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雍转眼就把宣和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一面安抚在国外看秀的宣静怡,一面咒骂李恒洋父子俩——没一个好东西!
苏禹坐在那颂的床边,竖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那雍打完电话,他才起身往外走。开门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那颂。急性肠胃炎和肺炎让那颂几乎下不了床,短短三天,人瘦了一圈。
苏禹走到沙发旁,对那雍道:“那叔,要不让他去见一见……再这么下去,我怕他……”
“见什么见,过去这阵就忘了。事情马上有眉目,李恒洋离开,我立刻带他走。”那雍决绝道,“不见最好。他李恒洋是谁?!横躺再这个时代!这条商道上的巨鳄!”
他一脸愤慨,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公司大半的投资项目攥在李恒洋手里,他半条命被抓着,能怎么样!李恒洋不走,他也走不了。他不走,一是跟那颂一起留下来做人质,二是向李恒洋示弱。
柯桦不发疯,他们都相安无事。
“都怪我。”苏禹坐在沙发上抱着脑袋懊恼地胡乱揉搓一通。
“跟你没关系。”那雍点了根烟,“要说错,也是我在先。”他不该去招惹柯肖晴。
“关我事吗。”那颂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卧室门口,他一只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上的针已经拔了。
“跟你更没关系!”那雍怒道。
“你抛弃柯肖晴在先,我骗他在后,怎么没关系。”那颂走到沙发旁坐下,“你觉得柯肖晴会原谅你,还是柯桦会……”
“我不需要谁原谅我!你也不需要!”那雍吼道。
“你不需要!我需要!”那颂朝那雍喊道。
“儿子你清醒一点!你以为她柯肖晴是个软柿子还是他柯桦没你不行?!”那雍语无伦次的吼道,“那是李恒洋的儿子!早晚会继承李恒洋的一切!李恒洋是谁啊?!我为什么在这里一直不走?!”
那颂忽然笑了,泪从眼角滑下,“我们这么缺德,他怎么还没杀了我们。”
苏禹愣愣地看着那颂,转头看向一边。那颂从小便是盛气凌人的小霸王,哪怕是五年前从飞机上被推下来,瘦成一把骨头依旧用满不在乎地口吻凶他:“哭屁哭,死不了!再哼唧揍扁你!”,这还是那颂第一次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那雍无话可说,他办的事缺德,他儿子办的事更缺德。他们是一对缺德的父子,柯肖晴和柯桦真要打上门来,他都没脸还手。
苏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俩缺德父子。小声问:“要不让我爷爷来接咱们?”
那颂坐到沙发上,仰头靠着,闭目待了一会儿才道:“走之前,我要见他一面。”
这三天,他听那雍念叨了太多。
那雍的无奈和迫不得已塞满了他时常痉挛的胃和呼吸就疼的肺。
细想一下,他从没为那雍做过什么,这次算回报他的。
但是离开前他要见柯桦一面。
大狗听见声音,从河边草丛里抬头朝河对岸望去。看见熟悉的身影,立刻摇着尾巴跳下水朝对岸游过去。
那颂蹲在岸边等大狗上岸,他拎着上次他吃的成犬零食。满满一大袋子。
“汪汪——”大狗爬上岸,甩干水,立刻扑向那颂。
那颂顶不住大狗的重量,整个人被按在草坪上狂舔。
“带你走好吗?”他摸着狗头问。
“汪!”大狗听懂似的应了一声。
那颂轻笑:“你主子得疯了。”
阳光正好,风很柔和,草地比床还要柔软,杨树叶唰啦啦响着。那颂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跑了几天的瞌睡虫寻踪觅迹地飞来了河边,跟闹人的大狗围着他嗡嗡汪汪地叫。
那颂撑着沉重的眼皮,手抚摸着搭在肚子上的狗脑袋,眼睛盯着从头顶路过的白云。
“想拐我的狗。”一道熟悉的声音连带一片阴影笼罩住那颂。
那颂撑着迷离的眼睛望着头顶的面孔,眼角忽然滑出两滴泪,他闭上眼。
有人坐到他身边,把要起身的大狗按了回去。微凉的手按下他要抬起的手,继而擦过他的眼角。
“我要葬在这里。”那颂含糊不清地说。
“准了。”旁边的人说。“有什么遗愿吗?”
“遗愿?”那颂轻笑,“大狗跟他的主子做一辈子单身狗。”
旁边传来轻嗤,少顷才道:“大狗做错了什么。”
“错在他是一条狗。”那颂几不可闻道。
柯桦偏头,久久不动地望着熟睡的脸。
死的却是狗。
他脑海里不停地回想着这句话。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不知道这些天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那颂自比那条“发疯的狗”。
那他是什么?
那颂从正午睡到太阳落山。他依旧在河对岸,只是没躺在草地上,而是躺在之前睡过的摇椅里,身上盖着一条满是狗头图案的毯子,狗头很熟悉,是大狗的脑袋。
他心想,你跟大狗才是真爱,我他妈就是多余的。
他起身,隔着一条波光粼粼的河盯着对面的摇椅看。
河对岸也摆着一条摇椅,里面躺着钓鱼时睡着的人。鱼线垂在河里,河面上鸭子和白鹅成群结队,后面跟着撵鸭追鹅的大狗。
闹成这样,钓个毛的鱼啊。
那颂起身,想过河。屁股刚离开摇椅又坐了回去。
过去做什么,说什么。
那雍已经把最近李恒洋那边的动态都讲给他听了。柯桦以一己之力破坏了李恒洋的土地收购计划,以及即将落地的项目。好好的地捐了十年使用权。李恒洋几乎被逼出心魔,不是有人揽着,恨不能当场杀子证道。
那颂虽未亲眼看到那场面,但是他能想象的到。
柯桦,一个面上冷酷、内心深沉坚定的人,若不是把他逼急了,他怎会杀敌一千自损九百九。
柯桦和李恒洋看似都是冷漠无情的人,实则一个过分低调,一个过分狂妄,是两个永远无法和谐相处的人。
李恒洋狂妄自负大半生,心狠手辣远近闻名,从今往后柯桦身边的“软肋”越少越好。
天从蓝紫色变作黛青色,远处越来越朦胧,属于晚高峰的喧嚣弥漫到了这里。
那颂收回目光起身,把毯子搭在臂弯里,慢慢朝河边走。一步、两步、三步……直到脚尖悬在河岸边。
河对岸所有的东西都蒙了一层灰蒙蒙地雾气,他甚至看不清柯桦的脸。
大狗听见声响回头朝他叫了一声。那颂忙后退。
对岸,柯桦醒了,抻着懒腰坐直,先偏头看了眼身边的水桶。
那颂很想笑。睡了一觉是觉得鱼能自己跑到水桶里去吗。
柯桦起身收起鱼竿,拎起桶,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大狗稀里哗啦游上岸,跟在柯桦后面往回走。
他们之间明明只隔着一条河,却像隔着一道坚实的壁垒。
穿过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大门的时候,身后传来又轻又快的脚步声,那颂屏住呼吸回头。
“……”
大狗叼着水桶跑到他面前,一双狗狗眼兴奋雀跃,尾巴打得身后的野草啪啪作响。
那颂蹲下,往水桶里看,什么都没有。
“什么意思?”他板着脸问大狗,手盖在大狗脑袋上,“拿他个破毛毯,还得追着要回去。”
大狗摇摇脑袋,摇掉头顶的手,叼着桶开始转圈追自己的尾巴。
大狗转第二圈,那颂看见了水桶外面的字。
水桶外壁写着一行字——给胖花和大橘办婚礼
那颂眼眶一热,泪滚过脸颊。前两天他干了一件大事——带着苏禹回柯桦的大学,把那几只柯桦常喂的流浪猫抓走了。柯桦只要回学校就能发现,他的宠物团消失近半。
今天来,原本是想带走大狗。
人他是带不走了,猫狗也带不走他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可是如果都带走,谁陪他。
那颂从大狗嘴里拿走水桶,“水桶我拿走了……自己还是个单身狗,就别管猫结不结婚了。”他转身转到一半,又扭头对坐在地上的大狗说:“看好他……敢脱单打断你俩的狗腿!算了,找吧,他那样,狗才喜欢。”
没人能阻止夕阳落下,就像没人能让满腔爱意和思念消失的干干净净,心思再深沉的人也只能让自己做到面无表情。
火车头上,柯桦眯眼望着西边渐渐昏暗的天。搭在膝盖的手里捏着一根微型录音笔,笔杆上沾着几根狗毛。
手落在大狗脑袋上。柯桦压压狗头,认真地问:“告诉他了吗?”
大狗歪头看他:“???”
录音笔按开,熟悉的声音响起:“水桶我拿走了……”
大狗立刻抬头看向果园大门的方向。它是条聪明的大狗,听声识人对它来说再简单不过。可是,这次出了问题,熟悉的声音它听了几十遍了,那个人却一直没出现。它不厌其烦,某人每听一遍,它就抬头朝大门方向再看一遍。
录音很快播放完,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漾出笑:“有恃无恐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