来,咱们一起纺纺试试看。”
若果真能纺出线来,那是不是也能织成布匹做衣裳?
不知道织出来的布和蚕丝、麻线织出来的布有什么不同?
金书只想知道棉线织出来的布有什么不同,她想不到一旦这棉花真的能纺织成布,会对人们将来的穿衣习惯和社会变革产生多么大的影响。
砗磲很快就借了一个手摇纺车来,两人砗磲捋棉条金书摇着纺车纺线,金书一看就是做惯了纺线的活的,虽然棉条和麻丝的手感不一样,但她很快就找到了感觉,将棉条纺的又细又均匀。
夏川萂在旁认真看着,她没学过纺线,想要上手试一试,但看着自己包成熊掌的左手,只能悻悻的蹲在一边看着。
看了一会,猛然间想起,道:“留一点棉绒出来,给公子做个手套怎么样?”
其实最好能多留出来一些给郭继业做个夹棉马甲穿,但就这么一点棉花,还不知道能纺出多少线来,够不够织出半尺布来给郭继业做个手帕的,所以夏川萂只建议给他做个棉手套。
其实古代是有露指手套的,还做的挺时尚,有做成连指的,也有不连指的,材质有皮子的有锦缎丝麻的,若是冬天,还要絮上丝绵防冻,外表手心手背和手腕处绣着繁复的花纹,是一种冬日里很流行的时尚单品。
棉花有限,大件做不起,那就给郭继业用棉花做一副棉手套好了,让郭继业提前感受一下棉花的温暖。
金书想了想道:“那行,做手套也不难,就让砗磲给公子做一副。”
砗磲推辞道:“我那女红,补一补衣裳还行,做手套,我怕我做了公子看都不愿看一眼。”
金书:“你不做,霜华又回老夫人那里去了,谁来做?”
砗磲:“你做啊,咱们这里就你女工最好,你不做谁做?”
金书:“我做的东西公子都不用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夏川萂道:“金书姐姐就随意做做,不用绣花也不用做的多精致,能缝上边不散架就行了。”
金书犹豫:“这个,能行吗?到底是给公子的针线。”
夏川萂一锤定音:“就是做了让他试试这棉花暖不暖和,现在都是夏天了,他又戴不着了。”
金书一想也是,就道:“那听你的,我随便做做吧。话说棉花这个名字挺应景,我上手了这半天,觉着一定会很暖和,就是不知道纺织成布会是什么样子。”
金书从小学的就是针线、布料、刺绣上的手艺,这些丝麻绵之类的材质,她一上手就能摸出个大差不离。
夏川萂笑道:“等织出来就知道了呗。”
一定会让你们眼前一亮的。
然而,其结果并不如夏川萂所预想的那样,让郭继业眼前一亮。
第103章 第 103 章
当天晚上, 郭继业回来的很晚,可能还饮了点酒,夏川萂原本想将长寿花能防线的事给他说说, 但见他疲惫的样子, 还是住了口, 想着等手套做出来, 布也织出来了再拿给他看。
郭继业为了已经发生的旱灾和可能会发生的蝗灾跑了两天郡守府,第三天中午就回了府, 脸上也不辨喜怒,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夏川萂心中一突,心道这是遇着挫折了。
郭继业其实很好懂, 若是好消息, 他会笑,见了夏川萂还会跟她玩闹一下,但若是不好的消息, 就会像现在一样,面无表情,端着高深莫测的姿态,让人摸不着头脑,让人猜不出他心中在想什么。
手套已经做好了,布也织出来了, 夏川萂原本打算今天就将这织好的棉布拿给他看的,但现在见他心情不好,又不敢去招惹他了。
郭继业自己在书房里闷了半晌, 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就想去院子散散步,路过堂厅的时候, 听到隔壁一屏之隔的卧房里有小小的抽气声。
郭继业皱眉,抬脚进了卧房,正好遇上金书在给夏川萂手上擦药。
如果好好养着的话,夏川萂手上那一道伤放上一两天消肿就好了,但郑娘子让夏川萂每天早起拉两刻钟,也就是半个小时的弓箭,夏川萂拉弓弦的时候,郑娘子就手拿戒尺站在她旁边亲自督导她,姿势必须标准,腰背必须挺直,手腕和手臂要发力正确,弓弦必须拉成满月状,否则小腿、屁股和后背上就会挨戒尺。
所以,夏川萂的左手,到了今天第三天,不仅没有消肿,反而肿的更厉害了,还有一两处已经磨破皮了,渗出□□出来,倒是没有出血,但给手掌上药的时候,钻心的疼。
郭继业冷不防悄无声息的出现,吓了夏川萂和金书一大跳,一个反射性的藏手一个反射性的藏药,但都已经被看见了,又能藏到哪里去呢?
郭继业看见夏川萂红肿成一个猪蹄子的手,眉眼一立,喝声问道:“你这手怎么回事?”
夏川萂回答的很快,半点勉强都没有,道:“这两天拉弓弦拉的,公子,奴婢现在开始学习拉弓射箭了呢。”
语气里是满满的高兴雀跃。
郭继业沉着脸拉过她的手仔细打量,又问了一句:“是你自己说,还是让我去问别人?”
他也是从拉弓射箭学过来的,怎么会不知道头一次练习拉弓弦的手什么样?夏川萂这手,一看就不是只拉弓弦受的伤。
夏川萂还想继续搪塞,但旁边的金书已经替她回答了,她道:“前几日川川拿大牛送来的蜂蜜酬谢章华护卫,被郑娘子知道了,罚了她一手板,这两日早晚又马不停蹄的练习拉弓弦,就成这样了。”
郭继业放开夏川萂涂满膏药的手,眉头舒展开了,脸色也重新恢复到面无表情的样子,淡声问道:“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这两天睡在一个房间里,他愣是没发现这丫头手受伤了,藏的倒是好。
哦,对了,昨晚说砗磲肚子疼,她要夜里照顾,没睡在他房里,想来是察觉手已经肿到瞒不下去了才故意找的借口吧?
金书看了夏川萂一眼,回道:“川川跟所有人都叮嘱过了,不要告诉公子,若不是公子问起,奴婢也不会说的。”
郭继业去看低着头拿脚蹭地面的夏川萂,道:“你们倒是都听她的,”顿了一下,又对她道,“你随我来。”
金书去推夏川萂,夏川萂没办法,只能跟着郭继业去了小书房。
郭继业没去平日读书处理公务的书案后坐,而是在窗边一株君子兰边站定,问夏川萂:“为什么不跟我说?”
夏川萂站在他不远处,声音轻快道:“本来就是我做错了,师父教导我是应该的,我不让人跟公子说,是不想大题小做,这几天公子在做大事,不好分心的。”又不好意思道:“奴婢犯错,也会羞愧的,就不想让公子知道。”
郭继业回身看着她并不勉强的笑脸,道:“你倒是心胸宽大,无忧无虑的,就是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知道错了。”
夏川萂不说话了,眼神清明又倔强的看着郭继业。
郭继业笑了,道:“看来,你并不觉着自己错了,只是别人都说你错了,你就当是自己错了,但你心里,始终认为自己没错。”
夏川萂一时没忍住走近了郭继业两步,轻声道:“公子,奴婢凭本心行事,送蜂蜜的时候就是认为蜂蜜是属于我自己的,我有权支配它们,所以才没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见送人的。公子也以为我错了吗?”
夏川萂故意不再以奴婢自称,而是用平等的称呼“我”。
郭继业转过身去,看着窗外明媚的日光,道:“夏川,你只是一个奴婢,主意太大可不好。”
有傲骨是好事,但这要看长在什么样的人身上,夏川萂这样的,只会让人想要摧折她。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夏川萂又逼近了郭继业一步,问他:“公子也认为我主意太大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的夏川萂就是想知道郭继业是怎么看她的,是跟郑娘子一样觉着她桀骜不驯想要将她的刺都拔掉,还是觉着她没错,认为她有权利处置自己的所有物。
是奴,还是一个人。
郭继业拨弄着兰草的叶子,良久,才幽幽道:“夏川,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样,我不知道你应该是个什么样子的。但我的祖父曾跟我说过一句话,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想做个什么样的人,完全取决于你自己,跟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今天,我将这句话说给你听,你我主仆共勉吧。”
“我要做什么样的人,取决于我自己”夏川萂喃喃道。
夏川萂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道理她都懂,她以前也是这样要求自己的,只是,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切都推翻重来,生存的苦难和挣扎已经让她已经很久没想起过去的生活了。
她内心清楚要改变,但她本心本性上又不想改变,老话不也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
夏川萂茫然了,是遵循世情还是遵循本心而活,她以后要怎么做才是对的,才是对她最好的,此时此刻,她也不知道了。
外头阳光晴好,葱翠的君子兰在室内投下斜斜的一道阴影,覆盖住了夏川萂小小的身形,但这道阴影太过瘦小了,也只能笼罩住她的半边身子,这让她一半露在阳光下,一半站在阴影里。
就像她此刻的心情,明明暗暗沉沉浮浮的总是找不到一个锚点,也找不到继续前行的方向。
想不通就不想了,夏川萂没有难为自己的习惯,她强自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情、其他人身上。
比如眼前的郭继业。
刚才郭继业将英国公教导他的一番话都说给她听了,他一定是有感而发。
那么,这个“感”是什么?
夏川萂开口问道:“公子,和张氏商议抗灾不顺吗?”
郭继业:“张郡守已经派遣老仆回老家协助族人应对旱情,只是他们认为蝗灾之说是杞人忧天了,邺城境内目前还没有发现大量蝗虫。”
夏川萂心下发沉:“只是没有发现大量蝗虫,并不代表没有蝗虫对不对?蝗虫繁殖也是需要时间的张郡守怎么想的,难道张氏没有关于旱灾和蝗灾的藏书吗?再不济张郡守为官这么多年,基本的治民经验总是有的吧?他为官几十年遇到的都是风调雨顺吗?他就没有一点危机意识吗?”
郭继业却是上下打量着夏川萂,道:“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的你才是最奇怪的吧?你凭什么就认为为官数十载的张郡守不应对不知道在哪里的蝗灾是错的,而你不是在危言耸听妖言惑众呢?”
夏川萂张张嘴,心下发冷,她又在犯蠢了。
什么旱灾什么蝗灾的话本不应该是她这样的小丫头能说出来的。
夏川萂低下头,掩饰住内心的不确定和蠢蠢欲动,她此刻就像是一个天平,一端是灾情下无数的人命一端是她自己超越了年纪和身份的认知,是保别人的命还是搭上自己的命让人当妖怪处理了?
话说回来,搭上她自己的命就能救百姓的命吗?
不,这是一个悖论,她根本谁都管不了,她只有一个人。
她还是一个连自由身都没有的奴婢。
夏川萂嗫喏道:“是我是奴婢错了,公子和张郡守是对的。”
还是保自己的命吧。
郭继业好似没有察觉到夏川萂的犹豫和挣扎,他倚在窗前,扯下一根兰草叶子拿在手里把玩,像是闲话一般随意道:“给郡守谏言我已经做到了,听不听是他的事,不过,郭氏会未雨绸缪,预防即将到来的蝗灾和灾民冲击。”
夏川萂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郭继业:“本公子相信自己的判断,今夏一定不会太好过。”
夏川萂不敢说话,她怕多说多错,但她自己不知道,她看着郭继业的眼神是崇拜和敬畏的。
这就是未来的家主啊,虽然还是少年,虽然上头还压着好几座大山,但这就是几百年世家郭氏新生代最强的力量之一啊。
聪明敏锐,内心坚定,遇事果断,不受外界影响,并且相信自己是正确的。
在这个时代,非百年豪族不能养育出这样的风流人物。
夏川萂相信,不论是眼界还是心性郭继业都是处在这世间最高水平之上。
相信自己,并且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这就是刚才郭继业跟她说那番话的意思,夏川萂从这一刻里领会到了。
她的内心突然就坚定了起来,她从未有哪一刻觉着她与他的心离的是这样近过。
天生我在这人世间,总归是有它的道理的,若是她一直畏首畏尾的,那么真的也会变成假的,天才也会变成庸才,人的大脑是会退化的,说不定等她苟上几年,就彻底被驯化成了奴婢了呢?
到时候,她连自我都没有了,更何谈实现自我价值和获得她心心念念的自由呢?
做,她要按照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做人,活,她好运遇到了郭继业,那么她以后为什么不能随心所欲的活?
是他教她做自己,那么,她就要做自己。
夏川萂内心澎湃,她眼睛亮晶晶的,说话的语气都是跳跃的,她忍住内心的激动,神神秘秘的对郭继业道:“公子,奴婢有好东西要献给您哟。”
预防灾害的事情夏川萂帮不上什么忙,但她可以贡献一下自己的奇思妙想,比如将棉花的好处展现给郭继业看看。
郭继业看到了棉花的好处,就会在自家农庄里推广棉花种植,别家看到了郭氏种植棉花的好处,自然也会打听弄来种子在自家种植,这样棉花就能推广开来了,夏川萂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我怏怏华夏,怎么能缺少棉衣穿呢?
这纯粹是夏川萂天真到异想天开,中国古代历史上早在宋元就有棉花种植和纺织了,为什么直到近现代棉纺织工业才发展起来呢?
那是有特定的国/情和环境因素的,这一点等她以后自己推广棉花种植的时候就知道了。
就目前来说,她自觉是做了一件大好事的。
郭继业看着这个突然就跟磕了丹药一样兴奋的不行的小丫头,挑眉猜道:“那些长寿花被你折腾出花样来了?”
夏川萂笑道:“砗磲姐姐和金书姐姐两个将它们给织成布了,公子您要看看吗?”
夏川萂得到的那二百多颗棉铃,拢共得到了八两多的棉花,这还没有粗棉细棉之分呢,除了留出来差不多二两的份额,剩下的六两全都纺成了线,织成了布。
现在布匹的标准幅度是两尺,这六两棉花一共得布五尺半,差不多1.2米,只能给郭继业做个无袖无领的单衣比甲穿,实在寒碜。
而且,手感太粗了。
好在是长绒棉,绒够长,布织的足够密实,又没有将细绒挑出来,也还算软,但即便如此,还是得了郭继业一个嫌弃的评价:
“就这?”
夏川萂强调:“可以织布啊,也就是说,除了桑和麻之外,神州大地上又多了一种可以织成布匹的材料,这不好吗?”
郭继业似笑非笑:“本公子花了几万金给你,就得到这样一块喇手的布匹,你跟本公子说好?”
夏川萂忙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咱们不是还得到了种子吗?等扩大种植,得到了足够多的棉绒,那就可以织出无数的布匹,就跟桑和麻一样。”
郭继业:“一来,咱们没有谁会种这花,二来,就是种出来了,百姓已经有桑和麻可以穿了,这布比丝差,比麻贵,你说你将布织出来了给谁穿?”
一句话,无利可图。
百姓们是很守旧的,因为他们抗风险能力低,所以他们不会轻易的就接受一个外来物种增加他们生存的风险的,而这个棉花,明显的比不上丝绸,又没有麻易得还便宜,百姓们为什么要接受它?
自讨苦吃吗?
而百姓们不愿意种植,这棉花产量上就上不去,没有产量,价格就打不下来,贵族看不上,百姓穿不起,简直是恶性循环。
而且,郭继业继续道:“听你所说,这是砗磲和金书花费了两天功夫得到的?处理起来也太费时费力了些,不划算。”
是的,前期挑拣棉絮剥出棉籽是需要人工和时间的,弹棉花也需要费时费力,然后才是纺织,而麻和丝,用上同样的人力和时间,却能得到更精美的布匹,这样看来,棉花就更没有竞争力了。
虽然只是随意挑剔了几下,但郭继业却是一针见血的指出棉花的缺点。
夏川萂无言以对,因为郭继业说的都是事实。
后世棉花为什么能普及到千家万户而且价格还很低?
那是因为从种植到采摘、到处理杂物到成絮全部都机械化了,人工成本都花在了后期成布的质量和成衣的设计上,可不就能普及了吗?
而现在,百姓们连种植棉花的动力都没有,更不要说推广普及了。
夏川萂强打精神,道:“还是要先试着种一下的,奴婢还欠着公子债呢。”
郭继业:“你最好能种出来,不然本公子可就亏死了。”还得忍受别人的嘲讽,至少他的书画先生张叔景已经知道他花了大价钱买下了胡商的所有长寿花,要是再让他知道他是买给一个小丫头的,他不得被人笑话死?
此时夏川萂心中得到棉花织出棉布的兴奋完全消失,剩下的全是负债累累的惶恐感。
她真的能种出棉花吗?
在此之前,夏川萂是很有心性一定能种出棉花的,因为她上辈子老家自留地里就有种棉花,她虽然没有亲自下地种过,但也算是从小看着老一辈种棉花种到大的,她照着法子种应该没事吧?
问题大了好吗!
她好像记得老家棉种是经过杀菌拌药处理过的吧?下种之前还得给地里施肥?施的是化肥还是二胺来着?她一个都没有啊!
她只知道,棉花喜肥沃的土地,喜欢光照,耐旱,但并不耐寒,遭了,现在才开始下种的话,小半年才成熟,那不得到十月份去了?
十月份,天已经很冷了吧?她记得去年十月份已经开始刮冷风了
那她的棉花还来得及成熟吗?
夏川萂有的没的想了一通,冷汗都被她自己给吓出来了,郭继业见她神思不属的,就问她:“你这是怎么了?本公子说的话把你吓着了?”
夏川萂强笑道:“公子,奴婢,奴婢能去围子乡去看看奴婢的地吗?奴婢想将长寿花的种子快点下种。”
郭继业:“我以为你更愿意将它们种在府里花圃中?”
夏川萂:“种子很多,可以在府里种一些,剩下的还是都种到地里去吧。”
郭继业眯眼:“听起来你会种的样子?”
夏川萂嘴里发苦,说出来的话也是无精打采的:“章华哥哥临走的时候跟奴婢说了一些,但现在又想想,奴婢也拿不准了。”
说完还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郭继业的脸色,就怕他听说她不会种棉花失望生气。
但夏川萂多想了,郭继业道:“还好本公子有先见之明,收留了几个在西域种过这种花的奴仆,让他们去伺候这些种子下种吧。”
胡商中也是有汉人奴隶的,为的是语言方便和向导带路,郭继业买下这么多长寿花,怎么会想不到买下奴隶照顾打理呢?
夏川萂大大松了口气:“这可是太好了。”
有这些有经验的奴仆打理,想来她的棉花应该能顺利结籽吧?
现在她已经不奢求更多了,只要能将这些棉花种子在这片土地上种活,她就算是达成目标了。
实用不行,那她种来当奢侈品售卖总行了吧?
夏川萂又将金书做的露指手套送给郭继业,原本以为郭继业会再挑剔两句,谁知他竟满意道:“絮夹层还行,就是不如木绵易得。”
夏川萂小声逼逼了一句:“比木绵保暖,还能重复使用,比木绵好多了。”
郭继业:“你说什么?”
夏川萂:“没什么。公子打算如何抗击蝗灾呢?”
说到这个,郭继业就有些发愁:“我这两天翻了许多前人记载,都没有找到有效的灭杀蝗虫的法子。”
其实这个时代百姓遇到蝗灾都是建立神祠,祈求蝗神不要给他们带来灾难。
这都是百姓们愚钝无知,郭继业连神佛都将信将疑的,更何况什么蝗神?
如果真的有神的话,他认为蝗神就跟瘟神一样,都是给人民带来灾厄的,是需要消灭的神祇。
神是可以消灭的,也是可以斩杀的,书中已经有无数的记载,说哪年哪月的那谁谁斩了龙王,那谁谁宠信了巫山神女,那谁谁杀了作乱的邪神等等等等类似的故事不计其数。
古有先贤斩邪神,今就能有他郭继业灭蝗神。
只是,如何消灭蝗神的记载,却是不多。
具体来说他压根就没有找到。
夏川萂倒是很有信心的拉着郭继业来到书架前,信誓旦旦的道:“来来来,一人力小,二人力大,川川来帮您一起找,一定能找到的。”
蝗虫可是生物课历史课必学内容,属于高考必考内容之一,她背过无数次,现在还记得许多呢,就是真从这些书里找不到,她也得给生拉硬套的找出来。
人命关天,她必须给找出来!
第104章 第 104 章
夏川萂指着一卷《杂文广记》给郭继业看, 道:“这故事里面说,某某年蝗灾,百姓颗粒无收, 正在活不下去的时候, 突然天降大雨, 蝗虫纷纷落地, 陷入泥潭水泞之中被活生生淹死,由此可见, 蝗虫怕水”
她又翻开另一个书卷,指着其中某一行文字,继续道:“这里面则是记载了一个乡里蝗灾之年发生的奇异事件, 说是天干物燥蝗虫横行之时, 一个百姓家中烛台倾倒,点燃了茅草屋,茅草屋火焰熊熊, 竟然在黑夜中吸引了蝗虫如飞蛾一般投入火光之中,这说明什么?”
郭继业:“说明蝗虫怕火?”
夏川萂:“呵呵,公子,几乎所有生灵,包括人类,都怕火。”
郭继业斜眼看她, 让她还不快快将玄机道来。
夏川萂也不卖关子,总结道:“这说明,蝗虫趋光。”
郭继业挑眉不解:“趋光?”
夏川萂合上书卷, 道:“对啊, 蝗虫不是飞向火焰,而是飞向光明,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蝗虫是昼行夜伏,这个故事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是因为这个百姓家的茅草屋被点燃了,照亮了黑夜,才吸引了蝗虫如飞蛾一般扑进了火焰中,所以”
郭继业:“所以?”
夏川萂:“所以啊,如果蝗虫来了,那么在黑夜中点燃一团篝火,如果再撒上一些粟米麦穗这等蝗虫爱吃的食物,蝗虫就会自己扑进火中,然后蝗虫就被消灭掉了。”
郭继业点着头,若有所思。
趁着郭继业思考让蝗虫自焚的可能性的时候,夏川萂又翻开一卷书卷,开始在草纸上做记录。
蝗虫过境遮天蔽日——用渔网、草垫子覆盖可以保护粮草庄稼等物不被啃食。
蝗虫卵外有长约两至四寸的土壳保护——可人力拾取采撷,从根源消灭蝗虫。
其实蝗虫含丰富的蛋白质,不管是人吃还是捉来喂养鸡鸭鹅都是很好的营养品,但是吧,这里的人能提高主观能动性积极去杀灭蝗虫就已经踏出了很大一步,再让他们去吃蝗虫,夏川萂觉着不大可能,所以,吃蝗虫这一条,划去。
郭继业也在列条目,将水淹和火烧之法进一步完善,等写好要点,正好看到夏川萂要将“吃”这一条给划掉,不由怒容道:“夏川,本公子没亏待你吧?你怎么见到什么都要往嘴里送?”
夏川萂忙将最后一条给涂成黑墨,睁眼说瞎话道:“公子你看错了,定是今天看了太多书,将眼睛给看花了。”
郭继业:
郭继业抬手给了她一个脑瓜崩,咬牙道:“既然本公子眼花了,本公子去休息,你没眼花,你就在这里继续给本公子找消灭蝗虫的线索,找不到新的,今晚不许吃饭。”
说罢,就将夏川萂手下草纸抽出,和自己的那份叠在一起揣进袖袋里,起身去找府中幕僚商议具体对策去了。
夏川萂送走郭继业,并没有听话的再去翻什么书卷,而是仔细看看书房外头没有人,就悄摸摸的从郭继业一个书案案脚下抽出一本粗纸装订的龙鳞装书册,赫然是一本《千工书》。
这本《千工书》是工匠研习的书,被夏川萂当做这个时代版的《天工开物》。
她翻到记载有造纸的那一页,见缝插针的在上面添了几个字,这本书上像是这样的见缝插针添些字的情况很多,大多都是后来者经过对记载之物进行实践之后进行的评价和删减改进方法,不仅字体不一样,就连墨迹都是有新有旧,这大大方便了夏川萂造假。
夏川萂故意没有将墨用的太浓,写的字只勉强能看,因为在这本书上做记载的人一看就没正统的练过字,这个人大概率是个工匠。
字写在粗纸上的那一刻就晕染开来,等一会差不多干了,夏川萂又将郭继业喝茶的茶盏打翻,打翻的茶水浸染了这本纸质版本的书,将上面的墨字浸湿,打湿部分的字都晕染开来,虽然还能分辨具体的文字,但字迹却是都没有形状了,这样就更分不清是她写的还是那个工匠写的,完美。
夏川萂合上书本,又爬到案几之下,将之重新垫在案几脚下。
这是夏川萂最简单的做旧方法了,纯粹糊弄人的,但她要的就是个出其不意,等到有一天有人偶然发现这本书的时候,它会起到一个源头的作用。
郭继业和幕僚们商议郭氏预防蝗灾的事情,夏川萂就开始忙活种植棉花的事情。
夏川萂并没有一下子就将所有的棉种都交出去,而是自己留下了将近四分之一的种子以防万一,剩下的她分了一半给郭继业派来的据说在西域种过棉花的奴仆,另一半她要种在府内开辟出来的花圃中,就近照料。
夏川萂曾跟郭继业央求过她要去围子乡看自己的地去,郭继业说什么都不同意她去,还说她要是再胡搅蛮缠就将地都收回来。
无法,夏川萂只好和这两个据说会种棉花的奴仆见了一面,听他们说一说种植棉花的注意事项。
两个奴仆名字很好记,一个叫阿大,一个叫阿二。
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两兄弟。
阿大先跟夏川萂道,中原地区和西域气候不一样,长寿花在中原地区不一定能种活,夏川萂表示理解。
阿大见夏川萂并没有听到种不活这话就拿生命威胁他,他便敢说话了,仔细将种植棉花的注意事项和对土壤的要求都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夏川萂就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我种花家的子民不管在哪里都是点满了神农技能的。
有这两兄弟,夏川萂突然就又对种植棉花信心满满了。
夏川萂又是给布帛又是给金银的重赏了这两兄弟,还给他们写了一封亲笔书信,要他们带着书信去围子堡找一位姓夏的女管事。
夏川萂:“夏大娘是我的养母,你们种植这长寿花的一切所需都可以跟她要,她会配合你们的。”
郭继业将围子乡的两顷地划给了夏川萂,后来又将围子乡分给了夏大娘照管,很明显是要夏大娘为夏川萂照管这两百亩地的意思。
最近夏大娘就住在围子堡里,一来熟悉自己“新得”的土地,二来,她要驯服围子乡的乡民们。
她和郭管事一内一外,一柔一刚,算是合作无间了。
不过,听夏大娘最近来信的意思,好像不大顺当。
“一群土匪头子从良,十分不好驯化!”
这是夏大娘信中原话。
围子乡的乡民们不好驯化,但雇佣几个去耕种土地却是很容易的,无他,郭氏,也就是夏川萂会发工钱给这些乡民们,大家都是在土里打滚的庄稼汉,这田地照顾的怎么样都是有目共睹的,做的不好,夏川萂会听从夏大娘的判断克扣他们的工钱,放到哪里都是能说出个理来。
所以,让阿大阿二两兄弟去找夏大娘雇佣围子乡的乡民给夏川萂种棉花,只要夏川萂给夏大娘书信一封就行了。
阿大阿二有了这一封亲笔书信,心下更定了几分,他们初来乍到,就是两个闷头种地的,跟着胡商们走南闯北的有些见识,但对这高门大户里的见识却是头一次,他们压根分不清郭继业和夏川萂的区别。
买他们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公子,给他们下命令的是个年纪更小的小娘子,他们便以为这两人是兄妹关系,至于养母什么的,他们想不清楚只当是他们没见识。
在他们心中,不管是郭继业和夏川萂都是可以主宰他们生死的主人,是以对夏川萂的吩咐十分不敢怠慢。
送走这兄弟两人,夏川萂去落英缤纷居对面的梅林边沿走了一遍,选了一处没有遮挡土地肥沃的高地,打算在这里将她留下的一半棉花种子给种下去。
夏川萂刚找好地,就见金书找了过来。
夏川萂挺诧异的,因为金书为了躲人,他基本上是不出落英缤纷居的。
金书在西堡的时候,要躲许大娘的妯娌许二媳妇,在东堡的时候,要躲许二郎和许家的小子们,回到了桐城,她要躲许大娘。
许大娘可以随意出入国公府,但她不能随意出入落英缤纷居,所以金书就躲在郭继业的院子里不出来,许大娘也无法。
今天金书却是出来了,夏川萂不免诧异。
夏川萂小跑着迎了两步,笑着对金书道:“金书姐姐,你今儿个怎么出来了?这里的花开的很好看呢。”
金书放眼四顾,正是初夏时节,奇花异草争相盛开竞艳,是很好看,但她来,不是看花看草的。
金书支支吾吾的,看着夏川萂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夏川萂转了转眼珠子,道:“我打算在这一片将棉花种子种下,姐姐帮我看看行不行?”
金书嗫喏着开口:“我不懂种花。”
夏川萂拉着她的手去看地,嘴里说着:“很好种的,姐姐帮我看看这些种子,是一个坑里下两个种好还是下三个种好?”
夏川萂塞了金书一把种子,金书紧紧握住这一小把种子,紧紧咬住嘴唇,生怕一开口就将喉咙里的话都说出来了。
夏川萂停住脚步,仰头看着金书有泪花打转的眼睛,小声问她:“姐姐怎么了?不能跟我说吗?”
金书突然放开夏川萂,将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的棉花种子塞到她手里,扔下一句:“没事,我回去了。”就落荒而逃了。
夏川萂蹲身将掉落在地上的棉花种子一一捡起,想了想,拦住一个来照料花圃的婆子问道:“许大娘现在在哪里?”
这婆子指着落英缤纷居不远处的一片花圃道:“我来的时候瞧见了,就在那呢。”
夏川萂道了一声:“有劳。”
就朝那边走过去。
夏川萂来到这片花圃,夏川萂仔细凝神听了听,就寻着声音找了过去。
花枝掩映下,许大娘正拿着一截柳条在抽打金书,边抽打边骂道:“没良心的小贱妇,才离了老娘多少时日,就敢不认娘了,没良心,白眼狼”
她抽一下骂一下,金书就低着头沉默着承受着,并没有哭。
夏川萂故意弄出一些声响,许大娘喝问道:“谁?”
夏川萂露出身形。
许大娘惊讶:“是你?”
金书也看过来,见是夏川萂,脸色大变,一步跨出挡住许大娘的视线,哀求道:“母亲,求您了母亲,您先回去”
许大娘一把将金书推到在地,抬脚就向夏川萂走去,她还没开口说话,金书就抱住她的腿对夏川萂喊道:“川川,快跑!”
第105章 第 105 章
跑?
夏川萂愣了一下, 许大娘却是抬脚踹了一下金书,脸上堆叠着笑容对夏川萂道:“姑娘勿怪,这丫头失心疯了, 勿怪, 勿怪”
夏川萂不理她, 忙去扶被踹倒在一边地上的金书, 担心问道:“姐姐,姐姐你怎么样了?”
金书来不及管自己, 只一个劲的推着夏川萂让她快走,不要在这里。
夏川萂半抱住金书抬头问许大娘:“许大娘来找我的是不是?你想做什么?”
夏川萂这话一出,金书也不推她走了, 怔怔的看着夏川萂近在咫尺的脸旁, 突然就流下泪来,
刚才许大娘拿柳条抽她的时候她没哭,许大娘用脚踹她的时候她没哭, 这会她却哭了,憋着气哭的不能自己。
许大娘鄙视的看了眼趴在夏川萂身上哭的金书,捋着新作的夏衫,对夏川萂和煦笑道:“金书骨头硬了,不好管教了,叫姑娘看笑话了。”
夏川萂:“大娘到底要金书姐姐找我做什么, 您直说就是。”
许大娘对夏川萂直接且不敬的态度不以为忤,她仍旧端着笑脸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姑娘手中有很多长寿花的种子, 想着你们小姐妹感情好, 便让金书这丫头去找你讨两颗试着种一种,谁曾想这丫头躲在公子院子中让人叫都叫不出来, 还推三阻四的糊弄我”许大娘摇头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金书,继续对夏川萂道:“既然姑娘自个儿找来了,大娘就不跟你客气了,如何,可否给大娘一颗两颗的?”
夏川萂:“原来是为长寿花的种子,大娘想要种子,直接来找我要就行了,做什么要糟践金书姐姐?”
许大娘短促的笑了一下,这一笑里说不出的嘲讽和不屑,道:“我教训自己的女儿,怎么能叫做糟践呢?”
夏川萂:“大娘却是想错了,如今金书姐姐已经不只是大娘的女儿了,她还是老夫人亲自挑选了来放在公子身边伺候的一等女侍,可不是大娘想教训就能教训的。”
许大娘:“哦?这么说,夏荷就白养了姑娘一场了不成?”
夏川萂将金书扶起来,对许大娘道:“大娘不必挑拨离间,不说夏大娘并未苛待我半分,她老人家就是手上有了什么好东西,也是第一个想到老夫人和公子,然后就是想着我和姐姐,可不似大娘你,动辄打骂孩子,毫无半点慈和宽仁之心。”
许大娘变了脸色:“你”
夏川萂向她伸出掌心,掌心里赫然是一小把棉花种子,打眼一数不下十颗。
许大娘眼睛一亮,嘴里原本想要呵斥夏川萂的话语也转换了过来:“这就是那长寿花的种子?”
夏川萂:“大娘竟不认识?”
许大娘笑着恭维道:“这长寿花珍贵无匹,也就是老夫人和公子这样的贵人们才得享用,老奴能见上一回花就是阿弥陀佛了,怎么会识得这花的种子呢?”
夏川萂:“哦,”她收回手掌,随意道,“这不是那个什么长寿花的种子,这是狗尾巴花的种子。”
“噗嗤”
一声喷笑从花树后面传过来。
夏川萂瘪嘴:“砗磲姐姐,你还不快出来给咱们撑场子,躲起来做什么?”
砗磲挎着一个小篮子从花树之后转出来,笑吟吟道:“我原本只是好奇金书怎么突然出门了,便出来找她瞧瞧,别再让人欺负了去,谁知道竟然见到你在这里作弄人,嘻嘻,川川你可真调皮。”
砗磲对着许大娘微微一礼,随意寒暄道:“许大娘好啊,今儿个闲着,进来府里逛逛来了?”
许大娘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不管是夏川萂还是砗磲都不是她可以轻易得罪的,这两个她得罪不起,只能对着金书疾言厉色呵斥道:“金书,你给我过来!”
金书瑟缩了一下身子,低着头挪着步子就要往许大娘那里去。
夏川萂心下暗叹,不管是在哪里,大人一个孝字压下来就能将做小辈的给压死,而且金书是收养的,养恩大过生恩,至少在明面上,金书必须听许大娘的话,不仅听,她还得毕恭毕敬的孝顺她。
有许大娘做对比,夏川萂更觉夏大娘的好来,楚霜华能有现在的性子,完全是夏大娘给惯出来的,要是楚霜华是许大娘养的,在刚一进府的时候,你看楚霜华敢意图撇下养母自己去奔前程?
许大娘不生吃了她。
夏川萂拉住金书不要她过去,还对许大娘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道:“大娘何必生这样大的气?我不过是跟大娘开个玩笑,要是旁人,你看我会不会跟她多说一句话?”
许大娘冷着脸:“哼!”
夏川萂继续道:“大娘想要这长寿花的种子,何必要托金书姐姐,您自己来找我讨要,我也是会给的。”
许大娘:“哼!!”
夏川萂:“不瞒大娘,我手上有不少种子,正愁自己种不过来,想要找人分担一些呢。”
许大娘脸上冷色稍缓:“哦?”
夏川萂:“只是您也知道,这花可是公子花了大价钱买下来的,我怎么能随意送人呢?是以一直不知该怎么开口,可巧大娘就找过来了。我方才突然想到了一个换种子的方法,大娘要不要听一听?”
许大娘颔首:“你说。”
夏川萂清了清喉咙,道:“我意欲在花匠当中售卖这长寿花的种子,购买种子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拿着真金白银的来购买,钱货两讫,我将种子卖出去,以后不管是这种子能不能种活,种活之后得到多少长寿花都跟我无关,全部都归买家所有。”
许大娘点头,问道:“那第二种购买方法呢?”
夏川萂笑道:“这第二种吗,先交付三分之一的定金,将种子领回去种下,等开花结果之时用种出来的长寿花抵剩下的三分之二的种子费用。当然,我也不是贪图这点子种子钱,只是怕领回种子的人觉着这种子是白得的,就不尽心伺候,种死种活无所谓,倒是白白浪费了我的种子,所以我要提前收一些定金的,大娘说是也不是这个道理?”
许大娘露出一个微笑:“你考虑的很是。那么,你这种子作价如何?”
夏川萂:“十金一颗。”
许大娘脱口而出:“你怎么不去抢?!”
砗磲也小小抽了口凉气,一副看奸商的眼神看着夏川萂。
时年铜钱作价,八百五十枚铜板换做一两白银,也叫做一金,十金,都够一个五口之家三年花费了。
夏川萂将几颗种子在手心里抛上抛下的,老神在在道:“物以稀为贵嘛,谁让只有我手上有这花的种子呢?大娘您想啊,只要将这一颗种子种活,就能至少得到三四十朵长寿花,而一千金一盆的长寿花却只得花朵不到十个,三四十朵那可就是三四千金啊,您算算这账,十金的种子一转手就是三四千金,这天下间还有这样暴力的买卖吗?
夏川萂画的这个大饼实在是诱人,不过,许大娘冷笑一声,道:“前提是你得将这种子种活,否则就是鸡飞蛋打,白白扔了十金。”
许大娘聪明的紧,并不接夏川萂画的这个大饼。
夏川萂嘿嘿笑了两声,道:“那么,大娘是不想要这种子了?”
许大娘觑了金书一眼,道:“要还是要的,不过你卖的太贵了,不如便宜一些卖我?”
金书拉了拉夏川萂,想要说些什么,砗磲伸手将她拉到一旁,小声道:“你别瞎掺和了,等着看就行了。”
许大娘眼看金书被砗磲拉到一旁,眼神晦暗不明。
夏川萂也回头看了眼金书,对许大娘笑道:“大娘,您是金书姐姐的母亲,当然不能是这个价钱卖给您。您看这样好不好,我白送您三十颗种子,您拿回去自己种,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许大娘露出得意的微笑,道:“你说。”
夏川萂:“等您将花种出来了,不管您最终能得到多少花朵,都要分我一半,如何?”
许大娘笑道:“你倒是不怕我将这些种子全都种死喽。”
夏川萂也笑道:“大娘您要是没有把握种活这花,您也不会非要逼着金书姐姐来找我讨要种子了,而且,您既从我这里白得了三十颗珍贵的种子,却是一个都没种活,让公子知道了,他会怎么想您呢?”
许大娘不笑了。
许大娘脸色变的比刚才夏川萂戏弄她的时候还要难看。
从去年开始,许大娘就和范大娘联手,预备从郭继业这里分得一些土地上的监管权,但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郭继业不仅得了围子乡,他还得了郭代齐这一脉的土地,还不等她们大展拳脚一番,郭代齐几乎所有的土地又都被郭氏给交出去了。
许大娘和范大娘大失所望,只好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围子乡上,她们都欲做第二个王姑姑。
但是,郭继业身边出了一个非常会吹耳旁风的妖姬,她不声不响的就从郭继业这里划走了两百亩山林和良田,郭继业为了帮助这个妖姬打理这两百亩地,竟然将这妖姬的养母提拔做了围子乡的内管事。
许大娘和范大娘忙活了一个冬天加一个春天,最后毛都没捞到,心里怎么能不恨?
许大娘只恨这个能吹耳旁风的妖姬不是她养的!
郭继业花费大笔金银几乎包圆了胡商的长寿花,府内外的管事能知道的都知道了,许大娘家就在桐城,人脉基本上都在这府里,所以她知道的更多一些。
郭继业买的这些长寿花都被摘了花絮剥了种子,花絮做什么她不在意,她在意的是种子。
许大娘一边派人给金书送话,一边去找人打听这长寿花的习性,她很聪明的不直接问这花是怎么种出来的,她只问这花喜欢什么,养护需要什么注意事项,几月份开花,要光照还是要阴凉,喜水还是喜旱等等旁敲侧击,自觉问的差不多了,结果回头一瞧,金书那边连话都没给她回一句。
一开始她还担心金书遇到什么事了,眼巴巴的进府来找她,结果人家屁事没有,许大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金书是翅膀硬了,想撇开她这个养母自己飞高枝了。
许大娘如何能忍的了这个,她也不挑日子了,直接给金书下命令让她去找夏川萂要种子,她就在这花树林子里等着她,她要不来种子,她今天就带她出府回家。
金书没有法子,只好去找夏川萂,结果她见了夏川萂,羞愧的连话都说不出来,更别提开口要种子了。
此时夏川萂问若是她白得了种子却种不出长寿花郭继业会怎么看她,直接触动了她的伤心事。
郭继业还能怎么看她?
认为她无能呗!
她费心尽力的忙活了好几个月最后什么都没捞到,好处全让眼前的这个毛丫头得了,许大娘嫉恨的心里都要出血了。
还是那句话,她不怨郭继业耳根子软宠信身边的丫鬟,她只恨郭继业宠信的那个丫鬟不是她家的。
夏川萂见这许大娘眼珠子充血定定的瞧着自己,一会神色狰狞的似乎想要咬下她的一块肉来,一会又眼神温柔慈爱的看着她,好像她是她的宝贝,看的夏川萂背后直发毛,心下悴道这许大娘不会是精分了吧?
良久,许大娘才收敛了所有的神色,对夏川萂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来,伸出手掌道:“将种子给我吧,你放心,不会让公子失望的。”
夏川萂忙从腰间挂着的一个袋子里掏出一大把棉花种子,数了三十个给她,末了,还多送了两颗给她,讪讪笑道:“大娘与旁人不同,我多送大娘两颗。”
许大娘笑的比哭还难看:“多谢。”
许大娘转头就走了,走的时候不曾多看金书一眼。
第106章 第 106 章
金书见许大娘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就走了, 她追着许大娘的背影小跑了两步,就停下来泪水涟涟哭泣不已。
夏川萂抓了一把棉花种子塞进她的手里,劝道:“姐姐快追上去, 跟许大娘好好认错。”
金书摇头哭道:“不行的, 川川, 我不能要你的种子, 我成什么人了?”
她打心眼里觉着她要是将种子从夏川萂这里拿走,她就是落英缤纷居里的家贼, 仗着她跟夏川萂关系好就尽往外拿落英缤纷居里的好东西。
这让她十分羞愧且不耻。
眼看许大娘的背影就要看不到了,夏川萂催促她:“姐姐听我的,快去啊, 许大娘是你的母亲, 不是外人,你不能让她寒了心。”
不管许大娘为人如何,错都不能出在金书这里, 金书作为女儿,要听话,要孝顺。
金书曾经尽力保住她的清白名声,夏川萂愿意成全金书孝女的名声。
金书犹豫不决,砗磲也推她:“川川给你了,你就拿着, 再不快去她可就出府了。”
金书见夏川萂和砗磲都劝她去跟许大娘认错,她咬咬牙,到底拿着种子追了上去。
老话说的好, 天下无不是之父母, 金书对许大娘不是不孺慕的,她也知道许大娘对她只是利用, 但许大娘一开始就将这份利用宣示的明明白白。
她是很严厉,但她不仅将金书好好的教养长大,还教了金书一手刺绣真本事。
这府里谁见了金书不得夸一句娴静淑雅心灵手巧?要不老夫人偏就能从众多年纪差不多的女孩中挑中她给郭继业呢?
金书心里是感恩的。
金书也是真的想为许大娘争气,但郭继业不喜欢她,她能有什么法子?
金书面对许大娘的时候是愧疚的,这份愧疚时间久了就酿造成了惧怕,她很怕见到许大娘对她失望的样子,就越发的逃避,不愿意再见到许大娘。
看着金书远去的背影,砗磲一边从花树上采摘花朵,一边问夏川萂:“你真的要在府里售卖种子?不会只是说说的吧?”
夏川萂叹道:“这事呢,向来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估计府中长眼睛的都知道我有长寿花的种子了,若是我一个人谁都不给也就罢了,现在已经给了许大娘,就得给其他人,只好顺势就说要卖种子了。一颗十金,想要就付钱买,概不还价,很公平吧?”
砗磲嗤笑道:“你刚才还送给了许大娘好多个呢,”她努了努唇对着不远处探头探脑的几个妇人,继续道:“那些人可都看见了,估计这会都传开了。”
夏川萂故意大声道:“要是有谁能像金书姐姐一样将我从郑娘子的棍棒底下救出来,我也给她三十颗种子做报酬。”
砗磲没好气的拍了她一下,嗔骂道:“你能不能盼着自己一点好?”
夏川萂嘻嘻笑道:“咱们每天都和和美美的在一起就是好了。”
这话说的砗磲也笑了起来,摘了一朵粉嫩的花朵别在她的发箍上,打趣道:“这小嘴甜的,是不是偷吃蜜了”
金书是笑着回来的,夏川萂看了也为她高兴。
金书找到夏川萂,给她手腕上套了一个金丝玛瑙镯子,又晃了晃自己手上戴的那个,笑着跟夏川萂道:“母亲让我给你的,说多谢你的种子。”
夏川萂跟金书手腕对手腕的比对新镯子,笑道:“许大娘还怪客气的,以后许大娘再托姐姐做什么要什么,姐姐都该跟咱们说才是,你不说,咱们要怎么帮你呢。”
金书仍旧讪讪的,道:“我在公子身边多亏了你跟砗磲照顾,公子才没将我给退回去,怎么好再麻烦你们呢?”
夏川萂说她:“姐姐这话可就外道了,你若是真将咱们当姐妹,就该敞亮些,不该支支吾吾的让咱们猜,最后还将好事变坏事,多不划算?”
金书将信将疑问道:“将种子给出去,算是好事吗?”
这种子多珍贵啊,怎么好随意给出去呢?
夏川萂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姐姐也知道,咱们谁都没种过这棉絮花,最后能种活多少还未可知,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种才好呢,固然有白撒种子的风险,但若是真有人能种活了,还种的很好,那咱们可就赚大了,等明年,咱们直接照着他的法子种就行了,也不用愁种子种不活的问题了。”
金书:“那这个种活的人肯教咱们吗?”
夏川萂笑道:“姐姐多虑了,他种花不是给自己种的,是给公子种的,公子若是让他负责棉絮花的种植,你说他会不会尽心尽力的种?”
金书笑道:“自然是要尽心尽力的种的。”
夏川萂:“这不就得了?如果许大娘真能种好这棉絮花,她就是大功臣,会让公子另眼相待的,姐姐在她那里日子也能好过些,我得了棉絮,姐姐得了许大娘的欢心,许大娘得了名声与好处,如此一举三得,我是真的很希望许大娘能种活这些种子的。”
金书抱住夏川萂的小身子,感动道:“川川,你真好。”
夏川萂也回抱住她,甜甜道:“姐姐才好呢。我还有事要求姐姐。”
此时的金书对夏川萂是无有不允的:“你说,我都帮你做到。”
夏川萂:“五月端午的时候,我想做些针线送给公子,姐姐教教我吧?”
金书也很感兴趣问道:“你想做什么针线?荷包?抹额?小衣?”
端午虽说还早着,但夏川萂要现学,她人又小,平日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分给针线的时间就少了,这样算下来,等到端午的时候她能不能学会还两说呢。
时间挺紧迫的。
夏川萂:“呃,我想做双鞋给他。”
金书诧异:“为什么要做鞋?做鞋挺难得,还得绣花。”
给郭继业穿的,鞋面必须得做刺绣。
夏川萂也很为难,道:“咱们得的棉布,公子嫌太粗糙了,贴身的东西肯定不能做,我思来想去,也只好做双鞋子给他了。”
用棉布做千层底,这不是标配吗?
金书也点头道:“用粗布做鞋底还是得宜的,鞋面用缎的就行了。如果你下定决心要做鞋的话,鞋底子我来帮你,但刺绣得你自己来,这可是门面,最能代表心意,这样,等找个日子,我带你去拜访喜嬷嬷,先让她老人家教你几日。”
夏川萂:“喜嬷嬷可是大家,如何能教我这个初学的小丫头?姐姐教我就行了。”
金书笑道:“那可不行,你是初学,也是打基础的时候,这时候见一见刺绣大家,能帮你拔升眼界,当年我初学刺绣的时候,母亲就备上重礼带着我去拜见喜嬷嬷,求她老人家将我带在身边教导几日,如今到了你,也该一样去开开眼界才行。”
竟然还有这样的说法,也是,跟龙学龙,跟虫学虫,道理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跟金书说好了找个合适的日子去拜访喜嬷嬷,夏川萂要卖长寿花种子的消息不仅满府都传遍了,就连东西邬堡也都托人找她来问。
夏川萂就明码标价,十金一颗种子,而且付了定金的,要是没种活,死了,也要补足十金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夏川萂希望大家能互通有无,交流种植心得,若是同样种了种子的人去问另一个种的好的人,这个人不能避而不谈。
最后这一点附加条件大家都很无语,谁会将自家绝活四处传播啊,傻了不是?
不过这个叫夏川的小丫头也没聪明到哪里去,有了这等好东西,不想着自家偷摸着种,居然就这么卖了出来,夏荷那婆娘真是养了一个败家女儿呐!
第107章 第 107 章
夏川萂一共只卖出去了一百多颗种子, 她还详细记下了他们的家庭住址和种子下种的地方,打算有机会的时候就去看一下他们的棉花苗长的怎么样。
怎么说都是十金一颗的种子,总不能胡乱种种然后就让白花花的银子打水漂了吧?
夏川萂之所以只卖出去一百多颗, 是因为种子没卖几天就被迫停止了, 因为老夫人要回府了。
老夫人在普渡寺礼佛七日, 到了日子自然是要回府的。
郭继业亲自将老夫人从普渡寺迎回府中, 一入正堂院门,就看到了错落摆在廊下、窗台、堂室案几上的长寿花。
老夫人在普渡寺一心礼佛, 并不知道外界之事,见到这长寿花十分高兴,道:“这长寿花十分难得, 往年一年也得不了几盆, 今年倒是有许多。”
西域虽然和中原通商,但因为近几十年间年景不好,尤其是近十来年, 年景越发不好,小型叛乱常有,商路也就时断时续的,许多西域的货物就变得紧俏起来,尤其像是长寿花这等奢侈物,就更难得一见了。
郭继业笑道:“这还多亏了二叔, 有胡商不远千里的去洛京向他求救,他特地派了得力干将将这批胡商给解救出来,胡商一路携带的西域珍奇货物就很齐全, 这次, 孙儿留下许多与老祖母赏玩,这长寿花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种。”
老夫人还不知道郭继业几乎将所有能留下来的的长寿花都给包圆了, 她只觉这个曾孙儿孝顺她,因此十分高兴。
只是,她对郭继业的二叔,自己的那个次孙略有抱怨:“简直钻到钱眼子里去了,国公府是缺他吃了还是缺他喝了,好好的官不做,非得去跟那些叽里咕噜的胡商混一起,也不怕丢了身份,让人瞧不起。”
郭继业笑道:“二叔喜爱交游,这不是什么坏事,洛京府内开销多仰仗他的经营。”
老夫人道:“他也是郭氏子孙,他既然享受了郭氏的荣光,为家业出些力也是应当的。还有,他就是太爱交游了,荤素不忌,惹的一身骚还得老身给他擦屁股,简直没有一点大家子风范。”
涉及长辈隐私,郭继业就只能赔笑了。
老夫人还记得郭继拙的事呢,马家能有那样的结局,自然是经过她首肯的,人老了,就越发不愿意看到这些聚啊散啊的,也不乐意再听那些污糟事。
郭继拙去洛京前来拜见她,当时她面上淡淡的,但此后只是想起来就不免要说上一嘴,可见她这个老祖母心中还有疙瘩没消呢。
郭继业另寻话头,道:“孙儿多买了一些长寿花,让人剥出种子来试着种一种,若果真能种活了,以后老祖母这里就可以满园长寿,不用再等胡商了。”
郭继业已经敏锐的察觉到天下大势或有所变,说不好下次是什么时候会再有胡商从西域而来,所以这次他在桐城截留的货物挺齐全的。
就跟他自己说的那样,长寿花真的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种,或许是长寿花太大手笔了,所以大家都去关注这稀罕的花,倒是少有注意他还买了大宗其他货物的。
府中俗物老夫人是越发的不想管了,此次寺中礼佛她没有操半点心,却万事都妥当,她只觉从未有过的顺心安稳,所以她对郭继业道:“这家业都是你的,你自己看着办就行了,不用事事都跟老身说。”
郭继业还想再表一下老祖母的重要性,老夫人却是不耐烦的对他挥挥手:“我现在听着这些俗物就头疼,若是有好吃的好玩的你就送来些,若是其他的,就不用进我这院子了。”
她已经为国公府操了一辈子的心了,如今国公府后继有人,她是半点心都不想再操了,以后啊,她只管享清福。
郭继业自然都应下来。
但是,老夫人才说了这话,还没过一个时辰她就自打自脸了。
郭继业跟她说他多买了一些长寿花,可没跟她说他这花式给夏川那丫头买了,还一下子都包圆了,足足花了几万金。
她是心疼那点子钱吗?
她是怕夏川那丫头小小年纪不知善恶不知轻重将她的宝贝曾孙给带坏了!
老夫人怒道:“去,赤珠你去将夏川那丫头给我叫来,老身问问她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赤珠咽了咽口水,忙去落英缤纷居喊夏川萂去了。
夏川萂正在跟金金书学习怎么给鞋子打样子,昨晚她已经给郭继业量好了脚长脚宽,先按照这个长度宽度打了一个草样,然后金书又教她怎么往外阔出去两分,再重新打一个样儿。
倒不是要郭继业将夏川萂的这双鞋子穿多久,而是因为他现在脚长的太快了,鞋子几乎一月一换新,要是不给他往大里做,估计等夏川萂将鞋子做好他也穿不上了。
夏川萂正在听金书传授做鞋经验呢,就见赤珠一脸紧张的进来了。
夏川萂和金书忙起身迎她,她却是拉着夏川萂一叠声的道:“你还当没事呢,老夫人叫你过去,”又凑在她耳边小声道,“因为你让公子花钱买花的事。”
金书听了着急道:“这,这可怎么是好,赤珠你瞧着老夫人神情如何,是不是生气了?”
赤珠:“老夫人都拍桌子了,能不气吗?”
金书跌脚,对赤珠道:“你且等等,我这就去找公子回来。”
夏川萂忙拉住金书,道:“不好去找公子的,我这就随赤珠姐姐去见老夫人。”
金书焦急:“你不要命了,老夫人会罚你的。”她怕夏川萂挨打,她这么个小人,估计连一棍子都吃不消。
夏川萂道:“老夫人不是不讲理的人,姐姐将织好的布、纺好的线、弹好的棉花以及种子都给我包好,我带去见老夫人。”
金书咬咬牙,将东西都包好抱在怀里,道:“我与你们一起去,东西是咱们一起做下的,老夫人要罚咱们就一起受罚。”
赤珠问道:“砗磲呢?怎么不见她?”
夏川萂:“邢大娘来府里了,砗磲姐姐去见她了。”
此时郑娘子走了进来,见到赤珠点头致意,叹道:“行了,收拾收拾与我一起去见老夫人吧。”
夏川萂不解:“大娘?”老夫人要见的人是她吧?郑娘子怎么一起跟着去?老夫人也让人叫她去了?
郑娘子神态肃然,道:“你们都是我管的,如今做下祸事,自然也是我管教不严之过,理应去找老夫人请罪的。”
夏川萂无言以对,只能沉默着和郑娘子、金书一起向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一进老夫人的院子,就见珊瑚已经站在阶下等着她们了。
珊瑚攒起一个客气的笑容,对郑娘子道:“且等等吧,老夫人在里面问话呢。赤珠,老夫人吩咐你来了让你先进去。”
珊瑚虽然态度刻意客气,但并没有避之不及的疏离、惊恐、厌恶、幸灾乐祸这等负面情绪,夏川萂见了不免先松了一口气。
看来老夫人还没有定她的罪,估计这会正在了解情况呢。
没有定罪就好,只要老夫人还能听的进去话,她就还有陈情的机会。
赤珠听珊瑚让她进去见老夫人,忙拾阶而上匆匆进了门去,连看夏川萂一眼都不敢。
规矩就是如此,在主人门前喧哗像个什么样子,菜市场吗?
赤珠可不敢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赤珠走了,一时间这正堂阶下庭院里分外寂静,只有轻风吹佛而过的细微声响。
珊瑚低垂着头如入定一般站着不动,她视线定在自己身前三步处,不敢乱瞟,就怕接收到郑娘子、金书、夏川萂三人询问的视线,她心里在打鼓,实在是不知道该给她们什么样的信息。
老夫人将所有人都叫进去一一询问关于夏川萂的事情,她是因为跟夏川萂接触最少的一个,所以只问了几句话就给放出来在这里守门,其他诸如玛瑙、范思墨这等跟夏川萂接触多的人就留在里面被周姑姑仔细盘问,事无巨细一点都不放过。
珊瑚一面惧怕老夫人的权威,一面为夏川萂可惜,她其实很喜欢这个小妹妹的,估计她们这些一同进来的丫鬟们就没有真的厌恶她的,唉,有这次的事,还不知道夏川萂到底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呢。
夏川萂和郑娘子、金书足足在外头等了小半个时辰,银盘、玛瑙、范思墨相继走出,然后没一会徒四居然也从里面走了出来,又等了两刻钟,最后出来的是砗磲和邢大娘。
砗磲见到夏川萂,对她摇摇头,一脸沉重的跟着邢大娘走了。
周姑姑出来,唤道:“夏川,老夫人叫你。”
夏川萂踏上台阶,周姑姑又道:“郑娘子和金书且先等等。”
夏川萂停住脚步,对周姑姑道:“姑姑,我能带着包裹进去吗?”
周姑姑问道:“包裹里是什么?”
夏川萂:“棉絮和棉布,就是用长寿花的花朵做的,还有种子。”
周姑姑无语,从金书怀里接过包裹,打开看了看,道:“我帮你拿进去。”
夏川萂:“多谢姑姑。”又安慰金书,“姐姐在外头等我吧,没事的。”又对郑娘子行了一礼,就跟在周姑姑身后进了门。
虽然关了门,但正堂内并不黑,因为老夫人面前的案几上点上了两根蜡烛。
黄色的,是蜂蜡。
对着蜂蜡燃烧的亮光,老夫人在翻看一叠一叠的粗纸,夏川萂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是她平日里抄写的佛经,她抄写完一卷,就会寻机送到府里来,托周姑姑给供奉在老夫人的小佛堂里。
从未有一日间断,所以数量挺多的。
除了占据了大半个案面的佛经之外,案几上还摆着一把做工精美的油纸伞,一碟子子芝麻脆饼,一碟子油豆皮,一碟子葱油鸡蛋饼,还有一个碟子里面赫然放着两粒棉花种子,另外还有一个酒坛子。
都跟夏川萂有关。
夏川萂跪下叩首道:“奴婢夏川见过老夫人,老夫人长寿安康。”
周姑姑上前,将包裹放在摞的高高的佛经上,打开,跟老夫人小声说了几句。
老夫人不叫起,夏川萂就只能维持着跪地叩首的姿势趴伏在地上。
夏川萂在心里数着数,等数到一百零三下的时候,老夫人道:“起来吧。”
听声音,无波无澜的,不像是怒急的样子。
夏川萂起身,地板坚硬,她起身的时候不免晃了一下身子,都落入老夫人的眼中。
老夫人道:“近前来。”
夏川萂依言走到老夫人身边,老夫人拉起她的手,仔细翻看她的手心手背,见她手上黄一块红一块的,还有细长的印子,就问道:“你开始学拉弓了?”
夏川萂:“是。”
又捏了捏她手指头上的针眼,又问道:“也开始学针线了?”
夏川萂:“是。”
老夫人:“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可没有这样好学的,会写字,会读佛经,会读经史子集,会做糕点,会品鉴美食,会酿酒,会画图纸做机巧东西,会养蜂,现在又要忙着学拉弓,学针线,还想学种花,哦对了,你还很会伺候你家公子,你想要什么,你家公子就给什么。”
最后这句话说的重了,夏川萂很知趣的又跪了下去,低头认错。
老夫人从包裹里捡出一片粗纸,问道:“这是什么?”
夏川萂抬头看了一眼,低头小声道:“奴婢打算给公子做一双鞋做端午节礼,这是鞋样子。”
老夫人用张开手指大体量了一下,点头道:“继业的脚又长大了几分。”
夏川萂:“这是往大里画的,怕等鞋做好了公子脚又长了鞋子穿着不合脚。”
老夫人放下鞋样子,捉了一团棉絮在手心里握了握,用拇指搓了搓,仔细感受了一下绵软温馨的触感,颔首评价道:“虽不如丝绵,也不差了。”
放下棉絮,拿起棉线在指尖绕了绕,又用力拉了拉,手指勒的生疼,线却没断,道:“这个线很结实,好。”
老夫人最后双手拿起了那块用棉线纺织而成的粗布,先是摩挲了一下布面,然后展开,在烛火下细看布匹的纹理,还让周姑姑过来,在她身上比量了一下,看上身的效果,良久,才问夏川萂:“你打算用这布做些什么?”
夏川萂老实回答:“奴婢打算用这布给公子做鞋底。”
老夫人:“花了万金得了这么一点布,就用来做双鞋底?你可真够奢侈的。鞋面用什么?”
夏川萂:“用缎子。”
老夫人将布放下,双手交握放在膝上,垂着眼问夏川萂:“你自己说,老身该如何罚你?”
夏川萂:
夏川萂张了张嘴,却是问道:“老夫人认为奴婢该罚吗?”
老夫人笑了,伸手将她扶起来,笑道:“夏川啊,老身刚才问了所有跟你交好的人,他们虽然对你看法不一,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或以‘川川聪明’开头,或以‘川川聪敏’结尾,现下看来,他们都没说错。”
夏川萂适时低头,表示羞赧。
老夫人看看案几上的东西,道:“以你的功劳和恭谨来说,几万金不算什么,但有一点,大家都说继业对你有求必应,不惜靡费万金讨你欢心,你怎么说?”
夏川萂抬起了头,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反问老夫人:“老夫人,公子真的‘只是’‘为我’花了万金吗?老夫人相信公子是只为自己高兴的纨绔?”
郭继业多精明啊,光她知道的他从胡商那里换来的就不止有香料、马匹、金器、梵文佛经等奢侈品,她不知道的地方,郭继业还不知道截留了多少胡商的货物呢。
然而传出来的只有棉花一件事,她这是纯属为郭继业背黑锅做罩子,棉花之外的东西就都是灯下黑,无人在意了。
老夫人扶额,周姑姑板着脸喝道:“川川,不得无礼。”
老夫人摆摆手,对夏川萂道:“行了,咱们都白操心了,这两个孩子心中有数着呢。”
一个不声不响的甩黑泥,一个闷头闷脑的任黑泥在自己身上扎根,这主仆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们纯属瞎掺和。
万金的事,老夫人从一开始就心存怀疑。
老夫人在内宅混了一辈子,最知道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的道理,是以,她听了郭继业为了宠信夏川眼睛都不眨一下花了万金的事虽然生气,但她也没一下子就给夏川萂定了罪名,而是叫来所有跟夏川萂有交往的人一一问过去,以此来判断夏川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让郭继业给她花费万金的目的和动机是什么。
这一听不要紧,听完之后她简直要瞠目结舌了,她哪里是给曾孙送了个丫头啊,她这是给曾孙送了座金山啊。
小丫头是挺能花的,但人家更能挣,最重要的是脸面,别家没有的,郭氏有,就是在郭氏,也只有曾孙手中有,光这一点,万金就值了。
这就行了。
老夫人对夏川萂道:“行了,带着你的布和鞋样子走吧。”
夏川萂没有动,问道:“老夫人不罚奴婢了吗?”
老夫人:“罚你什么?老身还没有老糊涂呢。”
夏川萂反而皱起了小眉毛,对老夫人央求道:“老夫人,您还是罚奴婢吧。”
老夫人稀奇的对周姑姑道:“你瞧瞧,你瞧瞧,居然还有人上赶着讨罚的,”又对夏川萂道:“你说说,老身为什么要罚你?”
夏川萂闷闷不乐:“大家都说公子宠奴婢,面上见了都笑呵呵的,背后却都骂奴婢就会作妖呢,奴婢不喜欢这样,不如老夫人罚一罚奴婢,这样府里有些人的心气才会顺下来,以后就不会总盯着奴婢了。”
夏川萂是不怕被人说的,但郭继业不行,现在苗头才起来,老夫人耳朵听不到,没觉着有什么不妥,但若是时间长了呢?
等郭继业因为宠信房中丫鬟名声受损的时候,老夫人就该皱眉了。
老夫人一皱眉,夏川萂能得什么好?
所以,还是罚一罚吧,消一消眼前的这股子邪风,大家就都顺心了。
老夫人不笑了,叹道:“过慧易夭,你啊,就是太聪明了,太聪明遭天妒,是该化解化解。”
想了想,到底没想出个“化解”的法子,就问周姑姑:“你给出个主意吧?”
周姑姑也想了想,道:“不如继续让她跟着奴婢学佛吧,平一平她的性子,也能少遇到一些小人。”
老夫人道:“这法子不错,那就罚你在佛堂禁足一个月,除了跟你周姑姑学念经,不许见任何外人,你可记住了?”
夏川萂再次跪下叩首:“奴婢记住了,多谢老夫人仁慈宽和饶恕奴婢。”
老夫人叫她直接去佛堂,郭继业那里她会去说。
夏川萂抱着包裹,临走前支支吾吾的问老夫人:“奴婢还能给公子做鞋吗?”要是不能做,她的鞋样子就废了,得等她出了佛堂之后再做了。
老夫人却是误会了,笑的慈爱道:“你倒是一心想着你家公子,罢了,每天做完功课就做一做吧。”
夏川萂抱着包裹孤零零的去了老夫人的小佛堂,这个小佛堂她并不陌生,曾经她是这里的常客,是以虽然来了这里,但她很安心。
周姑姑从正堂出来,身后没见着夏川萂,金书脸色白了白,第一个问道:“姑姑,川川呢?她怎么样了?”
周姑姑仍旧是不苟言笑的模样,对郑娘子和金书道:“老夫人罚夏川在佛堂禁足一个月,你们这就回去吧。”
郑娘子挑眉,只是禁足一个月?
金书急忙道:“姑姑,我能给川川送些被褥衣裳过去吗?”
周姑姑颔首道:“可。”
金书放下心来,还让见人,说明问题不大。
金书匆匆给周姑姑行了一礼,就风风火火的回落英缤纷居给夏川萂收拾东西去了。
郑娘子对周姑姑颔首致意,也想离开,就听周姑姑开口道:“郑娘子,老夫人请你进去。”
郑娘子入内去见老夫人。
老夫人问郑娘子:“你对夏川这丫头怎么看?”
郑娘子谨慎回道:“一身反骨。”
周姑姑冷声道:“郑娘子是说老夫人看错了人吗?”
郑娘子忙敛目致歉道:“奴婢不敢。”
心下叹息,看来夏川根本没事,估计老夫人罚她禁足一月也是罚给外人看的。
老夫人道:“你是继业的教养娘子,你如何管教他的丫头老身无可置喙,但有一点你要记住,不要伤了这丫头的根骨,更不要伤了她的性命。”
郑娘子心下一凛,道:“奴婢不敢。”
老夫人道:“老身不是责怪你,老身已经老了,精神头一年不似一年了,以后常伴继业那孩子身边的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夏川不是不受教的,你好好教她,她会记得你的好的。你们好了,你们辅佐的主子才会好。”
郑娘子福礼道:“老夫人教诲奴婢记下了。”
老夫人笑道:“用不着这样拘谨,你们公子最近身条长大不少,多亏你平日里精心照顾,你有功!”
郑娘子忙道:“照顾公子是奴婢分内之事,不敢言功。”
老夫人挥手:“理儿不是这么算的,周蔷,将老身备好的料子首饰拿来赏给这孩子。”
周姑姑对郑娘子笑笑,去取老夫人说的赏赐去了。
趁着堂室内只有她跟郑娘子两人,她对郑娘子招招手让她近些,小声问道:“你们公子”
郑娘子面上尴尬之色一闪而逝,老夫人说她:“都是过来人,你害羞个什么劲?”
郑娘子只好道:“奴婢冷眼瞧着,公子曾有一次”
老夫人倒抽口气:“你说,继业自己给那丫头看了?”
郑娘子无奈点头,但为了不让老夫人误会,她还是多加解释道:“公子应该没有那心思,可能只是想逗一逗那丫头,但他只愿意跟夏川亲密也是真的,砗磲还好些,金书至今连衣裳都没能给他换过一回呢。”
老夫人这下是真发愁了:“这可如何是好,等小丫头长大还得十多年呢。”
郑娘子后退两步,估摸着道:“许是咱们公子自尊自重,大家风范,等过上两年,许了妻室就好了呢?”
老夫人惆怅道:“但愿吧。”
不过,不管是真有心思还是逗人玩,郭继业能用那东西去跟夏川调/笑,至少说明曾孙是个正常的男儿,这就行了。
挺好。
第108章 第 108 章
当天晚膳时间, 郭继业去和老夫人用晚膳,金书和砗磲结伴去给夏川萂送被褥和换洗衣裳。
两人到的时候,夏川萂正坐在一个小几后面用晚膳, 楚霜华就坐在一旁, 一边做针线一边看着夏川萂。
夏川萂见砗磲和金书结伴来了, 忙起身迎她们。
砗磲将她按在座位上, 见案几上摆着一碟酱油茄子,一碟子盐渍豆腐干, 一盘子由葵菜、水芦菔、鸡毛菜洗净拼成的时蔬拼盘,两个巴掌大小的小圆簸箩里放着一个薄薄的炊饼,另一个在夏川萂跟前的菜碟里, 已经被用了小一半。
这炊饼烙的薄薄的, 金黄酥脆,看这就很有食欲,但是, 实在是太清淡了。
不过这里是佛堂,不好见荤腥。
这里的荤腥不仅指鸡鸭鱼肉类杀生食物,还指葱、蒜、韭菜类气味大的菜蔬,所以夏川萂这顿晚饭,不仅没有丁点肉类,还非常的寡淡。
吃着估计只有盐的咸味吧。
砗磲小声嘀咕:“跟喂兔子似的。”
夏川萂抿嘴微笑, 楚霜华没忍住解释道:“都是从老夫人和公子的膳食里分出来的。”她觉着夏川萂的待遇已经很高了,她们都是提前吃饭,只有夏川萂和老夫人、公子同时用膳, 老夫人还不够优待她吗?
砗磲笑笑点头, 不再说什么。
老夫人和公子的膳桌上光鸡鸭羊肉就好几种,跟夏川萂这一桌子能一样吗?
两人话不投机, 都很克制也更加客气。
夏川萂捡了一根生鸡毛菜塞进嘴里跟兔子一样一节一节的往嘴里进,道:“挺好吃的。”
真挺好吃的,她都把这些生菜当饭后水果吃的,如果能用开始烫一下再吃的话会更卫生一些,不过这里纯天然无污染,种出来的菜洗掉泥基本上都是可以生吃的。
砗磲朝外头看看,见没人盯着她们,就悄咪咪的从被褥里掏出来一个大纸包,打开给夏川萂看,是鸡蛋糕。
这鸡蛋糕是蒸的,虽然也是金黄粉嫩,但到底少了一份焦香。
砗磲给她掰了一点放她菜碟里,又将纸包好,重新塞进被褥里。
金书再旁半捂着嘴跟夏川萂道:“咱们就知道你在这里没什么吃的,就将新送来的鸡蛋糕给你带了些,你快想想还想吃什么,等下次咱们来看你的时候都给你带来。”
楚霜华听了这话明显想说什么,但自从她被送回老夫人这里已经学乖了不少,虽然心里不赞同,但到底没说出来。
夏川萂将这点子鸡蛋糕送进嘴里狠狠一吸,浓郁的甜香味填充了味蕾,一百分的满足。
呜,这鸡蛋糕配着鸡毛菜吃真是别有风味啊,得记下来这独特的吃法。
至于下次想吃什么,嗯,她想吃烤的流油的鸡蛋糕,还想吃桃酥,吃外表酥脆内里松软的面包
但是,这些都是烤的,需要烤炉。
烤炉啊,也不是不能做一个出来。
砗磲见夏川萂眼珠子咕噜噜的直转,还边吸鸡蛋糕边点头,就对金书道:“快,将咱们带来的纸和笔拿出来,这丫头又有新点子了。”
金书也笑着将她手边放着的另一个包裹打开,砗磲将吃饭的案几给腾出空间,金书将纸摊放在夏川萂面前,又拿出砚台、墨条和毛笔摆上,砗磲到了点茶水在砚台里,开始磨墨。
两人默契的就跟做了千万遍了一样。
夏川萂看着眼前的笔墨纸砚陷入沉思,她觉着自己比这府里的正经公子郭继业还要有派头。
瞧啊,郭继业只有她一个笔墨丫头,而她,居然有两个!
楚霜华也被这阵仗给唬了一下,放下手里的绣棚,来到夏川萂身后,她倒要看看这丫头能写出什么东西来。
夏川萂挠挠鬓角,拿起毛笔沾了点墨,开始画面包窑。
托她日日练习作画的福,她现在画出的东西别人总算能认出是个什么东西了。
只是,砗磲:“你画个坟包做什么?”
夏川萂下笔的手顿了一下,在线条上留下一个浓墨点,她忙将笔抬起,解释道:“这是一个烧烤窑,”她指着那个像是倒扣的碗一样的半圆弧道,“这里面是中空的,可以烧炭,炭燃烧的热气会聚拢在里面不散,然后将放进去的糕点烤熟。”
砗磲一脸精明的点头长长“哦”了一声。
夏川萂看了她一眼,砗磲忙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笑容太灿烂了,一看就很假,估计她压根有听没有懂。
不过,没关系,烧过窑的人一定能看的懂。
夏川萂继续在这个窑包下面画上灶膛和排烟通风的通道,然后开始标用料和尺寸。
总的来说,只要掺了稻草的黄泥、青砖和储热的铜片就行了,用料唾手可得,关键是设计,顾名思义,这烤炉是烘烤食物的,所以聚热性要好,木炭烧出来的热量要凝而不散,才能将食物烤熟。
但是,要留通风口,因为不通气,木炭就烧不着,烧着了也会憋死。
这就是难了。
通风会散热,不通风火烧不着,怎么办?
这就是这烧烤窑的技术难点了。
夏川萂将能想到的都画下来、写下来,然后交给砗磲,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姐姐让长富哥哥找个懂烧窑的人看看吧,要是不行就自己改,直到能烤出一份焦香的鸡蛋糕来就成了。”
砗磲煞有介事的点头:“哦~~,我知道了,你是想吃烤的鸡蛋糕了!”
金书也憋笑点头不止,夏川萂就扑到砗磲身上去挠她痒痒,一边笑一边道:“可是姐姐们问我想吃什么的”
笑闹了一通,夏川萂也不想吃饭了,这餐饭着实没什么可吃的,有收残渣剩饭的妇人过来收拾餐具,夏川萂就留下了那个还没吃的炊饼,剩下的就都让她收走了。
砗磲和金书去给夏川萂铺床,这佛堂里的床只是一个靠墙的矮榻,光秃秃的,没有帐子也没有席子,好在两人带的齐全,给夏川萂铺上席子,又铺上褥子,然后再一层麻布床单,然后是被子和枕头。
夏季天热,但这佛堂阴凉,是以两人还是给她带了被子来。
角落里有一个空的藤箱,金书打开看了一下,对夏川萂道:“这个藤箱发霉了,你就不要用了”
还有股子怪味,放衣裳进去给熏着了,衣裳就不能穿了。
正说着呢,楚霜华和砗磲抬着一个木箱子过来,楚霜华听了这话接口道:“我将我用的箱子空了一个出来,你且先用着。”
金书笑道:“怪道佛堂里居然有个箱子,我还奇怪是做什么用的,原来是你带来的。”
楚霜华拢了拢落下来的鬓发,笑道:“我来看自家妹妹,自然要带着东西来的。”
砗磲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扁平的掀盖盒子,掀开,盒盖上镶嵌着一方铜镜,盒子里隔出了六个小格子,分别放着一柄桃木梳、一小盒擦脸的油膏、还有一盒胭脂。
竟是一个妆奁盒子。
砗磲迟疑着道:“除了这油膏,其他的她大概都用不上。”
金书夺过这个妆奁盒子合上放在夏川萂床头,忍笑道:“谁说用不上的?我瞧着川川每天都可以用一用?”
夏川萂直翻白眼:“姐姐们想玩笑直说就是了,隐隐藏藏的忒没趣儿。”
三人就都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孙姑姑一过来就见这边欢声笑语的十分和谐,就笑道:“你们还在这玩呢,公子这就回去了。”
砗磲和金书忙跟孙姑姑行礼问好道:“姑姑好,姑姑咱们这就回了。”
孙姑姑微笑颔首,对两人道:“老夫人说你们可以三日一探,不是探望的日子来了可是不让见人的。”
砗磲和金书忙都答应下来,两人又跟夏川萂告别,砗磲临走前还拍了拍自己装了图纸的荷包,意思是下次来给你带烤点心。
见砗磲和金书两人手拉手的出了佛堂走远了,孙姑姑才对楚霜华道:“老夫人那里要人伺候,你快去吧。”
楚霜华也走了,留下夏川萂和孙姑姑。
孙姑姑站在那里等着孙姑姑和她说话。
没人在,孙姑姑对夏川萂就要亲热许多,她拉着夏川萂的手在床榻上坐下来,对她道:“我要给你母亲写信,你可有话要跟她说吗?”
夏川萂明了,孙姑姑一定会在信中说她被老夫人罚的事,因为不管孙姑姑说不说,至少这府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她被罚了,那么夏大娘那里就一定会知道。
孙姑姑来问她有没有要跟夏大娘说的,就是要夏大娘安心的意思。
因为夏川萂被禁足,她是不能向外头传信的。
当然,砗磲或许可以通过邢大娘给夏大娘传递消息,但那是刑家的好,不是她孙姑姑的,所以孙姑姑来了。
夏川萂也念孙姑姑的好,跟她道:“劳烦姑姑告诉大娘,说我没事,都很好,请大娘尽心照料长寿花,
另外,我有一个烘烤方子要给我家大娘,请姑姑等一下。”
孙姑姑不知道这个烘烤方子是个什么方子,便站在一边等夏川萂又重新画了一个烧烤窑出来。
夏川萂并没有不让孙姑姑看,孙姑姑就拿着这个方子一头雾水的问道:“这是要烤什么的?”烧烤窑嘛,一定是要烤东西的,不是烤就是烧。
夏川萂回道:“是烤点心的。”
说罢,又在图纸的背面写上可以试着烤一烤鸡蛋糕,若是烤的焦香可口说明这窑就成了。
砗磲找的烧窑师傅一定是西堡的,夏大娘会在围子堡和去东堡寻找,两方多试几回,总能有一个成功的吧?
反正农闲嘛,大家都要找活做的。
孙姑姑带着图纸揣着一肚子的复杂心思走了,让夏荷知道这丫头被关起来了还能想着吃新鲜的,定就明白人没事了,这比说多少好话都管用。
人都送走了,佛堂内只剩下夏川萂一个,顿时觉着冷清起来。
夏川萂自己呆呆站了一会,什么也没想,就来到佛像前,点燃一柱清香,开始敲木鱼念佛经。
晚课时间到了。
念完一段汉文翻译的经文,她又回头开始唱梵文,没错,汉文佛经可以读、诵、念,但梵文佛经,就是要用唱的。
在老夫人这里做丫头的时候,周姑姑教过她学习梵文,等去了郭继业那里,她也没懈怠了,每天都有温习,若是有忘记的或者不确定的,她会问郭继业,郭继业也学过梵文,若是郭继业也不会的,她会来老夫人这里找周姑姑请教。
总之,学过的东西,她是不愿意轻易就忘记的,是以,她唱起一些梵文佛经来也非常纯熟。
只有一些,不是全部。
因为周姑姑教梵文不像是教abc一样从最基础的字母、单词、结构、语法等开始教,而是直接上口读大段的经文,读的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所以,夏川萂只会唱她学过的梵文,周姑姑没教过她没来得及学的,就不会了。
梵文唱起来,会有一种独特的韵律,好似带动五脏六腑以及身体既能都震颤起来一样,有别样的魅力。
夏川萂还挺喜欢唱经的。
周姑姑站在佛堂门口看了好一会,听夏川萂一句梵文都没唱错,心下欢喜,有哪一位老师不喜欢聪明又勤奋刻苦的学生呢?
她虽然是第一次收徒弟,但也知道,不是所有的徒弟都是夏川这样的,这应该就是佛祖说的慧根了,周姑姑不禁在心里想。
等夏川萂唱完一回经,周姑姑才抬脚迈进佛堂。
夏川萂听到脚步声,回头,见是周姑姑,便趁势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跟她行了一个佛礼。
周姑姑回以佛礼。
在这佛堂里,周姑姑就似那已经出世许久的修行者,在这里,红尘俗世都是扰人修行的存在,所以她没说其他的,而是掀开夏川萂面前的一页佛经,对夏川萂道:“接着往下学吧。”
做了这么一回晚课,夏川萂内心也很平静,闻言应道:“是。”
夏川萂就这样早晚跟着周姑姑学梵文唱佛经做功课,做完佛法上的功课,才是她自己拉弓、习字、作画、做针线的功课。
日子过的很平静很单调,但一点都不枯燥无聊,夏川萂很享受这样忙碌学习的日子。
除了三日一回的探望,夏川萂这里除了周姑姑每日来教她佛法,只有楚霜华被允许来看她。
楚霜华会跟她说一些外头发生的事,尤其是夏川萂叮嘱的棉花种子出苗怎么样了之类的,老夫人院子里就种了几颗,她每次来的时候都先跟夏川萂说一说这苗的长势。
相比于以前在郭继业那里的时候卯着劲的争表现求上进,在老夫人这里,楚霜华明显平静从容许多,说话也不疾不徐的带着骨子宁静平和的味儿。
离了郭继业,那个初见让夏川萂眼前一亮只一眼就让人倾慕的小姑娘似乎又回来了。
夏川萂跟周姑姑学佛法的时候,偶尔楚霜华也会来听一听,但她只听,并不提问,不像夏川萂一样,周姑姑教她一句,她有一万个问题等着提问。
不过,在周姑姑不在的时候,楚霜华也会问夏川萂一些问题。
比如,楚霜华就很不理解:“川川,佛说彼岸是一个无欲无求无悲无苦的极乐世界,但若是人无欲无求,岂不成了行尸走肉,怎么还能感到快乐呢?”
瞧瞧,从辩证角度上来说,这个问题就提的很有水平。
但夏川萂也很会偷换概念,她回答道:“我觉着,佛祖说的这个无欲无求,应该是不贪欲,不强求,顺其自然,就能满足快乐,就能得大自在。”
楚霜华幽幽道:“你是说我贪心又强求吗?”
夏川萂牙疼,但也正色回答道:“姐姐已经很好了,为什么要上赶着强求别人不喜欢的呢?”就比如郭继业,那是你能强扭的瓜?
楚霜华沉默良久,才闷闷道:“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一辈子只做一个小丫鬟,然后年纪大了嫁一个同等身份的奴仆,生几个家生子,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她怎么甘心。
夏川萂了然,这就是个圣斗士,就是搁后世,那也是个生命不停止工作无止境的工作狂。
夏川萂觉着,她的这位姐姐就是选错了郭继业这个人生目标,若是换一个奋斗目标,说不定会有不同的境遇。
至于换一个什么样的目标才是对楚霜华好她不知道,但夏川萂明白一个道理,她道:“姐姐,不管你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会做什么样的事,但有一点是很重要的,那就是你自己得配得上那个高度,比如说一个男子跟姐姐感叹道:‘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姐姐该如何应对呢?”
楚霜华没有读过《诗经》,当然不知道这句话出自《女曰鸡鸣》,更不知道这是一首描述夫妻恩爱生活祥和的诗歌,所以她无言以对。
夏川萂又道:“那我换一个家常的,如果一个贵族男子问姐姐如今粮价几何,鸡子作价几何,菜蔬作价几何,姐姐要如何应对?”
楚霜华笑了:“既是贵族男子,如何会问这等庸碌俗物?”
夏川萂:“那姐姐觉着公子会问吗?”
楚霜华面上笑容消失了,要搁郭继业这里,他当然会问啊,他不仅会问,他还要控制粮价呢。
夏川萂:“那我再问一个作乐方面的问题,如果一个文人雅士要抚琴唱歌,要姐姐与他舞蹈作伴,姐姐要如何应对?”
楚霜华明显有些慌张了,道:“我我不会跳舞,母亲说那是不尊重,都不教我的。”
夏川萂:“”
楚霜华忙问道:“要是别人要求你跳舞助兴呢?川川你会怎么做?”
夏川萂回答道:“那得是看什么场合什么人了。如果是两人作伴那自然是要跳的,跳舞只是助兴,会不会的无所谓,只要让弹琴唱歌之人尽兴让自己高兴就行了。要是人多的话,我会言明我不会跳舞,但我有自己的绝活,舞剑、射箭、投壶哪怕就是敲敲碗碟做配,只要有自己的特色也是好的。要是故意刁难的话,呵呵”
这个呵呵就很有味道,楚霜华几乎能想象夏川萂不顾场合反击回去的场面了,但谁知,夏川萂补充道:“若是有人故意刁难,也是要看场合的,总之,不管是软还是硬的应对,就是不能丢了自己的风骨,这样,即便别人说起来,也会除了笑话之余再提一句佩服或叹息的话吧?”
楚霜华:“川川,我做不到你这样的。”
夏川萂想了想,道:“那就因势利导好了,总归不能丢失了自己的。”
楚霜华若有所思,沉默点头,一面和夏川萂做针线,一面时不时的就拧一下眉头,然后再舒展开,没一会又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手里的针线怔怔出神,还背过身去偷偷抹泪,抹完了泪又若无其事的转过身来继续手里的活。
这是一个内心世界十分丰富且心思敏感细腻的小姐姐。
也有的时候,夏川萂会向楚霜华请教刺绣针法,原本说好的金书带她去拜见喜嬷嬷的事这会自然不了了之,但给郭继业的鞋子还要按照进度做,是以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夏川萂就就近请教楚霜华。
楚霜华的针线固然比不上金书,但绝对秒杀夏川萂。
楚霜华看了看已经裁好的靛青色缎子鞋面,问夏川萂:“你打算绣些什么样式在这上头?”
夏川萂道:“是端午节礼,所以我想绣五毒虫在上面。”
楚霜华看了看夏川萂,道:“这可不容易,绣虫子除了有形还要有神,你才初学,恐怕绣不好。”就差没说她野心不小了。
夏川萂:“我打算绣的简单些,姐姐教我针法和配色就行了。”
她也知道绣的形神具备很难,所以她打算走卡通版,线条简单些,只要有个模样就行了,关键是针法,她一种都不会。
楚霜华见她坚持,也不再多劝,按照夏川萂的要求教她针法,然后让她自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绣。
夏川萂在苦苦和蜈蚣、蝎子、蟾蜍、毒蛇、壁虎这五毒虫做战斗的时候,夏川萂想吃的烤鸡蛋糕烤面包终于做出来了。
这日正是被允许探望的日子,砗磲和金书带着一大篮子的糕点过来,掀开一看,全是烤的金黄酥脆的大馒头和鸡蛋糕,虽然有几个明显的烤糊了,但焦香焦香的,一闻到这个味道夏川萂就舌根急速分泌唾液。
夏川萂抓起一个“大馒头”就贴脸咬了一大口,唔,好香、好甜、好好吃!
夏川萂一面跟个小松鼠似的鼓着腮帮子感受嘴里的味道,一面观看手里的吃食,密密麻麻硕大的蜂窝孔,酥脆的皮,松软的内里,这就是面包啊。
又捡起一个鸡蛋糕,就像她要求的那样,表面有凝固的油脂,这种油脂夏川萂太熟悉了,这是经过烘烤分泌出来的油,而不是直接刷上去的。
金书一个劲的问她:“怎么样?好吃吗?”
夏川萂狂点头:“好吃,好好吃。”
砗磲和金书都笑了起来,砗磲道:“你再猜不出这是谁烤出来的。”
夏川萂好奇问道:“是谁?”
砗磲喟叹道:“这是思墨烤出来的。”
夏川萂:“思墨姐姐不是回了东堡吗?”
范思墨自然也是来看过她的,前些日子来看她的时候跟她说了她会随范大娘回一趟东堡,是以夏川萂知道。
砗磲略略抱怨道:“是啊,思墨回了东堡家中,正好听说夏大娘在找会烧窑的窑工,她便去问了,可不就将你那个烧烤窑给打听出来了吗?”
夏川萂嘿嘿直笑:“我就是让大娘安心,没想到她真四处找人做窑呢?”
砗磲朝天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不理夏川萂了。
金书推了砗磲一下,对夏川萂笑道:“你是不知道,砗磲将图纸交给长富小哥,长富小哥不敢耽搁,先是在府里府外的问了一圈,都道是看不懂这窑是怎么烧的,长富小哥没法子,就趁休沐的时候回了西堡,结果找好窑工才开始试着垒窑呢,思墨这边就已经将第一个窑垒出来试着烧了,只是听说,火候没把控好,一窑的点心都成了焦炭,哈哈。”
夏川萂才是惊叹了:“思墨姐姐居然自己垒了窑?她可真厉害啊!”
金书叹道:“谁说不是呢?难得范大娘十分支持她,给她找了好几个帮工,要不然光搬砖就废老大劲了。”
夏川萂忙点头认同,范思墨是个娇滴滴的小丫头,她实在是想不出她自己搬砖和泥的样子。
砗磲也佩服道:“论灶头上的手艺和灵性,咱们是再比不过思墨的,她试着垒了三次窑,前两次都失败了,等第三次上才烤出来一盘鸡蛋糕,她觉着不好吃,又去调整了鸡蛋糕的配方,这才烤成现如今这个样子出来。”
夏川萂又咬了一口鸡蛋糕,激动道:“就是这个味儿,是不是很香很香?思墨姐姐可回府了?我要见她,她一定吃了很多苦头吧?”
金书笑道:“思墨带着好几篮子烤好的糕点回府,给咱们送来一篮子,其他的就都拿去老夫人那里了,现如今正在跟老夫人回话呢。”
夏川萂扭扭屁股,盼望道:“那等拜见完老夫人,她会来看我吧?”
砗磲:“当然会啦,她跟咱们说她还要和你讨几个能烤的糕点方子呢,你这会吃完了就可以先想想了,等会她来了就给她,这样咱们就有新的点心吃了哈哈哈。”
说到后来她自己先笑了起来,明显是觉着自己贪嘴了。
金书陪着一同笑,吃甜品能让人快乐,谁能拒绝快乐呢?
夏川萂起身从自己枕头底下掏出来一沓子纸,抽出几张来给砗磲,道:“我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你们的烧烤窑做出来了”
“你准备好什么了?”
夏川萂循声望去,见果然是范思墨过来了,身后跟着楚霜华。
夏川萂蹬蹬蹬的迎了上去抱住她的腰甜甜道:“好姐姐,川川可想死你了!”
范思墨哈哈大笑,拧着她的小耳朵打趣道:“我看你是想着我的糕点窑了吧?”
夏川萂嘻嘻笑:“都一样,都一样。”
范思墨弯腰扶了扶她的发箍,又捋了捋她额前一圈细毛,亲热道:“可真是个大宝贝,快快快,先让姐姐亲香亲香。”
说罢就抱住她不放,拿自己的脸去和她贴贴,这还是跟夏川萂学的,小脸贴贴表示亲昵。
夏川萂也笑嘻嘻的跟她贴,两人一大一小在门口贴个不停,让跟过来看夏川萂的郭继业十分无语,以袖掩面转身离开,嘴里还道:“本公子什么都没瞧见。”
话落人都走出老远了。
夏川萂:
范思墨:
两人面面相觑,楚霜华很不文雅的朝天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进去夏川萂的临时卧房内吃烤出来的糕点去了。
高强拿手指头点点夏川萂,给她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就去追郭继业了。
赵立倒是留下来多说了一句:“川川啊,你这大庭广众之下的,影响不好。”
说罢,摇头叹息着离开了。
夏川萂瘪嘴:“什么嘛,来也不说一声,悄不生息的不是吓人吗?”
砗磲和金书出来,恰巧看到郭继业三人离开的背影,砗磲奇怪道:“公子这么多天都对川川不闻不问的,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金书纠正道:“公子没有不闻不问,咱们上次带来给川川的新衣裳新被褥不就是公子吩咐人新做的?川川每日吃的饭都从徒四那里出,也是公子吩咐的。”
还有很多,公子虽然一次都没来看过川川,但该做的他也都吩咐了下去,让川川在佛堂里过的更舒服一些,头一日喂兔子似的饭菜打那以后再也没出现过,这一点金书都是知道的。
砗磲哼哼两声,对夏川萂道:“公子很照顾你了。”
夏川萂点头道:“我都知道的,算了,等回头再跟他好好道歉吧,快来,思墨姐姐将窑做出来了,咱们尝试着多烤一些新式糕点出来,这头一个,就是面包”
除了面包,还有夏川萂心心念念的桃酥,蛋糕系列,饼干,蛋挞
总之,只要她想到的烤出来的点心,她都想试一试。
范思墨看着手里一沓子的点心方子,沉默一瞬,然后意味深长道:“川川啊,老夫人禁足你在佛堂,是让你静心的吧?你不跟着周姑姑好好修佛法,怎么竟想着吃的了?”
夏川萂不乐意道:“也没有时时刻刻都想嘛,除了修佛,我还有好多时间呢,又不能到处走,只好动脑子想想了。”
范思墨奇怪问道:“你不是在给公子做鞋吗?怎么还会有时间?”
楚霜华在旁捧着一个“面包”啃,闻言就道:“这丫头说什么做针线时间久了脖子疼,眼睛也会发花,所以她都是做两刻钟就要歇两刻钟的,那些点心方子就是她歇息的时候写出来的,还写废了好多纸,比给公子做鞋可要花功夫多了。”
“写字也要用眼睛呢,那会子就不嫌眼睛疼了。”
楚霜华虽然言语讽刺抱怨,但话语里的态度可比以前亲近太多了,可见在佛堂相伴的这些日子,姐妹之间感情亲近不少。
夏川萂噘嘴道:“还要不要了?不要就还我。”
范思墨忙将到手的方子藏到背后,道:“要,怎么不要?你好不容易写出来的呢,我可得好好拜读。对了,老夫人赏了我好些个东西,还要在府里重新起个糕点窑,这样我烤糕点就不用回东堡了。赏赐我都收起来了,不动,等你出来了再去好好选几样才好。”
夏川萂大声道:“我就选最贵的!”
范思墨哈哈大笑:“都给你都成!”
众人都笑了起来,楚霜华也摇头笑着叹自己这个妹妹不好惹,跟所有人都打成了一片。
等夏川萂要出来的时候,早就已经过了端午了,但给郭继业的鞋却是已经做好了,托了砗磲和金书给郭继业带回去。
郭继业看着到手的鞋沉默良久,不知道该做何表情,就只好面无表情。
赵立看了一眼鞋,想了想说辞,道:“挺独树一帜的。”
郭继业横了他一眼,赵立闭嘴了。
高强却是撺掇道:“公子快试试,鞋嘛,别管看着如何,合脚才是真的。”
郭继业在砗磲的帮助下换下一只鞋,站起试了试,还走了几步,挑眉道:“鞋底厚实,还不错。”
第109章 第 109 章
夏川萂给做的这双鞋名为千层底。
两层棉布中间加一层糯米粉熬成的糨子糊在一起为一层鞋底子, 这样的鞋底子一共摞了三层,因为粗布厚实,也因为中间打了糨子, 所以, 这三层鞋底子一纳在一起, 那厚度, 直接超过了一寸。
更别提,为了换洗方便, 夏川萂还多做了一层鞋垫,另外再加上最底层的牛皮,算下来, 光鞋底子就有五层了。
所以, 第一次见到这鞋的人首先惊讶的就是这鞋的厚度,穿上这鞋的郭继业,瞬间拔高两三厘米, 视野一下子宽阔了许多呢。
除了吸引人眼球的鞋底,另一个扎眼的就是鞋面上的绣花了。
赵立指着鞋面最前端的一个张牙舞爪的东西猜道:“这应该是毛刺球吧?浑身都是刺,不是毛刺球就是荆棘团子。”
替夏川萂送鞋的砗磲和金书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她们头一次看到这双鞋的时候也猜了好久上面绣的都是什么,结果都没猜对,反倒将川川给气了好歹。
高强指着脚后跟上的那一坨, 也猜道:“总不能这个也是毛刺球吧?我怎么瞧着像那啥?”
赵立一看也沉默了,这样一坨,真的很像某种动物排的便便, 但用脚指头猜也知道, 川川肯定不会绣坨便便在公子的鞋上的,所以, 这到底是个啥?
郭继业抢过另一只鞋子也套在脚上,对高强和赵立两人道:“随我去老祖母那里。”
猜个什么玩意,亲自去问问才是正经。
老夫人见才晌午郭继业就来他这边了,原本还心里纳闷是有什么事呢,结果祖孙两个坐下,郭继业扯起下摆,露出脚上的新鞋,一下子就吸引了老夫人的目光。
老夫人:“哪里得来的怪模怪样的鞋子?”
郭继业接过周姑姑给他端来的茶盏,饮了一口,他饮茶的空档,周姑姑也瞥了一眼他脚上的鞋子,表情扭曲了一下,跟老夫人道:“奴婢瞧着,似是川川那丫头做的。”
老夫人眉目上挑:“那丫头口里说的做鞋,就是做的这样一双?”
周姑姑回道:“看这鞋面的料子和绣工,的确是那丫头的手笔。”
郭继业放下茶盏,问道:“姑姑可知道这鞋面上绣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听郭继业这形容——“玩意儿”,周姑姑就知道夏川萂又在作怪了,吸口气道:“奴婢也说不好,公子还是直接去问她吧。”
这真是冤枉夏川萂了,她真的是有很认真很正经的对着画出来的图样下针绣的,怎么这一个两个都不相信她没有在跟郭继业开玩笑呢?
老夫人让郭继业伸出脚来给她仔细瞧瞧鞋面上的图案,仔尤其是在鞋后跟的那个图案上多瞄了两眼,心中有了一个猜测,这是端午节礼,又是五种图案,而且鞋后那一坨,真的很像某种毒虫,顺着这一个虫子的猜测继续比对,就能猜出其他图案都是什么了。
只是吧,老夫人从未见过这样糊作一团又这样形象——暂且算是“形象”吧——的图案样子,是以对郭继业道:“你不是说她在绘画上有些天分吗?就这?”
郭继业觉着很丢脸,收回脚站起身,颇有些咬牙切齿的道:“我去问问那丫头这到底绣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老夫人见郭继业一阵风似的走了,不由对周姑姑道:“那丫头不是故意气人的吧?”
周姑姑:“川川不敢的。”
老夫人:“看来这丫头于针线刺绣上没啥天赋。”
周姑姑:“人无完人,那丫头其他地方都强的过分,女红上欠缺些奴婢倒觉着正常了。”否则要别人怎么活呢?
老夫人点头,道:“好在继业那里有金书在,以后让那丫头少碰女红就行了。”
她实在不忍心让自家曾孙戴着那样的女红出去见客,不成体统。
已经被顶头大老板决定以后少碰女红的夏川萂正在和范思墨品尝小蛋糕,那啥,中午了,她早上吃的那点子东西都消化完了,这会儿正好加餐。
自从听说范思墨从夏川萂这里得了好些个点心方子之后,爱上吃绵软酥脆烘焙点心的老夫人就特地准许范思墨可以和楚霜华一样,随时出入佛堂去见夏川萂。
范思墨带来的蛋糕有两份,两份都很焦香,从面上看不出什么不同来,实际上,吃在嘴里味道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范思墨道:“一份是我用大铁鼎压实了慢火烘出来的,一份是用窑炉烘出来的,我觉着各有风味,你吃着如何?”
夏川萂吃的连连点头,其实将大铁鼎的盖子压实了跟后世的高压锅原理差不多,铁鼎的底层又厚,聚热快散热却慢,这样一来,铁鼎内里跟面包窑烧起来内里差不多,都能将蛋糕烘焙的蓬松绵软。
夏川萂曾经还用家中蒸馒头的铝锅烘过蛋糕呢,所以大铁鼎,效果只有更好的。
夏川萂大大惊讶道:“没想到大铁鼎居然还有这样的功效,思墨姐姐你可真聪明啊,这样都能想的到,这蛋糕我吃着都很好吃,各有各的好处。”
范思墨笑道:“我试了好几种材质的炊具,铜鼎、铜锅、铜甑,陶瓷烧铸的鼎和甑,都试过,但觉着还是这铁制的更好用一些。”
夏川萂暗搓搓的夹带私货撺掇范思墨,她拧着小眉头做思考状,道:“既然铁制鼎这么好用,怎么不用铁多做一些锅啊甑啊豆啊这些炊具用呢”
夏川萂正在卖力表演呢,就听郭继业背着手进来凉凉道:“你还没忘记你的大铁锅呢?”
范思墨和夏川萂忙起身见礼,视线下垂,正好看到郭继业迈步的时候露出来的一截脚面,上面两只张牙舞爪的东西狰狞不已。
范思墨嘴角抽动了一下,夏川萂却是露出了欢喜的笑容来。
郭继业对两人点点头,道:“免礼。”
郭继业站在两人面前,眼睛盯着夏川萂看了一会,终究还是伸出手指指了一下夏川萂的嘴角,道:“你这里沾了东西。”
夏川萂眨眨眼:“???”
夏川萂脸面向范思墨,范思墨也瞧见了,忙掏出手帕给她擦了擦,夏川萂又将脸转回来,眼神询问郭继业“这下没有了吧”?
赵立和高强同时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就是不去看他们家公子。
郭继业拿手指点点夏川萂,在一旁放着的一个圈椅上坐下,对夏川萂招招手,道:“来来来,你来跟本公子解释一下,你这鞋上面绣的是个什么花样?”
夏川萂看了一眼郭继业大马金刀坐着露出来的鞋子,理所当然道:“五毒虫啊?公子以为是什么?”
郭继业不可置信的指着脚面上的张牙舞爪的一团,问道:“五毒?你来说说,这是五毒中的什么?是蛇还是蝎子?”
夏川萂:“是蟾蜍和蜈蚣。”
赵立和高强也围了过来,猜度道:“原来是蟾蜍和蜈蚣吗?这一圈刺原来是蜈蚣的脚,我就说怎么一圈毛刺,还以为是毛刺球呢。”
夏川萂:“???!!!”
夏川萂憋红了脸,攥着小拳头质问道:“怎么会是毛刺球?毛刺球有什么吉祥如意的含义吗?!”
高强忙安抚道:“没,咱们就是随便猜猜,随便猜猜哈。”
夏川萂撅着嘴生气了,她好不容易设计出来的蜈蚣绕蟾蜍的图案,结果被认成了个什么毛刺球,她觉着委屈!
高强忙指着郭继业脚内侧的一个图案猜道:“既是五毒虫,那这一个一定是蛇了吧?”
夏川萂脸涨的更红了:“那是壁虎,壁虎!”
高强挠挠头,不敢继续猜了。
赵立看了一眼抱臂坐在圈椅里斜视夏川萂的郭继业,小心问夏川萂:“那脚后跟那一坨”
还未问完,夏川萂就攥着拳头喊道:“那是蛇!盘起来的蛇!你以为那是一‘坨’什么?!”
夏川萂在“坨”这个字上加重了音调,已经处在爆发边缘了。
范思墨背过身去摇摇晃晃走远了一些,不行,她快忍不住了。
第一次见到这双鞋子的时候,范思墨也是没忍住一通乱猜,最后建议夏川萂重新做一个鞋面,要是赶不及的话,她可以帮着绣出大体样子,再让夏川萂扎上几针,就算是她给郭继业亲手做的鞋了。
但夏川萂不让,坚持要将自己亲手设计亲手绣的鞋给送出去,现在可好了,基本上凡是见过这鞋的人都认不出鞋面上绣的图案是什么,川川估计要气死了吧?
但是,真的很想笑啊,川川在其他方面都聪明的厉害,怎么偏在这女红上就这么惹人发笑呢?
偏公子还真就将这鞋子穿上脚走出来了,还穿着这鞋子来质问川川
不行了,真的好好笑啊哈哈哈哈
赵立也讪讪笑道:“哦,那是蛇啊,咱们一开始就猜的那是蛇呢,是不是?公子?”
夏川萂眼眶里已经有泪花在打转了,要是只有一个两个的人看不出来是什么也就罢了,但是:
所有人!
所有人,就没有一个能猜对她绣的是无毒虫的!
这让她觉着分外委屈,还很难过,呜呜,这个世界就没有懂她的人吗?
咳咳,其实她不知道,老夫人已经猜出来那是五毒虫了,只是没说出来而已。
郭继业轻咳一声,站起身,拍了拍噘着嘴红着脸眼睛有泪花的小丫头的肩膀道:“是五毒,其实本公子第一眼就猜出来了,只是这些人偏不信邪,本公子无法,就只能带他们来你这里确认了。你们瞧,本公子就说那应该是蛇吧?你们偏不信!”
这时候就不提他一开始进来的时候指着鞋面问夏川萂绣的都是什么样式了。
仗着身高优势夏川萂瞧不见,郭继业疯狂跟自己的两个贴身亲随使眼色。
赵立和高强捏着鼻子道:“是,是,还是公子的眼力好,咱们都没瞧出来那是蛇呢,呵呵,呵呵。”
夏川萂不信道:“真的?”
高强斩钉截铁道:“千真万确,不信等砗磲和金书来了你问她们?公子一下子就猜出来了,是五毒虫,正应了端午驱虫的习俗哈哈。”
夏川萂这才缓和了脸色,擦了擦掉落的泪珠,对郭继业道:“还是公子有见识,端午节礼嘛,又是五个,一猜不就猜出来了?”
郭继业见小丫头委屈极了,还掉了泪珠子,就夸赞这鞋道:“鞋底又软又踏实,走得快,不累脚,还稳当,真是一双好鞋,川川,你辛苦了,本公子对你做的鞋很满意。”
夏川萂强调道:“鞋面上的绣品也是很有意义的,脚踩五毒,无病无灾,保佑公子平安的。”
郭继业强自喜欢道:“是,图案寓意很好,绣的头一次就能绣成这样,很不容易了。手扎的狠了吧?伸出来给你家公子看看?”
夏川萂伸出一只指腹上遍布针眼的手指头给郭继业看,郭继业掰着她的手指头拧眉道:“针眼怎么这么大?不像是绣花针扎的。”
夏川萂:“纳鞋底的时候扎了两个,我就试着纳了两回,其余都是霜华、思墨、砗磲和金书四位姐姐帮我纳的。鞋底太厚了,要用锥子锥出洞来再穿粗针引线才行。”
郭继业语重心长劝道:“川川啊,你这手,是写字作画的手,若是整日让针给扎的都是窟窿眼,以后还怎么拿笔呢?听本公子的,以后不要拿针了,你想要什么针线,说出来本公子安排绣娘去给你做,好不好?”
高强也忙帮腔:“是啊川川,你这绣工学成这样已经很好了,不用再精进了,真的,咱们公子这里哪里缺少绣娘啊,你还是在你擅”
赵立捣了他一下,接口道:“就在你喜欢的技艺上面下功夫就行了,对了,我可是听说丑夫又新做了一批纸,谁去要都不给,就给你留着呢,公子去拜访张先生的时候说不定会带上你,你要是画技有退步,张先生可会不喜的。”
三人轮番劝,夏川萂可算听出来了,就是劝她以后不要在刺绣上下功夫了,就是嫌她女红做的不好呗。
夏川萂也不是个拧巴的孩子,只好怏怏道:“那行吧,我这几天先放放手上的女红,多练练画吧。”
郭继业嘴快问道:“你还做什么了?”
夏川萂:“就绣了块帕子,估计公子你也看不上,就不给您了。”
郭继业矜持道:“既然已经绣了,怎么好浪费了?你难道还能送其他人?”
夏川萂看了郭继业一眼,心道打死我都不送你了,回头我就拆了。
心里狠话还没放完呢,范思墨就带着一个针线笸箩过来了,小笸箩里放着一个绣棚,绣棚上绷着一方大尺寸的烟青色手帕,一看就是给男子用的。
绣棚靠下的位置绣了一个半成品的绿色叶子。
应该是叶子吧?
高强和赵立两个人互打眉眼官司,都不敢猜这是什么叶子。
既然拿过来了,夏川萂就故意昂着小脸笑吟吟问道:“两位哥哥猜猜吧?川川绣的这是什么?”
话虽然是对着高强和赵立说的,但眼睛却是看着郭继业,明显是想让他猜的样子。
高强和赵立两个开始一步步的往后挪,郭继业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道:“你们两个来猜猜看,猜中了本公子有赏。”
高强和赵立咽咽口水,互相推搡了一回,高强仗着武艺高强剩了半招,将赵立推在前头。
赵立拿着那个绣棚对着光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最后猜道:“是柳叶,你们看这叶子扁长,还是绿色的,一看就是柳叶。”
夏川萂冷酷道:“不对。”
眼睛看向高强让他猜。
高强借着赵立的手也仔细观察了一回,猜度道:“应该是竹叶吧?”
其实他没看出来这哪一点像是竹叶的,但是郭继业穿戴的纹绣大多跟竹子有关,所以他就猜了一个竹叶。
夏川萂脸耷拉的更厉害了:“不对。”
眼睛又看向郭继业。
郭继业可为难了,既不是柳叶也不是竹叶,那这个形状的叶子还能是什么呢?
郭继业原本想糊弄过去不猜了,晃眼看到夏川萂背后的范思墨对他指了指门后窗台边摆着的一株兰草盆栽,郭继业笑道:“这是兰草叶子吧?瘦长且风骨卓然,定然是兰草。”
夏川萂对着高强和赵立两个狠狠瞪了一眼,对郭继业展颜笑道:“果然还是要看公子,不错,这正是兰草,才绣了一片叶子,奴婢还打算再绣两片呢。”
郭继业哈哈笑道:“本公子觉着一片就足够了,这样,你把这片兰草叶子绣完就行了,本公子明日出门就带着它了。”
夏川萂一听郭继业明天就要着急带在身上,觉着自己送的礼物得到了认可和喜欢,她心里也欢喜,便笑道:“那奴婢今天就收收尾,今晚就托思墨姐姐给公子送去。”
郭继业点头应允,道:“都可。你这里可还缺什么没?”
夏川萂摇头:“过几日奴婢就能出佛堂了,奴婢这里不缺什么的。”
郭继业:“既如此,本公子就回了,你好好在这佛堂待着,到日子就回落英缤纷居,砗磲和金书都等着你回去呢。”
说罢就转身带着高强和赵立离开,夏川萂送到佛堂门口就止步,范思墨跟了出来,要送三人出佛堂小院。
在院门口,郭继业轻舒口气,对范思墨正色道:“你劝劝这丫头,好好在佛堂安分待着,别再想着折腾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
范思墨:“谨遵命。”
等看不到主仆三人背影了,范思墨先是对着院墙弯腰闷笑了一会,才整了整面上神色,又回了夏川萂那里
端午过后,夏川萂原本满心期待的出了佛堂去看她心心念念的棉花长的怎么样了,但她等来的,却是河北爆发大蝗灾,已经朝广平、河南、东州、青州、兖州等地扩散开了,河东和河北虽然中间隔了小半个广平郡,但现在连广平郡都出现了蝗灾,河东郡还远吗?
一得到蝗灾已经在路上的消息,张郡守立即召集手下各县乡的官吏和乡豪们商议对策,其中第一个就亲自书写帖子送往国公府邀请郭继业来共商大事。
毕竟这个蝗灾还是郭继业第一个提出来的,只是当时他没采纳而已,而且,据他得到的消息,他虽然拒绝了郭继业全郡防蝗的建议,但郭继业自己却是带领着郭氏佃户们做了很多防蝗的措施的,比如大力采收蓖麻编织渔网这些明面上的工作,一直到现在都还在继续呢。
在河东郡众官吏和乡豪们到来之前,郭继业受邀来到郡守府,先是客气见礼一番后,不等面现犹豫的张郡守开口,郭继业就主动献上了他整理完善的治蝗四策。
张郡守心下松了口气,论年纪和辈分,他都是郭继业的爷爷辈,要让他开口跟郭继业讨要一个之前他否决的说法,他觉着抹不开面子开不了口。
好在这孩子非常有大家风范,明事理懂眼色更愿意照顾长辈的面子,不等他开口就主动现出策略,直接进入正题,免了他的尴尬。
张郡守在心里已经打算好了,不管郭继业献出来的这个“治蝗四策”有没有用,事后他都会替他跟朝廷请功,大家你来我往,相互成全才是皆大欢喜嘛。
只不过,等张郡守看完这套详细且实施性很高的“治蝗四策”之后,有些惊疑不定问道:“贤侄这四策是从哪里得来的?可否有实效?”
治理蝗灾古来就有先贤在做了,这一点张郡守自然是知道的,是以他没有愚蠢到跟没见识的庶民们一般去敬什么蝗神,而是思考这水淹和火烧、采卵、捕捉的有效性有多强。
郭继业道:“小子是从家中藏书中整理出来然后加以完善的策略,并未实验过,是以并不知成效,不过,蝗虫已经到了广平了,没两日就能进入河东境内,不如府君带领我等去广平境内试上一试看看这策略效果如何?”
张郡守被他这大胆不羁的提议给惊了一下,踟蹰道:“这,本郡是河东郡的郡守,如何能到广平境内施展治蝗之术呢?”
郭继业拱手道:“府君也是为广平郡的百姓着想,想来广平郡的府君也在为蝗灾头疼呢,府君带领我等去救援广平郡,广平府君只有感恩戴德的,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为了维护虚名而眼睁睁的看着百姓遭灾吧?”
理由都给找好了,张郡守十分心动,但他也没有一言堂一下子就定下来,而是跟郭继业说起张叔景来。
张郡守叹息:“唉,原本是为族中着想,特地遣了你那先生回邺城替本郡尽些孝义,谁知道竟突然生了如此祸事,唉,老夫悔不听贤侄之言呢。”
郭继业忙谦虚道:“那个时候,小子也都是些妄言,那时若是府君听了小子之言,小子也拿不出这“治蝗四策”的,府君就更不会信小子之言了。如今蝗虫还未至,小子的“治蝗四策”也拿出来了,府君也愿意采纳小子之言,可见天意在府君,在我河东郡啊。”
总之,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张郡守听的心花怒放,对郭继业更喜欢了几分。
有张郡守和河东郡第一大豪族郭氏提议,其他治下官吏和豪族们也无二话,纷纷派出族中和官署中得力干将跟在张郡守身边听他调度先去广平郡和河东郡边界(其实是广平郡内)去蹲守蝗虫大军,务必不能让一只蝗虫飞过边界进入他们的家园河东郡。
第110章 第 110 章
虽然张郡守他们在广平郡严防死守, 并发动当地百姓捕捉杀灭蝗虫。
但毕竟是临时行动,且这个时候广平县乡的官吏们自己都放弃抵抗了,一些邬堡也封闭起来一同抵御蝗虫的冲击, 没有邬堡庇护的百姓们都在慌忙逃窜, 着实难以组织, 是以蝗虫还是不可避免的向西面的河东郡而去。
好在张郡守虽然才上任头一年, 但官威凛然,有郭氏打头, 河东郡的各路乡豪们也都服他,张郡守亲自坐镇蝗虫大军即将经过的乡里,按照蝗军的推进路程和距离, 以乡里为单位, 强硬组织起一支又一支的抗蝗队伍。
郭继业领头出物资出钱粮,网拢飞蝗的渔网郭氏一力承担,且是一下子拿出来的全是成品, 可见郭氏料敌先机,让人侧目同时又不得不让人佩服。
除了网天空飞虫的渔网,郭氏还提供了夜间易燃且耐烧的桦树皮。郭氏邬堡范围之内有一片很不小的桦树林,郭继业一早就组织人手去桦树林里收集桦树脱落的树皮,是以夜间引蝗的燃料和粮食郭氏也一应承包了。
至于挖沟引水埋蝗和采集蝗虫卵这等需要人力的活,自然就要由别家承包了, 没道理郭氏已经出了物资出了钱粮还要人郭氏再出人吧?
而且,郭氏在更西面,要人郭氏调人过来也不现实啊, 所以, 更靠近广平的乡豪们就担任了组织人手地面灭蝗的重任。
没办法,他们不担任不行啊, 谁让蝗虫第一个落脚点就是他们的家乡呢?
不好好的组织人手彻底消灭蝗虫,难道任由蝗虫大军将他们的家底都给吃了不成?
河东郡的抗蝗大业一直持续到夏收开始,虽然偶有遗漏让蝗虫飞到了河东郡内,但小猫三两只,着实算不上危害,是以,河东郡在张郡守雷厉风行果断决断下算是完好无损,胜利迎来夏收。
看着田野里黄澄澄的麦穗,张郡守得意的哈哈大笑,提笔写下了捷报以及表功奏章,让人快马加鞭送往洛京。
可惜,张郡守高兴的太早了,洛京那边早就因为今夏各地爆发蝗灾焦头乱额,他们倒不是替百姓们受苦担忧,而是河北周围诸郡几乎颗粒无收,他们的夏税肯定收不上来了。
如今接到张郡守的奏章,听到河东郡保住了,老皇帝不由展颜,总算不是坏消息了。
老皇帝大笔一挥,河东郡夏税增加三成,然后将张郡守的表功奏章都允了,另外让朝中文章做的最好的官员洋洋洒洒的写了一份嘉奖张郡守的圣旨,连同加税的批复奏章一同送往河东郡。
收到奏章的张郡守立即黑了脸,练那篇文采斐然夸他的文章都不香了。
张郡守又叫来郭继业,将老皇帝的批复给他看。
郭继业看到这个批复也很无语,他们河东郡治蝗有功难道是做错了?
保住收成的结果就是加税?!
郭继业将批复还给张郡守,问道:“府君如何打算?”
张郡守道:“这是圣旨,必须遵循。”
郭继业:“多加三成税,太重了,恐怕百姓们会闹。”
张郡守:“郡内有驻军,有百姓闹的话那就去镇压吧,恩威并施,应该就没事了。对了,你的嘉奖也一同来了,本来老夫想为你请封功曹之职,但陛下亲任你为都尉,掌一郡之军事,陛下对你隆恩甚重啊。”
张郡守是知道郭继业身上有校尉之职的,他还是太子伴读,身份上天然就要比别人更尊贵一些,所以,他给郭继业请封的是功曹之职,做他的左右手,辅佐他治理河东郡。
张郡守手下有很多功曹,有管水利的,有管田亩的,有管畜牧的,有管账簿的,郭继业这个功曹,他打算让他去管粮仓,也跟郡内乡军沾一点边,也不算是埋没了郭氏家传了。
但是,上面似乎更看重郭继业的武勋底蕴,直接任他为都尉,掌一郡之军事,在张郡守之下,他就是河东郡的第一军事长官了。
张郡守要用兵,得征求他的同意才行。
当前官场默认的,这个地方都尉,都是由郡守兼任的,这样一郡之军政大权全部都在郡守手中,增加了郡守的权柄,这样才会有“人才”来地方上做官,治理一方百姓。
现在张郡守组织抗击蝗灾有功,不仅要多交三成的税,还将他手里的权利给分了一小半出去,张郡守此时心中就跟吞了一万只苍蝇一样,咽下去,十分恶心。
不咽下去吧,又实在噎的慌。
郭继业那是一般人吗?
英国公的长房嫡孙,背后有英国公老夫人全权支持,英国公都奈何不了这个长孙的超然地位。
而且,郭继业本人并不是个草包纨绔,此次抗击蝗灾之中他提出来的“治蝗四策”已经证实了十分有用,前途肉眼可见的光芒万丈。
还有,再说政治智慧方面,人家也很圆滑机变,不缺雷霆手段,更是十分懂得讨上官欢心。不说他来桐城才半年,就基本上将桐城郭氏族人权利给收拢在手中,就说他主动献出隐田支持张郡守初来乍到站稳脚跟的情义来看,张郡守都不能不同意不让他上任都尉之职。
而且,他还是自家三子张叔景的学生,算是自家小辈,张郡守就跟不可能为难郭继业了。
不仅不能为难,还得帮他把这个都尉官做好喽,这才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郭继业听了皇帝的任命之后却是紧皱了眉头,对张郡守道:“小子年少,怎能掌一郡军务?若是府君觉着小子还可一用,就让小子跟在府君身边做一书童,涨涨见识就行了,这都尉之职,小子是万万不能胜任的。”
张郡守笑了,他慈和笑道:“你啊,就是太过谦虚了,需知谦虚太过就是虚伪了,老夫觉着你能胜任,陛下也觉着你能胜任,那么你就一定能胜任都尉之职。好了,你就不要推脱了。”
郭继业长揖在地,坚持道:“府君若是不同意,小子会书信请求太子和祖父代小子上书辞官的。”
张郡守忙将他扶起,脸上犹豫之色更甚,踟蹰道:“这个,你让老夫再想想。”
张继业担忧道:“府君,您说,如果小子上书请辞的话,陛下会不会另外派遣一个都尉来河东郡任职?”
张郡守眼神如利剑一般射向郭继业,郭继业就跟没看见一样继续道:“无缘无故的,怎么突然要任小子为都尉呢?这不是有功反受其害吗?”
张郡守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你以为,本郡要如何是好?”他也不称老夫了,而是拿出一郡之主的锋利来,问属下解决难题的对策。
郭继业道:“不如仍旧由小子挂职都尉,但小子不参与郡中军务,一切以府君马首是瞻。”
张郡守挑眉:“只是占个名头?”
郭继业笑道:“是。”
张郡守迟疑道:“只是对你可就太不公平了。”
明明郭继业才是治蝗首功,到最后却是基本什么都没得到,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就能咽的下这口气?
郭继业仍旧谦逊道:“小子如今还在学习,实在做不了事,没得尸位素餐,给府君添麻烦。”
张郡守这才哈哈笑着拍了拍郭继业的肩膀,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你郭氏家学渊源,别人可以说在这个年纪做不了事,你不可以。这样,你若是想要学习,仍旧可‘兼任’功曹之职,管管郡内的粮草仓库军甲器械俗物,就当长长见识了。”
郭继业又推辞了一番,跟张郡守来了一回三次三受,这才接下功曹这个二把手的官职。
郭继业和张郡守相谈甚欢之后,出了郡守府衙,回到自己府中,脸就耷拉下来了。
他也没回落英缤纷居,而是直接去了老夫人那里。
郭继业将在张郡守那里看到的皇帝批复、圣旨以及和张郡守的对话一一复述给老夫人听。
这不能算是府中俗物,这是关乎郭氏选择以及前途的大事,是以老夫人听的很认真,并且沉沉思考,然后道:“你做的很对,张郡守不仅是河东郡的宰执,张氏更是大族,虽比不上郭氏,但张氏子弟多有为官做宰的,势力不可轻忽,你一个毛头小子敢要他的强,弄不好就要结下梁子了。”
郭继业背着手在地上转来转去,沉着脸道:“让我不解的是,明明河东郡有功,怎么反而又是加税又是分权的?好像陛下生怕郭氏和张氏不起矛盾一般。”
老夫人也耷拉着脸道:“这就是帝王平衡之道。大家都是世家大族,郭氏有的藏书别家未必没有,这么多年,怎么只有你总结出‘治蝗四策’来,别人就都是傻子草包不长脑子的吗?”
郭继业停住脚,赫然张大的眼睛不可置信道:“老祖母的意思是”
老夫人:“能者多劳,木秀于林,儒家讲中庸不是没有道理的。此次河东郡保住了夏收保住了百姓是有功,但衬的其他遭灾的郡府就太脓包了,尤其是河北诸郡,简直就是脓包中的脓包,如果陛下不能有所表示,咱们郭氏和张氏就等着被围攻吧。你祖父是个爆裂脾气,人家不敢惹他,就只能去欺负你爹你叔和你,张氏会更惨,他们族中没有像你祖父这样硬仗腰子,族中子弟任的也都是中下等官职,而且还是在地方,人家有的是法子收拾张氏。”
郭继业恍然:“怪不得孙儿问张郡守对加税怎么看的时候,他很平淡的跟孙儿说‘这是圣旨,必须遵循’,然后他更在意的是都尉分权之事,而不是他自己能少收多少税,想必他接到圣旨的那一刹那就想到这一层了。”
百姓缴税,看着是百姓给朝廷交的,但实际上,这些税第一个是要过的是当地郡守的手,一郡到底要往上交多少税,要看这个郡守想交多少。
张郡守不在意上头说的多交三层税,那就是默认他自己愿意大出血,他之所以更关心都尉之职,完全因为任这个职位的人是郭继业。
如果换一个人来任职都尉从他手里夺权柄,你看张郡守还会不会又是恭喜又是跟人上演三辞三受的戏码?
如果郭继业接任了这个职位,那么张郡守一定会忍不住的跟郭氏起龃龉,这样郭氏跟张郡守有了矛盾,以郭氏的战斗力,张郡守在河东郡能过几年以至于他以后还有没有官途都不一定呢。
当然,这个谋算都是在郭继业是个冲动自大的毛头小子的基础上展开的,可惜,那些人,或者是老皇帝都错看了郭继业,认为郭继业这个年纪的小子眼高于顶整日里摩拳擦掌的想着建功立业让别人高看一等,有了掌一郡军队这样的香饵,郭继业一定会护住不撒手。
这样如果张郡守不放手权柄,郭继业第一个就会跟他杠起来,这样郭氏和张氏就对上了。
但郭继业并不是个没有成算的毛头小子,他天生的警觉让他嗅到这里面的不对之处,所以他第一时间就推辞了。
且是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很体面的推辞,这一点让张郡守面子里子都保住了。
现在手中权利没有分走,只是损失一点荷包就能保住张氏子弟的官途,让其他犯了红眼病的人消气,张郡守这下是赚大了好吗?
而且,皇帝有美词嘉誉赐下,如此足够张郡守治蝗美名传遍天下了,张氏得一美谈,说不定他张郡守之名会名留史册,只要搞定了郭氏,张郡守做梦都会笑醒的。
只是从百姓身上多收三成税而已,张氏不仅有了名声还有了前途,张郡守还求什么呢?
他一定会努力缴足今夏河东郡税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