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川萂是被渴醒的,她身体热的就跟出火一样,冬日里天气本就干燥,帐子外头还生着炭盆,让她水分流失有些严重了。
夏川萂从被窝里蛄蛹着爬起来,这才发现睡前穿在身上的丝绵亵裤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到了脚后跟,夏川萂忙将亵裤拉到腰上重新穿好,见帐子严丝合缝的拉着,这才松了口气。
温度过高,身体就会自己调节温度,要么无意识的退衣,要么向被窝外伸腿,寻求降温的途径。夏川萂明显是前者。
夏川萂有些感叹,她现在这个小孩子的身体火力壮的不像样。
熊皮褥子蚕丝被,三层帐子炭火盆,就是这千工拔步床里布置的再豪奢,对身有寒症老年人来说,都可能不如一条几十块钱的电热毯管用。
在全面供暖的暖气房里,一床轻薄富贵的蚕丝被是享受和满足,但在这纯木头建成的房子里,蚕丝被就只是辅助,取暖抗寒几乎完全靠人体自身。
怪不得老夫人会夜里冷的睡不着觉,非要打破以往的习惯给自己找暖床丫鬟了。
不过,对从出生起就没穿过一件囫囵衣裳,冬天纯靠自身抗冻过冬的夏川萂来说,这又是皮毛又是蚕丝被的床榻就有些过于热了。
熊皮褥子和蚕丝被都是保暖性很强的床品,只要人自身持续性将它们暖热,这热气就会在密闭的空间内堆积,一般情况下没有那么容易散出去。
这就是暖床丫鬟的实质工作了。
比汤婆子不是一般的好用。
夏川萂爬到床榻边沿,仔细听了听,没人?
再扒开帐子一道缝隙,露出一只眼睛,正对上从屏风另一面转过来的银盘。
夏川萂吓了一跳,猛的缩回头,然后才反应过来,我吓个屁啊,又扯开帐子,露出自己的小脑袋,可怜兮兮的叫人:“银盘姐姐。”
银盘几步走到床榻边,掀开帐子用铜花钩子勾起,对夏川萂小声道:“小祖宗,可算醒了。”
夏川萂忙道:“姐姐怎的不叫醒我,老夫人来了吗?”
银盘嗤笑:“老夫人早就歇完晌去前院了,临走还嘱咐我不要叫醒你,随你怎么睡呢。”
啊这,她给人做暖床丫鬟的反倒占着主人的床睡个不停,怪不好意思的。
不过,再不好意思也得先解决下生理问题。
“银盘姐姐,我想喝水。”
银盘给她拿过新的小丫鬟衣裳让她自己穿,她则去到桌案旁倒了一杯水来。
夏川萂刚套上小袄子,见她过来忙接过水杯吨吨吨一口气饮尽,这才解了口渴,感受了下,又道:“银盘姐姐,我想如厕。”
接过水杯的银盘:......
这时屏风后面传来一阵喝骂声:“真当自己是金尊玉贵的主子了?不过是个低贱的小丫头,才爬上老夫人的床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还指使起咱们伺候了?你受得起吗?!”
夏川萂吓了一跳,忙去看银盘。
银盘听了这骂人的话也是面色无异,跟她道:“你穿好衣裳自己去,睡前我带你去过的,还记得吗?”
夏川萂忙点头,她是自己能上厕所的,就是在这屋里,她的一举一动都得给人报备一下,必须经过允许之后才能动作。
夏川萂麻利的给自己套上衣裳,一咕噜爬下床,汲上鞋子就往北面的小屏风后跑,隔断外头堂屋的大屏风后面猛的转出一个十二三岁的丫鬟来,拿手指头指着她喝骂道:“好个不知规矩的小贱婢,这里是什么地方,容的你在这撒尿玷污?”
说着就要去抓她。
夏川萂怎么会让她给抓住,灵活的拐了个弯,就让这丫头扑个空。
这丫鬟怒骂:“好你个贱婢,还敢躲!”又要去抓夏川萂。
夏川萂早就转到小屏风后了,她是来解决内急的,又不是跟人捉迷藏的,再跑两步她可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膀胱了,忙呼唤道:“银盘姐姐救我。”
银盘被这一大一小两人闹的哭笑不得,一把拉住要去教训夏川萂的丫鬟,对她道:“够了。”又对夏川萂说:“还不快去。”
夏川萂欢呼一声:“谢谢银盘姐姐。”
那丫鬟气坏了:“银盘姐姐你放手,看我不撕了她!”
银盘见这丫鬟竟然不依不挠,便喝道:“琉璃你够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容的你撒泼。”
琉璃气的直跺脚:“明明是那贱婢不受管教,姐姐你怎么不说她,反倒来说我?”
银盘将她往外头拉,边走边训道:“你这话有三点错误,一来她是老夫人亲手选出来的奴婢,跟你我并无不同,她若是贱婢,你是什么?二来,她的一应用度吃什么穿什么做什么在哪里起居都是老夫人亲口吩咐的,她人也是归我管,用得着你来置喙?三来,哼,你不过是在替你妹妹打抱不平,老夫人选了她没选你妹妹,你心里不服,便借着由头鸡蛋里挑骨头找由头磋磨人罢了,你也不想想,你不让她去如厕,要是尿在了老夫人拔步床里,她顶多是被领走重新调/教,你呢?我是不会替你说话的,你被赶出去,就再也进不来了。”
银盘一路将她推出后堂屋,站在门内看着门外的琉璃,冷声道:“再多说一句,这后堂屋是我在管,你要是想伸手且等我跟琉璃姐姐一样退了再来打算吧!”
琉璃一路被银盘拉着出来就已经被臊了满脸,再听了银盘的话,直接捂着脸没脸见人了,此时听到她提起自己“琉璃”这个名字的前任,再也经不住,哭了出来。
在老夫人这里,“琉璃”只是一个名字,并不是指代哪个丫鬟,就琉璃所知,在她前面,老夫人这里就曾经有过三个叫琉璃的大丫鬟。
琉璃哭道:“我不过训了几句小丫鬟,姐姐何苦就给我没脸,论理我是先来的,我素日里敬爱姐姐,姐姐要亲也应该是跟我亲,她算个什么东西,姐姐为什么要偏袒她却来骂我......”
正在茶房里烧水的玛瑙听见动静出来,见到冷着脸的银盘和哭诉的琉璃,不由问道:“这可是怎么了?琉璃你不是去给老夫人打扫屋子去了吗?怎么在这里哭上了?”
琉璃还没说话,银盘先道:“或许是日子太好过了,要在这屋子里哭上一哭才显得这府里日子艰难呢。”
她这话一出,琉璃瞬间不敢再哭了,玛瑙也缩回脖子,回了茶房,不敢再问了。
都是从外头进来的,不管是被从小买来的还是这府里的家生子,都曾在外头生活过,外头过的什么日子,见到的什么样的腌臜人,哪里跟这府里的相比?
不管琉璃受了多大的委屈,她在老夫人房间里哭就是不对,没的晦气,琉璃真是,这才两个月,竟就猖狂起来了,也就凭着老夫人慈和罢了。
老夫人慈和,银盘可是个厉害的,这两月,她们都已经领教过了。
自从老夫人这里换下老人选上她们这些新人之后,因为年纪最小被留下来的银盘就成了她们头顶上的总管,她说一句话,倒比孙姑姑、周姑姑她们说话还管用些。
因为她的嘴尤其的厉害,两句话就能将人说死喽。
躲在内室偷听壁角的夏川萂直咂舌,额滴个乖乖,面上看着银盘姐姐温柔大方事事细心妥帖,谁知道正经训起话来这样不给人留活路呢?
什么叫日子太好过了?
这是在说琉璃是个不安于室碎嘴挑唆的,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兴风作浪,只这一条,传出去老夫人这里就留不下她。
啧啧,自古老大向来不好做,瞧瞧,丫鬟头子一样的不好做。
想要驯服这些才来的小丫鬟们尤其是像琉璃这样世仆出身的小丫鬟可不太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