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难熬
温芍知道顾无惑是最喜洁净的人,让他用自己用过的碗筷或许尚可,但让他洗自己洗过的洗澡水,怕是一点也不能的。
她看他今日风尘仆仆的样子,不洗是不成的。
她今日先应付应付,明日一早再洗也是一样的。
顾无惑从她手上接过衣裳,先是往净房里去了,他抓了些澡豆放入热水中,结果又转身出来。
他对温芍说道:“你先去洗。”
“我洗过怕是水就脏了。”温芍轻轻摇了摇头。
虽然现在她不喜欢顾无惑了,但是他在她心里依旧是圣洁的。
“不脏,”顾无惑侧身让开了一点,示意她过去,“女子洗浴之水需干净。”
温芍本来就没打算洗他洗过的热水,然而既然他这么说,她也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净房中有熏香混杂着澡豆的香味,温芍再将整个身子都泡入热水中,说不出的熨帖。
因为顾无惑还等着,温芍也不好一直泡下去,她洗了半柱香不到的时间便擦干身子出来了。
“你去吧。”温芍一边用干燥巾帕擦着沾湿的发尾一边对顾无惑说道。
顾无惑的目光在她身上披着的藕荷色寝衣上停留片刻,而后立刻转开,头也不回地往净房里面走去。
大抵是热气蒸腾起来,净房里比方才要潮湿许多,顾无惑的手指拂过那套温芍拿给他穿的衣衫,只见上头针脚细密,一看就是花了心思做的。
温芍以前应该也给他做过一些活计,但他那时不在意,后来她不见了,他也不记得哪些是她的手笔。
浴桶外烧有些湿漉漉的,是被她起身时带出来的水,顾无惑走到浴桶边,不由伸手接了一抔水,然而水很快从他指尖漏下,最后只剩手上的水迹。
他解了衣裳,将自己彻底浸泡到已经被温芍洗过的水里去。
氤氲水汽之中,仿佛还沾染着她身上的余香。
热水已经开始冷下来,但顾无惑身上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反而越洗越热。
直到那水彻底冷却,也没有丝毫能够缓解他身上的炎热。
顾无惑当然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他又屏息静心在冷水中泡了一会儿,稍微舒服一点了之后才起来。
温芍已经躺到床上了。
她其实是很利落能干的,脚踏边就是顾无惑睡觉的地方,此时已经被她铺好了被褥。
顾无惑放下内室的帷幔,里外隔绝开来,里头只剩下烛台上一点星火在燃着微弱的光。
温芍朝里躺着,顾无惑还没躺下,便听她说:“忘了放床帐了,你帮我放一下好吗?”
“好。”顾无惑的喉结动了动,跨过那一床被褥,伸手去解她的床帐。
然而不巧的是,他一碰那床帐,床帐便被帐勾挂住了,他解了半天都没解下来。
温芍坐起来,小声说道:“还是我来吧。”
她跪坐在床上,抬手便去够帐勾,顾无惑只得停手,看着她弄,她身上的寝衣晃晃悠悠,连带着他的心也飘飘忽忽。
方才靠冷水强行压下的那股火,一下子又死灰复燃。
温芍也一时没有把帘帐撩下来,她不由更探出身子去,一侧的寝衣从她的肩膀上滑落下来,露出她受了伤还未痊愈的肩膀,上面缠着薄薄的纱布,已经看不出血迹,洁白的纱布反而更衬得她肌肤赛雪。
从前她的皮肤就白,如今年岁长起来,便更为莹润剔透。
只有顾无惑自己才能感觉得到自己心若擂鼓。
温芍既然已经起身来放床帐,他就原该回到原位上去的,然而他却依旧立在那里,等雪青色的帐子被温芍放下来一般,劈头盖脸拂在了他的面庞上,顾无惑才回过神来。
另还有一半的床帐没有放,温芍的脸从暂时没被遮起来的那一半旁露出来,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顾无惑方寸已然大乱,他甚少如此无措过,然而却极为害怕被温芍看出来,连忙道:“我给你把那一半放下来。”
温芍眨了两下眼睛,坐在床上不动了,又在这时发现自己的寝衣在动作间掉了一半,但她倒也不是很急,只是慢悠悠地把寝衣从肩膀上提上去,手指路过伤口的时候还轻轻按了两下,仿佛在检查伤口好了没。
顾无惑的眼神明明在帐勾上,只是眼风却扫过她的一举一动,他竟不由说道:“别碰那里,会裂开。”
温芍抬眼去看他,仿佛想要说下什么,然而那剩下一半的帐子已经落了下来,虽然是轻薄的绡纱,却将二人隔绝了开来。
顾无惑悄悄松了一口气。
而里面的温芍也立刻转过眼,咽下已经在舌尖上的那句话,背过身子躺了下来。
不知道他还要在这里几日,温芍想着。
这才过去了半日,便已经如此难熬了。
她拉过被子往自己的身上盖好,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一室沉静,顾无惑也同样闭着眼睛,他听着床榻上的人呼吸渐渐均匀,可自己的心却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了。
他身上燥热,想翻身却又怕惊动温芍,其实翻身原也是正常的事,他这回却做贼心虚了。
顾无惑很害怕温芍看出他的欲望。
他们曾经那样亲近过,有些事情没有比温芍再清楚他的人了。
他想要想点其他什么事情,总之不能再继续纵容自己下去,可是想什么都没有那个心思,到了最后他只能开始在心里背诵佛经,然而也是断断续续,明明是从小倒背如流的东西,今日却背出一个字,后面便一忘皆空。
这般生生熬到了下半夜,他才终于精疲力竭。
之后几日都是同样过着,因为怕像第一晚那样,此后一入夜,顾无惑便刻意会与温芍隔开距离,尽量避着她,比如她洗澡的时候自己便去内室待着,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去外面等,温芍一从净房出来,他便立刻进去洗,等他洗完出来,也要再隔一阵才去睡,那时温芍已经上了床,总算两厢无事。
温芍也看出来他好像在躲着什么,但她也懒得问,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随便他自己。
有时顾无惑也会出去,想来是在忙自己的事,每次温芍都以为他出去过后便会告诉自己他要回去了,可是总也没有,掐指再算算,似乎确实也没过去几天。
这日天气晴好舒适,顾无惑一早又出去了,他不在的时候,温芍总是能松快一些的,不必再像做贼似的躲躲藏藏的,便让人进来更换了被褥床帐等,如今已经是春日了,总要换些鲜妍的颜色上去才合时宜。
她正和婢子们一起往刚刚换好的床帐上挂香囊,便听见外面来报:“二皇子来了。”
听见崔潼来了,温芍也有几分欣喜,忙问:“他怎么来了?”
下人便回:“殿下在行宫狩猎,得了许多上好的皮毛与野味,便亲自为夫人送了来。”
温芍停了便要出去相迎,又怕这里一屋子的人然后顾无惑忽然回来,好在屋子里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便让仆役们都出去了,再把房门关上,然后自己才往外面去迎去了。
一路上已有下人捧着皮毛过来到温芍面前给她看,温芍笑吟吟地让他们拿下去,当然还不忘给了赏钱。
温芍以为她这一路过去总能遇到崔潼,然而等温芍都快要走到大门口了,却还没见到崔潼的人影。
“潼儿人呢?”温芍连忙遣了人去问。
很快,回话的便跑回来了:“殿下等不及,便先去寻夫人了,这会儿怕是已经快到夫人院中了。”
温芍心里咯噔一声,这府里是不止一条路通往她所居住的主院的,她只以为崔潼会总大家常走的主路,却想不到他好像走了另外的路。
若在平时两人错过便错过了,只不过是没迎到他,虽然身份有别,可是私下里二人还是姐弟,不拘这些倒也无妨,坏就坏在眼下房里还有个顾无惑,要是不小心被崔潼撞见了,那可怎么办?
不过顾无惑这会儿刚好出去了,崔潼不大可能看见他,再者崔潼或许会在正堂中等她,不会进到她房里去。
温芍心里吊着一桶水,七上八下的,脚步也不由加快了许多,等气喘吁吁到了院门口,远远便望见崔潼百无聊赖地在庭院中来回走着。
温芍喘匀了气儿,笑着对崔潼道:“潼儿,你怎么自己就过来了。”
“我择了小路过来,鲜有人至反而更有意思。”崔潼也笑道,“我送给阿姐的东西,姐姐喜不喜欢?”
温芍点头:“喜欢,母亲这几日可好?”
“都好,送来的皮毛都是母亲亲自挑出来给姐姐的,还有那些野味,阿姐定然要尝一尝,母亲用了也喜欢。”
姐弟俩一边说着,一边携手往里走,堂中已有婢子上了茶水点心,然而崔潼却定住了脚步,对温芍道:“阿姐,我一早便赶路过来,这会儿有些睏了,想去你房里歇歇。”
崔潼是皇子,自然是不能随便找个地方打发他的,温芍又是他亲姐姐,照理也该在温芍房中歇下才稳妥,然而温芍心里有鬼,想了想只能道:“阿姐让人另外收拾了院子给你住好不好?”
崔潼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阿姐不必麻烦,我略躺躺就要回去了,不想兴师动众的。”
温芍也不好再拦着,否则便会被看出端倪,便道:“那我先进去收拾,所幸被褥都是才刚换的,你睡着倒舒服。”
不等崔潼说话,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房中过去,崔潼跟在她后面。
而就在她开门进去的瞬间,崔潼竟也跟着挤了进来。
温芍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说道:“阿姐,你房里的那个男子是谁?”
第52章 出城
温芍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回过头去看时,她的弟弟也正目光炯炯地望着她。
不同于崔河的邪性,崔潼的气质干净纯粹,正是个爽朗大方的少年,面对他的目光,温芍一时哑声。
崔潼阖上门,继续说道:“我方才已经进来过,本是想躺了再说,阿姐反正自己会过来,不成想却看见有人在内室里面。”
崔潼当时到底不愿莽撞撞破温芍的私事,把她的事当即闹得人尽皆知,便佯装自己只是误打误撞进了房中,根本没有察觉到里面有人,很快便退了出去。
然后他等到温芍回来,才想方设法把温芍也一同拉进房里问询。
温芍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她千防万防,果然还是没瞒住。
崔潼不但看见了,而且眼下就在她的房里,便是她想推脱抵赖也不能够了。
崔潼等着她说话,却没有等到,此时皱着眉继续说道:“阿姐,母亲一直在为你相看亲事,若你闺中寂寞,看中了哪家的郎君,你也直接与母亲说了便是,何必如此遮遮掩掩?我是你的弟弟,方才不闹出来是为了大家的脸面,现下我却是要看看,如此懦弱虚伪躲在你的房中,不顾你名节的人到底是谁!”
温芍大惊失色,赶紧去拦他,但怎么能拦得住已经抽条的崔潼,一下便被他挣脱开去。
崔潼径直往里面走去,内室帐后便有一人走了出来。
温芍绝望地闭了闭眼。
顾无惑已经走到崔潼面前,沉声道:“你看得不错,是我。”
他是先崔潼一步到的房中,若是早知道崔潼要来,便该先找个地方躲躲,等人走了再悄悄回来。
当时崔潼进来,他比寻常的奴仆要机敏不知多少,立刻就察觉到了里面有别的人在,而顾无惑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人是崔潼,他藏在里面连看都没看,只以为是普通的仆婢,若是寻常仆婢发现里面有人一定会叫出来,没叫也就表示并没有被发现。
可他万万没想到来者竟然是崔潼。
眼下却是逃脱不开了,总不能人到了跟前,他却还躲避。
崔潼也瞪大了眼睛,顾无惑早应该回去北宁,如何却还会出现在温芍房中?
崔潼是不知道温芍和顾无惑的事情的,他年纪到底还小些,秦贵妃并没有把这些事告诉他,但崔潼不是傻子,他隐隐约约是知道温芍似乎和顾无惑从前相识的,甚至把顾无惑从南朔引来,也是温芍出的力,可是他却没料到,早就该离开的顾无惑竟然躲在温芍房里。
他不由脱口而出:“你们究竟在做什么?”
温芍拉住崔潼的手,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却听见顾无惑道:“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一定是和你姐姐在做什么事?”
“你不要再狡辩,”崔潼气得脸都红了,“不然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万一我只是藏在你姐姐房中的歹徒呢?你从一开始却只认为房中人一定是你姐姐私藏的情人,这是为何?”顾无惑说话时倒不气不恼。
崔潼看了身边拽着他的温芍一眼,咬牙道:“那日宫宴之时,你出言调戏阿姐,阿姐分明就不开心!必是你逼了她!”
崔潼对顾无惑的敌意来源也很简单,顾无惑是南朔人,而他是北宁人,更是崔仲晖最得意的皇子,而温芍是他的阿姐,合该与他站在一起,崔潼讨厌身为南朔人的顾无惑,也不要温芍和他有任何关系。
这时温芍已出言阻止他:“潼儿你先不要激动,回头阿姐再和你细说,他只是暂且在我这里躲几日,然后便回南朔去了,你就当做没看到好不好?”
“我的阿姐可以有野男人,但是绝不能是你!”崔潼瞪着顾无惑,依旧在谩骂着,虽然他也骂不出什么狠毒的字眼,“先前明明说是回南朔去了,我看你是故意暗中留在北宁窥探什么吧?”
他这猜测倒也不是全无根据,温芍一双柳眉蹙得紧紧的,一时却也不知该不该和崔潼解释,于是只望着顾无惑,全凭他自己来决定了。
眼下崔潼情绪激动,硬要拦是拦不住的,顾无惑思忖片刻,先向着温芍点了点头,然后才开口说道:“我本已经离开云始,然而就在途中得知建京城中有异动,便临时折返,等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回去。”
“你虽说得光明正大,但我为何要信你?”崔潼仍道。
顾无惑不禁有些头疼,原先看见是崔潼,他倒没多放在心上,崔潼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温芍又是他的亲姐姐,哄几句也就是了,没想到他不仅反应激烈,而且连实话都不肯信。
若他来日长成,怕是也会像崔仲晖那般多疑。
而温芍闻言已经忍不住说道:“我是你姐姐,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吗?事实就是如此,你就当今日没有见过他,这件事也就这么罢了。”
崔潼撇过头愤愤地不说话了。
温芍也咬不准崔潼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便又去看顾无惑,顾无惑已经说道:“你若是真的不信我和你姐姐,等回去行宫之后先去见秦贵妃,把事情告诉她,她自然能分辨得出真假。”
温芍先还没听明白顾无惑是什么意思,但是旋即便回过味来,手指也慢慢松开,把崔潼放了。
崔潼来回扫了他们两个几眼,又道;“阿姐,我先回去了。还有你,不准欺负我姐姐!”
他说着便转身,一溜烟地朝外面走了,走时还不忘把房门关上。
温芍仍旧很担心,崔潼一离开,她立刻便问顾无惑:“潼儿已经看见了,我这里也不安全了,你还是另寻他处躲藏的好。”
顾无惑何尝不明白她说的,此时应当赶紧离开,然而心里另有计较,一旦他走了,崔潼那里无事发生便罢,若有什么,便是温芍独自一人面对了。
他摇头道:“已经被他看见了,就算躲藏在城中也是不安全,此番全看你弟弟他自己了。”
温芍叹气:“只盼母亲能拦住他。”
秦贵妃是聪明人,她或许也不会乐意看见温芍私藏了顾无惑,然而这已经是一件事实,瞒住崔仲晖才是最重要的,此事可大可小,毕竟顾无惑只是暂且滞留云始躲避,并不会对北宁做什么,但若真让崔仲晖知晓,怕是就不好收场了。
顾无惑不肯离开,温芍也没办法,反正她是跑不掉的,也只能听天由命,希望崔潼不要那么莽撞。
一时入了夜,顾无惑与温芍说了一声,便又出去了一趟,一直到深夜才回来,温芍倒以为他是不会再回来了,听到他回来的动静也不知是失落还是放心,只把被子往身上一裹,只当自己已经睡着了,什么都不再去想。
第二日是个阴天,天亮得晚,温芍起得也就晚了些,顾无惑与她差不多时间起身,温芍让人送了热水进来,顺便摆了饭,又让所有人都出去,其实她这几日这般行径也不是不奇怪的,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办法。
偷偷摸摸才喝了一口粥,顾无惑却忽然按住她拿着汤匙的手,温芍不防,正要说话,抬起头却见顾无惑脸色已然变了。
他示意她不要说话,自己快步走到窗口听了片刻,马上变折返回来对她道:“赶紧和我走。”
温芍心里一紧,虽有些预料到是发生了什么事,却还是问道:“怎么了?”
“有许多人进了府中,怕是不妙。”顾无惑拉起她的手,便要带她出去。
这几日他也不是完全闲着,除了见程寂了解外面的情况,温府的布局也已经基本在心里排布清楚,为的就是以防万一,说走就能走。
温芍还要往妆台上去抓金银细软,顾无惑忙道:“不要拿那些没用的了。”
最后温芍只来得及拿了一只放在边上的荷包,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就被顾无惑拉走了。
顾无惑带着她从窗子里跳了出来,然后七拐八绕地走了一些连温芍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存在的小路,最后竟从西南边一个已经荒废许久矮墙边出去了。
才出了府,温芍就连忙问他:“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她的耳力远远不如顾无惑,所以方才是一点动静都没听见,甚至院中其他人也没有察觉出什么,若不是她尚且还算信得过顾无惑的为人,她简直要怀疑顾无惑是故意骗她的。
“先出城再说。”顾无惑一边说话,一边也不忘紧紧攥着温芍的手朝她未知的方向跑去。
“出城?”
“对,云始不能再留。”
一时程寂也不知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几人暂时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停下,只听程寂说了几句话之后,顾无惑神情倒还好,温芍的面色却已经大变。
但她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趁着城门各处还没有反应过来,出城一事尚且还算顺利,一路又往城郊东面走了许久,天色都开始发暗了,程寂才带着他们在一处农家小院停了下来。
虽然外面看起来破败些,但里面收拾得还算干净,应该是早有准备。
温芍也无心再理会其他事,还没等歇一口气,便问顾无惑:“你把我带出来,那现在该怎么办?”
第53章 承诺
她的好弟弟崔潼,不仅没有听他们的话先去找秦贵妃说这件事,反而回了行宫之后便去见了崔仲晖。
崔仲晖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先前不能动顾无惑,因着顾无惑是打着为崔仲晖贺寿之名而来,图的是两国邦交,而眼下顾无惑是一个早就离开北宁的人,就算他死在北宁,也无人敢说死的就是他。
顾无惑一时没有回答温芍的问题,只是说道:“二皇子认为自己该忠君忠父,自然要一五一十说出我的下落,无可指摘。”
温芍怏怏坐下,心中戚戚,只不断地暗自叹气,如今已经无法挽回,只求不要再牵连出去才好。
顾无惑看了一眼程寂,程寂便继续说道:“二皇子想的是君父,可其他人却未必,前几日崔河已经被放出来,他在禁足中已经让人查到了王爷和夫人曾经有旧,也一并告知了北宁的陛下,二皇子一事本不会如此严重,可两者相加……”
温芍愣了愣,呆呆地问:“两者相加会怎样?”
程寂道:“秦贵妃昨夜便被囚禁,二皇子也未能幸免,一起的还有夫人其他的弟妹。”
温芍原先便一直不好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眼下已不是她私自藏匿顾无惑那么简单,而是秦贵妃一党与身为南朔瑞王的顾无惑早有勾结,崔仲晖起了疑心,而崔河绝不会放过他们,一定会不断添油加醋。
她彻底没了注意,惶恐得如同一个溺水的人。
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是她拖累了母亲。
如果她不曾私藏顾无惑,甚至不曾和顾无惑有过纠葛……
可是现在说这些也已经晚了。
顾无惑给程寂使了个眼色,程寂便悄悄退了下去,他在温芍面前立了一会儿,并不急着说话。
温芍垂眸坐在那里,顾无惑如今早已不敢说自己看得懂温芍,可此时他却知道,她一定是在自责。
顾无惑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温芍回过神看见他的脸,微微侧过了身子,没有去看他。
顾无惑低声说道:“这件事我们都没有错,若真的说错,那也是我的错更多。”
温芍听了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她才吸了吸鼻子,说:“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崔河与我母亲弟弟已经水火不容,就算没有潼儿告密,我们的事也已经被他查到了。”
顾无惑的食指和拇指轻轻摩挲了两下,终究没有去握住她的手。
他只是道:“方才你问我怎么办,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那时他没有保护好温芍,让她差点殒命,最终致使多年来未曾得到她的音信,如今回过头再想,他便是想想都心惊。
虽然这一句承诺不足为重,但她已经在她身边,他不可能再让她有任何事。
他起身想给温芍倒一杯热茶,然而转身之间,温芍却忽然拽住了他的手。
顾无惑回头看她,发现她已经泣不成声。
“我的孩子还在姨母家里,崔河一定不会放过他的……”温芍的眼睛被泪水糊住,她又用手去揩,最后忍不住捂住嘴哭出声,“怎么办,我应该把他带在身边的……”
她哭得心慌意乱,也没在意顾无惑的反应,只想他听了赶紧去救满满,然而顾无惑却没出声。
她怕自己说得不清楚,顾无惑没听懂,又要再说,顾无惑却道:“跟我进来。”
温芍被他拉了起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及至被他拉到了里间,她一眼便看见了躺在床上的小鼓包。
是已经睡着了的满满。
“满满……”温芍不敢相信,甩开顾无惑的手就扑了上去,从满满的头开始摸,一直摸到他的小身子上。
睡梦中的孩子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便蹙了蹙眉,然而又感受到母亲的气息,马上安静了下来,还往温芍身上蹭了蹭。
温芍把头埋到满满的脖子边上,心里乱麻似的,却什么都不想问什么都不愿想了。
顾无惑这才走过来,说道:“发现要出事,我就让人把他带过来了。”
昨日崔潼走后,他就觉得不妙,满满那里是早就预备着的,所以一出事就能把他带走。
满满还不愿意,以为自己是被绑架了,闹了一路,这会儿已经累得睡着的。
温芍没有抬头,仍旧保持着抱着满满的姿势,问他:“你知道了?”
顾无惑轻轻叹气:“一开始是我没问清楚,后来也是秦贵妃告诉我的,她本意是不愿我再打扰你们,所以我没声张。”
温芍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你也累了,晚膳还没好,先陪满满歇一会儿。”顾无惑说完便退了出去,再没其他多余的话。
温芍的身上一下子松懈下来,虽然前路未明,但至少满满是在她身边的。
她在满满身边躺了下来,把满满搂到自己怀里来,她这辈子也没做过什么正经事,唯一能让她觉得有点可以说的便是生养了满满,如果连满满都失去了,那她不知道乏味沉闷的人生还有什么可以期待了,不过是浑浑噩噩活着罢了。
看着满满的睡颜,温芍想,那时听从秦贵妃的话把满满送离自己身边的举动或许是错的。
大抵是累了,温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她渐渐醒来的时候,是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脸。
温芍睁开眼,便看见原来满满已经醒了,但是他没有吵闹,也没有离开这里,而是继续躺着,但是小孩子耐不住性子,便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偶尔又摸又掐温芍的脸,看看她醒了没有。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漆黑,满满拉了拉温芍的手臂:“饿死了。”
又问:“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四岁的孩子记性浅,睡了一觉便忘了自己是怎么被带到这里的,醒来看见温芍陪着自己那就已经足够了。
温芍坐起来,倦意慢慢散去,她朝外面望了一眼,农家的房屋院舍简陋,里外两间仅仅只是用一层布帘子阻隔着,里头没有点灯所以很暗,只有外面有一束烛光,斜斜地照进来一点,除了这一点光亮之外,外间没有任何动静,甚至没有人说话的声音。
温芍拍了拍满满的小屁股,示意他先下床去,然后给他整了整身上的衣服,便让满满先出去,自己紧随其后。
外间如她所料,并没有其他人,顾无惑也已经不在了,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桌上放着几碟子菜,上面用碗碟覆着,温芍过去把上面的碗碟拿开,那些菜尚且温热,而且是干干净净没有被动过的,只是菜色简单。
温芍也没多少心思吃饭,自己草草扒了两口,满满吃饭慢又不专心,嘴上说着饿,但是实际上没有多少是乖乖送进嘴里的,这会儿正夹着一根青菜在吃,温芍说了他几句让他赶紧吃饭,倒也不去喂他,自己吃完之后便留满满一个人继续在那里吃饭,然后便起身出了屋子。
外面同样黑漆漆的,乡野间的院舍外,那真是除了星光之外再无旁的光亮,这里并非是聚集的村落,就算四周尚有人烟,农家也不舍得夜里长时间点灯,一般都是早早睡去的。
温芍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渐渐能看清四周了,她往前走了进几步,并没有往外面继续出去,而是走到了篱笆旁边停了下来。
放眼周围都是茂密的树林,耳边有轻微虫鸣传来,若无闲事挂在心头,那必定是一副静谧闲适的田园之景。
可惜她的事是比闲事还要要紧得多的事。
秦贵妃和崔潼眼下无异于身陷囹圄,崔河既然已经反扑上来,就不会再轻易给他们翻盘的机会了。
她对崔潼不是没有怨气,明明已经让他不要说了,甚至提防着他把事情说出来,便让他先去知会秦贵妃,然而崔潼没有听进去,可就如同顾无惑所说那样,各为其主,崔潼那也是忠于君父,他又如何比得上崔河奸诈狡猾,他若是有半分的不纯粹,便不会使自己和母亲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再说这些也是无益。
她很担心秦贵妃他们,可温芍也清晰地知道,自己是无法把他们救出来的。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温芍的手指轻轻地抠着篱笆上竹竿节头的凸起,心头的阴霾越积越厚,几乎要将她压得透不过气来。
前方望不到尽头的树林中传来轻响,是有人过来踩在落叶上的脚步声,温芍不敢大意,后退两步,将自己身形隐于黑夜之中。
“是我。”
然而温芍听见顾无惑的声音却并没有出去,仍旧是站在原地。
顾无惑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走到温芍身边,状似随意地问道:“晚膳用完了?”
温芍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满满呢?”顾无惑又问。
“他还在吃。”温芍极为简洁地说了一句,然后咬了一口嘴里的嫩肉,心一横也不等对方你来我去地问了,直接说道,“满满的事,你就没有什么想问吗?”
顾无惑上前一步,却先没有说话,半晌后才道:“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轮到温芍沉默了。
她想走了,可是这里也转不开身,就算走也走不到哪里去,同样是要面对他的。
第54章 狠话
虫鸣阵阵,直往温芍的耳朵里灌进去,仿佛是在催促着她什么。
衣袖底下绞着的手已经通红,温芍抿了抿唇,说道:“是我骗了你,当时不仅我没死,满满也没有事,我生下满满之后就带着他离开了建京。”
其实这已经是显而易见的答案,但温芍还是想自己说出来。
有点像和自己较劲过,她也不是没有心酸。
闻言,顾无惑久久没有声响,与温芍二人默了许久。
就当温芍以为他可能是生气了,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顾无惑才说道:“为什么要带着满满离开?”
他难道就那么不好吗?
温芍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这个问题同样已经被他问过了,可是她却一直没有说实话。
当时尚且还瞒着满满,可以糊弄过去,如今顾无惑已经和满满见过面,父子相认是早晚的事,她搪塞不了的,就算是满满,日后长大了也总要问她,为什么要离开。
“我不想让满满做你的儿子,”温芍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你明明就不喜欢他,只是想让他成为完成你人生的一个工具。”
顾无惑愣了片刻,反问道:“谁和你说的?是柔柔?”
温芍咬牙道:“是你自己,我亲耳听见的。”
按照当时的情况,若只是听别人说,温芍根本不会在意,可她是听见顾无惑亲口说的,就算想自己骗自己也没办法。
而另一边的顾无惑,也实在是无法记起他什么时候对温芍说过这些话,他甚至不大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之下说的这话,甚至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说过。
仿佛是和顾茂柔说过的,但他真的记不清了。
他只好道:“你再说得清楚些。”
“你自己说的话自己都不记得,还要我说什么?那日你和你妹妹……”温芍的耳朵都气红了,这无异于让她再复述一遍自己曾经所受的屈辱,但既然要说,她也不会退缩,反而显得自己无理取闹,“你明明告诉她,你只是将错就错,为了有一个继承人继承王府,让你九泉之下的父母放心,我万不会冤枉了你!”
有了她的提醒,顾无惑终于慢慢想起来了,他已忘了当时的心境,然而眼下已经后悔不已。
“就因为这些话,所以那时你才会与我闹脾气?”
“我没有与你闹脾气,我是真的走。”温芍冷冷说道。
顾无惑按了按额角:“温芍,柔柔那样刁钻,当时你怀有身孕,我怕她在我不在的时候刁难你。”
“结果呢?她不还是故意把我扔下?”
顾无惑没有再辩解,就像他自己所说,顾茂柔是原因之一,而使得他鬼使神差说出那些话的原因之二,便是他自己也混混沌沌的。
他能够处理,却不明白该怎么对待温芍和自己的感情。
即便是现在,在面对温芍时,他依旧不知所措。
而今所有的事情都已成昨日,错也已经铸下了。
“是我的错,”顾无惑舔了一下有些干涸的嘴唇,“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温芍的眼圈已经有些发红,但是在黑夜里倒不会被对方看见:“你嫌我可以,但是我的孩子,我决不允许你那样看待他。”
她不等顾无惑再说话,转身就回了房中。
满满还在扒拉那碗饭,这么长时间了明显没有吃进去多少,温芍走到他身边,道:“不想吃别吃了。”
满满放下筷子,跳下凳子,仰着头看她。
这时顾无惑也已经从外面跟进来,他来了这里之后没见过顾无惑,歪着头看了他一阵才有点认出他。
“你是上次来过的那个人!”满满大声道。
温芍揉了一把他的发顶,又对顾无惑说道:“暂时先不说罢。”
眼下情况未明,若是好转起来她自然要回去云始的,满满一定跟着她的,到时候多出个父亲又要分别,反而让满满疑惑又难过。
顾无惑知道她在说什么,他当然想告诉满满自己是他的父亲,但是温芍不肯,那也就算了。
来日方长,机会总是有的。
这倒该感谢崔河了,否则他和满满就只有一面之缘,和温芍多半也就这样了。
温芍自领着满满洗漱睡觉,顾无惑没有去里间,而是在外面草草对付了一晚上。
天蒙蒙亮时,程寂又来了,他对顾无惑道:“王爷,秦贵妃等被囚,而崔河为了逼你和夫人出来,竟以秦贵妃他们的性命作为威胁。”
顾无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这个条件自然是威胁不到他的,崔河是冲着温芍来的。
温芍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被害。
程寂见顾无惑不作声,便犹豫着上前说道:“建京那里很快便会知晓王爷并没有在回程的队伍之中,再加上调动的兵马不日就会抵达,皇后所掌握的禁军不堪一击,届时王爷便能回京了。既然夫人和小郎君已经回到王爷身边,不如先将此事瞒着她,免得多生事端,到时候她没法子也只能跟着我们回南朔。”
程寂的话不是没有道理,顾无惑何尝不知道,就像程寂说的那样,就算他对秦贵妃眼下的境况闭口不言,温芍也无从得知,等时间一到她只能选择跟着自己走,但其中端倪,温芍肯定会察觉,她就连走也不是心甘情愿的,不过是多在二人危如累卵的关系之间再多添一道裂痕。
当年他几句话都被她记到今日,顾无惑如今最怕的事,等回去南朔之后,她会问自己秦贵妃他们到底如何了。
“不行,”顾无惑想到这里,一口便否决了,“温芍在云始根本无足轻重,逼她出来又有什么用,只是崔河的诡计罢了。”
程寂见劝说不动顾无惑,也不很能理解他的意思,便点了头不说话了。
顾无惑又与程寂说了一会儿话,便又回到里面去。
外头的天光已经开始亮起来,顾无惑坐着等了一阵,果然便见到温芍也从里间出来了。
她的头发衣衫都是齐整的,明显已经整理过一番,出来时瞥了坐在那里的顾无惑一眼,然后迅速地低下头去。
朝食是程寂过来时带过来的,比之昨夜吃的还要更简单,只是一些烧饼和馒头,温芍一大早起来没有胃口,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了起来。
顾无惑便斟酌着,将那些事情与她说了。
温芍过了一夜才好转了一些的脸色,又白了下去,她紧紧地捧着自己手里的杯子,然后轻轻放下去,旋即又拿了起来。
“我要回去。”她马上就说道。
顾无惑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可自己却叹了一口气,又与她道:“你不能回去。”
“为什么不能回去?他们自然是逼不出你的,但我不一样,我必须要回去。”温芍咬了咬嘴唇,“即便我的弟弟有错,可那是我的母亲,我不能放着我的母亲不顾。”
顾无惑看着她,眸色深沉:“你眼下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温芍忽然笑了一下:“王爷,你既然不肯让我回去,又为什么要同我说?是想看我无能为力,然后在这里受着煎熬吗?”
“我同你说,是为了不让你日后怪我。”顾无惑垂下眼帘,语调却淡淡,“你听我的,只要不出去,便能验证一件事。”
“什么事?”
“只要你狠心不出现,崔仲晖便能相信你完全没有把你的母亲和弟弟放在心上,你只顾着你自己,或是心里只有我,只听我的话。”
他的话并没有让温芍的脸色好看多少,温芍沉默片刻,才问道:“你是要我撇清与他们之间的关系?”
顾无惑点头:“你与我的事,就只是你自己的事,与他们并无干系,你连他们的生死都不在意,崔仲晖多疑,那样反而让你的母弟逃过一劫。”
“那若是并没有像你说的那样,我没有出现,我的母亲果然被他们杀了呢?”温芍问。
顾无惑没有回答她。
温芍站起身:“我要去,我赌不起。”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被她牵连。
“你去了,才是你们几个都死路一条,不过是多添一条亡魂。”
顾无惑话音才落,程寂便马上现身出来,虽没再近一步,但温芍已经明白了顾无惑的意思。
“你要把我困在这里,还是要把我绑去南朔?”温芍冷笑着,诘问道。
顾无惑却只道:“再等几日。”
温芍不知他说的“再等几日”是什么意思,究竟是等几日等秦贵妃他们的消息,还是等几日就让她一起跟着回南朔,她此时心里像是六月天烧了一盆火,热得她快喘不过气。
人一着急上头,便什么都顾及不得,什么话都往外说了。
“顾无惑,你从小就没有母亲,你不会懂的,”温芍觉得自己的声音飘飘忽忽的,不像是自己在说一般,然而她仍然是说得有些声嘶力竭起来,“我被我父亲家中的叔伯卖了,好不容易才找到母亲,才相聚了四年而已,你克死了你的父亲母亲,你永远不会懂的!”
你克死了你的父亲母亲。
顾无惑的心头仿佛被锤子重锤了一下,几乎要将他锤得站不住。
在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里,温芍从来没有对他口出恶言过,或者说她几乎没有对任何人口出恶言过。
或许他是第一个。
顾无惑此刻就仿若站在连绵不绝的衰草之中。
但他脸上并没有显示出来生气或者恼怒,他没有这两种情绪,依旧是淡淡的。
已经被那么多的人说过,他自己也认为这是个事实了,温芍不过就是当着他的面再说一遍。
第55章 忘了
见温芍口不择言,程寂已经忍不住道:“夫人,请慎言!”
温芍说完,心下虽觉不妥,然而到了这种时候,却并没有后悔的意味,只是撇过头去。
顾无惑却仍道:“我不会让你走。”
温芍的心里像是被揪了一下,她对他说了这样难听的话,他还是不肯吗?
那她的母亲该怎么办?
她不是不知道顾无惑的意思,秦贵妃他们是因为她而被连累,只要她不出现就表示她甩下了他们不管,他们也就与她撇清了关系。
还有崔河,崔河手段毒辣阴险,先前能以百姓性命为胁,如今对付起自己的对手仇家来,一定是毫不手软,她怎么敢与他去比狠?
若是到时候崔仲晖真的完全不理会,而她又不出现,崔河是肯定会杀了秦贵妃和崔潼的。
温芍颓然后退两步,跌坐在凳子上,泪水从她不施脂粉的光洁脸庞上滑落下来。
当时她明明猜到了是崔潼告了密,为何却要跟着顾无惑一起跑,她应该想到她会连累秦贵妃的,那么只要她留在那里,自己承担所有罪过,是不是眼下境况会好不少?就算依旧无法避免这一切,那么也好过她一个人留在外面,面对选择受着这样的煎熬。
她定了定神,又说:“满满你带走罢,但是你要放我离开。”
顾无惑也在她身边坐下:“不行。”
温芍哭了出来。
顾无惑默默地看着她哭,又过了大约半柱香的工夫,满满从里间跑了出来。
他才刚睡醒,踢踢踏踏跑到桌子前面,揉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又发现温芍在哭,便趴到她身上,问:“阿娘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满满,满满去打他!”
温芍抚了一下满满的后背,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见温芍不理他,便拉着温芍的手,在温芍的身边绕来绕去,差点扭成了一股麻花。
最后顾无惑看不过去,对程寂道:“先把他带走。”
就算程寂不在,他一个人也是拦得住温芍的。
满满不肯,哼哼唧唧了一会儿,然而温芍又实在不搭理他,他这才死心,乖乖跟着程寂走了。
走前又不忘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呀?”
顾无惑回答他:“快了。”
等满满出去,温芍被他一打岔,眼泪也被逼了进去,只觑了顾无惑一眼。
“安心等着,就这几天。”顾无惑对她道。
温芍起身扭头进了里面去。
***
到了第三日,程寂那里传来消息,秦贵妃和崔潼他们已经被放了出来。
崔仲晖亲自下的旨,果真如顾无惑所说那般。
温芍这两日几乎连眼都没闭,一句话都不说,只怕等来的是母亲他们的噩耗,如今真正是松了一口气。
但是她还是不敢相信,问顾无惑:“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顾无惑道:“若想骗你,一早不与你说就是。”
温芍这才彻底放心。
“崔仲晖多年来一直偏宠你的母亲,对于崔潼的爱重也是有目共睹,这次的事亦是崔潼先去告发,后才被崔河添了一把火,”顾无惑沉吟片刻,继续说道,“他不会对崔潼这个如此忠于自己的儿子下手,他不舍得,所以只是看着吓人,实为试探,崔河怕是又白高兴一场了。”
他说得缓慢又要条理,仿佛是在细声教导温芍一般,温芍听了,心里渐渐更不是滋味起来。
她对顾无惑说过的那些话……
她是明知道顾无惑对于那些有多忌讳的,却偏偏拿着刀往他的疤上去捅。
不过温芍不是不知错也不肯认的人,她略一思忖,很快便说道:“那日我……我也是太急了,说过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顾无惑轻轻应了一声,又说:“我已经忘了。”
他说完不等温芍反应,而是继续说了下去:“眼下你母亲已经没事了,可你要再回去却没有那么简单了。”
温芍叹息一声,颔首道:“我知道。”
崔仲晖已经知道了她和顾无惑的关系,她也是摆明了放弃了母亲,与他们撇得一干二净的。
她其实已经回不去了。
就算回去了,崔仲晖也不会允许她继续陪伴在秦贵妃身边,甚至会为秦贵妃和崔潼引来崔仲晖的猜忌。
“跟我回南朔罢。”顾无惑沉声说道。
温芍没有说话。
但是她心里却明白,不仅是回不去,北宁也是再也留不得了的,她不想让满满离开她,而若是那样,她和满满日后就很可能会被拿来威胁顾无惑。
半晌后,她才说道:“我想最后见我母亲一面,可以吗?”
顾无惑不假思索立刻回答道:“秦贵妃才刚被放出来,她未必……能出来见你。”
其实顾无惑想说的是秦贵妃未必愿意出来见她,可于他而言秦贵妃是一个陌生人,是他国的皇妃,日后还有可能成为对手,可对于温芍来说,那是她的亲生母亲。
顾无惑没有忘记那日她对他所说的话,虽然诛心,可他也记到了心里。
既然能被她说出来,即便再是气急,也不可能不是无心的。他不愿自己在他人,特别是温芍眼中,是个那样的人。
听了顾无惑的话,温芍抿了抿唇,低了头。
顾无惑明白她还是固执己见,毕竟这可能是她此生最后一次与生母见面,或者说是道别的机会,坚持也是人之常情。
他想了想道:“我会想办法递消息过去。”
秦贵妃尚且还在行宫,行宫比禁中要更好传递一些,再加上秦贵妃也有心探得女儿目前的下落,很快顾无惑便告诉温芍,秦贵妃会想办法出来一趟。
时日不久,就是在一日之后的夜里。
顾无惑把温芍带到了行宫边上一座别院附近,并没有进去,二人在半山腰上的凉亭里等候。
这别院大抵也是秦贵妃或者其亲眷的产业,温芍不是很清楚,但秦贵妃一向谨慎小心,才刚又出过那样的事,若不是安全的地方,她也不会安排。
这里本是供游人赏景的地方,因已是私家别业,整座山及其附近也早就被圈了起来,并无他人经过。
再加上已是入夜时分,便更显冷清寂寥,只有簌簌山风而过。
温芍等得无聊,却也不肯说出来,几次抬头望山顶往,都只能望见远处别院门口那两盏高高挂起的灯笼。
顾无惑面朝外,背对着她站着,双手抱臂,似是在眺望者山间风景。
温芍先前还坐着,后来也是坐得累了,先是转了一下脚腕子,只觉得僵硬得很,她和顾无惑在黄昏时分便过来等候了,估摸着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时辰,枯坐着吹了那么久的风,浑身上下又冷又僵,很是难受。
她打算起身活动活动筋骨,稍稍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往顾无惑正在看的方向望,恰好顾无惑听到响动回过头来,与她目光相接,温芍躲避不及,再要掩饰也是别扭,便索性走了过去。
“山间有什么好看的吗?”温芍不尴不尬地随口一问。
顾无惑摇了摇头,而温芍自己这回也看见了,山间实在是黑漆漆的一片,朝下一望,便防脱深渊要将人吞噬。
还怪恐怖的。
温芍只看了片刻便收回目光,看久了总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跳下去了,真不知道顾无惑怎么能坚持那么久的,还是他闭着眼睛根本没看。
见她缩了头,顾无惑便也微微侧过身子来,甚至还轻轻倚靠道栏杆上,回答道:“没什么好看的,只是无事可做罢了。”
温芍又不自觉地往里面退了一步,问:“不怕吗?”
“怕什么?”
温芍指了指凉亭外的山壁。
顾无惑道:“就算你推我,我也掉不下去。”
温芍听了有点想笑,但又笑不出来。
“我为什么要推你,”温芍最后只是摇了摇头,“我的意思只是觉得外面黑漆漆的吓人。”
顾无惑的身子从栏杆上起来,温芍看了竟悄悄松了一口气,又听他道:“景宁寺也建在这样的山里,那时我刚去年纪小,每到夜里,寺里所有僧人都早早睡下了,只剩我一个人在客舍的禅房里害怕得睡不着,后来就习惯了,偶尔未入眠时推开后窗,便能看到这样的景象。”
他没有再说下去,他记得小的时候他还哭过,可是也没人搭理他,要回家是不可能的,继续哭闹只能让父亲为难,家里还有妹妹,所以只能夜里一个人躲起来哭,什么时候开始不哭的他已经忘了,反正长大了就好了,再后来反而觉得住在景宁寺不错,一个人清清净净的。
“那齐姑姑呢?”温芍又问。
“齐姑姑……她是女眷,不方便长期在寺内居住,所以一直住在外面,隔几日为我带来一些需要的物品。”
他说完,温芍也不说话了。
而顾无惑明显也不愿意再继续和她讨论有关自己少时甚至幼时的事,他很快岔开了话头:“已经快要子时,不知秦贵妃什么时候来。”
温芍等了这么久,其实心里也没底,但是她相信秦贵妃说过会想办法出来见她,便会信守承诺,真的不能前来,怕也是被崔仲晖或者什么事拖住了脚步。
二人正说着话,便看见山路上有一束晃晃悠悠的光,其实深更半夜见到了还是挺骇人的,但温芍此刻却一点都不怕,她只想着和母亲再见一面,便什么都不怕了。
这会儿来的一定是秦贵妃。
第56章 不见
光亮倒是从山上下来的,顾无惑按住温芍的手臂,低声说道:“你留在这里,我先过去看看。”
温芍点了点头,便见顾无惑快步朝着山道上去了。
她也走出了凉亭,只是听顾无惑的话,没有继续再往前。
很快顾无惑便回来了,他身后跟着另外一人,正是提灯下山之人。
温芍这才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走到来人跟前一看,只见来人却不是秦贵妃,而是一个容长脸的女子,温芍倒是常见她的,正是秦贵妃身边得力的女官。
女官见了温芍,便欠了欠身子道:“贵妃娘娘原是想亲自来见夫人的,但是今夜却是不巧,陛下喝醉了,一定要贵妃娘娘相陪,娘娘实在是脱不开身,这才遣了奴婢前来。”
“那……母亲什么时候才能有空?”温芍连忙问道,她应该不日就要随着顾无惑一起离开了,若是不再紧着些,便要错过了。
女官道:“娘娘派我来,是来让我告诉夫人,让夫人此去一路小心,她就不来见夫人了,且也怕贸然出宫,又被大皇子那边的人抓住把柄,到时候反而不好。”
温芍眸色一黯,一时便有些无措。
秦贵妃的意思竟是……母女两个不必再相见了。
这时女官对顾无惑说道:“奴婢还有些话要对夫人说,是贵妃娘娘的嘱托,还请王爷避一避。”
顾无惑自然识相离开,避到听不见她们声音的地方去。
女官这才叹了一口气,说道:“夫人,贵妃娘娘也不是不想见你,只是眼下情况,实在是不见的好,既然错过了今日的这次机会,那么也就算了,否则反而要误了你启程的时间。”
温芍的双眸被山风吹得有些干涩,她道:“母亲真的不见我了吗?”
“贵妃娘娘对奴婢说了很多,奴婢都会一一告诉夫人,”女官的回答毫不留情面地将温芍的希冀打碎,“贵妃娘娘说,此次夫人再回南朔,身份也与从前不同了,不可再像以前那样惶惶终日,若遇到什么不顺心遂意的人或事,便不要再留什么情面了,这世上的事不是你退了一步,别人便也会退一步,看出来你好欺负,别人只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地来磋磨你,如今夫人还有个小郎君,便是不为了自己,为了孩子也要赶紧在瑞王府立足,这一去,夫人在瑞王府的日子是不会比四年前太平的,夫人须得提前做好准备。”
温芍自然明白,如今继续留在北宁,北宁便是是非之地,而回到南朔,南朔的日子必定也不会好过,否则顾无惑也不会暗中滞留在云始,再加上他刚刚与北宁谈成的交易,或者说那根本就不叫交易,被人以此攻讦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的声音忽然哑了起来:“我明白了。”
女官继续压低了声音说道:“夫人与瑞王的事情终究不太能摆的上台面,就算离开也是不清不楚的,只怕哪日大皇子那里又要生事。”
温芍问:“母亲要我怎么做?”
“娘娘说了,夫人只要始终有自己的盘算,不被那些浮云一样的东西迷了眼睛,再拢住了瑞王的心,旁的倒不需要再多做什么,”女官稍稍正色,“贵妃娘娘猜测,瑞王或许很快就会向陛下上书求亲,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好事,而陛下也没有理由不同意。”
温芍无奈:“若是他不呢,我难道还能再跑不成?”
女官道:“不会的,娘娘说了,他一定会这样做的。”
温芍便不说话了,秦贵妃总是对的,她想必已经看出了什么。
她只是转而问道:“那其他呢?母亲还有什么话吗?”
“没有了,”女官摇了摇头,把手上一直捧着的一只匣子递给了温芍,“这里面有一封信,是贵妃娘娘给夫人的,但贵妃娘娘嘱咐,先不要打开这封信,等到二皇子来日真的事成,夫人才能够将它打开看,否则便随它去罢。另外便是一些银钱,是贵妃娘娘给夫人临时应急的,夫人此去南朔不能空无一物来傍身,余下还有一些东西,是贵妃娘娘平日就为夫人准备下的嫁妆,只是田契地契都是北宁的,夫人带去南朔也无用,到时候都会折成其他的东西给夫人送过来。”
温芍心下酸楚,今日没见到母亲,她不是不遗憾难过,也不是没有怨怼的,母亲还有其他孩子,可她只有一个母亲,这次不见,恐是这辈子再无相见之期,而秦贵妃却已决定不见,她见不到母亲什么办法都没有。
但秦贵妃又将她的桩桩件件都打点妥当,让女官说的话,仿佛她就在温芍耳边殷殷言语,怎能不让她动容。
温芍接过那个匣子,深吸一口气,道:“我都知道了,还请姑姑回禀了母亲。”
女官道:“娘娘最后千叮咛万嘱咐,夫人千万要保重好自身,不要苦了自己,或是亏待了自己,母女二人也未必没有再见面的时候。”
女官说完便要离开,温芍要送,也被她拦了。
看着那盏烛火又一路往上,最后消失在山道尽处,温芍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而不知何时,顾无惑已经走到了温芍身后。
他只看见温芍背着身子,肩膀一抽一抽的,知道她在哭,一时却并没有上前。
但他也只等了片刻,很快他便走上前去。
温芍察觉到他过来了,连忙胡乱把脸上的泪水抹去,低着头转过身,瓮声瓮气地说道:“走吧。”
结果哭得脚步虚浮,才走了几步,便踉跄了一下差点被小石子扳倒在地上。
顾无惑连忙将她的手臂扶住。
温芍也不往前走了,她再度抽泣起来,忽然问顾无惑:“你说母亲是不是就在山上的别院里?”
女官是从上面下来的,上面只有别院,若是从行宫出发,不会是走这一条路。
所以要不就是秦贵妃早就想好了不见她,提前让女官在别院等候,到了约定的时间再来赴约,要不就是秦贵妃已在别院中,只是最后还是选择不出来见她。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心里清楚,顾无惑也清楚,却答不出来,只好说道:“或许贵妃娘娘真的抽不开身。”
秦贵妃不见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让她断了念想。
这样,她就能毫无留恋地回南朔了。
温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山,只知道自己最后疲乏得走不动了,是顾无惑一路把她半抱半扶回去的。
到了山下正是天最黑的时候,她听见顾无惑说了一句:“贵妃娘娘一定也不想离开你,就像我的母亲也不想离开我一样。”
温芍听后,垂下了眼睫不说话,回去之后也没有再哭了,而是却好好睡了一觉。
***
离开云始的那一天,顾无惑暗中向崔仲晖上书一封,请求娶温芍为妻,崔仲晖果然同意了,就如同秦贵妃让那位女官来告诉温芍的一样,崔仲晖没有理由不同意,他这回既然放了秦贵妃和崔潼,便表示这事已经大事化了了,温芍和顾无惑的关系并不能撼动秦贵妃和崔潼的地位分毫,眼下既然顾无惑已经提了亲,崔仲晖更是乐见其成,北宁刚刚在南朔那里占了一个大便宜,他乐得以此来缓和两方的关系,没有什么比温芍嫁给顾无惑更合适的。
温芍本非崔仲晖亲生之女,只是秦贵妃与前夫的孩子,顾无惑又是私自滞留北宁,排场自然比不得寻常宗室女出嫁,崔仲晖也只是命人往南朔送了一些嫁妆,算是给温芍的添妆。
此事摊在了明面上,秦贵妃在崔仲晖面前倒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女儿的疼惜,将自己给温芍准备的嫁妆也随着崔仲晖所送的一起过去了南朔,而另外又紧着先给温芍送去了两个路上伺候的,一个是本就跟着温芍在温府里的,名叫水桃,水桃还为温芍抱来了小狐,一个是秦贵妃调/教好了的,名叫木桃。
温芍起先启程之时有些浑浑噩噩的,后头赶了几天路,人倒是渐渐清醒起来,总不可能一直这么一蹶不振,眼下还可以糊弄,等回了南朔之后又要怎么办,与其等回去之后两眼一抹黑再开始收拾心情,还不如眼下就准备起来。
就算是躲在王府里不出来见人,也还有一个顾茂柔在那里杵着。
她从前还是嫁了人的,还一直住在王府,如今张时彦早就死了,她更不可能出去了。
想起顾茂柔这个人,温芍心里就堵着一口气,不想见到她,可又想发作出来。
夜里找到地方落脚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悄悄叫了明远过来。
明远一进门就被她塞了一把金瓜子,乐得笑开了花,虽然先前对温芍的种种行为有些不满,但如今人家已经是主子了,不一样了,主子之间闹别扭不是他一个做小厮的能多嘴的,便也丢开了不想了。
明远知道温芍是有事情要问,便垂着手立在那里等着,果然听见温芍问他:“如今你们郡主可好?”
明远早估摸着是这事,立刻对答如流:“郡主还在府上住着,只是王爷不让她出来,夫人不知道,咱们瑞王府早就已经换了地方了,如今的瑞王府更大更气派,郡主就在边上的小院子里面住着,这几年修身养性,等相看着合适的婆家,也就再嫁了。”
温芍“嗯”了一声,明远话里有话,她是听出来了,顾无惑还是不舍得这个妹妹,不久自然也是要把她放出来嫁人的,只要顾茂柔嫁了人,那一切就好说了。
但是也保不准她再回王府来,温芍心里想着,却也不说,她是没有立场不让顾茂柔回家的,瑞王府也是顾茂柔的家,若换在温芍自己身上,哥哥娶了嫂子就不让自己回家,她也是要难受的。
见她若有所思,明远眼珠子一转,又接着说道:“夫人放心,王爷这几年身边并没有别人。”
第57章 嫁人
闻言,温芍不禁笑了:“我不是要问这个。”
“夫人不问,但小的不能不说啊,”明远道,“夫人当初离开时什么样,如今回去就是什么样,麦冬姐姐芷荷姐姐她们也都在。”
温芍在北宁,久不曾再想起前事,自然也不想从前的人,眼下听明远提起她们,她便又念起旧了,忙不迭问:“她们这几年可好?”
“好,都好,一个刚刚嫁人,一个也快要出嫁了,但夫家都在府上,所以也仍旧先让她们伺候着,夫人回去了正好,怎么调派人手也有个章法。”
温芍轻轻抿了抿唇角,想说不会,但最后还是憋下去了,这些话现在不能说了,这还没开始,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明远又道:“哦,对了,还有珠雨姐姐,她也在,王爷身边不好伺候,她为人踏实些,大部分活竟是她包了去。”
听到珠雨的名字,温芍愣了愣,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珠雨当初是出去寻齐姑姑,结果两个人都没回来,她先前对齐姑姑的事情不甚清楚,但认为珠雨是一定出事了的,近来才得知当日齐姑姑被张时彦杀死,那么理所当然,珠雨更不会在了。
倒是没想到她还活着,并且一直待在瑞王府。
不过既然人没事,那就是好事,可能当时珠雨自己跑出去躲过了一劫,温芍并不在意她没来找自己,那种情况自然是保命要紧。
温芍与明远又说了些话,大致了解了如今瑞王府的情况,便对他道:“今日我找你的事,不要给王爷知道。”
明远自然应下,温芍便让他出去了。
她想了想又叫来满满,对满满道:“我们要回家了。”
满满其实已经知道离开云始了,温芍也告诉他他们要去建京,但还没有如此直白地和他说过这件事。
满满不解:“我们家在云始。”
“建京也是你的家,满满去了就知道了,”温芍还没和满满说过顾无惑是他父亲的事,顾无惑自己也没说,眼下温芍又有意无意避开这一茬,道,“满满以前在云始什么样,去建京之后就什么样,但是家里有个姑姑,她脾气不太好,满满要小心一点。”
温芍可忘不了那个晚上,顾茂柔听了张时彦的话,狠心丢下怀孕的她自己跑了,害得她和满满差点出事。
如今满满都这么大了,万一哪天顾茂柔再发疯,她可承受不住,所以要先提醒满满。
满满倒是乖乖答应了,对于未知的一切,他只是撅起小嘴对温芍抱怨道:“可是以后我在云始的小伙伴怎么办?我再也不能和他们玩了吗?”
答案自然是不能,但温芍不忍心和他说。
“等满满再长大一点,或许就能见到他们了,”温芍斟酌着话语,“建京也会有小伙伴的,满满再交几个新朋友好不好?小伙伴是不嫌多的。”
满满勉勉强强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扑在她的腿上,问她:“阿娘,他们说你要嫁人了。”
温芍摸着他头上的小发揪,点点头:“是啊。”
“那满满怎么办……”满满说着泫然欲泣。
小小的孩子,虽然生长于富贵之中,但是对于这些事还是敏感的。
温芍道:“满满跟着阿娘啊,阿娘不会让满满受委屈的。”
她说着把满满抱到膝盖上,把他拢到怀里一边哄着,一边想着要怎么和他说这个事。
孩子虽小,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他从小没有父亲,没和顾无惑相处过,温芍不知道突然告诉他这些事,他到底能不能接受,因为来龙去脉实在太复杂了。
满满被她抱得舒服,又不去想那些小孩子的烦心事了,反正小孩子的烦恼都是一阵一阵的,忘了也就忘了,躺得惬意就要睡着过去,便听见木桃在马车外轻轻叫温芍。
温芍一手抱着满满,一手打帘去看,只见木桃身边还站着去而复返的明远。
眼下已经夜深,行路的队伍是早早便停下来的,温芍奇怪这会儿木桃和明远过来干什么,还没等她问话,便见到木桃走近一步,对她道:“夫人,明远过来说,说是明日夜里便行婚仪。”
“什么?”温芍蹙眉不解,哪有在半道上就成亲的,她什么准备都没有,实在荒谬。
明远见状便上前回话道:“是王爷吩咐的,过了明日便要到达南朔边境了,一旦进入南朔境内,只怕又要有变数,所以不如明日就把事情办了的好。”
温芍立刻便回过味来,顾无惑是怕夜长梦多。
她如今回南朔又是什么身份,总之不可能和从前在南朔是一样,既然是崔仲晖点头同意的婚事,即便她真的不是,也有许多人会认为她代表的是北宁,是崔仲晖,顾无惑此去北宁失了一块地,却领了一个人回来,难免有人要借此生事,不如先成亲的好,到时候直接进了瑞王府,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温芍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却道:“不行婚仪倒也没什么,只在回去之后说已经成了亲了,也省些事。”
明远当然不敢将她的提议应下,便道仍要去与顾无惑回话,之后却是没什么音讯,温芍便知道自己所想怕是没戏了。
***
瑞王府,北园。
如今的瑞王府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自四年前顾无惑回京勤王之后,皇帝便重新赐下了新的宅邸,较之先前的要宽广许多,竟大了两倍有余,只是人仍旧是只有那几个人,甚至还少了几个,所以大多数房室都空置乃至荒废着,府上人丁凋零,中馈也无人打理,所以只偌大个瑞王府只以东西南北四园草草称呼。
顾无惑住在东园,而北园则是顾茂柔的居所所在,四年前从搬入新居之后,她便一直被顾无惑关在这里静思记过,任凭她如何哭闹,顾无惑也从没有放她出来,只是吃穿用度仍和从前一般,衣食上也没有亏待过她。
已是深夜寂静之时,北园今日却仍有响动,和以往的冷清不同。
顾茂柔歇斯底里的声音从里面出来,而此时在她院外看守的那些人都已经不在了。
屋子里所有东西都被顾茂柔砸了个稀巴烂,虽然顾无惑将她囚禁于此,然而顾无惑只剩下这一个亲人,顾茂柔这里的陈设也都是上好的珍品,她此刻却全然不放在眼里。
“她怎么会回来!她怎么会回来!”顾茂柔自从得知了温芍的消息之后,便彻底忍受不住了,已经是从用了晚膳之后一直闹到了现在。
当初她是因为温芍之死才被顾无惑关在这里的,并且还失去了最爱的夫君,这四年来每每午夜梦回,她总是能梦见张时彦掉落的头颅,还有他死不瞑目的双眼,她恨自己当时没有救她,也恨兄长的狠心。
如今告诉她温芍还活着,她怎能甘心?
这四年的光阴,她夫君的性命,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既然温芍活着,她就不能再被关起来了!
顾茂柔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呵斥辱骂了所有看守她居所的仆婢,正主儿不在跟前,她这口怨气没地方出,便要撒在他们的身上。
仆婢们无辜,但顾茂柔是主子,也只能生生忍了下来。
顾茂柔原还想把这些人全都拖下去杖打,然而她身边伺候的人已经全被顾无惑调换过,连自小把她奶大的奶娘也没放过,府上的仆人们也不听她的话,于是只能作罢。
珠雨闻讯之后悄悄便赶到了北园,她倒也不劝,只是先在一边看着顾茂柔发脾气,最后这怒火也终究烧到了珠雨身上。
顾茂柔倒没有全然失了心智,她骂珠雨之前先让其他人都退出去了外面,然后才佯装高声对着外面说道:“你是温芍那个贱婢留下来的人,今日我定然要好好教训你。”
珠雨也哭了几声,见顾茂柔进了内室,便也立刻跟了进去。
顾茂柔对她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狠狠道:“现在她要回来了,我是没办法,你自求多福吧!”
珠雨脸色沉静,并没有显得多么慌乱,只道:“我不过就是没有回去带她,她又能把我怎么样?以她的性子,是不会觉得有什么的。”
“你倒是了解她。”顾茂柔冷笑,来回踱了几步之后,又说道,“你也不争气,她走了四年,这四年一直是你和麦冬她们在伺候阿兄,麦冬她们没那个心思也就罢了,你呢?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阿兄正值盛年,你竟然都没寻到机会和他在一起,枉我还想着留你在倒好,到时候吹吹枕头风,阿兄也就把我放出去了,哪成想竟真的把我关了四年,我真是看错你了。”
顾茂柔说话不好听,珠雨也只得咽下:“王爷从不要人贴身服侍,奴婢如何能有机会呢?总不能真的不要脸面爬到他床上去吧?”
“你能有什么脸面,你以前被人卖到勾栏里去,莫不是忘了是谁救的你?”顾茂柔脸上冷笑更甚,“她救了你,你害了她,如今她要回来了,我看你怎么办!”
珠雨面不改色,只稍稍低了头,说道:“奴婢没有害过她,奴婢害怕什么?”
顾茂柔说得累了便在案前坐下:“你倒是心安理得,罢了,我在一旁看戏倒好。”
顾茂柔这一通冷嘲热讽的,让珠雨本就难受的心里愈发憋屈,但又不能在主子面前表现出来。
她也知道当初是温芍从张时彦手中救下她,并把无家可归的她带到了瑞王府,从此有一地栖身,她本该是对温芍感恩戴德的,可瑞王府那样富贵,她又怎能不被迷了眼睛,那时温芍刚刚怀上身孕扶摇直上,从和她一样的麻雀变成了凤凰,珠雨看在眼里无比羡慕。
她也想有那样的境遇,那样的荣华。
而很快顾茂柔也找上了她,那是第一次,顾茂柔给了珠雨许多钱,让珠雨把温芍带到一个地方,虽然并没有告诉珠雨具体是什么事,但珠雨也能想到不会是什么好事。
麦冬她们几个都是齐姑姑挑选培养出来的人,顾茂柔不能找她们,所以最后竟是把主意打到了温芍救回来的人上面。
珠雨没有拒绝顾茂柔。
她既拿了顾茂柔的钱,又想看看,温芍到底会如何栽在顾茂柔手上。
第58章 成亲
于是珠雨借着珠花掉落的借口,把温芍一个人留在顾茂柔所说地点的附近,让温芍能顺理成章听见顾茂柔和顾无惑说话。
她记得那支珠花,还是温芍看她没有一样可用的首饰,于是特意从自己的妆匣中拿出来送给她的,后来她再也没戴过,等温芍一死,她就把它砸碎了。
顾茂柔在顾无惑面前撒娇扮痴,引得顾无惑说了许多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全被温芍听了去,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顾无惑自己不知道,可珠雨看在眼里,就是那次之后,温芍才彻底冷了心肠,两人之间出现了巨大的隔阂。
珠雨却觉得自己心里异常的舒服,就像被酥油润滑过一般。
她也不觉得这件事应该怪自己,她只是拿了顾茂柔的钱然后把温芍引过去,并且留她一个人在那里,使得她在听到二人对话之后,伤心失措时差点跌倒小产,可是始作俑者是顾茂柔,说那些话的人是顾无惑。
若顾茂柔不想出这种磋磨人心的损招,顾无惑没有或是出于真心或是为了安抚妹妹说出那些话,这一切也不会发生。
况且最后温芍和肚子里的胎儿并没有什么事。
及至建京城乱的那一夜,顾茂柔和张时彦临时起意要把温芍一个人留下自生自灭,珠雨事先也是不知道的。
可当齐姑姑久久未归,珠雨就意识到可能是出什么事了,她借口寻找齐姑姑于是出去,目的也仅仅是为了自保,如果继续和温芍一起等在那里,迟了就逃不掉了,若是和温芍一起逃,她也怕温芍拖累自己。
但珠雨出去之后,却亲眼看见了张时彦向齐姑姑举起了刀,而齐姑姑抵住他的手腕,张时彦是文弱书生,还来回牵扯了几下,齐姑姑这才落了下风。
她也躲在暗处静悄悄看着,没有去救齐姑姑。
这也不能怪她,人又不是她杀的,她自顾不暇,只能见死不救。
接着珠雨混入了出逃到建京城外的仆婢队伍之中,当时情况极其混乱,麦冬见了她也只问她温芍和齐姑姑去了哪里,她当然不敢说真话,于是只说温芍由齐姑姑亲自服侍着,她被齐姑姑派来这里和麦冬芷荷她们一起看管顾无惑的那些要紧东西。
这个说法至今一直没有被揭穿。
只有顾茂柔知道,还是珠雨主动和她说的。
那时顾无惑回来之后,得知顾茂柔和张时彦故意丢下了温芍,并且狠心杀害齐姑姑,震怒之下杀了张时彦又软禁了顾茂柔,顾茂柔在王府中彻底失势,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可以任性妄为的长福郡主了,日日被顾无惑关在北园,无人问津。
珠雨就是在这个时候去看望了顾茂柔,并且说起了这件往事,在齐姑姑的事情上,珠雨认为自己并没有做什么,若是顾茂柔一辈子都出不去了,告诉她也无关紧要,若是顾茂柔能够出去,二人之间的这些秘密,足够顾茂柔日后能多多帮扶她,并且顾茂柔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她让珠雨早日笼络住顾无惑,好将她放出来。
珠雨答应了。
从她说出这个秘密的那一刻起,她一个低贱的婢子,就与高贵的郡主结成了联盟。
而正如同顾茂柔所期望的那样,珠雨自己也是那样想的,甚至远在顾茂柔提出来之前。
温芍已经死了,她为何就不能有这个机会呢?
凭什么温芍可以,她就不可以呢?
“我累了,要歇下了,你也先回去吧,”顾茂柔的声音把珠雨的思绪拉回现实中,“没几日他们就要回来了,我可事先提醒你,那个贱婢的亲娘是北宁的秦贵妃,秦贵妃的手段有多高明就算在南朔也略有耳闻,狐媚惑上的东西,一定教了她许多,你可要好好准备准备,或是你想就这么退缩了,那倒也无妨,总归我是郡主,我和阿兄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她做了王妃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我照样可以安享富贵,至于你嘛,继续伺候她吧。”
她是激将法,却一刀一刀对着珠雨的心尖子戳。
珠雨咬牙:“郡主放心,当初怎么让她滚的,如今就怎么让她滚。”
顾茂柔笑起来:“好好好,我看看我们瑞王妃这个贱婢这回要怎么应对。”
***
第二日黄昏时,队伍便抵达了北宁边境的一处城镇。
今日没有宿在马车中,而是在一座不大的宅院外停下。
温芍知道顾无惑是为了成亲才找了个地方,可直到她在屋子里落座,都一直没看见顾无惑。
总不至于让她一个人成亲吧?
温芍忍不住问水桃:“他人呢?”
水桃道:“王爷说了,夫妻成亲前不能见面,所以避开了。”
温芍扯了扯嘴角:“他还挺讲究。”
婚服很快便被送了过来,这些都是秦贵妃在她离开前准备好送过来的,温芍自己也没见过,北宁和南朔两国的风俗服饰相差不大,婚服也是如此。
嫁衣质地上乘,刺绣繁复精美,温芍上手摸了一摸,手感也极好。
但她心里却并没有多少喜悦,当然也不至于厌恶难过。
她也不觉得他们成亲还有什么意义。
满满的小手已经在嫁衣上摸来摸去,一边说着“好漂亮啊”,水桃木桃怕他把嫁衣弄坏了便要拦他,温芍也让她们随他去。
没过多久,满满自己也被换上了一身喜气洋洋的红色圆领袍,神气十足。
温芍已经坐在镜台前梳妆,因为太无聊了,又把满满抱过来放在膝上,脚边还匍匐着睡着的小狐。
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她不想太复杂,当然现下也复杂不起来,婚仪一切从简,既无主婚人又无高堂,好在顾无惑全家死的也没人了。
从简到最后一步,就是温芍直接在房里等。
本该拿来遮脸的团扇也被满满拿去玩了,而满满早已经滚到了床榻上去,弄乱了被褥不说,早就吃起了洒在上面的桂圆红枣等物。
他一边吃,水桃一边收,明明愁死了还不能表现出来怕触了霉头。
后来水桃晃得温芍头疼,便让她别收拾了。
“吃了就吃了,吃了也没什么。”温芍捏捏儿子的脸蛋。
反正已经生完了。
到后来,满满吃饱了,就开始喂给小狐吃,小狐时而伏在床边,时而跳到床上,一人一猫玩得不亦乐乎。
温芍也被闹得烦了,便让满满要不下来,要不在床上乖乖坐好,满满不愿下来,但是坐了一会儿之后又开始嚷着饿,温芍不想让他再继续把这里弄得乱糟糟了,只好自己剥东西给他吃。
最后水桃拿了一盘子松子糖来,温芍塞了一颗到满满嘴里,满满才消停。
清净下来,她又想起一件事,顾无惑又不用招待宾客,他怎么来得这么晚?
但是又不好让人去请,显得她很急似的。
木桃看出来,便道:“奴婢去看看王爷到哪儿了。”
话音才落,便听见推门的声音,然后便看见顾无惑走了进来。
他其实早就在外面了,只是没有进来,里面动静不小,他一直听着。
这件事办得仓促,也有他的私心在里头,但总归是办成了。
顾无惑一眼就看见正要从床上爬下来的满满,那张床已经不能用不堪来形容了。
但是顾无惑没有说他。
他朝温芍望去,恰恰温芍也在望他,团扇被满满拿着扇风,他们二人便没有任何阻挡。
屋子不大,顾无惑走到温芍身边,满满抬头看他,又看看温芍,问:“我是不是要走了?”
顾无惑叹了一声,坐到温芍身边,然后抱过了满满,温芍低下头,并不说话。
顾无惑道:“满满,其实我是你的亲生父亲。”
满满“哦”了一声,就在顾无惑以为这样说完就可以了的时候,他听见满满说道:“那你肯定是骗我的。”
“没有,我怎么会骗你。”顾无惑忙道。
“我爹已经死了,你要娶我阿娘,就觉得我可怜,故意骗我说是我爹,让我也有亲爹,以后你们再生小弟弟小妹妹,我就不难过了。”
顾无惑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四岁的孩子解释,他像是很懂事却又不完全懂,说得好像也没有错。
他叹气:“我没有骗你,我们长得很像。”
说话间他不禁又看温芍一眼,可她仍然低着头,好像不愿意帮他向满满解释几句。
满满听了也不说话,顾无惑心里更加没底。
沉默了良久之后,他又道:“是真的,你没有另外的父亲了。”
“好了,满满,你爹就是他,他没死又活了,其他的事你以后会知道的,你现在还太小。”温芍终于开口,斜眼看向满满,“若你不是亲生的,也不会容许你今日把这里吃得一塌糊涂。”
有了温芍的话,满满便立刻接受了:“那好吧。”
木桃见状顺势上前,笑道:“小郎君赶紧叫一声‘爹’。”
满满一点不抗拒,马上张嘴就叫人。
顾无惑第一次听他叫自己,还差点愣了愣,将他又抱得紧了一些,一时又不知该干什么,于是也拿了一颗松子糖塞到满满嘴里。
温芍道:“今晚让他留下睡吧。”
顾无惑道:“好。”
他本来也没想过温芍这么快就接受他,这不是像满满叫一声爹那么简单的事。
床铺重新收拾干净,温芍便把满满抱到中间,满满已经开始打瞌睡,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温芍和顾无惑躺到满满两侧,两个人没说一句话,心里也都没想什么事情。
直到渐渐睡去,一夜好眠。
第59章 珠雨
又过了半月之后,队伍终于抵达建京。顾无惑早几日已经先行前往建京,并没有和温芍同路。
自从到了南朔境内,温芍便不由时时想起建京,对于建京这个地方,她也说不上是怀念,可也说不上厌恶,这毕竟算是她长大的地方,在她人生中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建京渡过。
建京于她,哪怕是为奴为婢,也不全部是不好的回忆,就算当年离开,也是她自己所选,实在也是算不得狼狈。
可当她坐着马车进入建京城门,耳中却未闻从前喧闹的车马声,带着疑惑还有久别故土的想念,温芍稍稍揭开了车帘。
也算不得是出乎意料,只见城门戒严,四处都有重兵把守,除了他们一行之外,竟再无出入的行人,一片冷清肃杀,与以前的热闹繁华之象大相径庭。
她只看见不远处顾无惑正骑在马上,有人在向他禀报什么。
温芍心下了然,便立刻重新放下帘子,坐回到马车上去。
满满这会儿一直坐在她的膝上,自然也看见了外头的景象,便道:“阿娘,这里不好玩,没云始那么有趣。”
温芍只好与他解释:“建京也是很有趣的,只是这几日特殊一些,等过了这几日就好了,阿娘带你出来玩。”
“满满想回去了。”乍然离开云始,其实满满也是很难受的,只不过还好有温芍陪在身边,所以他没多闹什么,眼下又不免将建京和云始对比,抵触的情绪便更加强烈。
他摇着温芍的手,温芍也没办法,反正回是回不去了的,但又不能强迫满满一个小孩子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满满从一出生就是在建京呀,怎么要回去呢?”温芍摸了摸他的额发,“建京也是阿娘的半个家乡,满满就陪着阿娘耐心住着,看一看好不好?”
满满这个孩子有些吃软不吃硬,温芍温言软语地和他说,他就不闹了,只是把头埋到温芍怀里去撒娇,温芍也就由着他了。
瑞王府并不在从前的地方,这倒让温芍小小松了一口气。
或许是那夜留给她的阴影太深,温芍不想再带着满满回到那个地方去了。
又行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还要多些,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满满跟着他们赶路,一路上能舒展的机会也少,早就已经憋坏了,虽然嘴上是闹着要回云始,但马车一停下来,最兴奋的人却依旧是他。
他从温芍怀里出来,眼珠子转了两下看看温芍,温芍立刻就明白他在想什么了,叹了口气道:“下去吧,不要跑太快,要让阿娘看得见你。”
满满听了她的话,转身就蹿出了马车,滑溜得和一条鱼一般。
而温芍也没有再耽搁,紧随在满满身后跟了出去,满满倒也听话,果真没有跑得太远,只在马车边上满地乱窜,却并不去其他地方,连王府大门都没进去。
这时顾无惑已经过来了,他觑了满满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对正要下马车的温芍伸出手:“小心。”
温芍便搭着他的手下了马车,抬头瞧了瞧瑞王府的大门,一句话都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闭了嘴一言不发。
因着这几日多事之秋,顾无惑也不敢让温芍和满满在门口多作停留,立刻便把人带进了里面,等又走了一段路,他才停下,对温芍说道:“我住在东园,已经让人准备好了。”
温芍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拒绝,只是说道:“王爷有事自己忙去便是,这段时日坐马车坐得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我也不要坐软轿了,找个人带路便是,我带着满满走过去。”
此时自然有管事仆役等伺候在侧,顾无惑想了想,最后还是指了明远过来带路,让他们将温芍和满满安顿好。
“宫里有事,这几日我怕是不能常常回府,你且再等我几日。”顾无惑道。
温芍点了点头,又让明远往前面带路,自己跟着去了。
留下顾无惑一个人在原地看着他们,都到了府上了,他自然是想随着温芍一起回东园的,然而眼下事情未了,又实在紧迫,能抽出时间把温芍接回瑞王府已经很好,他连这会儿工夫都耽误不起。
前夜皇后和其父承恩侯事败,建京城中禁军根本无法抵抗大批调动过来的兵马,而这些禁军本就是不得不听从皇后和承恩侯命令,自然很快便被降服,如今承恩侯被杀,皇后暂且被囚禁于宫中,这倒不难收尾,只是禁军却难处置,顾无惑一时还没想好,皇帝又自四年前建京城破开始便身体不好,近来因皇后一事愈发羸弱不堪,顾无惑进了几回宫想要议事,最终竟都不能成。
禁军的处置这几日总要下来,改换的换,改罚的罚,改赏的赏,改宽宥的宽宥,若是再拖得久了,恐怕也要生事。
等这事一了,又还有其他事,他才从北宁回来,接下来朝堂上有些人的箭头怕是就要对准他了,桩桩件件都无从躲避。
***
东园比从前的净园要开阔宽敞许多,倒是也不像净园那样冷僻幽静了,绿树香花,草长莺啼,与其他王孙公子府邸并没有两样。
明远先把温芍引到正堂,麦冬芷荷几个早早便在这里等候了,还有一些是生面孔,想来是后面才添置的。
麦冬她们见了温芍,忍不住便也要擦一擦眼泪,只是也不敢再提从前的事,特别是那个晚上,更不敢问温芍这四年间的事,只道一声回来就好。
温芍看出她们的小心谨慎,虽然从前也算不上什么至交,但她在府上的人缘一直不错,与很多人都相处很好,看到连麦冬她们都疏离起来,也不免心下叹息。
等仆婢上完茶,明远便问温芍:“王妃是要先去休息,还是认一认人?如今这些人怕是王妃都不认识。”
满满还在庭院中撒欢,温芍也不想这么快就把他叫回来,便道:“先认一认罢。”
明远便一个一个指着说过去,不免又说起麦冬几人都先后成了家,温芍自然也高兴,又让木桃拿了些首饰算是给她们的添妆。
这时明远倒是忽然问起:“咦,珠雨人呢?”
温芍一开始竟没想起来珠雨这个人,这时明远问了,她才记起上回明远告诉过她,珠雨还活着。
珠雨是她救下并且带进府的人,自然更有些不同,眼下不见她踪影,便更想着要见一见。
麦冬道:“她前几日着了风寒,在床上病了好几日了……那日听说……”
麦冬还没说完,芷荷便用手肘捅了她一下,麦冬的声音便夏然而止。
温芍看出来,便说道:“那日怎么了,说便是了。”
“那日……”麦冬和芷荷对视一眼,于是说了下去,“郡主把她叫过去责骂了。”
这话说得含含糊糊,温芍却听懂了,顾茂柔被顾无惑关了四年,还失去了最爱的张时彦,得知她竟然还活着,依着顾茂柔的性子必定是咽不下这口气的,麦冬她们原就是王府的人,是不相干的,所以把珠雨叫过去责骂也是在情理之中。
温芍想了想,便要让人先去请了大夫过来给珠雨诊治,还未开口吩咐,却听见有人急匆匆的脚步声。
才转过眼去看,却见珠雨已经扑倒在温芍脚边。
她一脸病容,正伏在那里哀哀地哭,边哭边道:“姐姐,温芍姐姐,我可算把你盼来了!”
温芍自然不忍她病中伏在地上,连忙让人搀扶起了她,又让她坐下。
“珠雨,你再激动也不要失了分寸,”明远已经皱眉,小声训斥道,“什么姐姐?这是王妃!你哪门子能有这样的姐姐?她的亲妹妹可是北宁的纯仪公主!”
珠雨差点把后槽牙咬碎,但眼下也只能连连道:“是奴婢错了,王妃恕罪!”
她心中有许多盘算,自然不能等别人开口,又连忙对温芍说道:“奴婢实在错的太多了,这几年来,没有一日不在悔恨中,当初是奴婢,奴婢没有护好王妃和小郎君,奴婢罪该万死,如今撑着这口气,总算撑到了王妃回来,求王妃处置奴婢!”
珠雨说完,手心已经汗湿一片。
她这几年对外的说法和当夜的情况并不相符,温芍自己是清清楚楚的,如今她一来,很有可能便把她的谎言戳破。
看见她还活着,温芍总要问一问的,与其等她自己问出破绽,珠雨认为还不如先来赌一把。
她先在温芍面前认罪,反正对于温芍来说,她后来没有再回去,确实是大错,而旁观者听在耳中,也只认为是她因为那晚没有留在温芍身边,而是听齐姑姑的话去干了别的事而愧疚。
只要她足够伤心足够诚意,这一茬揭过去,温芍就不会再去问别人了,她了解温芍,温芍不可能再纠缠不休让她难堪。
在场的旧人都不敢提从前的事,就怕勾起温芍的不开心,若是影响了她和顾无惑之间的关系,那他们就是罪人了,而珠雨却说了出来,一时也都面面相觑起来,又不能上去拉了她让她不要说。
珠雨反复不停地说着那些话,温芍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怪你,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有什么意思呢?大家都平平安安的才是最好的。”
她本来也没想过要罚珠雨什么,甚至没怪过珠雨,当时那样的情况,她不能过多苛责别人。
况且,她也实在不想提那时候的事了。
第60章 暗恨
珠雨见温芍轻易就放过了她,心中不免得意,却要小心翼翼掩饰,不能表露出来。
亏她还日夜担心受怕,害怕温芍回来之后把她的事翻到底该怎么办,看来实在是她高估温芍了。
这个蠢货,四年前运气好没死,如今靠着她那个狐媚子母亲才能重新回来,回来又有什么用,谁不知道她以前是什么货色。
珠雨又低低地哭了几声,说道:“王妃饶了奴婢已经是天大的恩惠,如今麦冬姐姐她们也已经嫁为人妇,虽然还在府上,可到底也是不方便的,奴婢不嫁人,只求能继续伺候王妃,赎了奴婢的罪过。”
温芍虽然没有责怪过珠雨,然而她也明白珠雨这样的人并不能共患难,再加上如今她身边的人已经有木桃水桃等人,实在也用不上珠雨了。
换句话说,温芍不愿再把珠雨放在身边。
她思忖片刻,倒也没有直接拒绝,只是温声说道:“麦冬她们都已经有了人家,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若让你不嫁人一辈子伺候我,反而是我不积德了,来日总归是我的过错。若你已经有了心上人,便同我说就是,我做主将你嫁出去,再给你备一份嫁妆,也算是全了我们之间的情谊,或是我为你相看指婚也都使得,必要给你找一个好人家,若你暂且不愿意嫁人也无妨,嫁妆我仍然送给你,再给你一些银钱,你自行去外面过活吧——你本也不是府上的人,那时是我把你带进来的,如今总算能放你出去,自己过日子总比在瑞王府伺候人强,且只要你在建京,外面的人知道你是瑞王府出去的,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安排得妥帖,但珠雨心里却已经快要恨死了。
温芍当初救了她,把她带到了瑞王府,让她见识过王府的荣华,如何能再甘心去到外面?
温芍也是婢子出身,与她没什么两样,难道温芍就能舍下眼前的富贵吗?她自己都做不到,凭什么要求她做到?
珠雨一下子滑落到地上,又往地上磕了几个头,道:“奴婢一条命是王妃救的,也有过对不起王妃的地方,如果王妃让奴婢出去,奴婢就一头撞死在这里,求求王妃不要让奴婢出去!哪怕奴婢就在这里做一个洒扫丫头,奴婢也心甘情愿!”
见她如此决绝,温芍也不好再说什么,总不能真的把人往死路上逼,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但温芍也仍旧没有松口:“罢了,听麦冬说你还病着,你便先下去休息吧,一切等养好身子再说。”
说完便让芷荷先带着珠雨出去,珠雨虽没有得到她的准话,然而也不敢继续再求下去,她一向很懂得分寸,也惯会看人眼色的,知道今日到了这里就是到头了,再求怕是就要弄巧成拙。
珠雨这一闹,温芍说多了话,又想起前事,便感觉到有些疲累,终归也是从云始赶了许久的路过来的,其实也早就该累了,不过是一路上撑着罢了。
温芍便让水桃去把满满带进来,然而小孩子精力好,又到了陌生地方,也知道以后这里就是自己的家,正是新奇的时候,怎么肯乖乖听温芍的话进来休息。
在这些小事上,温芍一向是很迁就满满的,便也随他去了,只让婢子们看紧了他,不要让他跑丢了,然后自己便往去休息了。
寝居还在后一进里面,与正堂中间竟还隔着一个小花园,园子被打理得很漂亮,东边还挖出了一个小池塘,温芍问了问,才知道这些都是原先就在的,只是一些花和树是后头栽上去的。
因着今日温芍也没什么心思去欣赏园子里的景色,只想着赶紧好好睡一觉,于是只略略过了一眼,心情倒舒畅些许。
明远将她引到主屋门口,温芍停了倒问了一句:“不是厢房吗?”
明远笑道:“怎么能让您住厢房?自然是这里,里面都已经让他们早早收拾好了,您进去看看喜不喜欢,若不喜欢就再让他们重新布置。”
温芍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明远为她打了帘子,温芍进去一瞧,或许是因着还要顾及顾无惑的品味,里面倒没有布置得太花哨奢靡,不过也不似从前那样素净到看了发冷,如今是明丽又清爽的,几扇花窗大开着,日光斜斜地照下来,将庭中花影倒映到地砖上,一派舒朗宁和之景。
内室帷帐是烟紫色的,再进去床帐的颜色是稍微深一色的紫,没有花团锦簇,浅浅淡淡却很有意趣。
温芍也不注重这些,自然更不会在鸡蛋里挑骨头,于是便赞了几句,转过头又见到内室西边的墙上挂着一幅画,温芍一开始并不打算过去看,反正来日方长,可又觉得那画的风格似乎与内室不太搭,便去看了一眼,这才发现挂着的竟是《春山夜行图》。
她看着墙上的画稍稍一愣怔。
他还真把这画从宫里寻来了。
只是当初储奚送她的《西山行乐图》她一直收在家中,后来离开温府太过仓促,竟没有再回去过,但那幅画她已经托人从温府里找出来,重新还给了储奚,是以并没有带到南朔来。
温芍才疏学浅,并不怎么通文墨,但一想到这两幅画本为一对,却始终天各一方,也不禁在心里叹了叹。
她站在那里多看了那幅画一会儿,一时明远出去,只剩下水桃木桃近身服侍,水桃去点安神静气的香,而木桃则为她通发更衣。
木桃一边拆温芍的发髻,一边小声对温芍道:“王妃,照奴婢来看,那个珠雨不能再留,俗话说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就算不把她打发出去,也不能再留她在身边伺候。”
木桃是秦贵妃送过来的人,本来就是为了温芍日后嫁人准备着的,眼下只是跟着到了南朔,若不是机敏得力的,秦贵妃也不会选中木桃送给女儿。
温芍听着便点了点头,摘下耳垂上的耳珰道:“我知道,我救过她,她却在危难之际丢下我自己跑了,这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只是我也不愿再追究什么,过去的就都过去吧,也没有非逼着她报恩的道理。”
“那王妃打算怎么办?”木桃问道。
“我身边如今已经有了你们伺候,自然更不要她的,便是没有你们,我也不要她再过来,就算我毫无芥蒂,也难保她心中没有,所以珠雨是再也用不得的,”温芍叹了口气,“你方才也看见了,她宁死也不肯走,我总不能因此害了她性命。听明远说她如今是和麦冬几个一起服侍顾无惑的,麦冬她们继续留下,另外再拨几个过来伺候,但她……把她分派出去做些洒扫的活计便是,也不用给她分太重的活,让她轻省些便是,她若愿意就继续留在王府做这些,若哪日想通了我便放她出去。”
木桃道:“这样倒好,让她做洒扫的活计却不苛待她,也不逐她出府,反而显得王妃宽宥,否则未免让人觉得王妃是在报复当年的事情,可报复一个小小的婢子实在没必要,白白污了自己的名声。”
“方才她自己说哪怕是做个洒扫的丫头也不愿出去,那这样也算依了她自己的意思。”温芍笑了笑,换上了寝衣便往床榻上睡去了。
这一觉睡得香甜,连一个梦都没有做,可见是累得狠了,等她悠悠醒转的时候,才发觉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温芍掀了床帐便问一旁的水桃:“满满呢?”
水桃笑道:“小郎君玩得累了便被抱了回来,回来的路上就睡着了,这会儿也才刚醒。”
温芍便连忙让人去摆饭,她也没问顾无惑在哪儿,反正不见人影就是没回来,她也无所谓,自己带着满满一起用饭。
南朔的菜色又与北宁有些不同,以食本味为先,清淡鲜美,温芍是早就习惯了的,而满满竟然也没什么意见,仍旧用得很香。
满满就是这点好,好养活。
温芍又舀了一碗野蕈汤给满满,满满立刻一碗下肚,喝得满头大汗。
等用了饭,温芍把满满往身上一抱,亲了亲他的额头,皱皱鼻子装作嫌弃道:“玩了一身汗,臭死了。”
满满听着便愈发往温芍身上蹭着,这是母子俩的小乐趣。
孩子落了地见风就长,一眨眼满满就四岁了,再长大些便不能这样了。
温芍又捏住他的小鼻子:“快去洗澡,臭臭的小孩阿娘不想要。”
耳房里的水已经放好了,满满被水桃带过去,温芍也跟在后面。
等满满浑身被剥光了抱进水里之后,温芍也挽好了衣袖,过去给他洗澡。
满满玩心重,总也不听话,在浴桶里手舞足蹈地闹腾,泼得温芍和周围伺候的人都一身的水。
就这样磨磨唧唧洗了快半个时辰,温芍才把洗干净的满满抱出来,用巾帕擦拭干净,给他裹了衣服抱出去。
才出了耳房,就看见从外面刚回来的顾无惑。
他还穿着先前穿的那身衣服,见到温芍抱着衣服穿了一半的满满,便问:“怎么了?”
“刚刚洗澡了。”满满自己回答。
满满说了,温芍也就不说了。
其实此刻她是有些狼狈的,不仅身上衣服被打湿了,连头脸上也有溅到的水,然而双手抱着满满,又不能去擦。
温芍只想快点走到内室去,然而顾无惑却上前了一步,方才还有一定距离,这下却是挡在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