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擦擦
温芍自头顶被他投下来的倒影罩住,正要问他做什么,却见顾无惑已经递了一块丝帕过来。
他素喜洁净,就连带在身上的丝帕也总是一尘不染的,用过了就绝对不会再继续用,而是新换一块。
鼻间传来帕子上清淡的香气,温芍明白他的意思,却摇了摇头。
她又腾不出手来接过去,给了也白给。
而顾无惑这时已经却认识到这件事,他倒把丝帕往手里紧了紧,下一刻才伸到温芍面前去。
温芍下意识把头一偏,顾无惑刚好拿着帕子擦到她的侧脸。
“不用了,”温芍终于开口道,“我自己会擦的。”
顾无惑的手顿住,她拒绝了他,可要他此刻再收回去,他却无论如何都动不了了。
这样面对面挡着,温芍一时过不去,竟也没想到绕开他走,两个人僵在那里。
好在满满伸手往上一够,轻轻巧巧拿走了顾无惑的丝帕。
他大大咧咧地往温芍脸上糊,一边糊一边说:“阿娘满满给你擦擦。”
温芍差点脸上绷不住。
而满满的动作,也终于使得顾无惑回过神,往旁边让了让。
温芍松了一口气,终于把满满抱到了内室。
她把满满放到自己床上,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却没有回头。
等给满满穿好寝衣,又盖上被子掖了背角,她才在床边坐下,刚好侧过身对着顾无惑。
顾无惑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
这四年来,他对温芍和满满的生活一无所知。
所以他很想看看。
他也已经明白了温芍的用意。
她住在主屋,却不愿再与他同床共枕,所以要把满满抱过来,就像他们成亲那一日,满满也是睡在他们中间的。
温芍果然对他道:“满满刚到陌生地方,还是和我睡。”
床上的满满不知道他们到底什么意思,眼睛滴溜溜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听温芍说要和她睡,所以很开心。
顾无惑自然不会勉强温芍,于是点了点头。
温芍道:“若你真的要睡这里,就三个人一起睡。”
“不用,我去旁边厢房睡,这几日还有事,我在这里也会打扰你。”顾无惑道。
那么几日之后呢?顾无惑没想过。
温芍也没想过。
反正她现在是绝对不会让顾无惑再碰她的。
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无妨。
“那好,我们这就要睡了,”温芍定了定神,继续说道,“王爷出去做自己的事罢。”
顾无惑知道这是她下了逐客令了,她让他走,他亦不会继续在这里纠缠,于是只上去摸了摸满满的头。
“你们好好休息。”他说完,便转身从烟紫色的帷帐中出去了。
脚步声渐远,然后再也听不见。
温芍在床边呆坐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直到听见满满开始滚来滚去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按住满满的小身子,重新把他塞进被窝中。
“你该睡了。”
***
回到建京之后没几日,春意便越发浓烈起来,南朔的时气较之北宁要稍稍热一些,眼见着便要春深了。
满满自小一直待在北宁,乍然来到建京,倒有些不太适应这里的气候,他又好玩,每每总是玩到满头大汗,回来之后却又热到恹恹的。
温芍便做了樱桃酥酪给他吃,又告诉他,若要吃樱桃酥酪和其他好吃的,便不能玩得那么疯,否则在春日里就着了暑气,到了夏季又要怎么办。
满满还算听她的话,看在那口吃的份上也爽快同意了,但温芍也不愿一直拘着他,于是约定了时间,每日早晨和黄昏时让人带他在府上到处玩一玩,有时她得空也会自己带满满出去。
她每日只管与自己有关的事,其余王府的事却是一概不理会,木桃见了倒也不说什么,大抵是明白劝也没用,便也由着温芍去了,只能等她自己想通。
而北宁那边送过来的嫁妆也很快就到了瑞王府,崔仲晖送的那一份温芍没有花心思去看,只让下面的人去清点然后挑出几样能用的再入库,而秦贵妃的则是她亲自清点的,足足点了好几日都没点完。
这日午觉起来,木桃便又拿着单子与她一同核对,秦贵妃把原本要送给温芍的田地庄子都折算成了其他东西,或是金银首饰器物,或是银钱,银钱倒是好点,但其他的光看单子都觉冗长。
然而温芍才不会嫌麻烦,这是秦贵妃送她傍身的东西,也是秦贵妃作为母亲对女儿的心意,她不敢辜负了母亲的一片心。
每每想到此处,温芍在心里总是要叹气的,到底还是她与秦贵妃母女缘浅,临到头还是走了,温芍同样也明白,秦贵妃还有着许多要费心的人和事,她永远不可能是秦贵妃的唯一,这样的结局其实也算不错。
正点到一对白釉绿彩长颈瓶,便看见有一个小丫头急匆匆跑进来,对温芍道:“王妃不好了,小郎君碰见郡主了。”
温芍一下子从座椅上起来,午觉还困顿着的瞌睡都被惊醒了。
这几日她与顾茂柔一面都没见过,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两个人都当对方不存在,而温芍也更谨慎一些,连满满要出去玩,都不敢让他往北园附近过去,就怕遇着顾茂柔,吃了什么亏又说不出来,她舍不得让慢慢受到任何伤害和委屈。
“怎么回事,怎么让他去北园那里了?”温芍连声问道。
小丫头愁眉苦脸道:“实在是没有的事,王妃的吩咐我们怎么会不记得?小郎君每回出去都是水桃姐姐带着的,更不会让他去不该去的地方,只是今日不知怎么的,郡主竟然往小郎君在玩的地方过来了,等我们得知,人都已经到了跟前了,这下连避都避不开,水桃姐姐才赶紧让奴婢来告诉王妃。”
如今留在温芍和满满身边伺候的人,大多都是从北宁带过来的,都是信得过的,温芍问清楚了倒也不疑有他。
木桃便劝道:“王妃先不要着急,水桃在那里不会出多大的乱子的,长福郡主被关了四年,想来也不会敢对小郎君怎么样,不如这样,让奴婢先过去看看,到时候把小郎君带回来也就是了。”
温芍先是点点头,旋即便发觉自己还是放心不下,她实在是害怕顾茂柔会对满满做出点什么。
“我自己过去一趟吧,”她想了想,又说,“反正早晚有一日要见面的。”
等到了那里,温芍便知道那小丫头真的没有说谎,满满玩耍的地方就在东园附近,离着北园还要很远,本来是很难遇见顾茂柔。
顾茂柔还是原先那副模样,只是比从前好像要稍微清瘦一些,不过并不很明显,今日穿了一身妃色的衣裳,看起来明媚张扬。
在温芍心里,她是早与顾茂柔撕破了脸的,就算没有摆到明面上,但那晚顾茂柔听了张时彦的话做出那种事,是奔着要她和满满母子性命去的,她不可能再与顾茂柔和颜悦色。
只看眼下的情境,顾茂柔仿佛确实是没为难满满的,满满由水桃他们陪着在抓一只蜻蜓,而顾茂柔站在一边看着,笑意盈盈的。
她也看见温芍来了,却只是扬了扬下巴,并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
温芍的目光骤然变冷,她径直走过去,看了在一旁玩耍的满满的一眼,便对顾茂柔道:“郡主今日怎么来了这里?”
顾茂柔差点语塞,她没想到温芍会用这种质问的语气对她说话,好像她是故意来找什么事似的。
当然,她确实是故意的,并且也是想来找点事。
温芍一来,珠雨就被打发去做洒扫的活计,当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一点空子都不给人钻,珠雨只好生生忍下这口恶气,好在千求万求,没有把人赶出去。
而今日满满在这里玩耍的消息,也是珠雨悄悄过来告诉顾茂柔的。
否则偌大一个瑞王府,一个在北,一个在东,要相遇也要花费一些工夫。
顾茂柔从来都不怕温芍,即便是害过温芍,如今温芍又回来了,顾茂柔也只是气愤,却从没有过害怕。
她笑起来:“你这话说的,瑞王府是我的家,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难道还要同你禀报?”
“郡主自然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我也没拦着郡主,只是今日这样凑巧,若郡主有意前来,我便提前带了满满走了,也好避一避。”温芍说完便向满满招手,“满满过来,今日回去了,等日后郡主不在的时候我们再来,免得冲撞了郡主。”
满满不知道她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只知道刚刚顾茂柔来的时候,告诉他应该叫自己姑姑,他还叫了一声,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但既然阿娘这样说了,那么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满满重重地点了点头。
温芍也无意再与顾茂柔过多纠缠,她们都不能将对方怎么样,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见面,相安无事,其实她也不明白顾茂柔怎么讨厌她讨厌到这个地步,一开始是为了张时彦,后来她跟了顾无惑,与顾茂柔根本就不存在任何冲突,她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或许生来就是与她不对付的。
看出温芍要走,顾茂柔忙道;“慢着!你都回到瑞王府这么久了,竟连见都不来见我,今日见到了,却又要这么一走了之吗?你的规矩都去了哪儿?还有你明明没死却要出走,害得我夫君丧命,我也被关了四年,你打算怎么偿还?”
第62章 分寸
温芍本来已经牵着满满的手转过了身去打算离开,却硬生生被顾茂柔的话语给拉回来。
若换了从前,她惹不起顾茂柔,必定是息事宁人就算了,但是如今凭什么?
更何况眼下还有满满看着,她不想自己的孩子看到他的母亲是如此懦弱。
这四年来她在秦贵妃身边跟着,秦贵妃也是她的母亲,在宫中遇到过无数难以处决的事,无数难以跨越的关,但从未见到过秦贵妃胆怯退缩过。
温芍很佩服自己的母亲。
她不能让满满眼中的自己不值得敬佩。
温芍迎上顾茂柔溢满不甘的眼神,说道:“怎么,郡主难道还是向我兴师问罪来了?”
“哟,你以前一个字都不认识,如今也学会用这些词了?”顾茂柔本就是来发泄怨气的,说话便愈发难听,“可惜你学得再多,也脱不了原来那低贱的身份,哪日你的贵妃母亲一倒,想必你也要跟着倒霉了。”
温芍道:“不足之处自然要学,不像郡主,被关了四年静思己过,却仍然什么东西都未曾习得,白白耗费了光阴。至于我母亲也不劳郡主担心,她在北宁,远比你在这里过得好。”
那句关了四年狠狠地戳了顾茂柔的痛楚,她一想起来这四年的委屈与苦楚,便恨不得打死温芍这个罪魁祸首。
顾茂柔咬牙:“你也敢来反驳我了?”
温芍这回没有说话,只对着她笑了笑。
这时满满抬头道:“阿娘,我们回去吧,想吃樱桃酥酪了。”
“好,我们这就回去,”温芍摸了摸满满的发顶,接着却又指着顾茂柔道,“满满记住,以后遇到长福郡主要及时躲开,郡主脾气不好,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惹了她生气,她便会发作出来,而且以前她……”
“温芍!你和他说这些干什么!”顾茂柔没想到温芍真的会对满满说这些,她气得脸都烧红了,直想上去撕烂温芍那张嘴,“他还小,你是要离间我们姑侄吗?”
“我自然乐得大家太平无事,只是郡主又寻上来,实在不像想息事宁人的,郡主要翻旧账,我也难免想起以前的事,郡主觉得张时彦的死和你被关了四年都是我的错,那也无妨,说实话我并不在意,可你也管不着我怎么想的,又是怎么与我的孩子说的,毕竟你是真的想要害死他,不是吗?”温芍说得不疾不徐。
顾茂柔彻底被她塞得说不出话来,下午略带炎热的春阳照下来,又因着她长年没有外出走动,竟使得她的身子晃了晃。
不过很快就被服侍的婢子扶住。
到了此时,顾茂柔才终于意识到,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来对待温芍了。
她好像变了。
顾茂柔想,她好像只能让温芍就这么走了。
可这一回,温芍也并没有走成。
因为顾无惑来了。
自从他从北宁回来,顾茂柔一次都还没见过他。
她心里怨恨兄长,而顾无惑似乎也无所谓她这个妹妹了。
顾无惑今日是凑巧回来府上换衣裳的,夜里又要入宫议事,怕是晚了便要宿在宫中,诸多不便。
他原本是不会经过这里的,但明远告诉他,温芍和顾茂柔都在这里,他听后自然心急如焚。
自己的妹妹是怎样一个刁钻的性子,顾无惑最是清楚不过,只是他少时是不在家的,管不到妹妹,也愿意纵着这个自小失母的妹妹,父亲亦是如此,这才养成了她这样的品性,后来又遂了她自己的心愿嫁给张时彦,以至于差点酿成大祸。
顾无惑知道自己作为顾茂柔的兄长,是不可能完全推卸责任的。
他不是没有错。
好在今日温芍看起来并没有吃亏。
顾无惑走到温芍面前,把她和满满挡在后面,然后才对顾茂柔道:“柔柔,这是你嫂子,你须得给她见礼。”
顾茂柔是猜到眼下顾无惑来了,怕是没她好果子吃的,但她无所谓,关都已经关了四年了,难不成他还要再把她关四年吗?
可她万万没想到顾无惑张嘴就是让她给温芍行礼。
她张了张嘴:“阿兄,她是什么东西?怎配得上我给她行礼?”
顾无惑蹙眉:“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回来这几日,你不来见她就罢了,今日见了,你还不肯全了礼数吗?”
顾无惑本来打算等自己忙完这一阵,抽出空再把顾茂柔叫来东园,给她紧一紧身上的皮,也认清温芍的身份。
今日也算是正好。
顾茂柔哭起来:“阿兄你关了我四年,如今什么话都没有,还让我给她行礼,我是你的亲妹妹,不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你怎么能对亲妹妹这样?”
顾无惑没有松口:“快点。”
顾茂柔见顾无惑来真的,也明白过来如今已经不再像她先前那样撒撒娇就能过去了。
于是她只能向温芍低了头。
而行礼的时候,顾茂柔又不禁悲从中来,若不是张时彦死了,眼下她也不用留在瑞王府了,更不用给温芍行礼。
温芍冷冷地看着面前心不甘情不愿的顾茂柔,心中却没有一丝波动,甚至不存在什么喜悦。
若顾无惑想就此扯平,那他就错了。
她永远不会原谅顾茂柔。
顾茂柔同样也不会偃旗息鼓,她行完礼已经道:“就算我成日在瑞王府里头,也知道如今外头是怎么说阿兄,他们都以此来攻讦阿兄,说阿兄去了北宁一趟,是为了她才昏了头,拱手送了地出去给崔仲晖,阿兄还要留她在身边,甚至还娶了她,阿兄不想想自己,也要想想父亲的一世英名,她只会害了瑞王府!”
顾茂柔以为自己说得字字泣血,希望兄长能悔悟,可顾无惑却不想同她再解释什么。
他转身对温芍和满满说:“走吧,我一会儿还要入宫。”
温芍什么话都没有说,若不是他突然来了,她早就已经在顾茂柔跟前走人了,于是只闷声带着满满在前面走着,也不再管顾茂柔如何了。
她知道顾无惑跟在自己后面,等走出去一段路之后,便停了脚步,而随之顾无惑也停了下来。
温芍蒙住满满的耳朵,才对顾无惑道:“今日顾茂柔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若我们在这里碍着你了,便把我们送去其他地方便是,或是让我带着满满去别处也成,我也让人在寻找合适的住处了,大家也都松快。”
她自然是不想留在瑞王府的,前些日子是刚到,一切都没有准备好,如今算是安定了下来,几番思索之后还是想要离开,今日有了一个借口,索性一并提出来。
这样的情况,在一起反而束手束脚。
“你还想搬去哪里?”顾无惑的声音沉下来,“你就在王府里,哪里我都不会再让你去。”
温芍知道他不会同意,但她想了想,还是继续说道:“与你一起回来南朔,只是因为北宁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不能再留在那里,眼下我既然已经回来了,你也艰难,那大可分开来,我也不是要去什么地方,你仍然可以过来看满满,只是不在王府罢了。”
顾无惑的手指倏然攥紧,片刻的无措茫然之后,他还是耐下声气道:“你不要听柔柔瞎说,根本就没有的事,若我连这些都应付不了,便不会把你带来。”
自从从北宁回来,虽然先前还有皇后的事,但如今已经渐渐平息,朝野中便又有人想起他的事情来,顾茂柔说得其实并没有错,然而他却尚且可以应对,即便应对不了,也不会把温芍推出去。
见说不过他,温芍也无意继续与他争辩,而且还有满满在,便转过头仍是朝东园走去。
一时到了东园门口,温芍往里走,顾无惑也跟着她,只是最后终究是温芍要回主屋,而顾无惑则是去厢房换衣服。
“温芍,”他忽然叫了她一声,却趁她还没回过头时说道,“别再想着其它事了,哪怕是看在满满的份上。”
温芍听罢,已经侧过来一半的头却停住,顾无惑只能看见她微微向上扬起的唇角,他不知她为何会笑,但绝不可能是高兴,她既没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让人探究不清她心底里的想法。
顾无惑只能站在原地,有些茫茫然地看着她进去。
温芍带着满满进了内室,给自己和满满都洗了个脸,这才觉得出去一趟又是晒了日头又是说了话,精神很是疲乏,便与满满一起躺在临窗的软塌上休息。
满满很快便睡着了,温芍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肩膀哄他,可惜自己虽累却没有多少睡意。
木桃这时上前来,道:“您方才怎么能说要走,贵妃娘娘那时千叮咛万嘱咐奴婢,千万不能让您犯傻,这些话若是多说几回,他冷了心肠了可怎么办呢?”
“我这不是没走吗?”温芍淡淡地说了一句,后面紧接着又是叹气,“好了,我以后不说这话了。”
反正说了也没用,温芍还是懂得分寸的,这样还不如不说,说了反而白白让大家难受,不仅是顾无惑难受,她自己也难受。
温芍不想再说这些,便又转而问水桃:“今日怎么偏偏会遇到郡主?”
“为了避开郡主,所以一直是带小郎君在东园附近玩耍的,王妃方才过去也看见了,实在是不知那位长福郡主是为何会出现的,且一点声响都没有,”水桃顿了顿,“或是她早就留心了,暗中有人窥伺了便去禀报也未可知。”
温芍点了点头:“这倒是有可能,毕竟这里是瑞王府。”
“要不要以后只让小郎君留在东园走动?”水桃问。
“不用,”温芍停了却立刻否定,“你们小心些看护也就是了,若刻意要避着她倒也不必。”
方才她和满满说要避着顾茂柔,那也只是用来讥讽顾茂柔的,若顾茂柔真的又要做什么,岂是躲避就能躲得过的,一味避让到了最后反而会让顾茂柔觉得她怕了她,也难免让满满日后畏畏缩缩,说出去也不像样子。
一时木桃和水桃都不再说话,周遭越发寂静下来,温芍身边的满满翻了个身,温芍忍不住亲了亲他的脸蛋,又坐了一会儿,渐渐困意涌上来,也睡了过去。
第63章 中毒
北园当晚便传出了消息,顾茂柔病了。
顾茂柔的身子一向孱弱,一直都是精心调养着,就算是被关了四年,汤药补品也是流水一样不断地往北园送过去,足可见顾无惑实际上是没有半分亏待这个妹妹的。
这些日子也并未听说她有哪里不好,白日里见了温芍一面,回去之后却连夜病了,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了,就是被温芍气病的。
温芍听说了之后一点也不惶恐,顾茂柔多半是装给她兄长看的,左不过就是说她不好,实在被顾茂柔说动了倒好了,顾无惑怕是就能把她给送出去了。
温芍这里按兵不动,连过问都不去过问一句,更不用提延医问药,任凭顾茂柔自己去折腾去,反正顾茂柔从小到大就是这么长大的,顾无惑到了最后心疼了自然会去管。
结果顾无惑只是每日早出晚归,有时甚至不回府居住,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妹妹病了,但竟一次都没有抽空去看过。
就这样过了大约半月,一日温芍坐在檐下喝茶,便见到木桃快步走过来,她比水桃要稳重许多,然而此刻也是眉头紧锁,只低声对温芍道:“北园那边有人递话过来,说是郡主可能不行了。”
温芍放下茶盏,却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淡淡说道:“不行了?那就让人去请她阿兄回来,再不济就给她把丧事先备下,给她冲一冲,也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木桃知道温芍是在说风凉话,从前两人的恩怨是阖府皆知的事情,木桃作为秦贵妃送来温芍身边,自然更不可能教导她什么以德报怨的傻话,但眼下木桃却是摇了摇头。
“不是的,”木桃对温芍道,“奴婢已经悄悄去北园先看过了,北园这会儿已经乱成一团了,郡主这会儿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再晚一点怕是就……”
温芍闻言也稍稍坐直了身子:“她的病是自小带着的,也自有相熟的大夫给她诊治,再不济还有太医,怎么会耽误到这个地步?”
木桃道:“奴婢找了北园的婢子问了问,只说一开始只是寻常的病症,也是郡主常犯的病,喝几贴药养几天就好了,大夫也是这么治的,但从昨日早上开始,郡主便有些叫不醒了,大夫又重新换了方子本以为能好一些,没想到……”
“顾无惑……王爷那里知道没有?”温芍问着,却仍没有起身的打算,“还是先把人叫回来再说,这里的事我不做主。”
“北园乱成那样,能记着来东园报信已经不错了,奴婢让人去找王爷了,但奴婢觉着,眼下这个情形,王妃还是先过去看一看为好,万一郡主真的有什么事,王爷回来怕是要怪罪王妃不管不问,那是他的亲妹妹。”
温芍思忖片刻,只道:“随便他,若我去了,顾茂柔又将什么赖我身上,我可懒得再与他们掰扯,等他回来了我再过去,若他没有回来,他自己的妹妹他自己都不上心,又与我何干?”
木桃知晓她性子,这倒有几分是随了秦贵妃的刚强绝情,虽然用在了不同的事情上,便也不再说什么了,且温芍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又等了大约半个多时辰,才有人来报说顾无惑回府了,正往北园去,温芍这才终于从椅子上起来,又进去整了整发髻衣衫,才往北园过去。
一路上,她倒是自己心里也直嘀咕,顾茂柔是经常病的,有真有假,但没有一次是像今日这样,若说她是装的似乎也太过头了一些,这么急把顾无惑从府外请回来,闹得这么大到时候太医大夫一瞧是装的,她自己岂不是更丢脸,顾无惑今后也更不会吃她这套。
总不能是顾无惑那个六亲缘薄的谶言又开始发挥作用了,顾茂柔真的要死了吧?
不知为何,温芍的心忽然往下沉了沉,脚步也不由快了一些。
北园果然如同木桃说的那般,已经乱得毫无章法了,这里只有顾茂柔一个主子,从前是她自己管着北园的事务,如今她一倒下,更无人调派,温芍也不插手,府上人丁凋零再无其他人,北园自然是乱了。
顾无惑已经早她一步到了北园,听说温芍来了,倒从顾茂柔房里出来迎她,脸色很不好看。
温芍也只好问得一句:“郡主怎么样了?”
“太医才刚到,已经进去看了,”顾无惑带着温芍进去,二人一时便站在外间,“原先给柔柔看病的大夫一直说她只是陈年旧疾,时而发作的,并不要紧。”
顾无惑自然不可能和温芍直说这个陈年旧疾指的是顾茂柔经常用这个借口装病,只能这么隐晦一言,温芍也便听明白了。
既是相熟的大夫,便不可能一开始就诊治错,所以眼下这个症候,应该和顾茂柔的旧疾没有多大关系,更像是后来突发的。
“或许是又添了其他病,所以没察觉,想来太医来了也就好了。”温芍无法因为顾茂柔的事而去安慰顾无惑,又不能落井下石,只得捡了无关紧要的话说几句,也算是应付过去了。
许久之后,两个太医才从里面出来,他们脸上的神色也没好到哪里去,见了顾无惑连忙道:“回禀王爷,郡主这不是病,是中毒。”
闻言,温芍呼吸一滞,而顾无惑已经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一开始郡主犯的确是旧疾,这并不妨碍什么,悉心调养几日也就好了,所以给郡主看脉的大夫并没有诊错,药方也是对的,”太医犹豫片刻,又继续说了下去,“郡主如今的症候是从一日前开始的,幸而隔的时间短,方才已经找出了郡主昨日服用的药渣,毒就下在郡主喝的汤药里,好在发现得及时,又有药渣知道是什么毒,等郡主喝下解药就好了。”
“柔柔的身子本就不好,这回中毒可会对她有什么损害?”顾无惑又问。
太医道:“目前看来兴许是无妨的,这毒来得虽凶险,然而下的剂量却并不致命,郡主的五脏六腑都未曾受到严重损害,解了毒之后醒过来,还是像从前那样悉心调理着就好。”
温芍立在一边不声不响,眼角余光扫过顾无惑,她看见顾无惑悄悄松了口气。
她冷冷地转过眼去,顾茂柔到底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妹妹,不一样就是不一样的,饶是四年前闹得再僵,他心里还是看重顾茂柔,就像当年顾无惑也只杀了罪魁祸首张时彦,却并没有动妹妹一根毫毛,即便是关在北园不使她出门,也依旧是好吃好喝地供着。
她默默地在一旁坐下来,这会儿听太医说了顾茂柔没什么大事,顾无惑便开始审问北园的奴仆,她只冷眼看着。
当初顾茂柔身边的婢子仆役早就全都被顾无惑打发出去了,如今北园这些人都是顾无惑的人,只要他一问,自然将北园的事都事无巨细地告诉给他知道。
只是顾无惑问了许久,竟也没问出来什么,实在是没有一丝头绪。
一时连天色都已经暗下来,婢子过来掌灯,顾无惑才看了一眼温芍。
温芍知道他在看自己,但她打定主意做根木头,随即便低下头去,只作不知,也不啃声。
她方才也在一边听着,连顾无惑都想不出来的事,她更没有义务帮忙去想。
木桃端了新沏的茶水给温芍,悄悄碰了一下温芍的手,温芍接过之后却也不喝,仍是放到一边。
木桃是让她出来说几句话,哪怕是场面话也好,毕竟那是顾无惑最上心的妹妹,温芍一下午都和哑了一样,难免让他心里不悦,再者这王府里和顾茂柔不对付的就只有温芍一个人,若是顾茂柔自己生了病倒还好,偏偏她是中毒,明里暗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温芍也需要避嫌。
但温芍偏偏却道:“郡主性子急躁刁钻,眼下才刚刚被放出来,或是一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也不是没有可能,王府每日进出这么多人,谁说得准呢?”
木桃急得在一旁干瞪眼,从前温芍跟在秦贵妃身边时虽做事稚嫩些,但也不能说蠢笨,后来贵妃慢慢教导着,这几年也是大有进益,就算眼下的事情没有头绪,也不至于说出这样令人瞠目结舌的话来,甚至像是落井下石一般。
顾无惑听后倒没说什么,只是又拿眼看看温芍,也不知是因为担心顾茂柔还是别的什么事,他的眸色发沉。
温芍见了心下便有些不舒服,道:“天晚了,我不喝茶,这就回去东园陪满满用饭了,王爷请自便。”
说罢她也不等顾无惑说话,自己起身就走了。
她一口气走出北园好远,连木桃都是等她缓了脚步之后才追上她的,木桃很懂分寸,自然不会因着方才温芍乱说话的事而质问责备她。
木桃只是问道:“王妃,郡主中毒一事你可有什么头绪?”
“没有。”温芍斩钉截铁地否定,夜风灌入喉间,她咳了一声,才继续说道:“顾无惑的妹妹中毒,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们过好自己的就罢了。”
“这话是没错,只怕……”木桃欲言又止。
温芍冷笑:“没什么好怕的,我们那里铁桶一般,就算是顾茂柔自己使的苦肉计,她也别想栽到我的头上。不过我倒觉得应该不是顾茂柔自己干的,她最心疼自己,怎么舍得真的给自己下毒?”
木桃叹了一口气,道:“一会儿王爷怕是要回来,您应该好好跟他说。”
温芍道:“他若要怀疑我那边随他怀疑去,便是让我走也无妨,只是满满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第64章 不会
回到东园之后,满满已经开始用晚膳了,温芍赶紧净了手陪他一起用,将北园的事情抛去,倒也其乐融融。
用完饭之后,温芍却不像往常那般陪着满满洗漱睡觉,只是让人把满满带走,自己换了地方坐了,在灯下出神。
到了戌时末,正如木桃说的那样,顾无惑来了。
这几日温芍和他二人一直是分开起居,互不打扰,他也几乎不曾在那么晚时来过这里。
温芍知晓他来意,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却还是问道:“王爷怎么来了?”
顾无惑看见她手中的茶,又想起她方才离开时说了晚了便不喝茶了,果真只是为赶紧离开找个借口。
他压下其他心绪,只对她道:“柔柔已经醒了。”
“醒了就好,也免得王爷担心了。”温芍说话慢悠悠的,仿佛在说一件完全与自己无关的事,她不得不应付上一两句。
“这次的事不是府上出的,怪也只能怪柔柔自己太大意,”顾无惑蹙了蹙眉,“王府无人管束,总归会旁生枝节。”
温芍听了便立即点头:“你们府上一直没有主子管理内宅,从前是郡主在管着的,如今她自己倒是着了道,等她好了再让她去管便是。”
“温芍,”顾无惑沉声叫了她一声,一时却又没有说话,温芍便也不言不语,许久之后才听顾无惑继续说道,“你在北宁这么多年,也应该明白,朝堂之上敌我不分,柔柔这次中毒,便是有人在提醒我。”
温芍垂在膝盖上的手指忽然蜷缩了一下,她笑了笑,轻声说道:“是告诫你,让你把我送走吧?”
顾无惑沉默。
温芍舒出一口气,语气轻巧:“我早就跟你说过,同你一起回来南朔只是权宜之计,还是分开比较好。这回没有下死手,你再不听,下回便难保了,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他们暂时找不到可以在东园下手的时机,柔柔在府上都没躲过,你以为你出去之后,他们就会放过你?”顾无惑的声音越发低沉,又略带着一些沙哑,“你毕竟不是崔仲晖的亲女儿,就算杀了你他也不会说什么——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杀你吗?”
温芍撇开头去。
在许多人眼中,顾无惑将她从北宁带回来,又把属于南朔的领地给了北宁,是与崔仲晖的一次交换,她就是那个蛊惑了顾无惑的人,他们未必看不懂顾无惑是因为崔河的毒计才无奈出此下策,以待来日,可有些人偏偏不肯信,又有些人正好以此来攻讦顾无惑。
给顾茂柔下毒的人,不一定是顾无惑的对手,更有可能是与他一党的,甚至是皇帝。
只有将她和顾无惑断开,他才能稍微得以喘息,朝堂上的争论亦会慢慢平息下来。
若是能杀了她,自然更好。
见她没有说话,顾无惑明白她心下已经了然,便继续说道:“留在这里,我会护你周全,但是瑞王府的事,你也须得帮我一帮。”
这一次温芍没有拒绝,她望向顾无惑,只是说道:“可是我不会。”
“你不可能不会,”顾无惑亦定定地看着她,“你在宫里帮着秦贵妃做了许多事,就拿近的来说,崔仲晖的宠妃陈贵嫔,难道不是你除去的?”
温芍垂下眼帘,没有什么好再说的。
顾无惑松了一口气。
他起身往外面走,走到门口时又停下来,对温芍说道:“我再去看看柔柔,你和满满早点睡吧。”
温芍也不送他出去,闻言只是点了点头,而一双手掩在衣袖底下,已经绞得死死的。
等他的背影在夜色中再也看不清了,她这才一下子松开。
木桃与明远这时进来,他们手上都端着一个红漆雕花錾金托盘,上面放着一串又一串的钥匙。
明远说道:“这些都是早就备下让王妃接手的,只是王妃不说,今日王爷便吩咐下来了,这是府上各处备用的钥匙,只有木桃那边两串是库房的,独一份王妃要收好,其余还有许多东西,都要等明日才拿过来。”
温芍走过去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自己拿了那两串库房的让水桃放到内室去,其余便由木桃、水桃和明远三人分成三份管了,又给他们加了月例,谁握着钥匙,往后便管那处的事情,他们三人还另有其他事要忙,便让他们再分派下去,只是若出了岔子也要责问他们的。
因着顾茂柔出事,虽然那毒是混在药里送进来的,但府上也已经是人心惶惶,怕是明日一早风言风语便要起来。
王府本来只有两处及附近有侍卫值守,便是东园和北园,其他地方都荒废了没人去,也从来没人管,其实隐患也不小,于是温芍便连夜重新分派了人手,东园和北园固定拨了人值夜,其他各处分上半夜和下半夜,轮流让人巡逻,除了原先的侍卫外,另外也编了府上的仆役进去。
至于顾茂柔那边,既然查清楚是药里有问题,先前的大夫也是王府一直在请的,温芍便索性把大夫暂且请到府里来,顾茂柔所用汤药都要由他过目。
吃食上面是最要上心的,不过这倒是瑞王府人少的好处了,之前顾无惑不常在府,顾茂柔被关着,府上的厨房压根儿没开,主子要吃什么都是东园北园的小厨房做的,如今也还是这么着,就在自己院子里更好管束。
温芍尽量快些吩咐下去,可最后还是过了子时,满满睡得迷迷糊糊往旁边一摸还没有温芍,于是便伤心得号啕大哭起来,温芍这才进去,哄了他一会儿,自己也沉沉睡去。
***
顾茂柔解了毒之后又病病歪歪了好几日,脾气也更加不好起来,一时要这个,一时又要那个,只要她开口的东西,就必须半个时辰之内拿到她眼前,否则便吵闹不已。
温芍看在眼里,只是眼下也不是和顾茂柔置气的时候,而温芍本也没存着和顾茂柔置气的心思,要不就彻底不管不顾,要不就依着她算了,于是顾茂柔的要求,她大多都是爽快应下的,好在顾茂柔再刁钻也是养在深闺的贵女,她所能想到的东西也有限,其实并不难找,多是写吃食和贵价的首饰。
先前几天顾无惑倒每日都会去看一看顾茂柔,后来顾茂柔渐渐好起来,他清楚顾茂柔已经没什么事了,便是寻了空隙隔几日再去看她。
顾茂柔历此大劫,见了兄长自然又是害怕又是委屈,一开始见了顾无惑便开始哭,后头她自己也琢磨出了点什么,便同顾无惑哭闹,要他把温芍送走,害怕自己继续被人当做那个靶子,再遭毒手,但顾无惑根本就没有理会她这一茬,任凭顾茂柔如何哭闹都不肯松口,顾茂柔又慢慢看出如今瑞王府好像是温芍在做主了,她又惶恐只剩自个儿孤身一人,便也暂且不敢多言语了。
这些事温芍全都知道,她本以为顾茂柔知道自己中毒是因为温芍之后,必定是要大闹一场的,没想到她竟也没怎么闹起来,后来更是彻底做了锯嘴的葫芦,一开始倒是诧异,但很快便想明白了,顾茂柔虽然任性,但并不代表她真的蠢,从前那些看似愚蠢又恶毒的行为,也只不过是顾无惑一次又一次地为她兜底罢了,她一旦觉得自己没了靠山,便立刻乖觉起来。
半月之后,顾茂柔身子差不多好全了,宫里递出来消息,让顾茂柔入宫一趟,王贵妃要见她。
自从皇后和其父承恩侯事败,中宫当即被诛杀,后位暂且空悬,便由王贵妃暂摄六宫事,但王贵妃素来懦弱,又不太受宠,眼下也不过是因着位份最高而被抬了出来,竟也不知她见顾茂柔究竟是何用意。
顾茂柔去了一上午,直到午后才从宫里出来。
王贵妃要见顾茂柔,虽让人摸不着头脑,然而也并不是什么很紧要的事,顾无惑只叮嘱了顾茂柔一句不要乱说话,其他也没有多余的话,甚至顾茂柔回来之后,顾无惑也不在府中。
反而是温芍好奇,她在北宁的后宫中待了四年,秦贵妃身边格外诡谲惊险些,所以温芍觉得这世上不会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事,总不可能是王贵妃久居深宫无聊,所以要把刚刚才痊愈的顾茂柔叫到宫里谈天吧?
且顾茂柔先前中的这毒是哪里来的都不好说呢,顾无惑心里已经大致有了人选,只是后头到底也没有再深究,算是不了了之了。
对方并没有要置顾茂柔于死地,只是提醒一下顾无惑,而顾无惑的态度就摆在这里,对方也明白了,不可能再去动第二次手了。
温芍在顾茂柔恰好从宫里回来时,假装在王府里与她偶遇。
顾茂柔一见到温芍,嘴唇便一下子抿得死死的,只是从前那股子跋扈劲儿已经快被消磨完了,再不情愿也只得虚虚给温芍福一福身子。
她不情不愿的,动作也都是胡乱搪塞,温芍也不放在心上,她与顾茂柔一直是冤家路窄,这辈子都是好不了了的,眼下顾茂柔向她行礼,也不过是碍于身份,说到底身份什么的都是虚的,一朝从天上掉到地下的又不是没有,她没必要从这里找到点什么慰藉与愉悦。
第65章 是吗
温芍淡淡地扫了顾茂柔一眼,问道:“回来了?”
顾茂柔身子还虚着,听到这话差点一口气堵着没上来,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最后竟只能自己硬生生忍下。
她不是个傻子,自己都被人下毒害成那样了,兄长都不肯把温芍送走,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让温芍走的,而她又寡居在娘家,身边一个依靠都已经没了,要是再没点眼力见,她的日子怕是就不好过了,温芍只需稍稍动动小拇指,就能在什么地方不着痕迹地磋磨她,她这样身娇肉贵的,是万万受不得的。
就算报复也要等待来日。
顾茂柔暗自咬牙,又在心里叹一叹自己命苦,最终只好回答道:“回来了,贵妃娘娘留了用午膳。”
温芍“哦”了一声,并未对此事表现出多大的兴趣,顾茂柔想起如今温芍也是在北宁见过世面,心里便越发不舒服,又听温芍问道:“王贵妃都和你说了什么?”
不知是因为温芍私下连一句“娘娘”都懒得称,还是因为顾茂柔实则藏着点别的事,她的后背竟是一凛,好在及时被自己发现并且控制住,才没有让温芍看出了端倪。
“也没什么话,只不过是我前些时日中了毒,这才好了,贵妃娘娘便召我入宫安抚,”顾茂柔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也赏赐了我一些东西,说了几句家常话,时辰差不多便让我出宫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过眼去不看温芍,顾茂柔从前也常这样子对温芍,然而只有她自己才清楚,从前是轻视温芍,而眼下她却是不敢看温芍。
她比阿兄还要难对付。
温芍闻言笑了笑:“是吗?”
顾茂柔修剪得圆润好看的指甲此时深深嵌入其他手指的指腹中,温芍真的变了,她现在就像一只摄人神魄的精怪一样,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就死去,一定是北宁的那个秦贵妃,她的亲生母亲,给她传授了什么邪术!
顾茂柔没来由地想着,努力不使自己发抖。
是吗?是吗?是吗?她要自己怎样回答,自己还能怎样回答?
顾茂柔差点疯了。
“是,”顾茂柔说话时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真的没有别的了,贵妃娘娘与我又能有什么好说的呢?不过是些客套的场面话罢了。”
温芍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快要西斜的日头,悠悠道:“那最好如此,不过我知道,若真有什么事,郡主也是不愿与我说的,我倒少操了一份心,只是郡主不与我说也要与你阿兄说,他可是心心念念最在意你这个妹妹了,不然再出点什么事,就真的是防不胜防了。”
顾茂柔脸上的皮肉都开始僵硬起来,她越心虚,越想挤出一个笑脸,然而脸却笑不动,又想起来自己对温芍是从来没有笑脸,这一笑岂不是更加惹人怀疑,于是一张发白的小脸便有些扭曲。
她被阳光照得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汗,几乎只能靠在自己的侍婢身上,勉强道:“我身子还没好,先回北园了。”
等顾茂柔走后,木桃对仍旧立在原地的温芍道:“郡主今日入宫,怕是没那么简单。”
温芍轻嗤了一声,点头道:“你看她那个样子,分明是心里有鬼,我倒是好奇,听说这个王贵妃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她究竟叫了顾茂柔去能说些什么呢?”
“不如等夜里王爷回来了,再问问王爷,倘或她会与王爷说。”木桃建议。
“不必,”温芍的眉梢不自觉向上轻挑一下,目光中流露出几丝玩味,“王贵妃总不至于是给她说亲事的,我看多半还是与顾无惑有关,她未必会与顾无惑说。”
木桃想了想道:“那先与王爷说了,也好让他有个准备。”
温芍慢慢地往回走着,思忖片刻后道:“她若执意不肯说,反而又惹出事端,倒像是我无事生非似的,反正顾无惑早就知晓她今日入宫的事了,何必多嘴?不过她那里也松懈不得,这几日多盯着她些,不要有错眼的时候。”
木桃听温芍这么说,竟是松了一口气,她只怕温芍放开手去什么都不管,这样没有防备难免要吃亏的,好在她只是按兵不动,并不是完全没有戒备。
“是,先前郡主中毒,原本那里伺候的人便被发落了几个,已经补了我们的人上去,既然王妃发了话,北园的一举一动便逃不过我们的眼睛。”木桃正色道。
温芍闻言点了点头,又叹气道:“希望是我多心了,我实在是不愿……”
木桃这时只是不说话,反而是水桃上前扶住温芍,安慰道:“这也不是王妃要生事,若最后无事那就皆大欢喜了。”
话虽如此,可在场几人包括温芍自己,都明白顾茂柔这回入宫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事。
但又不知是什么事,此刻譬如利剑悬于头顶,令人更生不安。
***
深夜,东园书斋。
顾无惑打开一封拜帖看了两眼,抬手便放到了烛台上。
火焰腾一下蹿起,将拜帖一半都吞噬了进去。
直到快烧到手指了,顾无惑才松开手,灰烬与火焰落入莲花笔洗中,彻底淹没殆尽。
程寂见状便问:“又是那件事?”
顾无惑点了点头。
程寂犹豫起来,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平心而论,他跟着顾无惑这么些年,顾无惑虽然为人冷淡些,但几乎可称得上是全建京最随和的贵胄公子,他说话时常逾矩,顾无惑也从不说什么。
然而今次之事,却又涉及顾无惑的私事。
最后程寂纠结半晌,还是说道:“依属下看,其实见一见也无妨,不过是些来保媒拉纤的,王爷见了,斟酌着推掉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倒比眼下直接据了要好。”
顾茂柔的事算是已经了结了,可温芍却是始终戳在瑞王府,大多数人此时也已经看明白了,要赶走她是再不可能的,便把心思动到了其他地方去。
这并非是温芍有多重要,而是很有可能有人会以此为借口生事,如今朝局虽尚且稳定,皇帝却依赖顾无惑手中的兵马,生怕他首当其冲,自己也反受其害,于是便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让顾无惑再娶一房妻室。
表面上看是平妻,两房并重,可温芍终究是婢子出身,再有另外一层又是从北宁回来的,而新娶的妻室却必定是南朔的名门闺秀,都不用太长的时间,温芍的劣势很快便会显现。
顾无惑如何不懂他们的心思。
他听了程寂的话之后,只是轻笑道:“也亏陛下想得出来平妻,他怎么不立两位皇后?”
“那是商户人家没有规矩才干的出来的事……”程寂接上一句,但声音又小了下来,而后却道,“不过其实也是权宜之计,陛下心里是如何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么做对王爷也有好处,再娶一位王妃,暂且先堵了他们的嘴……”
“程寂,”顾无惑叹了一口气,打断了他的话,“此事与另不另娶没有干系,甚至与温芍的关系都不大,反倒还是我连累了她,让她做了这个靶子,若再娶一房,又要让她如何自处?”
程寂不说话了。
“况且这是我从前就答应过她的。”
不再娶另外的人。
见他如此,程寂也只好把想好要劝说顾无惑的话彻底咽了下去。倒也不是温芍不好,只是带着她回来之后,朝野上下难免有风言风语,有时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也是不得不防,而且皇帝中意的那位贵女乃是郢国公的孙女冯婉,郢国公忠孝两全,其子又以科举入仕,更是清贵无比,而冯婉在闺中也素有才名,品貌性情俱佳,没有人比冯婉更适合当瑞王妃了。
当然这后头夸赞冯婉的话,便是让程寂说,他也是不敢说的,就算温芍千般不好,但顾无惑心里有她,旁人便不能再龃龉半分。
程寂只是忍不住又旁敲侧击道:“那只能可惜了郢国公那位孙女了,听说样样都好,建京城中求娶的人不知凡几,郢国公却一个都看不上,当日废后还在时,也曾有意为太子纳了冯氏做良娣,如今倒不必再说了,废后和太子都已成亡魂。”
顾无惑又怎能不明白程寂的意思,但他没有再理会这些话,而是另起了话头问道:“柔柔今日入宫可有什么事?”
“没有,王贵妃懦弱没有主见,要见郡主只怕也是陛下的意思,应该就是为了刚刚说的事。”程寂很快便回答道。
“柔柔回来之后也没说什么?”
“听明远说,郡主才回府时碰巧遇见了王妃,但郡主却并未向王妃提起那件事,所以王妃目前还不知道。”
顾无惑听见程寂说顾茂柔见到了温芍时不由提起一口气,顾茂柔必定是不会放过这个可以对温芍冷嘲热讽的机会的,换言之没有人比顾茂柔更希望他换一个王妃,可令他诧异的却是,顾茂柔这个性子竟一个字都没吐露出来。
不过转念一想,顾茂柔既想他换一个王妃,若是提前把事情说了出来,不过也是解了一时之气,她或许更怕的是温芍知道之后闹起来,把事情给搅和了,那反而弄巧成拙了。
他最后只又得叹了叹,对程寂道:“柔柔那里不要松懈了。”
第66章 雨幕
顾茂柔入宫后没过几天,便提出想要在自己的北园里面设一个小小的宴席,也没有什么名头,只是请来素日的闺中密友,庆贺她死里逃生。
这个理由也并没有什么不妥,温芍虽然眼下对瑞王府的事已经上心了不少,但顾茂柔的私事她还是不太想管,于是并不发表意见,只让人去回禀了顾无惑,他说可以就可以。
顾无惑允许了顾茂柔的请求。
北园的人都是配足的,甚至因为之前顾茂柔的事还特意多拨过去了一些,所以顾茂柔的事并没有劳动到其他地方。
这日天公却不作美,一早起来便下了瓢泼大雨,温芍用了早膳之后便在屋子里看满满习字,也是百无聊赖。
一时木桃过来,温芍抬眼瞧了瞧她,木桃便轻声对温芍道:“人都去了北园,倒也不多,也难为她们冒着大雨还来看望郡主。”
满满刚刚写完了一整张的笔画,温芍拿过来用镇纸压平,又用镇纸压起来,说道:“顾茂柔是中毒,一来不好听,二来那时也不敢让她们随意进出探病,三来那些娇娇女也怕过了病气,此时过来倒是合时宜的。”
木桃笑了笑:“只怕不止为了这事。”
温芍起身,又立着看了满满一会儿,才对满满说道:“阿娘进去歇一阵,你自己好好写字。”
满满应下,温芍便进了内室,木桃随之其后。
“怎么了?”温芍问。
木桃皱了皱眉:“郡主那里因着王妃的吩咐,所以是盯得格外上心些的。只是有一件事,那日见到她和珠雨说了话。”
温芍不知为何心头一紧,嘴上去只淡淡道:“珠雨被打发去做洒扫的活计了,或许是路上偶然遇到的也不一定。”
“是,一开始他们来报,奴婢也只以为是凑巧,”木桃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下去,“但今日一早,郡主去迎几位女客之前,她却又和珠雨见面了,这未免也太巧了,而且两次见面,郡主都打发走了身边的人,若不是刻意盯着她,倒还发现不了。”
温芍听了,一时也没有言语,只是来回踱了几步路。
珠雨什么时候与顾茂柔这样熟络了?
难道是她离开的这四年?
不可能,那四年里顾茂柔被顾无惑关着,珠雨怎么会与她去亲近?
木桃见温芍一直不说话,便问她:“要不要把珠雨叫过来问话?”
“不用,”温芍摆摆手,“她本就与我不是一心的,我也已经把她打发去了其他地方,若她真的与顾茂柔串在了一起,即便我将她叫过来,还是问不出什么的。”
“先前留着她倒是为了王妃的贤名,如今看来,还是找个由头赶紧赶她出去的好。”木桃道。
温芍点头:“就这几日里,事情你去办,只是把她赶出去之后也别亏待了她,好聚好散吧。”
“这是自然。”木桃应下。
雨愈发大了起来,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顶上,温芍侧过头去看,只见花窗外是铺天盖地的雨幕,仿佛细针一般刺下来。
微湿的潮意被风裹挟着扑面而来,温芍连忙走过去关了窗子,又觉憋闷,便重新走到外间去。
满满已经又涂满了一张,手上还沾染了黑色的墨,他还不怎么会专心致志,听到温芍的脚步声,便抬起头来看她,一面又有些心虚地挠了挠脸颊,结果同样抹上了墨渍。
温芍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稍微扫除了一些心里积压着的阴霾。
她走过去揉了揉满满的脸蛋,那墨迹便被涂得更开,满满更像一只小花猫了。
“好了好了,先去洗把脸吃些点心,,下午再练吧,”温芍笑道,“这下谁还分得清你和小狐?”
满满笑嘻嘻地从凳子上跳下来,被水桃带走洗脸去了。
温芍在桌案边坐下,对木桃道:“今日就让她走,把我先前就给她准备好的东西一并给了她吧。”
木桃点点头:“也好。”
满满很快就过来了,他重新洗了脸换了衣服,又变成了一个干净的孩子,赖到温芍怀里腻歪了一阵,便开始吃点心,小狐也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伏在满满悬空的脚下,满满一边吃,一边喂小狐吃。
忽然却有人朝这边跑进来,因踏着积水,声音便格外响。
木桃已经赶紧走出了屋外,立到檐下,只见来人是个仆妇,即便打着伞,她也已经满脸满身的雨水。
“王妃赶紧过去北园看看,那里出事了!”
温芍在里面也听见了,她的心脏狠狠一跳,起身时差点拂落一盘桂花糕。
出事的是郢国公府的小姐冯婉,都是自幼长在建京的,她曾与顾茂柔也有些交情,虽然不多,但受了顾茂柔的邀请,便也欣然前来了。
贵女千金们在一起,自然也是吃吃喝喝玩乐,只是今日天气不好,许多事情便不能走,雨又下得越来越大,便连出去也不方便了,只能一块儿窝在北园。
顾茂柔倒准备许多玩的东西,大家也都不无聊。
冯婉性子安静,她从一开始便与相熟的人一起下棋,因两人旗鼓相当,一局棋下了好久也没能比出胜负。
婢子们时常会过来添茶倒水,顺便送上一些吃食,冯婉因心思都在下棋上,也不大吃东西,只偶尔小小抿一口茶水,吃一块梅饼而已。
棋局过了大半,谁知冯婉对面的姑娘一抬头,看着冯婉却叫了出来。
众人这才发现,冯婉的脸上不知何时起了疹子,大家立时慌乱起来,叫人的叫人,让冯婉去内室的去内室。
结果冯婉才站起来,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顾茂柔原先只与众人一起嚷嚷着,实际上脸色并没有多少变化,如今正是春日,脸上发些小疹子也是常事,叫个大夫过来看看是什么缘故,涂些药也就好了,可冯婉怎么会无端端就倒了下去,她素来沉稳机敏是在建京出了名的,不可能是看见自己脸上起了疹子就被吓晕过去了。
顾茂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似是有些无措起来。
她自己是中毒才刚好的,顾无惑也告诉她,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且府中上下如今也管束得严格,不可能会有什么岔子,否则今日她也不会邀了众人过来玩耍。
冯婉身份又特别些,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总有些风声透露出去,难不成又有人想从冯婉身上下手,阻挠她和顾无惑的婚事?
顾茂柔虽平日里刁钻些,但都是仗势欺人,其实她胆子也就那么一点,如今自己胡思乱想一通,早就吓得一后背的冷汗,脚也差点软了。
她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想出去把珠雨找过来,然而这里又走不开,刚要随便抓个人让人把珠雨带来,却听已经有人来报,温芍过来了。
顾茂柔的冷汗流得更厉害。
有那么一瞬,她想把温芍拦在外面,自己处理了今日的事情,但她却又不敢了,她实在当不得这样的事,必须要有个人来给她兜底。
“阿兄呢?”顾茂柔知道不能再找珠雨,转而对身边的人道,“快把我阿兄给我找过来!”
也不知是谁道:“已经去找了,王爷不在府上,让王妃过来处理。”
“不行的……”顾茂柔喃喃一句,往门外望去,隔着一层稀疏的竹帘子,她看见了温芍那张讨人厌的脸。
都是这个女人,如果不是她回来了,瑞王府根本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
顾茂柔面对温芍又有了火气,想发作出来,但想起里头昏得人事不省的冯婉,只好忍下。
温芍并没有进来,隔着竹帘子她同样看见了顾茂柔,却只立在檐下,吩咐下人们先将在场其他各府小姐们带到别的地方去。
而北园的奴仆也忙不迭地向温芍禀报着刚刚发生的事,温芍一边听着一边只是点了点头,一句话也不多说,倒又惹得里头的顾茂柔心下不安极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一时大夫也被请过来了,看过冯婉之后出来说道:“是市面上所售卖的砒霜,虽然寻常却毒性烈,不好解。”
顾茂柔登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她猜得没错,一定是有人对冯婉下手了,目的就是为了不让冯婉嫁给顾无惑,甚至比当初对付她还要狠毒,当时她的毒有可解的工夫,可砒霜却很难救。
而最令顾茂柔害怕的却也并不是冯婉中毒本身这件事,若是真的查起来,那么她……
那边温芍低声与大夫说着些什么,一边又让人去往郢国公府叫人,等安排完所有的事,她才让下人打了帘子,自己却仍旧不进来,只是淡淡地看了顾茂柔一眼。
“你与珠雨一起干了什么好事?”顾茂柔听见她问自己。
顾茂柔并没有如往常那般暴起,反而像是游魂一样,从里面走了出来,竹帘子这才在她身后放下。
“我没有……”顾茂柔先是为自己辩解着,然后她张了嘴巴,又对温芍道,“什么珠雨?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温芍压下唇边的冷笑:“你与珠雨无缘无故见了两次面,你们两个有什么好说的?最后一次见面就是今日一早,你以为我不知道?”
顾茂柔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不由用手按住自己的心口,仿佛透不过气来一般。
温芍朝前面走了一步,声音也压低了下来,道:“我在过来之前就让人拿了珠雨了,她已经什么都招了。”
顾茂柔这回是腿彻底软了,若旁边没有人扶着,她已经跌倒在地上了。
温芍留下水桃和麦冬照看这里,便先把顾茂柔带回了东园。
第67章 嫁祸
顾茂柔被人半拖半扶着到了东园,一进正堂便软倒在了地上,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珠雨呢?我要见她!”顾茂柔最后只憋出了这一句。
温芍让人把她先扶到座椅上坐下,对顾茂柔的话并不搭理,瞥了她一眼之后说道:“你先说说是怎么回事。”
顾茂柔眼中的泪珠子瞬间噼里啪啦掉了下来,仿佛屋外的雨一般。
她自小娇宠着长大,此时就连兄长都不在身边,只有一个与她有仇,而且眼下又多添了一仇的温芍,她再也受不住,哭喊着道:“我没有,我让珠雨找的是让人脸上起疹子的药,根本就不是砒霜,我怎么知道冯婉中的砒霜是哪儿来的?”
温芍闻言眉梢一挑,端起热热的茶水啜了一口,慢悠悠问道:“所以真的是你动的手?”
“我说了我没有!”顾茂柔忍不住用手拍了一下扶手,但除了这一下却再也硬气不起来,只能继续为自己辩解道,“我怎么可能去给她下砒霜?我只是想让她起些疹子罢了……我……”
温芍一句话都没有再说,只是给木桃使了个眼色,木桃很快便将珠雨带了过来。
比起顾茂柔还算体面,珠雨的嘴巴被破布塞得紧紧的,身上也早被绑了起来。
温芍并不将她放开,而是指了指珠雨,又对顾茂柔道:“人就在这儿了,怎么回事你先说清楚,不然就是你和珠雨合谋害冯家小姐,做出这样的事,只怕你阿兄也保不了你,自然只能将你送到郢国公府上任凭处置了,去给她抵命。”
顾茂柔哭出声,说道:“砒霜真的不是我下的,陛下有意让阿兄娶冯婉,那日王贵妃召我入宫便是向我说起此事,让我在阿兄面前多进言,今日我本也是想叫了冯婉来府上,给她和阿兄制造制造机会,可冯婉一向沉静端庄,必不可能私下见外男,再加上阿兄也不在府上,自然只能作罢了,但……”
她看了温芍一眼,目光中竟流露出些许惧怕,继续说道:“我让珠雨拿过来的确实是一些药粉,只是想让冯婉脸上起疹子,然后嫁祸到你的身上,这样阿兄一定会因你善妒恶毒而厌弃你,再者传到外面去,你的位置便更不稳了,冯婉嫁进来才能更顺理成章。”
听她如此说,温芍竟有些想笑,她忍了忍才没笑出来:“嫁祸?你和珠雨两个人要怎么嫁祸?”
“让珠雨悄悄进去东园,寻个空隙往你房里一放便是。”顾茂柔说道,“再说就算珠雨没能成功,直接往你身上栽就是了,王府里面除了你还会有谁想要害她?”
温芍与木桃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无语。
不过也不得不承认,顾茂柔的做法鲁莽简陋,然而很可能有点效果,就算最后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大多数人想当然会认为是温芍动的手,到时候她和顾无惑的处境会更为不妙。
只是中途出了岔子,顾茂柔兜不住了。
温芍道:“那你说,这药粉怎么就成了砒霜?这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或许你真是为了扳倒我,而狠心给冯小姐下毒呢?”
“一定是有人想毒死冯婉,所以借了我的手,”顾茂柔哭得更厉害了,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便是张时彦死的那晚都没有,“阿兄呢?我要见阿兄,他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一定会救我的!”
温芍等顾茂柔的哭声小下去,才命人拿出了珠雨嘴上的破布。
在顾茂柔又哭又闹,极力为自己辩解之时,温芍其实分了心思出来在珠雨身上。
自从回来之后,她便已经觉察出珠雨的不对劲,然而一直也不肯相信,只认为或许是自己多心了,眼下却是不得不信。
这就是她当初冒着风险从张时彦手中救下来的人。
她在前去北园之前就命人拿了珠雨不假,但珠雨却比顾茂柔聪明,实则是什么话都没有说的,反而是顾茂柔被稍稍一吓,以为珠雨已经全部招了,便全部说了出来。
这时顾茂柔看见珠雨能说话了,又道:“你到底是哪里弄来的药粉,怎么就变成了砒霜?你说清楚啊,到底怎么回事?”
珠雨冷静许多,顾茂柔已经因为害怕而癫得不成样子,珠雨却仍能自持,顺着顾茂柔的诘问,她反而说道:“奴婢听从郡主的吩咐,拿来的便是只会令人起疹子的药粉,并没有其他东西,至于冯小姐为何会中砒霜,必是像郡主方才所说那样,有人想害死冯小姐,不想让她嫁给王爷。”
她话音刚落,温芍便冷冷地朝她望去。
她竟从来没有发现珠雨是这样的人吗。
顾茂柔方才说那句话的意思,温芍是明白她说的是府外的人,就与顾茂柔自己中毒一事异曲同工,有人想顾无惑娶冯婉为王妃来平息外面的流言蜚语,自然有人不想,而珠雨的话里却是另外一重意思。
不仅仅是府外的人,也有可能是府内的人,温芍是最有嫌疑毒死冯婉的,她们只是用了药粉,可温芍却有可能下了砒霜,从而嫁祸给顾茂柔。
若今日主导的并非是顾茂柔而是珠雨,怕是就棘手了。
木桃上前道:“王妃,不必再听这贱奴狡辩,当即打死了便是。”
“莫不是怕了吗,王妃?”珠雨的声音高了起来,“我说的是对的,你怕了,所以才要杀了我!”
她一边高声说着话,一边朝顾茂柔看去,企图点醒顾茂柔,然而顾茂柔是个草包,此刻早就被温芍吓破了胆,一心只想着要怎么给自己脱罪,根本就没有理会珠雨,也不敢理会她。
木桃扬手就是一巴掌劈到珠雨脸上,然后重新塞住了她的嘴。
温芍却并不生气,她心里已经渐渐有了一个脉络,正一点一点顺着脉络疏离,她看看顾茂柔,又看看珠雨,最后目光终是停留在珠雨脸上。
会想到这么说的人,很有可能是会这样做的人。
她自然是不怕珠雨的诡辩暗指的,如今瑞王府是温芍主持中馈,权力就是如此,她不会让珠雨的话传出去一个字,至于那砒霜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总有其他说头,该如何同郢国公府交代,那就是顾无惑的事了。
温芍刚要再打发人去知会顾无惑,忽见得明远快步走进来,后边还有几个家丁押着一个人。
明远走到温芍跟前,对她说道:“这是北街的牙婆,今日的砒霜是从她手里出来的。”
明远此时出现,温芍心下便有些诧异,然而这会儿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便先压下不提,只看眼前事。
那牙婆早已吓得在地下磕头,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小人实在不知那东西会到瑞王府来,如果早就知道,那必定不会出手的,小人以为是买去药耗子的……”
温芍已然会意,看了看木桃,木桃便问牙婆:“你卖给了谁?”
这牙婆也是走街串巷,大风大浪见得多了,虽没见过今日的阵仗,但还是镇定下来,迅速扫了在场所有人一眼,除了座上的王妃不敢看。
她随即便指着珠雨道:“就是她。”
“她之前来找过小人一次,说是家里闹耗子,什么药都不好使,便想买一些砒霜去,可是这东西哪是随便就有的,我干的也是正经营生,一时便拿不出来,但她却一定要买,我便让她过几日再来拿药,前日,就是前日,因时间离得近,所以小人不会记错的,就是她从小人这里买了砒霜。”牙婆嘴皮子利索,一下就把话说得明明白白。
直到此时牙婆说完话,珠雨才彻底变了脸色。
她为着不被人查到,所以特意找了个牙婆买砒霜,而没有去药铺里买药,只有致人发疹子的药粉是药铺里拿出来的,珠雨自以为妥当,却不想这牙婆竟会被抓到。
而且还那么快!
温芍见事情果然与自己猜想的大致无二,摆了摆手便让人先把牙婆带下去。
顾茂柔已经上去对珠雨拳打脚踢:“亏我对你那么信任,你明知道我身边只有你一个可用的,你还这样害我,还差点害了我阿兄!那是郢国公家的孙女,你以为你有几条命赔给她?你为什么要给她下砒霜?”
珠雨的嘴巴被堵着,自然不能说话,而顾茂柔很快也被人强行拉到座位上重新坐下。
温芍问一旁站着的明远:“到底怎么回事?”
明远脸上笑眯眯的,仿佛今日根本没出什么事:“北园的一举一动,王爷也是挂在心上的,再加上郡主才中过毒,更不可能有什么疏漏,所以郡主和珠雨所做的一切,其实根本没逃过王爷的眼睛。”
一时在场几人都愣住,珠雨更是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只可惜堵着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冯小姐……”温芍连忙问道,“怎么会让她出事?”
明远稍稍正色:“冯小姐已经没事了,这会儿想必已经出府,由程寂等护送着回郢国公府了,这事等王爷回府之后会亲自同王妃来说。”
温芍心下大舒了一口气,无论中间到底发生过些什么事,总管冯婉没有事,她将手搭到扶手上,这才发觉手心都沁出来的冷汗。
如果冯婉真的出了事,任凭是顾茂柔还是珠雨使坏,温芍自己也总难免风言风语,更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又要如何向郢国公府交代呢?
一旁顾茂柔也连连用手抚着心口,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
温芍侧目,冷冷觑了顾茂柔一眼,又看向明远:“王爷可有说怎么处置?”
“王爷说了,王妃自己看着办就成了,”明远顿了一些,也与温芍一同看向顾茂柔,似是有些感叹,“如果王妃一时下不了决断,王爷的意思是,把郡主送走也就是了,也不是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落脚,等郡主清醒了再说。”
第68章 处置
顾茂柔闻言大惊失色,连忙摇头道:“不,阿兄不能这么对我,今日冯婉根本没有出事,而且害她性命也本非我所愿,明明是珠雨这个贱婢陷害旧主吃里扒外,怎能怪罪到我身上?我也差点被她坑死!”
温芍不由与明远对视一眼,只见明远并不继续表态了,明显是话说到这里就说够了,其他便交给温芍自己了。
顾茂柔的秉性已经很难再更改,余生也就是只靠着瑞王府的庇护,可是如此又能护得了她多久呢?
温芍自然不会为了顾茂柔的未来而担忧,既然她亲兄长都这么说了,她没有道理再去为顾茂柔着想,以后顾茂柔的好坏都与她无关。
正要说话,顾茂柔却浑身一抖,忽然起身向温芍走过来,温芍以为她要对自己做什么,还没来得及避开,却见她已经拉住自己的手。
顾茂柔一口银牙咬得紧紧的,眼眶通红,她对温芍哭道:“不要把我送去其他地方,我自小都在建京,就连成亲也未久离王府,我实在……如果你……”
她说到这里便哽咽住,接着深吸了一口气,道:“只要你不把我送走,我就……我会改,我真的会改。”
温芍轻轻甩开她的手,自顾自端起茶又喝了一口:“你不会变的。”
“那我……”顾茂柔见温芍已经油盐不进了,眼泪便滚了下来,“我给你说这个珠雨的事,你一定是要杀了她的,但你也不想一直稀里糊涂的吧?”
温芍没有说话。
顾茂柔猜不中她心中所想,只好继续说道:“你以为你是发了善心去救人吗,其实你根本就是救了一条毒蛇,自从你把他救出来之后,珠雨就一直在嫉妒你,她羡慕你所拥有的一切,也想要和你一样,我只是稍稍使了一些银子,就足够令她为我做事了,或许就算没有我在其中,她也是会对你使坏的!”
从明远出现之后,珠雨的眼神已经渐渐开始绝望,此刻顾茂柔说话,她的身子一下子颓坐下去,又被仆妇们强行支起。
“我也是女子,虽然我讨厌你,但你四年前为何会走,我却也能看明白七八分,恐怕并非是因为我和张时彦把你扔下吧?就连如今,你和我阿兄之间关系也不好,是不是因为你有一回……听见了我和阿兄说话?”顾茂柔问。
温芍纤长的手指一下子攥起来,她的脸色变得稍稍有些发白,木桃见状便将手搭放在她的肩上,温芍这才觉得好些。
不过温芍很快便反应过来,反问道:“是你干的?”
那日的记忆其实对于温芍来说已经非常久远,她只能记得顾无惑的话,以及自己当时的心情,除此之外都已经变得模糊。
为何她当时会听顾无惑和顾茂柔说话?她是自己走到那里去的,身边是……珠雨说头上的珠花掉了便要返回去寻,剩了她一个人在那里,再往前,似乎也是珠雨扶着她不知不觉中到那里的。
顾茂柔已经说道:“是我让她把你带到那儿的,你敢信吗?你是她的恩人,她却一心想着要害你,甚至取而代之。”
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深深嵌入指腹,温芍死死地咬住嘴里的嫩肉,她知道珠雨有问题,没想到她竟然从那么早开始就已经存了异心。
四年前那晚的事情可以说珠雨是为了自己活命才没有回头来找她,甚至就连今天的事,也可以说是瑞王府的风气带坏了珠雨,教得她不好了,但顾茂柔说的那件事还那么早,那时她才刚刚救下珠雨,并且把她留在府上。
温芍给木桃使了个眼色,木桃会意,过去把珠雨嘴里的破布拿开。
珠雨抬眼看了看温芍,没有辩驳。
从她的眼中,温芍没有看见愧疚悔恨,似乎只能看出一些不甘。
“……还有那天晚上的事,她才不是什么胆小怕事才没回来呢,她就是故意剩下你一个人在那里的,”顾茂柔道,“齐姑姑也是,那晚她亲眼看见时彦杀死齐姑姑,她一声都没有吭,事后还主动来找我说起这件事,以此来换取我对她的信任。”
这些话温芍听在耳中,飘飘忽忽的,仿佛是在做梦一样,等她自己反应过来时,她竟然已经起身走到了珠雨身边。
珠雨被捆得死死的,身边两个粗壮的仆妇压着,见这时温芍过来了,又赶紧压下珠雨的头。
温芍摆了摆手,她们才放开珠雨的头。
只见珠雨的脖颈慢慢抬起,目光却侧过去没有看温芍。
“她说的是真的吗?”温芍听见自己问道。
珠雨的唇角划过一丝冷笑,接着她轻轻的笑声传阿里,丝丝缕缕仿佛毒液一样渗到温芍心里:“是真的,你又能把我怎么样?不过我也不算亏,就算眼下死在你手上了,至少你们被我耍了那么久。”
温芍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恍惚忆起那日初见珠雨,还是她被张时彦强迫,而她也好不容易生出了一回勇气把她带走,原来结局竟然会是这样。
如果重来一次,温芍知道自己还是会那么做的。
木桃这时问温芍:“王妃,怎么处置该说句话了。”
温芍按了一下额角,声音也飘得不像自己的:“郡主的事我不管,送她回北园去,等王爷回来了让他们兄妹两个自己解决,至于珠雨,她本就是我一手带进瑞王府的,竟算是我误了她,我不愿再知道她的下场,木桃,你自己决定怎么处理便是。”
木桃的眼中狠意顿现,但随即收敛住,马上命人把珠雨带了下去,接着顾茂柔也被带走。
温芍自己一个人坐了一会儿,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去想,直到满满拿了一张练好的大字跑过来给她看,她才发觉竟然已经是下午了,就连饭都没来得及用。
不过温芍也没什么胃口,将就着吃了一点糕点。
夜里顾无惑来了,他先是对温芍道:“北园如今又封起来了。”
温芍坐在灯下,看他一眼:“封了又有什么用?”
“是我没有教好她。”顾无惑在她身边坐下。
温芍不想再提顾茂柔的事,只转了话头问:“冯婉是怎么回事?”
顾无惑道:“她暗中来找过我一次,她也不想嫁给我。”
“没想到冯婉胆子倒大。”温芍抿唇笑了笑。
“我已经查到珠雨问牙婆买了砒霜的事,本来打算事后再处置她们两个,只是冯婉出现,便索性让她演了一出戏。”顾无惑忖度起来,也将温芍看了一眼,没见她脸上有愠色,才继续说下去,“她的疹子也是用了药粉,晕倒是装的,给她看病的大夫是我的人,也是为了治一治柔柔。今日冯婉回去之后,便会对府中长辈说起今日之事,是柔柔为了陷害你才给她下药粉,瑞王府如此混乱不堪,她并不想嫁,这个借口于我于她都好。”
今日一早下过雨,到了夜里却闷热起来,温芍拿着一把团扇扇了两下,笑说道:“看来只有我不知道。”
顾无惑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心,马上解释道:“为了让柔柔长记性,也是让你有理由可以处置她。”
“她是你的妹妹,我并不会怎么样她。”温芍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说完,沉默下来。
都不约而同地没有提起珠雨。
虽然那些让温芍心灰意冷的话切切实实出自于顾无惑之口,可若是没有珠雨这个人,一切很可能不会发生。
不过也说不准,或许还会有别的人,别的事。
半晌之后,温芍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想给齐姑姑做一场法事,过几日让郡主跟我去一趟寺庙里吧,她才是最对不起齐姑姑的人。”
顾无惑闻言有些犹豫:“柔柔她……”
“让你的人管好她便是,”温芍轻飘飘说道,“就去景宁寺吧。”
顾无惑道:“也好,一场法事约莫需要三天,齐姑姑也是我的长辈,今年正好还没有为她做过法事,我陪你一起去。”
温芍没有拒绝。
到了要去景宁寺那天,顾无惑却有事抽不开身,只让温芍先去,他随后再来。
顾茂柔则是彻底被打压了气势,即便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她依旧是眼下乌青,一看就是没休息好,脸蛋也瘦了一圈,被人扶进马车里坐着。
木桃悄悄过来对温芍道;“听说郡主知道是为着齐姑姑的事去的,一连好几天夜里都做噩梦,哭着从梦中惊醒过来,又不敢说不去,真是可怜见的。”
木桃意在讽刺,温芍嘴上也并不想客气,只是碍于满满与她一辆马车,当着孩子的面有些话不好说得太过,只能淡淡道:“那也只是她自己做的孽,齐姑姑是老王妃身边的旧人,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当时也能狠得下心。”
一路到了景宁寺,供瑞王府女眷落脚的院舍早就已经收拾好了,因为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温芍也不愿大张旗鼓的,便也没有对外声张,只是寺内知晓,外面只当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女眷。
温芍与顾茂柔分住了同一院中的东西两间厢房,她们到的时候已经快晌午了,而齐姑姑的法事一早便开始做了,这时再过去反而打扰了,温芍便干脆留在自己的屋子里抄写经卷。
一时没注意时间,等温芍抄完最后一卷,竟然已经天黑了。
斋饭是分送到香客的院子里来的,温芍便出去堂屋用饭,饭刚刚摆好,顾茂柔已经坐在那里等她了,看见温芍进来,便低头不敢看她。
温芍坐下,又想起了什么,便随口问了一句:“王爷说过什么时候来吗?”
水桃答道:“已经传了话过来,说是今日夜里一定会到的,只是晚一些,王爷让王妃和郡主先歇下。”
温芍听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埋头开始用饭。
快要吃完的时候,顾茂柔放下筷子,又嘤嘤开始啜泣起来。
第69章 绑架
顾茂柔觉得自己这几天所承受的已经够了,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罪。
四年前的事到底有张时彦的死在上面遮着,而且当时是叛军作乱,王府大多数人都不知内情,实在也不好说什么,但这一回不一样了,王府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都知道是她为了陷害她的嫂子,竟然与一个婢子去联手,最后闹得无比不堪,冯婉回去之后便与家中说了此时,致使郢国公府当即便断了与瑞王府结亲的心思。
虽说顾茂柔是主子,满府的下人不可能指摘她,但顾茂柔又怎么不知道,他们大抵都已经在心里看轻了她,再加上这事就算不传开去,也总有几家是知晓内情的,她的面子里子输了个底掉。
她这辈子都没脸出去见人了。
顾茂柔自张时彦死后,一直是想着要重新再嫁人的,但那时顾无惑关了她四年,她白白蹉跎了岁月,如今丢了这样的脸,她即便想嫁好的,或许也没有机会了。
更重要的是,她的阿兄说了,往后再也不管她了,他与上次一样封了北园,上次还同她来说几句话,这次一句话都没有说,连脸都没有露,彻底将她抛弃了。
顾茂柔很恐惧。
听见顾无惑还要来,她明白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即便是在温芍面前,她也只得做小伏低起来。
温芍只看她一眼,就知道顾茂柔在打什么主意,这人又坏又没多少心眼儿,着实是令人心烦,若不是这次是为了齐姑姑而出来,她也不会提出带顾茂柔来的。
木桃此时附在温芍耳边道:“郡主午后去了道场,在那里跪了一下午。”
倒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温芍心道。
顾茂柔已经开始哭着说道:“一想起齐姑姑,我就恨不得自尽去赎罪,我实在是……”
“那你怎么不去啊?”温芍打断她的话,淡淡地问道。
木桃憋住笑,稍稍拉了拉温芍的衣袖,示意她还是不要说得太过火了。
顾茂柔没想到温芍真的不吃她这一套,她以为温芍最多就是像往常那样不说话,然后便由着她自己说下去就是了,反正她和温芍差不多是陌路人,她此刻说也是说给旁边服侍的下人们听的,顾无惑来了之后总要过问她几句的,到时候顾无惑听了心软,便来见见她,只要能见到阿兄的面便一切都好说,哪怕是让他赶紧给自己找个人嫁了也好。
她一下子哽住,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堵在喉间剧烈地咳了起来,木桃上前去给顾茂柔倒了一杯热茶,好半天才见顾茂柔止住咳嗽。
“我知道我脾性不好,可那也是因为自小没人教我,才酿成了那样的大祸,我现在知道错了,可又要怎么办才好呢?”顾茂柔捂住脸。
温芍瞥了瞥她,不想耗费唇舌。
水桃见状,便上前道:“都来了这里了,郡主有心要做什么还不简单?”
顾茂柔听了连忙让自己的婢子去添香油钱,还要为齐姑姑供长明灯。
温芍不耐烦在这里看她做戏,便先回房了,与满满一起玩了一会儿,今日赶过路也累了,便很快歇下了。
沉沉睡到半夜,温芍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她还以为是身边的满满睡得不老实,于是赶紧去摸他,满满倒是好端端睡着。
温芍正要继续睡觉,却听屋子里好像有脚步声。
她想到顾无惑说半夜要来,便叫了他一声,谁知却没有人回应。
而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了。
景宁寺就在京郊,是建京那些达官显贵们素来喜爱前来的,寺内也算守卫严谨,是不可能有山匪混入的,再加上还有瑞王府的侍卫守在这里,温芍根本没想过安全问题。
她霎时毛骨悚然。
脚步声在帐前停下,一道人影摇摇晃晃映在帘帐上,温芍认出那确实不是顾无惑。
“阿姐,好久不见。”帐外之人轻笑道。
温芍倒吸一口冷气。
是崔河。
他怎么到南朔来了?
温芍还没来得及开口,崔河已经一把掀开帘子,他笑得咧了一嘴的白牙,可是目光却阴鸷,看了温芍一眼之后,便立刻大喇喇地在床上坐下。
温芍赶紧把满满往里一推,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想你了,所以过来看看你。”崔河说完这句话,脸上的笑意一时收敛起来,“看来他还挺看重你的,我差点进不来,还是用了点迷药取巧,这才能见到你。”
崔河带着自己的亲信这几日一路东躲西藏,好不容易跟随温芍来了景宁寺,装成普通香客借宿,本来是打算直接动手撂倒瑞王府那些人的,但权衡之后倒觉得好像硬碰硬不行,搞不好会折了自己的人,便只能用了从北宁带出来的迷香。
但也不能太久,温芍这边的侍卫是每隔半个时辰巡逻一次,很快便会有巡逻在外的侍卫过来替换值守在这里的侍卫,换值守的再去巡逻,等他们回来便会发现这里出事了。
温芍咬牙:“你胡言乱语什么!赶紧走,不然一会儿顾无惑就回来了。”
她知道他能进来,必定是已经制住了侍卫和仆婢,就算喊叫也没用,等寺内的僧人们听到动静赶过来怕是也已经晚了。
“那我就更要快点了。”
崔河笑起来,扬手捂住了温芍的口鼻,他的手掌上早就沾染过迷香,温芍一下子便被迷晕了过去。
等醒来之后已经被关在了一间又黑又小的小屋子里,温芍动了动身子,身子倒是没被绑起来。
转眼一看,身边还有满满和顾茂柔。
崔河绑人时,大抵是看出顾茂柔也是主子,便也一同把她绑过来了。
温芍害怕崔河用的迷香对身体有什么害处,连忙去叫满满,叫了几声之后满满也慢慢醒过来了,见了温芍倒还能清楚说话,温芍这才放下心。
她和满满的动静大,顾茂柔很快也醒了过来,她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一开始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等看见四周的环境之后立刻大惊失色,叫嚷起来:“这是哪里?景宁寺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温芍迫于无奈之下过去捂了她的嘴,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不怕引来人就多叫叫!”
顾茂柔这才闭上嘴。
温芍自然是知道是崔河把他们绑过来的,然而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和顾茂柔说,只怕与她不说还好,一说又弄点别的事情出来。
但只有一点是温芍是几乎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北宁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然崔河不会冒险进入南朔境内,还在她面前暴露自己。
温芍想了想,只好先安抚一下顾茂柔和满满:“王爷说了夜里会来,他一定很快就会发现我们不见了,眼下外面的天还是黑的,所以绑我们的人其实并没有带我们走多远,多半还是在景宁寺附近,应该不难找到我们。”
满满点了点小脑袋,伏到温芍身上去,顾茂柔道:“到底是干的?”
温芍没有出声,然而这寂静也没有维持得了多久,很快房门便“吱呀”一声打了开来。
崔河手上拿着一支火折子,在温芍面前蹲下。
温芍的眼睛被火光刺得侧过头去,一面又搂进了怀里的满满,就连顾茂柔也怕得往她身上蹭。
“阿姐怕我?”崔河问。
温芍还没说话,顾茂柔已经惊讶道:“你们认识?”
崔河“嘿嘿”笑了几声,道:“我们当然认识,她做过我四年的阿姐。”
温芍不想再和崔河在这里扯皮,她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无缘无故把我们绑来这里,总要告诉我们到底发什么了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心便不由多跳了几下,也说不清楚此刻的感觉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北宁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否则崔河不会冒险来到建京,还绑架了她们,至于这件事,温芍心下暗忖,也未必是坏事。
眼下还需要先稳住崔河。
温芍转过头去看顾茂柔,不着痕迹地给她使了个眼色,也不管顾茂柔能不能看见,能不能看懂,只能祈盼着她不要胡言乱语说些什么,闭上嘴才好。
也不知顾茂柔是不是明白过来了,她这回没有说话。
崔河想了一阵,又抬眼觑了觑温芍,声音忽然有些低沉:“父皇已经病危了。”
温芍抱着满满的手突地一抖,好在里头黑漆漆的,崔河并没有察觉。
“你的好母亲和好弟弟把我逼到如此境地,若我没有及时逃出北宁,怕是早晚要做他们刀下的亡魂,”崔河紧紧咬住后槽牙,“你说,我怎能不来找你报仇呢?”
原来北宁的形势已经如此紧迫了,怕是再过不了多久崔仲晖病危的消息就会传来南朔,崔河倒是提前了一步行动,否则怕是南朔亦会戒严起来。
温芍的手心沁出细密的冷汗,她定下心神,说道:“你已经走投无路了,不然不会冒险来这里,你眼下要做的并不是向我报仇,就算杀了我又有什么用,你应该先在南朔先安定下来,否则怕是连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小命都保不住,先保下你的性命,才能图将来之事。”
闻言,崔河眼中厉色一闪,他抬起温芍的下巴,对她说道:“将来之事?这话从你口中说出,你难道不觉得太好笑了吗?父皇本就偏爱崔潼,就连同意你嫁给顾无惑,也是为了崔潼考虑,希望将来为他再添一助力,诚如你所言,我大势已去,此时便只想杀了你来出一出这口恶气。”
说完,他便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刃,作势在温芍面前舞了两下。
满满在温芍怀里吓得不敢抬头,温芍将他抱得更紧,双眼死死盯着那把短刃:“你要杀了我也可以,甚至把我们三个杀了出气都可以,但我告诉你崔河,这么做对你根本没有任何好处,你杀了我也伤不了我母亲和弟弟他们分毫,顾无惑本来也与你无冤无仇,即便眼下你差不多已经暴露行踪,他也未必有杀你的理由,但如果你动了我们,他绝不会放过你。你已经落到如此地步了,难道还要自己将自己逼入绝境吗,为我而赔上一条命到底值不值?”
崔河握着短刃的手一顿,寒光映入温芍眼帘中,她浑身一颤。
第70章 保命
“你先冷静下来,我知道你绑了我们也是一时冲动,你既然会决定来南朔,也一定是有备而来,”温芍见他的手停滞住,便大着胆子上去轻轻握住了崔河的手腕,“等顾无惑来了,你可以好好与他谈,未必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细腻又带着些微凉意的手指一触碰到皮肉上,崔河心下忽然一酸,没来由地觉得无趣起来。
他缓缓拂开了温芍的手,而后拿着短刃的手腕垂下来,仿佛没有了力气一般。
温芍不敢再多言语,生怕又哪里激怒了他,只要他此时缓和下来,那就表明暂且不会有什么危险。
许久之后,只听崔河说道:“我把他们两个放了,但是你要继续留在这里,直到顾无惑前来,我只和他谈。”
温芍想也没想,一口便应了下来,她顾不上顾茂柔,只将怀里的满满扶起,对他道:“你跟着姑姑一起走,要乖乖的好不好?”
满满点点头,谁知一边的顾茂柔却忽然开口说道:“你要对我嫂嫂做什么?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动她,我阿兄是不会放过你的,你识相点最好把我们一起放了,再来和我阿兄谈!”
温芍差点倒吸一口凉气,最后硬生生忍住,咬了一下下唇,连忙拉过顾茂柔,轻声斥道;“闭嘴!”
她也不知道顾茂柔忽然发什么疯,明明崔河已经松了口,她为何却要在这个当口说这些话,搞不好连同她也要继续被绑在这里。
“让阿兄知道你留下我离开,岂不是又要赖在我身上?”顾茂柔咬牙,“不行,反正要走一起走。”
她倒也不是不想走,只是不能走得那么利落,回头温芍回去之后再添油加醋和顾无惑说点什么,顾茂柔认为自己没有好果子吃,起码眼下要先装一装,让温芍也无话可说。
温芍还没说话,崔河也听见了,便饶有兴致地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温芍赶紧拦住话头,免得顾茂柔不分场合什么都往外面说,“她耍小孩子脾气,不想丢下我罢了。”
顾茂柔真是天真又不谙世事,或者说心里想的全都是自己,她这回光想着不能留着温芍在这里,生怕再次被顾无惑责骂,却忘了眼下的环境,能出去一个是一个,哪有留下来的道理?
温芍也懒得劝顾茂柔了,她愿意留下就留下,只是满满怎么办?总不可能让一个四岁的孩子自己在山里面找到回家的路吧?
“听说顾无惑很是疼爱她的妹妹,”崔河若有所思起来,“既然你不肯走,就换你留在这里,好不好啊?”
让温芍来说那自然是好的,可一边的顾茂柔已经吓得脸色惨白,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崔河又催促道:“你自己选吧,要不你留下她走,要不你走她留下。”
一下子变成了二选一,顾茂柔的脑壳子一阵一阵发烫,她本来没想得那么复杂,方才不过就是说几句场面话,以显示自己已经改过了,推辞一回也就顺水推舟地离开了。
这下可怎么办?真让她选,若是她选了自己离开,那不就变成她把温芍留下了?
“我……我……”顾茂柔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温芍却已经替她做出决定了:“郡主没带过孩子,还是我走罢,等我回去之后便让你阿兄来救你。”
崔河对着温芍挑了挑眉,并没有出言反对。
他过来给温芍和满满松绑,温芍起身给满满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给自己也拍了拍,崔河道:“这里离景宁寺并不远,想必此时他们也都在找你们了,你出去之后往东沿着山路走,很快就能看见景宁寺。”
温芍道了一声多谢,崔河把温芍母子领出去,这里似乎只是山间猎户用来歇脚的小木屋,周围倒守着不少人,有几个熟面孔温芍认得,是崔河从北宁带来的。
温芍跟着崔河走到山道上,崔河给温芍远远地指了指方向,温芍抱起满满就往前面赶路,生怕崔河反悔了。
崔河却许久没有动弹,一直到温芍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崔河才收回目光,回到小木屋边上去。
下属立刻过来问他:“殿下,人放走了现在怎么办?”
“里面还有一个,”崔河朝着里面努了努嘴,脸上又露出几分笑意,“去里面看看她。”
***
虽然照崔河所说是离景宁寺不远,但这也只是对他来说,温芍出来时手上连盏灯都没有,山路黑漆漆的,斜里还有枝丫叉出来,她还抱着满满,所以走得很是不顺畅。
走了约莫快要半个时辰了,她才远远望见夜色中景宁寺的轮廓,看着不远,但按她这个脚程来算,怕是还得再要半个时辰。
好在她又往前面走了一段路,便见到前方隐约有火光。
温芍心里有数,她也走不动了,便把满满放在地上,然后拉起他的手往前面走,很快便见到了领头的程寂。
程寂也很意外竟然会在这里看到她,见温芍和满满身上完好无损,倒是松了一口气,然后一面亲自将他们护送回景宁寺,一面命人去禀告顾无惑。
景宁寺所有人都已经被惊动起来,灯火通明,温芍到了才知道顾无惑也带人去找他们了,他们并没有遇上,而是遇上了程寂。
满满已经困得快要睡着了,小脑瓜子一点一点的,温芍连忙安顿他睡下,自己也犯了困意,本想着稍微在满满身边眯一会儿,等顾无惑回来了再说,没想到头一沾枕头就直接睡死了过去。
等温芍醒来,天光已经大亮了。
温芍一下子从床上坐下来,转头便看见趴在桌子上休息的顾无惑。
顾无惑睡得并不沉,一听见动静也马上就醒过来了,抬起头来看她。
两人目光相交,温芍揉了揉眼睛,下床灌了一杯冷茶进去,才道:“是崔河。”
她把来龙去脉所有事情都说清楚,顾无惑渐渐蹙紧了眉心。
“看来崔仲晖快不行了,”他道,“不然崔河不会那么急切逃往南朔。”
温芍对此倒没什么感觉,虽然与她的亲人息息相关,可是她身在他乡,又能怎么办,况且目前来看,似乎秦贵妃和崔潼的胜算更大。
她想了想,只是道:“本来昨夜就该和你说的,但是不小心睡过去了,其实也不急,该急的是崔河,只不过郡主还在他手上。”
顾无惑道:“她不会有事。等满满睡醒,我会让程寂先送你们回府。”
温芍点点头,没有问他什么,顾无惑必定是要亲自去见一见崔河的,就如他所说,该急的是崔河,那么该怕的也该是他才对。
很快满满终于醒来,温芍喂他吃了一点东西之后,两个人就被护送着离开了。
顾无惑依旧留在景宁寺,他并没有去见崔河,而是让人按着温芍所说的地址,去请了崔河来景宁寺。
崔河前来,却并未带上顾茂柔,顾茂柔仍被压在那里。
顾无惑并不惊讶,也没有生气。
他在禅房里给崔河倒了一杯清茶,崔河觑了顾无惑一眼,只将茶端起放在鼻尖下一嗅,却又重新放下。
“南朔就连茶都是如此清淡,果真无趣。”崔河讥笑道。
顾无惑丝毫未被他的出言不逊激怒,他脸上神色不变,自己端起茶慢慢地啜饮起来。
而崔河一时也只能耐下性子等他。
禅房中焚的香能使人安神静气,烟雾袅袅而上,崔河见了心下不但没有平静,反而愈发烦躁。
看出了他的不安,顾无惑这才放下茶,对他说道:“殿下何事如此不安?”
“你说为什么?”崔河反应倒是很快,冷笑道,“我难道就不怕你把我抓起来杀了吗?”
顾无惑道:“我的妹妹还在你手上,若我真要杀你,便不会见你。”
崔河沉默了下来。
半晌后,他才重新说道:“如今我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来南朔也不过是下下之策,只求能有个保命栖身的地方,崔潼好说,但落在秦贵妃手上,我就是个死。”
“看来你很有把握。”
闻言,崔河竟忽然犹豫起来,但顾无惑也不着急,并不催促他。
“好吧,”崔河终于叹了一口气,“我之所以来南朔,还是相信你的为人,你不会出尔反尔。逃离北宁,我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带,我有北宁的边防图。”
顾无惑连眼皮子都没有抬,只是问道:“就这么简单?”
“一张边防图,难道还不够你留我一条性命吗?”崔河开始沉不住气了,反问道。
顾无惑轻轻笑起来,他摇了摇头:“我是问你,你只是想保命那么简单?”
崔河道:“难道我还有其他筹码要求更多吗?”
明明好似已经差不多快谈完了,可崔河却不知为何愈发紧张起来,他低头看见方才他进来之后,顾无惑为他倒的那杯茶,本已被他弃之,此时却又不由拿起了灌了一口,压一压纷杂的心绪。
他拿出随身带着的边防图递给顾无惑,道:“我也不愿继续和你虚与委蛇,爽快点给你便是。”
顾无惑接过来,气定神闲地打开扫了一眼,便收了进去。
这张边防图根本就不用确定真假,崔河的全副身家尽数系于此,若是他作假,日后一旦被发现了,他的下场也只有一个。
崔河不会把假的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