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
楚寒今确认似的重复:“提前?”
寻常人都是怀胎十月,为什么他能提前?
楚寒今第一反应不是提前了身子能轻松,而是担心会不会影响孩子,同时思考可操作性。
越临眼帘下垂,轻声:“你不愿意?”
并非不愿意,只是要考虑的因素太多了。
楚寒今:“提前多久?”
越临侧头想了一想,似乎思考,半晌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提前一半。”
那……为什么要突然提前呢?
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还是楚寒今本身被人盯上,处境危险,而越临在魔族也树敌太多,分身乏术。为了安全着想,早点将孩子生下来为好。
楚寒今并非不能理解这个决定,但想了一会儿,说:“我……”
他尾音难得地颤了一下。
月光照在他的脸,这段时间越临都没有好好看过他,垂下了脸,干净的白袍光洁如雪,俊美眉眼烙着几缕冷淡的月光。
楚寒今闭目,刚抬头那一瞬间,眉心微微蹙着,越临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他舍不得。
同床共枕认识那么久,楚寒今一向冷静,越临很敏锐才能感知到他的情绪,孩子在腹中才几个月,他舍不得,不仅如此,甚至有些微妙的无措。
世事真是奇妙,如果再好几个月前,楚寒今听说一位仙尊怀了魔君的孩子,只会当成话本或是茶余饭后的笑谈,甚至话本里故意宣□□拉的郎配,只不过现在,他和越临却成了局中人。
最可怜的当然是小宝宝了,不是自己的孩子楚寒今都会觉得身世可怜,在父君腹中时便四处奔波,风尘仆仆,被人觊觎,与死亡为邻,被迫早产……更别说是自己亲生的。
可是,楚寒今也能理解,只有他和越临安全,孩子才能安全。
楚寒今抬眸:“他是禁术提前生出来的,会不会……成为奇怪的孩子?”
越临紧绷的情绪缓和,垂下了眼,走到他一步之外,闻见空气中浮蕴的檀香,声音安抚:“不会,他好好的。”
隔了好几天,他重新抓住楚寒今的双臂,挪到腹部缓缓摩挲:“宝宝吃苦了。”
这句话对楚寒今说,也对腹中的小孩儿说。
低音沉静,楚寒今耳后慢慢腾起一阵热意。
有些羞耻。他以为气氛会尴尬,越临却靠近,抱住了他的肩:“对不起。”
楚寒今意外地一抬眼。
黑暗里,楚寒今看见那双深色的眼,带着热意:“我前些天那么对你,一是气不过,不肯信你对我这么决然;二是,我回来有些事要处理。”
楚寒今一抬头:“什么?”
越临看了看周围,轻声道:“你前几天猜到了。无论我怎么怨你,也不会回魔族再为爪牙,这是我憎恨至极的地方。只因我在考虑一件事。”
他扶楚寒今进了内室,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晨阳落阳的咒印是白孤教的,那天葬坑琴魔也与有联系,我如果直接杀了他,线索便中断了。”
楚寒今点了点头:“我也一直想从他身上套出什么。”
越临嗤了声:“你别看他对我毕恭毕敬,言听计从,其实心眼多着呢,好好对他他会辜负你,按他的猜忌多疑也不会相信,还不如每天都踹他几脚。”
楚寒今扯了一下唇:“这就是你每天吼他的原因。”
越临微微笑道:“当然我也很讨厌他。”
“……”楚寒今拿起茶碗喝了口温白开水,理解,“我若是经历了你当年的事,对他们的恨不会比你少。”
越临又给他添了水,神色凝重起来:“其实,查到那个咒印跟白孤有关系,我有些不好的想法。”
楚寒今:“怎么了?”
越临道:“我先前非常确定一件事,想害你的人藏在正道之中,被贪欲蒙蔽双眼,堕为魔修,但还暂时伪装着。如果仅仅如此,那问题没到很严重的程度。”
听到仅仅如此,楚寒今隐约感觉到了他想说什么。
机锋酝酿在空气当中。
越临知道楚寒今猜到了,直视他的眼,点头,“对。”
楚寒今一字一句,缓缓替他说:“好巧不巧,这个人偏偏是白孤。这证明正道魁首跟魔道魁首有联系,而且当初一发难便是天葬坑,那对正道来说虽是个凶煞禁地,危险而无用,但对魔族来说,却是取之无禁用之不竭的宝库。”
越临点了点头:“人的贪欲没有止境。”
楚寒今后背微微发凉:“一个魔修,想要的仅仅是杀我一人;但一个魔君,什么奇珍异宝他都搜集得到,再想说动他亲自动手,那筹码定然不止这些。”
蜡烛上灯花微微爆了一下,发出一声鸣响后,幢幢烛火映着楚寒今和越临的眼。
越临声音低下去,像是叹息:“趁你闭关时将你掳走,丢到炼剑法阵要你的命,仅仅是故事的开端罢了。”
窗外悠悠传来风声,似乎酝酿着一场盛大的暴雨,正在聚集云层,压抑起势。
这并非不可理解。修仙的器具有限,这全天下的灵草,千年一种的,早已被前辈挖掘开采完;五百年一种的,也越来越少,几乎难觅踪影。何况现在不止六宗修道,百大家的香火也尤为旺盛,对修道资源的争夺越来越激烈。
哪怕六大宗为仙门表率,也发生了许多仙首为了神器大打出手甚至于残杀无辜的丑闻,只不过有的能压下去,有的压不下去。
压不下去的,逐出道门。
压得下去的,依然高坐明台。
矛盾一直积压,直到有一天积压不下去,就到了爆发的时候。
越临手轻轻放在楚寒今的肩头,说:“也不知道白孤与躲在正道旗帜后的那人达成了什么交易,我没明着问,只是这段时间不断逼着他将私藏的宝物送出来,逼得太狠,他提议我继续用活人炼剑,并且,他手里正有一批根骨不错的修士。”
楚寒今诧异地看他一眼。
这是他们吵架的源头。
越临放低了声,靠在他耳畔:“在多眼盐湖。”
多眼盐湖,楚寒今听说过,这是一处灵气茂盛的沙下盐湖场,荣枯道的老祖百年前殒身于此,血液混着雨水冲刷出一片湖泊,灵气旺盛,盐从血液中析出,湖水多年不干涸。
一位修士,尤其是得了大成的修士,殒身时往往灵气爆泄,能引起自然的异动。如同越临死后,其他人分他的尸抽他的骨,制作灵器一样,他们残留的一切都是后人争夺的宝藏。
楚寒今眉梢一挑,意识到:“多眼盐湖在漠北。”
越临点了点头:“没错,且距离风柳城数十公里,是晨阳和落阳的管辖之地。”
一语惊人。
不过楚寒今又警惕了:“他这么告诉你,会不会有诈?”
越临:“有诈也要去,我没有退路。”他的手轻轻放在楚寒今肩头,“但是你有。”
掌心发热,让楚寒今心口微微一动。
越临垂眼,唇角贴近他耳侧,声息将他耳垂吹的发烫:“荣枯道老祖死在盛夏,盛夏便是多眼盐湖灵气最旺时。荣枯道会派道门中灵骨极佳的弟子前来受洗,无一例外只有十三四岁,俱是干净澄澈的童子之身。很适合炼制为剑灵。”
“七月半。”越临轻轻握他的手,“我们的孩子也生出来了。”
楚寒今后背泛起一阵发热的痒意。
第52章 52
“如果到时候查清白孤为了灵器与荣枯道的人有勾结,魔族会清理门户,你们六宗也该清理门户了。”
楚寒今垂头,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你回魔族,是为了压制白孤?”
越临点了点头,手指不自觉绞玩他的发缕:“魔族的派系斗争比你想的要复杂很多,我死后,族王纷争不断,没有任何一方势力具有碾压性优势登临君位,于是,他们共同推举出了我残部中最废的族王,也就是白孤,作为傀儡君主。”
楚寒今瞟他把玩自己头发的手指,伸手挣开,指尖被轻轻捏了一下:“难怪他这么懦弱,看见你又这么亲热。”
“他虽然看着废物,但也没这么简单,能在我几位哥哥姐姐和外姓族王中周旋这么久而没被废掉,可见他有几分本事,奴颜媚骨只是伪装。”
楚寒今抿了口茶,想法直接一些:“怎么不抓了他直接审问?”
越临摇头,嗤声:“你不知道他这个人,这人表面一套背地一套,要是没有证据,就算打死他也不会承认。当然,他打死是无所谓,但藏在你们正道那位堕魔的修士肯定笑得很开心,他死了,自己就安全了。”
楚寒今放下了茶碗:“嗯,到时候收网,正魔两道,都是人赃俱获。”
想到这里,楚寒今有几分感叹,大概是因为这世间的争夺,垂下眼睫想事时,后颈被双手轻轻地捏住了。
越临贴在他耳侧:“距离七月还有一段时间,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研究怎么将孩子好好生下来。”
话音几分低,楚寒今抬起眼皮一看他,想起刚怀胎时药老告诉自己那些事:有些人为了受孕使用禁术,会垫高小腹提高受孕几率,月圆之夜多次行房,或者喝一些催孕的药物,房中变着花样儿……
楚寒今清冽的眼充斥几分怔楞:“那,生怎么……生?”
越临:“记得我们怎么怀上的吗?”
楚寒今耳背发烫,似乎预料到了什么。
越临放轻了声,只让楚寒今听到:“魔族有一种灵草,叫‘参人’,雌株开的花酷似女子生育的部位,雄株开的花酷似男性生育的部位,同时雄株的花会分泌一些与人类相似的液体,只要取出授粉成功的胚珠送到体内,便可以受孕。”
这番描述,听得楚寒今脸颊泛红。
越临靠的更近,声音也压低,保护属于他俩的秘密:“参人极其稀少,同时也只能让女子怀孕。后来我稍微改造了一些,将灵草参人雌株等待授粉的子房,移植到了你的身体里。”
“你……”楚寒今耳后殷红如血,启唇,但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用说,楚寒今猜到了。
“授粉成功,便会产生胚胎,这是一种极其酷似人类胚胎的植物,但只有胎核,需要父母的灵气为他贯注血肉,”越临声音顿了一会儿,“当时,你腹中的雌花子房,焦急地等待着授粉,而我……”
楚寒今闭上了眼,什么都明白了:“你扮演了雄株。”
不敢细想。
植物为了授粉成功会散发出甜蜜的香气,展露出鲜艳的颜色,进化出摇曳多姿的形态,目的便是繁衍和生存。当时的楚寒今腹中有了参人的子房,这无疑是一种烈性□□,或许会影响楚寒今的身体,让他变得像花朵一样具有性.瘾,只渴望被授粉。
“嗯,”越临偏过了头,轻轻带过这个话题,“当时,花房在你体内并不适应,比正常的花难授粉许多,所以我们费了很大的功夫。”
费的是什么功夫,楚寒今乍一想到,耳后烫得几乎要烧了,不愿抬头直视越临的眼睛。
可这世间,本来就有些这么奇怪的花。
楚寒今仓促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咽下嗓音里的尴尬,问:“所以,要怎么让孩子……尽快成熟?”
现在才问到谈论的重点。
可一提到这个,越临眼神突然变得幽怨,抿紧了唇。
楚寒今:“怎么了?”
越临神色依然幽怨:“我要是说了,你肯定觉得我想占你便宜,乱找借口。”
楚寒今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喉头吊着,咬牙道:“你说。”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而是在土壤中充当果实的养分。那些受到灌溉的果实,更早成熟,也更漂亮,更健康。”
楚寒今抬手轻轻一掌拍在桌案,震得茶几哗啦一响。
他意外的眼蓦地望向越临。
“……”
越临紧闭了唇,将头低下去:“我以前只记得这一则事,便找来了这样的花,当时完成便没再管了,最近想着重新养了几株参人,才发现还有这种端倪。”
他越说,声音越低,直至微不可闻。
楚寒今咬牙,勉力镇定,道:“既然只是需要养分,那我用花的雄株液体即可。要怎么浇灌?”
“浇灌在花房是最好的,”越临声音迅速地说完,“只能用父株的液体。子株能辨别出来。”
楚寒今脑中强撑的东西断裂,道:“混账!”
意思是他非那“扮演雄株”的某人的液体不可了!
而且还是那种方式!
对于花来说是浇在花房,那对他和越临来说,不就是插.进去,在体内那个吗!
这也太……
楚寒今眼尾涨的通红,受到的冲击不亚于得知自己怀孕时,恼得手指攥紧,几乎要将茶杯捏碎。
越临站在烛光的阴影里,看见楚寒今的表情,眸色暗淡了几分,异常失落。
他怔了怔,道:“如果你不能接受,不愿和我亲近,那就算了……总之,我定会护你和孩子周全。”
楚寒今紧绷的心蓦地软了,脱口道:“我并非不愿和你……”
对他来说,现在楚寒今几乎不愿和他有肢体接触,是一件残忍至极的事。
说到这里,楚寒今也有些卡壳,侧脸转了过去,不看他,“只是这事过于……我需要考虑一下。”
越临将难过的情绪压下去,静静等他的回复:“我听你的,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如果不愿意我绝不会强迫你,尊重你的意愿。”
他这么说,楚寒今沸腾的脑海逐渐冷静下来。
如果依然按照原来的时间,恐怕得到冬天孩子才能生下来,这期间,自己怀着子嗣,约等于一个废人,越临不仅要对抗魔族,还要保护他。
而楚寒今怀孕之身,又不合适抛头露面,处理正道的纠纷。
既然孩子可以早些生出来,那么为什么不呢?
烛光映着楚寒今微垂的脸,犀挺的鼻梁蒙了一层浅浅的珠光,越显得阴影分明,唇齿秀致。
再者……既然怀这孩子时已行了那么多禁忌之事,那现在又何必再如此呢?破戒了就是破戒了。
楚寒今垂头好一会儿,再开口,嗓音僵硬:“我同意。”
越临抬了下眉,神色意外,激动得手指蜷缩了一下:“是,是吗?”
灯花噼里啪啦地鸣爆,空气中气氛怪异到极致,楚寒今在这阵沉默中站起了身,光影转换,狭长的凤眼注视越临。
“不过,到时候你要将我弄晕,等结束了再唤醒我。”
这句话说得异常干脆。
已经是楚寒今能接受的底线了。
越临咬紧唇,神色分不清是满意还是失落,复杂地一点头:“好……”
窗外下起了雨,将树枝摇曳得东倒西歪,发出阵阵叶片摩挲的声音,送来清凉,显得房内隐约有了几分燥热。
他俩目光再对上,像烫了似的。
楚寒今蹙眉,似乎觉得羞愤难当。
而越临是一种更复杂的心情,但站在几步之外,沉默不语。
楚寒今抿了下唇,问:“几时开始?”
“我以为你不会答应,”越临大梦方醒,抬眼,“如果你想,从现在开始也行。”
现在?
楚寒今第一反应是他需要冷静冷静。但脑中的另一种理智却挑明了,再怎么犹豫,也迟早有面对此时此刻的一天。
既然如此,不如当做一件公事,尽早办理。
楚寒今面露思索这一会儿,越临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眸光一闪:“今晚吗?”
楚寒今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之快,之躁动,让他胸腔内像揉碎了什么,炸开,烫得浑身都在发烧。
再怎么隐藏,脸上的热红都止不住了。
他下颌绝望地轻轻一点,声音微不可闻:“……嗯。”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越临似乎不知道怎么下手了,往前走了一步,又退回原地,无不关照地问:“那我……为你沐浴?”
联想到沐浴时的情形,香风阵阵,水波送暖,本来等待便是一种煎熬,中途多余的动作只会加深这种煎熬。
楚寒今下定了决心,清贵的眼一斜他:“这些事,你自己来做。”
他往厢房走:“我现在去床上躺着,你把我弄晕就行。”
说着,又补充:“以后也是。我睡着了你便动手,不必特意来问我。”
说完,月华般的白衣消失不见。
留下越临站在原地,垂眸若有所思。他站了好一会儿,听不到厢房内的动静之后,才轻轻叹了一声气,鬼魅般的潜行入了厢房内。
雕龙刻凤的深红色大床,厢房内装饰奢靡,居中的案几上置了一只香炉,正散发着幽幽的檀香,屋内陈设十分雅致,进深开阔,照壁合拢,墙壁上挂着一把文秀的剑。
而床铺的纱幔已经垂了下来,隐约横躺着人影。
越临走近,心中有种恍若梦境的不真实感。
像是洞房花烛夜。
只不过这位新娘,自愿封住了感官,不肯真正面对他。
越临修长的手指勾开床帐,白衣侧躺着,玉簪取掉放下了满头乌发,流泻在床,勾勒着白皙如雪的耳颈。
越临察觉到了楚寒今身姿的紧绷。他叹了声气,靠近他如玉的耳垂,轻声道:“我来了。”
楚寒今似是低低应了声。
越临手摁在他颈后轻轻一点,没有设防的楚寒今气息变得平稳,身姿也缓缓放松,变成了进入深度睡眠状态的模样,这么安静无辜,等待着被他触碰。
——这是第一次,越临得到了楚寒今的首肯,可以不再带任何强迫的意味亲近他。
从以前的肆无忌惮,到现在的小心翼翼,越临竟感觉以前是梦境。
他手穿过楚寒今的腿弯,将他拦腰打横抱了起身。深睡状态下的楚寒今异常安宁,身姿柔软,侧脸放松地靠在他肩头,轻轻蹭过下颌的发缕散着热香,让越临想深深嗅他的味道。
放入热水池中时,楚寒今衣衫完好,白衣交叠整齐,衣襟一层一层一丝不苟地合拢着,即使无意识状态,唇瓣也抿得紧,高雅端正,真应了那句话——艳如桃李,冷如冰霜。
越临看了他一会儿,拿木瓢时不慎拂乱了他的发缕,这一刻,仅仅是一缕青丝沾着朱红唇瓣,一丝丝的潮湿缭乱,却让方才仿佛神祇端坐的清冷仙君,忽然变成了最为诱惑的心魔。
越临的欲.情忽然便燃了。
第53章 53
水池中热气升腾而上,盖住了两道交叠的身影。
红意中透出几分生冷的白皙,几乎全被挡住了,只有一些模糊的颜色。
窗外的雨声急而乱,密密麻麻地交织,形成有节奏的雨点,潮湿滋润,在泥泞中越浸越深,形成沉沉而缭乱的雨势……
……
天色大亮,楚寒今悠悠转醒。
他手臂搭着下颌,脑子里意识并未全醒。这一觉睡得很深,甚至可以说舒服,现在浑身睡饱了似的舒适通透,骨髓里微微泛着痒意,身子也异常爽利。
要不是侧头看见躺在身旁的越临,楚寒今不一定能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昨晚……
他和越临因为孩子,XXXXXXXXXXX。
楚寒今顿了一顿,垂头撩起衣衫短暂地感知。没有任何异常,他这具身体就像好好睡了一觉。
再看了一眼熟睡中的越临。
楚寒今深呼吸了一些,手指勾着衣襟款款往下褪,双眼极快地扫了一扫,肌肤干干净净,依然没有任何XXXXXXXXXXXXX。
他拢上衣服,越临便睁眼卧在枕头里看他。
楚寒今问:“昨晚你没XXX?”
越临单薄的眼皮微恹,似是困乏至极,闭了闭唇,无不意外道:“怎么?”
“XXXXX?”楚寒今提出疑问觉得有些奇怪,但不提也觉得很怪。
越临眸光轻轻闪了一下,声音透着微妙的吊诡:“怎么这样问?”
楚寒今实话实话道:“XXXX。”
越临掩唇咳嗽了声,眼神避开他:“XXXXXXXXXX”顿了顿,“XXXXXXXXCXXXXXX”
原来如此。
难怪他眉眼看着也憔悴,像是分外疲倦。
楚寒今不是普通的肉身,是结了丹淬炼过的,调理时耗费的灵气极多,大概越临也耕耘到很晚,不然不会像现在这样困乏。
楚寒今从站起身。他将挂在架子上的雪白外袍拢到指尖。因Xxxxxxxxxxxxxxxxxx,他Xxxxxxxxxxxxxxxxxx反而颇觉好奇,怔了一下问:“那你是怎么做的?”
越临眉眼静了一瞬,微微一欠身:“……嗯。”
回想昨晚XXXXXXXXX,越临眉梢按捺地下撇,春风和煦似的向他一笑:“我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楚寒今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想了想,缓缓点头:“以后就这样吧。”
“……”
越临笑意深了一些。
XXXXXXXXXXXXXXXXXXXXXX
楚寒今既然已经醒了,越临也不再睡,他见楚寒今走到院子晒清早的阳光,跟上去。
越临:“饿了?我这就叫人上菜过来。”
楚寒今点了点头。
他俩在院子里的石桌放了几碟小菜和米粥,楚寒今垂头吃饭,越临替他夹了几筷的菜,道:“多吃点儿,最近活动多,可能饿的也快。”
楚寒今捏紧了筷子。
他俩吃饭,旁边的侍从道:“君上,这是圣姑殿下今早送来的卤鹅,肉质肥美,糖皮焦酥,香气扑鼻,十分适合下饭。她见君后身子不好,特意让人送来,说补补身子。”
越临拨拉筷子,头也不抬:“她这么闲?既然她送了那就收着。整座都城,宝贝全让她藏在里府邸中,酒池肉林。”
侍从点头:“遵旨。”
楚寒今抬了下眼:“她对你这么好?”
越临摇了摇头:“都城里的派系,这些年僵硬如一潭死水,我回来,才开始重新活泛,估计又要斗起来。她变着法儿又讨好我呢。”
楚寒今停下了筷子:“人心难测。”
越临也点头:“修道,第一件事便要我们放下肉身俗欲,可有些人修道,却是为了肉身和俗欲。”
他将一块沾满了酱汁的鹅肉送到楚寒今碟子中,道:“尝尝?味道还不错。”
楚寒今接过鹅肉时,闻到越临身上散发而来的热香,像绿叶舒展,让他心神舒爽。
应该是昨晚的浇灌,他和越临彼此有了些只有彼此才懂的气息,倒也十分好闻。
吃完鹅肉,越临又一筷一筷往他碗里放小菜,好像要将他喂得很饱。
直吃得楚寒今腹部微微变圆,越临半蹲下身,将手轻轻放在他的小腹:“似乎确实要大一些了。”
楚寒今点了点头,以为是今早吃得多。
实则他还不知道,昨夜越临那孽物全弄在他腹中,涵养着,将他小腹撑圆,完全没泄下来。
待放下碗筷,楚寒今道:“我一会儿出门走走。”
越临点头称是:“你成天待在院子里,确实没什么意思,想出门就出去吧。但我不方便抛头露面,就不陪你了。”
楚寒今点了点头,离开院子刚走到后门,听到熟悉的一声童音。
“喂~”
楚寒今侧头看到了趴在墙头笑眯眯的小九。
“……”
楚寒今有些无奈了,刚出院门,小九握住他的手指,与此同时,楚寒今闻到他身上相似的气味。
越临没错。
他一定要装成这样吗?
小九说:“今天去哪里玩儿呀?”
“大街上随便走走。”楚寒今反问他,“你呢?”
“我陪你走走。”小九声音可爱,“我每天都很无聊嘛,正好可以陪你玩儿。”
楚寒今:“你不嫌我无聊?”
小九摇头:“不,跟你待在一起真开心。”
楚寒今没忍住,探指轻轻蹭了蹭他的鼻梁。小九立刻捂着脸后退,但又放开手,笑看着他:“我是你来这儿第一个朋友吗?”
楚寒今好笑,似乎懂越临为什么非得装成这样了,点头:“嗯,是。”
小九:“好诶!”
楚寒今轻笑了一声,不轻不重揉揉他的头,像摸一只狗狗的头。
这个动作做得十分自然,如果换成正常体型的越临,肯定又做不出来了。
他俩走了没多久,前方出现一条通衢大道,白墙高筑,当中一顶塔状的巨擘,俨然是一处道宫,修建得金碧辉煌,庄严雄伟,更是缭绕着云雾,看起来高深莫测。
朱墙下马车连缀,出入的俱是穿金戴银的童子少年。
小九说:“这是沧鸣学宫,修士统一送进去读书,按品阶分班,三岁就去了。”
楚寒今扫了一眼来往的“小魔头”们,故意问:“那你怎么不上学,每天都来找我?”
小九挠了挠头,吞吞吐吐:“我资质太差被退学了,哎,没有办法。”他眨了眨眼,“你不会嫌我笨,不和我做朋友了吧?”
“……”
楚寒今眉梢微微一挑。
正在此时,一座金碧辉煌的八抬大轿绵延而来,沿途修士洒扫好不热闹,一位华服青年半弓着腰蹲下,充作人凳伏趴在地。
看这架势,楚寒今想起了那位赤缦圣姑。
不过,帘子撩开,却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儿,浑身贵气逼人,踩着人凳下了地,傲然四顾。
不过左手边,同样停下了一辆云轿,也是同样的贵气逼人,走下了另一位不甘示弱的十岁小孩儿。
两个小孩儿对峙在马路正中,互相看了一眼。
小九轻轻啧了一声:“有意思,要打架了。”
楚寒今:“怎么说?”
小九道:“左边的是赤缦的大儿子,右边是赤缦的二儿子。她还真是跟她那爹一模一样啊,喜排场,好美色,又爱生,招一群男宠生一堆,却不管不顾,乌烟瘴气,让小孩儿自生自灭。”
楚寒今目视前方,沉静不语。
“生一堆,可继位者只能有一人啊,所以天天就知道吵来吵去,呸呸呸!”
果不其然。
魔族民风彪悍,两个小孩儿心性小,又跋扈,,不出意料对指辱骂:“你个下贱窑子里养出来,敢当我的路!昨天我就让你一次了,今天该你让我了!”
对面道:“做梦!我是嫡出第一,按资排辈难道不是你让我先走?你是什么东西,教坊司罪臣配出来的种,敢在我面前自称王族?”
楚寒今听得皱了一下眉。
粗俗无礼。
小九倒是丝毫不慌,乐颠颠地拉了拉他的袖子:“我们去阴凉的地方看热闹。”
就看这两小孩儿少年老成在马路上吵了老一会儿,堵住后面上学的王族车马,一时只听见往来叫骂之声,场面十分热闹。
不知想到什么,楚寒今眼里起了波澜:“这群孩子可怜。”
小九却哼了一声:“他们有吃有穿,穿绸穿缎,才不可怜呢,至少母妃还受到恩宠。不像有些孩子一生下来母妃就薨了,从此跟个野种似的,放养长大,没有娘亲,没有人照顾,没有人管,什么都没有。”
楚寒今听出什么,垂眼看着他。
小九深色的眸子注视人群当中,侧脸倔强。
楚寒今想了一会儿问:“你是说现任的魔君越临?”
小九声音清晰:“嗯。他母妃是未结金丹的普通人,一个年轻的小宫女,却怀了魔君那老种马的种,还没生下孩子就难产死了。”
楚寒今心中轻轻叹息,伸手探出白皙干净的一截手指,轻轻碰在小九头顶:“可怜。”
一戳,戳得小九“哎哟”一声,扭头看他。
眼前的男子逆着光线,眉眼异常干净温和,手指再轻轻点在他额头:“可怜。”
小九呆了一会儿,脸红地抱着头,转过脸:“我也觉得他可怜。”
还不肯承认,楚寒今又笑了一声。
他俩转身沿着来路往回走,楚寒今看了看日头,见太阳晒了,准备尽快回去,只不过中途太热,他走到一家书坊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座狭窄的书屋,木排门内紧紧夹着书册,里间一张很小的桌子,坐了一位提着毛笔的年轻书生。
书生看见他,微笑道:“道长买书?”
楚寒今:“我遮阴。”
书生点头:“请自便。”
他手仍然在纸页上不停写着什么,楚寒今大致扫了一圈书坊,没看见任何仁义礼的书目,反而尽是些《王与艳妃》、《残缺的道侣》、《玉郎薄情》、《销魂春酒一挥间》之类绮丽香艳的书名。
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房中秘术》、《画册幽记》之类像是春宫图的东西。
楚寒今看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不太自在,牵着小九道:“走了。”
小九扭头多看了几眼,似是颇感兴趣:“哎,我还看见一本仙尊与魔君的本子——”
但楚寒今硬是不回头,单手提着他的衣领,将小九半提溜着从书坊门口到了大街,见小九屡屡回头,蒙上白皙干净的一双手,堵住了他的视线。
楚寒今:“够了。”
小九:“不——”
楚寒今:“够了。”
小九这才扭了扭身子,道:“你回家了吗?”
楚寒今低着头,视线阴晴不定:“嗯。”
小九笑嘻嘻:“那我走了,改天再来找你玩儿哦。”
说完,抱着他竹子制造的玩具娃娃,瞪着脚丫子,十分干脆果断,一溜烟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看他这么利落地走,楚寒今猜了一猜,预计他又要回去换形态。
果不其然,他走到院子的长廊,刚转过弯,便看见青年的身影立在树影之中,肩头落了些阳光,单手举着一枝刚开的荷花,声音若无其事:“回来了?”
楚寒今:“……”
他想问,你不累吗?
越临半低头从碧绿树梢下走来,道:“最近天气热,我给你在荷花池里辟了个乘凉的阁子,届时吃完了饭,好在凉亭里睡一觉。”
“嗯,”楚寒今站了一站,“你上午没出去?”
越临:“没出去,补了会儿觉,昨晚折腾得太厉害。”他声音发笑,“不过你应该不知道,怕你疼和累,我花好大的功夫替你调理。”
否则,要是楚寒今醒来,浑身全是吻.痕,咬伤,被掐入手指的痕迹,腰也不舒服,其他地方更泥泞糊涂,不知道要怎么跟他大闹一场呢。
越这么想,越临越觉得疼老婆绝对不会出错。
先前信了越临的话,又见他说的这么轻松,楚寒今羞耻心有,但戒备心也没多少,坦然道:“若是无妨,也不必调理,我身体还行。”
“……”
越临模糊地应了一声。
他拿起筷子,往楚寒今碗里夹了一片脆笋,片刻,才望着他的眼道:“一会儿你午睡……”
楚寒今:“怎么?”
越临放下了筷子,唇角的弧度轻轻挑起,眉眼意气风发,声音却内敛又轻缓:“我能不能再做一次?”
第54章 54
他那张俊秀的脸全是开了荤的不忍。
说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摸着鼻子将头低下去,躲避楚寒今恼怒的视线。
不过,昨晚并没有什么异样,没惹的楚寒今反感,而午时他正好要睡觉。
楚寒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你随便。”
越临抬头,唇角勾出了淡淡的笑意。
楚寒今喝完了这碗茶。
这种日日蓄积养分的生活竟然一天天过了下去。只不过察觉不到异常,没影响到生活,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楚寒今的身子一天一天变得沉重。
老在院子里待着不好,楚寒今隔三差五出去走走,这天,小九陪着他,天上突然聚集起了暴雨,只好先到路边找个地方歇脚。
等楚寒今抬起头,才发现走进了那家书坊。
书生看见他,微微笑了笑:“又见面了。”
这书生模样清俊,举止温和,书坊内卖的都是些□□……楚寒今略点了点头,仰头看屋檐垂下的透明雨帘。
小九正牵着他,替他拍打被水沾湿的衣裳。
书生道:“道长从哪里来的?看着面生。”
魔境内有许多从正道叛逃而来的修士,被本门派逐出,又被追杀,只能在魔族安顿脚步。
这样的闲谈不为过,楚寒今道:“江南。”
“书香之地,难怪气性高雅端正,”书生整理着书册,“道长有想买的书吗?”
楚寒今眸子觑他:“这都是些什么书?”
“哈哈哈哈哈”书生扺掌大笑,“你别看书名取得奇怪,其实只是我的恶趣味,内容十分正常,故事书罢了。”
楚寒今半信半疑,将书店扫视了一圈,抬指从书堆中扣出较为正常的一本,翻阅——
“昨日与姑姑饮茶,添水时她笑骂夫家的人,红唇往上一掀,十分好看。”
再翻下一页,变了内容。
“那条路很长很长,低矮的木丛中密布着漆黑的云雾,鸟雀盘旋,野兽低吼,只有凄凉绝望,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
再下一页,却是:
“她朝我的眼皮吹了吹,一股潮湿凉润的触感抵入,火辣辣的刺痛感消失,变成了凉到会冻伤眼球的低温。可这时,我的眼里只有她秀丽的下颌。”
楚寒今合上书页时看了一眼书目:《我与姑姑的禁忌之爱》。
“……”
楚寒今:“这不是故事书吗?怎么没有剧情,写的不连贯,反倒像生活中随处记下的小事?”
书生笑着取了张新纸:“的确不连贯。或许是讲述者的记忆不连贯吧,他记得什么我就写下什么,如果对方叙述清晰,我也写的清晰。如果对方记不清,那就没有办法了。”
“难道不是你自创的?”
“也是,也不是。他们在自己的世界生存得很好,而我只是一个记录者,怎么配称为故事的自创者呢?”
他神神叨叨的语气,超脱世外的言辞,莫名让楚寒今回忆起刚入魔境时遇到那位中年男子,林中置桌听人讲故事,触发咒令,却能幻化记忆魅惑人心。
如果这人不是文痴,那就是世外高人。
楚寒今抬头,重新扫视整座宽阔的书架。
小九垫着脚往书架上捞了一捞,翻了几次,回过头来问他:“我上次看见一本,魔君和仙尊的书,放在这里,怎么没有了?”
书生道:“我时常整理书架,也许不小心被我收到哪里去了,不太清楚,如果道友和这位小道友想看,可以到处翻找一下。”
说是翻找,整间书坊摆满了浩如烟海的书册,且大多不厚,只有指宽,恐怕有成千上万本,这怎么翻得出来?
可小九攥了攥楚寒今的衣摆,坚持道:“想看。”
“……”
“那找找。”楚寒今沿着书架,来回地寻觅。
走到书坊的里侧,楚寒今看见一堆没有封面的书,破破烂烂摆在一起,仿佛被废弃了。他随手抄起一本,白纸黑字上句子语序极其混乱,缺字严重,混乱到看不清内容。
楚寒今看到几个字:此,毒,害,了,畏惧,白帽……
他分析着:这人毒害了一个戴白帽的人?
还是戴白帽的人毒害了他?
看不明白,楚寒今合上了书册。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说话的动静,吊着一只断了的手臂,是梁山。
“前几天给你送来的纸笔,好用吗?”
书生头也不抬:“好用。不过用的快,你下次再给我带一些。”
梁山说:“好。最近有什么新书吗?”
书生道:“什么也没有。”
梁山站了一站,转头沿着大街走了远去。楚寒今和小九此时走出店门,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互相对视了一眼。
“改天再来找吧。”小九见雨势变小,道。
走到街上,楚寒今问:“你对这本书感兴趣?”
小九挠了挠头:“我最喜欢看故事了。再者,近日全都流传那魔君与一位仙尊的传闻,话本纷纷扬扬,我当然也想看看。”
楚寒今揉他的头:“爱凑热闹。”
天色不早,楚寒今娴熟地跟他道了别,刚回到院子门口,又见怪不惊地和他重逢。
越临站院子门口:“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站了太久的缘故,楚寒今莫名腰部泛酸,总是走几步就喘气,看见越临也没想演,乏道:“嗯。”
“我这几天让你给你弄了些肉菜和牛乳,味道很好,今晚尝尝。”
楚寒今兴致不高。
“知道你不喜欢吃肉,也不爱吃肝脏,所以是从山里打的一只灵兽,偶尔吃一点,营养就补得够了。”
越临轻轻揽着他腰,衣衫的褶皱被手臂压下,显出微微滚圆的腹部。他道:“明天,再让人裁几件宽些的衣服,你穿着出门。”
楚寒今只是懒懒地应了一声,到饭厅落了座。
满桌子的菜,他看着却没什么心情。他的手也抚了抚腹部,现在怀孕处于中期,加之越临每天努力,腹部沉了许多。
越临将盛在杯中的牛乳递来,浊黄色,道:“喝吗?”
楚寒今接过了琉璃杯,闻到一股土腥气,秀挺的眉微微一皱。
好久之前,除了茶与水他什么也不喝,吃饭也务求清淡寡味,以免太多杂质沾污了身子,也让灵气变得不再至纯至灵。
可现在,为了腹中这个小崽儿,他什么都得吃一吃,希望孩子能长得胖些,早日出生。
这么一想,楚寒今叹了声气,正要伸手接过牛乳。
越临道:“等等,给你放些糖。”
他在用热水蒸煮过的牛乳里放了蜂蜜,这才送到楚寒今手里:“应该甜一些了,喝着可口。”
楚寒今刚启唇喝了两口,便立刻放下了杯子:“呃……”
微黄的牛乳,喝到口中的腥味太重,引得他一阵呕意,深红的唇瓣溢出半滴,将唇弄的潮湿,泛出一片湿亮的水光。
他伸手想接帕子,却不料抬头,越临目光放在他唇上,锁牢了几分。
楚寒今:“?”
越临迅速低头,递过了帕子:“擦一擦。”
楚寒今擦拭着唇瓣,不知道方才越临脑子里闪过的画面,道:“我歇会儿再喝。”
“都行,要是实在喝的不合口味,不喝了也行。”越临往他碗里夹了几筷子菜,“你的意愿比较重要,孩子生下来还能再养,本来也不急着一时。”
楚寒今吃完了饭,再站起身时脚踝涌起一阵微微的麻木感。仿佛裹了许多层布踩在脚底,等他回到房间脱下了罗袜,才发现原本瘦削干净的脚背和脚踝,不知道几时变得浮肿,白皙脚趾也变得浑圆。
楚寒今刚怔了下,门外,越临走了进来:“要睡了吗?”
侍从正端着一盆水,候在门外。
楚寒今指了指自己的脚:“肿了。”
越临走到他跟前,蹲下了身,手扶住他的脚腕,将雪白的裤脚往上束起:“嗯,确实肿了,疼吗?”
他手轻轻按着他白皙的脚踝。
不疼,传来一股过了电似的酥麻感。
楚寒今刚想将脚缩回来,没想到越临依然大方,回头道:“热水送进来。”等侍从将木盆放到楚寒今脚下时,他托着双脚,轻轻放进了热气氤氲的木盆中。
他十分娴熟地替楚寒今洗净了脚,用干燥的帕子擦拭后,放在掌心。
“……”因腹部沉重,弯腰吃力,楚寒今此时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承受着,垂眼看他的脸。
“胎儿长大,体积压迫下肢的血管,回流受阻,形成水肿,”越临声音挺低,“现在还不严重,揉揉穴位能好。要是疼了告诉我。”
他握着楚寒今的脚,找到了穴位后,手指缓缓按着那一点,缓慢地旋转。
酥麻感从脚底传来,不疼,只觉得麻木肿胀的脚底透出一股子清冽,消去了浮滞感,变得清爽舒适。
越临手指修长,极巧,按摩的每一处穴位都十分熨帖。楚寒今本来瘦削白皙的脚,因水肿了稍微显得胖了些,看得他莫名笑了一声。
楚寒今盯着他:“你笑什么?”
“有点可爱,”越临道,“我觉得。”
“……”
哼。
不过此时,楚寒今心里可清楚自己脚肿是因为腹中的小孩儿,那就有越临的一份儿,只觉得别扭,不觉得羞耻。
越临细长的手指换了方位,抵住了脚底的涌泉穴,扬起一张俊朗的脸,漆黑眸子望着他的眼:“舒服吗?”
与此同时——
他的手指逐渐按下去——
楚寒今足底猛地泛起一阵难言的酥痒和热意。
随着他按得越重,他声音越低,连着足底的经脉,一齐勾到了楚寒今心尖,升起蓦然炸开的热意。
越临仰着头,眼神深邃,神色却带着几分无辜,继续用力的同时低声温和地再问他。
“舒服吗?”
第55章 55
楚寒今挪开了脚:“你……”
又被按住,越临道:“没关系。”
他如此乖顺,莫名,让楚寒今本能产生了一丝难以说清的悸动,手指扶住越临的肩。
楚寒今垂眼看他。
他不是铁石心肠,有人对他好,他也想对那个人好。
越临笑道:“你身子不方便,再不舒服随时叫我,不要忍着。以后不止水肿,还会腰酸背痛。”
他用干燥的布替他擦净了脚,放到床上,出去倒水:“我马上回来。”
一时间,楚寒今有些不解,自己怎么和他亲密得如此顺其自然。
越临有什么魔力,又有哪里不同?
楚寒今目不转睛,看到他进来整理床铺。
走来走去,越临似乎注意到了楚寒今一直看他的模样,指尖在他下颌轻轻挠了挠,跟逗猫似的:“看什么?”
楚寒今怔了下,眼神躲开:“没……”
越临已上床掀开了被子:“睡觉了?”
龙凤床,鸳鸯被,夫妻的配套用品。楚寒今动作缓慢地卧上了床铺,不过他刚躺下,越临找了个枕头垫着他双腿:“方便血液回流,尽快消肿。”
楚寒今敛眉点了一下头,捏着被角,不知怎么想起小时候,冬天冷,母亲将他的双脚轻轻抱在怀里。
他被抱进越临怀里时,也是同样的暖意。
越临瞳孔落下他的倒影:“今晚要开始了?”
又要‘灌溉’了。
楚寒今点了一下头。
他感觉到越临的双手点在他后颈,轻轻一捏,随即传来一阵麻痹酥软,失去了意识。
但他并非完全失去意识。
当他沉入梦乡时,置身于一些随时可以变幻的混乱。
此时,楚寒今周身发冷,梦见冰天雪地一座荒凉的小院。他听到有人喊:“小妃薨了!”
有人问:“那小殿下呢?”
“生下来了,是个男婴!天可怜见,脖颈卡住了,差点死在腹中。”
“万幸万幸!”手脚粗笨的女仆抱着襁褓走到冰雪中,拍拍呕吐物,用冰雪烧化了一壶热水,将婴儿浑身洗的干净。
“去禀报君上吧?”
“好,走吧。”
两人便抱着孩子,在冰天雪地里出门,走到了金碧辉煌的宫殿外,将孩子递给守门人,站在雪地里等。
过了估计半个时辰,襁褓又被抱了出来,布缝里夹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越临”二字。
楚寒今心口突然一动。
转眼之间,他们又回到了小院子里。女仆在雪地中劈柴,旁边坐着个萝卜似的小孩儿,脖子挂着个竹架娃娃,正在玩竹蜻蜓。
只见他轻轻一吹气,竹蜻蜓便飞起来了,飞得老高。
女仆脸冻的通红,鼓掌:“小殿下好本事!”
小孩儿眼眸发亮:“嬷嬷。”
女仆说:“凭殿下的本事,三岁入了学宫,结内丹修了道,博得君上赏识,就有好日子过了,咱们也跟着荣华富贵。”
小越临低头,表情失落:“君上,是我父亲吗?”
“是呢。”
“他怎么从不来看我?”
“君上日理万机,顾不到这么多,小殿下自己有了本事,把其他殿下都压下去,风光体面,君上就会看到你,也会喜欢你。”
小越临摇了摇头,不再说话,继续抛着竹蜻蜓。
再一转眼,到了深秋的暴雨时,电闪雷鸣,窗户被呼啸的风吹得不住敲击。两位仆人站在院子外,双手抄在一起,眉眼被灯光映亮。
“哎,不愿意去学宫,犟得都生病了,九殿下这孩子……”
“重么?”
“重,说不出话,几天不吃饭,老是吐黄水,烧得还很严重,意识不清,总叫嬷嬷疼,嬷嬷疼。”
女仆眼神中有一瞬的心软,但还是摇头:“学宫开学这日,君上难得来一次,要是这次见不到君上,不知道又要吃多久的粗糠剩饭。其他的教养嬷嬷早穿起绸缎了,只有我们养着这个脾气古怪的孩子,一直盼不到好处,一直下去不知几时是个头。”
“小声些,殿下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明明瞧着有灵根,这么没志气!还有脸喊嬷嬷,我不想再管他。”
他俩去了屋子里收东西,一阵寒风吹开薄薄的窗扉,楚寒今看见床铺躺着一具小小的身子,脸色惨白,眼珠转向窗户外。
方才的话他都听见了。
没人替他盖被子,掉到了地上,冻得越临手臂现出青紫色,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楚寒今心口微痛,走近,夹起被子替他拍了拍。
一转眼,又到了食宴上。觥筹交错,人群走来走去。小越临不过三四岁,怯生生在角落站了半晌,听到有人喊“三殿下”,抬头见到一个眉目秾艳的少女。
他似乎遇到了认识的人,在极度忐忑后走到少女身旁,轻声喊:“姐姐?”
——我是你九弟。
楚寒今从他嗫喏的唇形中辨认着。
但下一瞬间,他被重重推了出去。
“你谁啊?!穿的什么,脏死了!”少女皱眉,“你碰我干什么?有病吗?”
“他是谁?”
“不认识,哇,服了,这人太没规矩了!”
留下小越临脸色发白,满脸不明状况。
谈笑着,一位华服少年走近,蹲下来看他:“你是我们的九弟啊?你是想跟我们一起玩儿吗?”
小越临点了点头。
少年笑道:“可以哦!明天我们去河边,你来不来?可好玩儿了,能捉鱼,摘莲蓬,游泳,什么都能玩儿呢。”
小越临脸上浮现出了欣喜,重重点头。他要高兴坏了,第二天早早到了莲池,可等啊等,从太阳正中等到太阳落山,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他满心失望,准备走时,一位小少年姗姗来迟。
小少年穿青衣,与越临年纪相仿,轻声说:“他们今早吃了宴席,乏了,说今天不来。但三姐让你摘几朵莲蓬给她,她炖了吃消火,你下水吧,我替你看着。”
小越临已然怒了:“早说不来,为什么让我等这么久?”
青衣见他生气,似惊讶住了,语气变得更加柔和:“对不起,他们玩得太高兴就忘了。还是我一直提醒,三姐才想起来。说让你摘了莲蓬,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呢。”
小越临:“我不摘。”
“咦,你比我大几个月,你是我九哥了。”青衣面露苦恼,“可不摘三姐要生气,非得打我不可,难道要我下水摘莲蓬吗?”
听到这句话,小越临面色才释然,将青衣打量了半晌,道:“你是我弟弟?”
青衣柔软地笑着:“嗯,九哥。”
小越临呆了一呆,道:“好吧,我下去摘。你比我小,暂时由我保护你吧。”
他说完,一把将衣裳脱了,踩着石头往池子里摸。可他踩到湿滑的青苔,脚下不稳,刚打了个趔趄,便感觉到背后一阵冷风,一双手按在他脑袋,狠狠往下压——
“咕噜咕噜——”
小越临吃水了。
再往下压——
他手脚扑腾起来。
但他越挣扎,这青衣按得越凶,面相柔弱劲道却十足,同时轻声说话:“九哥,不怪我呀,他们说要给你个教训,我只是听姐姐的话罢了,不然被踹到河里的,可就是我了。”
直按到没了动静,他反复确认后,站起身整了整衣袖。
他将袖口的泥点洗掉,转头离开了荷花池。
等他走后,方才的位置,小越临重新冒了上来。
他不笨。
他知道假装被淹死,但一直闭气。
他头上顶着青苔,嘴里全是污泥,脸上青青黄黄挂满了脏东西,污秽不堪。他垂头看见了自己的模样,重重一掌劈断身旁的荷叶,走到荷花池边呕吐不止。
一边呕吐,一边将混着眼泪的泥污用力抹去。
等再清洗干净,是一张被怒火覆盖的脸。
楚寒今有些明白了。
这是什么?
这都是越临的记忆吗?
他跟在小越临身后,看见他穿好了湿漉漉的衣裳,跌跌撞撞往回走。细小的身影回到学宫寝室,将箱子里装的那些竹蜻蜓,木偶,口哨,讨朋友喜欢的东西,全倒进垃圾桶里扔掉,取出了学习典籍。
孤灯下,他一个人坐着,埋头看书。
楚寒今也在旁边坐下,陪他,陪到了深夜。
时间越来越晚,楚寒今微微眯了眯眼,耳中传来阵阵诵读咒文的声音。他再睁眼,眼前是一座通达敞亮的大殿堂,摆满书桌,上首坐着一位神色严肃的长须长老。
角落,有人说话。
“九殿下,昨天的符咒我默写不出来,你借我抄一抄呗?”
是一位七八岁的小孩儿。
而在他左手边,同样坐着一位七八岁的孩子,眉眼俊朗,却透着一股子沉默,落落寡欢。他单腿踩着板凳,桌角放着默写出的符咒,手里正涂涂画画。
是越临。
他比起幼儿时已长大了不少,像一位小少年了。此时,他斜看去一眼:“你说什么?”
那男孩笑嘻嘻改口:“越临,不是九殿下。对不起,我叫惯了。”
越临嗤声:“拿去抄。”
对方抄完符咒,探头看他的纸页:“你在写什么?”
越临摊开,道:“我自创了一种法术,不知道能不能用,正在验算。”
“你都会自创法术了啊?好厉害!这什么法术啊?”
他俩说着,前桌坐得笔挺的长老不知何时走到近前,神色严肃,将那张薄薄的纸拿在手里,低头看了一眼后,责备的表情变为讶异:“你才读一阶的班,创了三阶的法术?”
谁知道越临没露出丝毫被夸赞的欣喜,反而一把夺过纸页,哗啦撕成粉碎。小少年的薄唇抿紧:“乱写的。”
旁边的朋友咋舌,缩回了头。
长老眼神复杂,想说什么,但摇了摇头。
他走了两三步外,才用四阶法术,传音给越临:“何必早早展露杀意?”
越临按在纸页上的手指轻轻一颤。
他听到了。
但他低着头,没有说话。
此后的数年,越临身旁出现了这位长老,端坐在椅子里,教他符箓,炼丹,咒印,法阵,运灵,心法,外功,剑术,问道。
学宫里的人,称他都称教长。
唯独私下里,越临叫他师父。
混沌中,响彻无数早晨傍晚苦读的经文声,梵音阵阵,道号郎朗,终于来到了这一天。
巍峨的道场上众人皆伏跪在地,唯独上首一位高大的身影站立如松。披肩的厚实大氅迎风猎猎而动,眉眼锐利深邃,单手摩着几颗血色的珠子。
五瓣花,珠子有五颗,但他手中只有三颗。
还有两颗,深深陷入少年的皮肉中,爆开,血水将衣襟打的湿透,而少年半跪在地,一双如狼的阴鸷双眸直直抬起,不加掩饰的杀意。
苍原君点头赞道:“好儿子,年纪这么轻就想杀了我,虽然还嫩了点儿,但功夫漂亮,比你的姊妹们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他不生气,反道:“赏。”
说完,却轻飘飘来了句:“可那位教你咒术的师父实在是越俎代庖,手伸得太长了些。我的儿子想杀我,可以,这是内部夺权。他助你一臂之力,却是惑乱弑君。大逆不道,这可不行。”
他五指轻轻一抓,那跪在地上的长老猛地像被攥紧了喉咙,瞳孔散大,几欲瞪出眼眶——
越临猛然嘶声:“师父!”
他举剑朝苍原君而去,剩下的三颗血珠子也往他腹中飞驰而来,其中一颗被他的剑气斩裂,而其他,“噗嗤”一声钉入了骨肉,迸发的灵气直逼丹田,让他霎时扑倒在地,喉中喷出一口血雾——
混杂着筋骨断裂的声音。
他目眦欲裂,看见师父被那双有形的手掐紧,直到身体挤压变形,几乎挤成一道□□,而一只手深入他腹部,三下两下,开膛挖出了金丹——
血淋淋的圆珠,苍原君拂净了指尖的血,丢到越临跟前滚了几滚,意味深长道:“你师父的拳拳爱心啊,真不错。拿去疗伤,不要让他死不瞑目。”
越临眼泪混着鲜血,汇集到砖石地面。
他看着沾血的金丹,喉头含混的响着。
楚寒今感觉到了一阵透过四肢形骸的痛楚。
他知道了。
越临在痛。
同时,他胸口升起一阵沸腾的怒火。
越临在怒
第56章 56
眼前一道光线收拢。
楚寒今醒了过来。
眼睫前,越临指腹轻轻抚过他脸颊,描摹他的眉眼,对他醒来略感意外:“今天醒这么早?”
楚寒今后背泛着一层潮汗。
他意识越临似乎才替他整理过,他衣衫间浮着湿气,发缕也发潮地黏着后颈,蛇似的冷冷地缠着。
楚寒今目视越临。
越临嗓子有些哑,低低的,不知道刚经过什么,莫名透着性感,笑着问:“怎么了?”
楚寒今脑子里不断回想梦境中的事情。
那些期待的落空,被抛弃的绝望。
虐待,憎恨,压抑,复仇……
越临,这就是你的过去吗?
越看见他笑,越感到悲伤。
楚寒今想了会儿,道:“我梦到你了。”
越临:“梦到我什么?”
楚寒今说了梦中的经历。
越临眉梢小幅度地抬了一下,不置可否,眼底笑意变淡,与楚寒今对视。
楚寒今:“这些是真的吗?”
“是真的。”他手指轻轻敲了敲下颌,“你怎么梦得这么准确?”
楚寒今不清楚原因,摇了摇头。他刚醒来察觉到一阵腰酸,手指轻轻摸了摸腹部,道:“不知道,说不定是小孩儿想让我看见。”
越临在他额头亲了一下:“也许。”
气氛恰到好处,楚寒今也难得没躲,只是无意听到窗外打更的声音,怔了一下:“五更,你每晚都这么晚才睡吗?”
“……”
沉默了片刻。
楚寒今瞪了一眼越临。谁知道越临满脸微笑,若无其事道:“没有没有,就今天睡得晚。”
骗鬼。
楚寒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将被子拉到脸上:“睡了。”-
盛夏,阳光暴晒。
园子的槅门后站着一袭颀长的身影,白衣垂绥及地,下摆宽松,遮住了腰际,双指夹着一本书正在翻看。
越临撑伞回来,道:“还在看书?”
楚寒今斜他一眼,将书放了回去:“嗯。”
“要是看累了,来跟我下一盘棋。”越临推开了桌面上的纸页,“我有一些烦心的事情。”
楚寒今撩开衣袍坐下,执了白子。
越临手指在棋篓里中一抓,下在天元:“最近,他们逼得越来越紧。”
楚寒今盘玩着玉石:“他们?”
“嗯。表面虽然无波无澜,不过三姐添了西城的赋税,向回天阁购置灵器,似乎在备战,七哥也向学宫里的教习通气,收买了魔境内最得力的武门,聚拢人心,增长势力。这都是白孤呈给我的。”
楚寒今了然,事情没有那么复杂。
魔族都城中约有三方制衡势力,一是三殿下赤缦,二是七殿下东流,三是与越临没有血缘的其他部落族王。
“他们当初合力逼死你,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害怕被报复,防止你坐大,现在增加自己的实力以自保,意料之中。”楚寒今道。
越临摇头:“他们不懂,这天下,死的最早的就是不老实的人。但他们又不敢明反我,因为我并不介意再清洗一次。”
楚寒今落了子,提起杀掉的黑棋:“这都是白孤告诉你的?”
“嗯。他现在表忠心表得十分起劲,我死了二十多年,没有情报网,一切靠他暗暗通气。”
楚寒今不赞成也不反对:“事情是真的,他挑拨离间也是真的。”
越临将棋子落在棋盘后,仰头看天,神色阴郁:“对啊,这魔境内,没有一个人能为我所用。”
这段时间,越临将这位子坐得足够稳,但捧着他王座的人,全都袖中藏刀,等待稍一颠簸便暴露真面目。
越临忽又看了看楚寒今的小腹,道:“他们越来越疯,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你快要生下我的孩子。”
魔族重视血缘关系,如果让越临有了子嗣,那敌人就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他们不得不提防或许会产生的新复仇者。这个新复仇者极大可能有与父亲相同的能力,更加强烈的憎恨。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越临说。
楚寒今执棋子的手指一顿。他很清楚越临的难处。
如果没有自己,越临显然会回来复仇,大开杀戒,结果便是杀人如麻,血流漂杵。
甚至大可能同归于尽,魁首死了,他也别想活,身负重伤被围剿身亡。
有了自己以后,他仿佛有了软肋。
楚寒今整理棋子,问:“孩子还有多久出生?”
越临:“最多一个月临盆。”
楚寒今执白子的手一顿,点了点头:“知道了。”
吃完饭,去内间淋浴。
天气热,楚寒今一日不沐浴便不舒服。木排门在林间,透出了几枝竹叶的青绿色。
楚寒今自己褪了宽松的外袍,不过仅止于此,唤道:“越临。”
青年的身影从门后进来,将帘子拉上。
狭窄的空间内,只有两个人站着。
楚寒今背对着他,低声道:“沐浴了。”
“来了,”越临应声从木桶里拿起水瓢,舀了一瓢水,将他的青丝握在掌心,温水从肩头滑下去。
他只能看到后背。
后背依然秀拔,白皙,骨骼匀净,不见得丝毫赘肿。但倘若将目光沿着肩头往下,却能看到他山丘般缓缓隆起的腹。
楚寒今自尊心高,要脸,哪怕怀孕腹部隆起,也一直穿宽松的衣衫修饰,为了不被下人看见,也几乎不再去太远的地方,衣食住行几乎都由越临的把持。
只有越临一人见过他这怀了孕的身子。
越临将水倒在他肩:“我熬了些药,去火消暑,喝了心里清静,不会那么难受。”
他俩的孩子性子有些急躁,老弄得楚寒今心闷,情绪不佳,还总踢他,听到这句话楚寒今点了点下巴。
“腰还酸吗?我替你捏捏?”
越临说着附手合住了他的腰身。
那皮肉白细,被撑出圆滚滚的腹部,楚寒今叹了声气,身子确实舒服了一些,靠在越临怀里。
真不容易,怀孕这段时间,楚寒今算是尝到千滋百味了。
揉了一揉后,越临继续为他淋浴,直到浑身舒爽之后,越临道:“好了。地上凉,我抱你回去。”
说完,他轻车熟路搂着楚寒今的腿弯,将人抱起,匆匆走向厢房。
楚寒今现在安静得让人害怕,大概是为了孩子的缘故,对越临的一切都不再抵触,只是将头轻轻靠在他肩。
“坐着,先喝碗药。”越临拿了个垫子放在他背后,“我给你揉揉。”
楚寒今扣碗喝药,几口喝完,将药碗递了回去:“拿走。”
越临知道楚寒今不喜喝药,轻轻挠挠他下巴:“辛苦了。”
楚寒今闭眼受着。
将他的腰揉得舒服了些,越临上床,托着他的手说:“要是有哪儿不舒服,就告诉我。”
楚寒今恹恹地一抬眼,越临眼底明亮:“阿楚辛苦,没有你,也就没有我们的孩子。看着你受累,我心好疼,不开心就告诉我,我在的。”
楚寒今知道他是肺腑之言。
每天,这人都会默默地看他会儿,眼底怜惜,说些柔软的话,恨不得替楚寒今怀胎受苦。
楚寒今身子沉重,叹了声气。
越临立刻牵他手亲了好几下:“快了,就快生了。”
楚寒今又看他。他神色一直平静,但细微神色中却偶尔透出疲惫,只是一蹙眉,越临恨不得抱上来。
他抵着楚寒今的额头:“好了,快了。马上就不吃苦了。”说完将楚寒今几根细长的手指放在手里,捏到心口的位置。
楚寒今感受到他搏动的心跳。
和越临炙热的气息:“宝贝,早知道怀孕这么累,当初就不生了,反正法子多的是。怎么就到了这步?”
他忍不住凑近,又在楚寒今粉雕玉琢似的耳畔吻了一吻。
楚寒今看他狗子似的凑来凑去,手指被捏软,心口也有些软,摇了摇头。
这么多天他想明白了一件事,“和你生,不后悔。”
听见这句,越临面色怔了一下,像是水面骤然掀起惊涛骇浪。
他眼底泛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抱着楚寒今,“辛苦了。”
可他抱上来,楚寒今只有一个字:“热。”
“……”
越临换了把扇子小幅度替他摇:“现在呢?”
楚寒今勉强点了下头。
越临松了口气,保持着扇风的幅度。
楚寒今闭眼,感觉自己挺娇的。
怀孕越到后期,他越娇气。
炒的青菜茎叶太粗,不吃。
炖的鸡汤浮油没去掉,不喝。
炸的酥肉外皮没焦脆到他理想程度,送到嘴里都吐出来,便是一句“不吃”,弄得越临做菜越来越精细。
连晚上睡觉,有时候腰酸,看越临不顺眼,忍不住对着他发脾气。
越临倒是一直笑语吟吟,温柔缱绻,百般奉陪。
前几日楚寒今要喝茶,越临四处搜罗了几天的好茶,泡前钻研,因热水温度浪费了几次,又换了几个顺眼的杯子,楚寒今才勉强喝了一口,但此后碰也没再碰一下。
到这时,楚寒今有些口渴,道:“水。”
越临递来温水:“来了。”
楚寒今抿了口:“烫。”
越临接过吹了吹,再递到他跟前:“这回不烫了。”
他俩坐院子里百无聊赖地乘凉,现在是盛夏的傍晚,夜色降临以后,院子里花影缭乱,隐约冒出几颗起伏飞舞的星点。
楚寒今本来没细看,直到视线被吸引。
越临先看到了:“萤火虫?”
楚寒今视线随着萤火转动。
越临施咒召来个小傀儡,替楚寒今打扇,接着翻出一只雪白透明的绢布,套在竹笼上三两下做了个小灯,走到院子里,飞天遁地,爬墙攀树,一只一只捕捉萤火虫。
楚寒今看他从墙上一跃而下,打量绢灯内的萤火,摇头:“不行,萤火虫也太少了,这灯笼都不亮!我再捉几只。”
说完,又转头在花枝中寻找。
楚寒今忍不住:“你轻点儿,别把虫子捏死了。”
“放心,等我捉来给你玩儿,明早再放走,肯定还活蹦乱跳!”
他迅疾的身影在花丛和树影间穿梭,半晌,头上挂着几片树叶,双手聚拢着,快步朝楚寒今走过来。
“抓到了。”他说。
楚寒今微微欠身,见他半蹲下身,与自己平齐,将双手放到楚寒今的眼前。
“看好了啊?”
说完,他缓缓张开了手心。
一颗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绢灯,中心呈现出温柔的荧光,撞着绢布,像一颗燃烧的光球。
光亮中,映亮了越临的眉眼。他没看萤火绢灯,而是看着楚寒今,满眼笑意:“好看吗?”
楚寒今垂眸,嗯了一声。
越临轻轻抓起他的手,将小灯的提柄放到他手心,“送你的。”
第57章 57
世界天旋地转,星河倒映眼底。
越临的话一字一句,抵入耳膜。
他垂眸时的笑意夺目惹眼。
楚寒今手指松开绢灯时,一只微亮的萤火虫从空隙飞出,打着转儿跑了。
越临探出手往前捞:“哎——”
楚寒今缓缓伸手,抓住他的衣角,低声道:“没事,飞就飞走了。”
他晃了晃手中莹亮的小灯笼,看着他的双眼,抿了一下唇道:“这个,我很喜欢。”
越临满脸被夸赞后的意外之色,笑了:“喜欢就好。”
玩装了萤火虫的绢灯到夜深,越临道:“露水重,该进去了。”
楚寒今回到房间。
越临打起床帐,道:“这段时间再继续浇灌,最后半个月就不弄了,我会特别小心。”
楚寒今点头:“好。”
他答得和这段时间以来一样干脆,随即,自然而然地躺上了床褥,等着越临轻轻弄晕自己。
越临推门走了出去。
最开始的时候,楚寒今不一定能睡着,会忐忑地等到越临回来,后来习惯以后,自己就跟正常睡觉似的,等着第二天早晨醒来,什么都没发生,轻松地渡过。
这次躺在床铺里,楚寒今睁开双眼紧盯龙凤床的纱幔。
捉萤火虫的画面在他脑子里盘旋,他又睡不着了。
片刻,响起越临轻缓的脚步声。
他能感知到楚寒今有没有睡着,这次,察觉到他并没入睡,轻声道:“那我开始了?”
楚寒今依然闭着眼。
越临手按在他白净的后颈,轻轻一捏,感觉到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些,陷在柔软的被褥中。
楚寒今睡着了。
越临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例行公事地将他衣衫的带子解开,一个漂亮的十字花解,被他拽着一头轻轻扯落,里侧一层一层包裹的衣衫顿时容易剥落了许多,好像一朵蔷薇花舒展开了粉嫩的花瓣,露出了干净的花蕊。
越临垂眼看着这具身子,眼底透着莫名的沉,如静水深流。
真是……怎么看怎么漂亮,他的小菩萨。
他低头,捧着头发,一路闻到了花深处的柔软。
偌大的房内,一个人扮演着一场躁动的独角戏,红鸾账内生暖意,熏香沉沉-
…不知道夜深几许。
一直在沉睡的楚寒今眼皮突然轻轻颤了一下。
他从昏沉中醒来,感觉到的不是往日清晨苏醒后睡饱了的舒坦,而是一阵难以言喻的紧绷感。
楚寒今的胸口像被一双手紧握,重重悬起。
砰——
砰砰——
砰砰砰——
他扬起修长的颈,听到了心跳的声音,夹杂着呼吸。
他醒来了。
同时,是第一次在越临还在半途中时,这么清晰又真实地感知到他。
楚寒今的发缕全垂了下去,乌秀的长发彷如流水般披散至枕上。他的长颈仰得极高,灯光照在他苍白与殷粉并存的面容,仿佛刚从水中捞出的鱼,潮湿淋漓。
眸光在短暂地流转后,与越临对上了视线。
越临的手蓦地停了下来,啮齿将牙口轻微的颤抖吞噬殆尽,用尽全力克制住自己,深金色眸直勾勾注视楚寒今。
“你怎么醒了?”他问。
楚寒今仍然像干涸的鱼一样呼吸着。
褪色之后,他的唇变成了不堪摧折的粉白,发缕遮掩的肤上印子清晰,双腿微微蜷曲。
他刚并紧就掉头,像被烙铁烫伤了。
单薄的眼皮轻轻闭上,纤长眼睫微微发颤。他道:“越,越临……”
越临明白之后,连忙将树枝抽出花土。
但情况并未好转。
楚寒今似是不受控制,咬牙将头偏得更重,闷闷地哼了一声。
越临惊讶,手忙脚乱:“对不起对不起……”
月色缭乱,窗外清风阵阵,房间内倍感忙乱。
许久,楚寒今终于坐到了茶桌旁,肩头披着衣裳,双脚踩在云靴中,发缕梳得整齐规矩了,端起一碗茶默不作声地喝。
旁边,越临垂头站着,做错了事等着领罚:“方才你入睡之前,我捏中你的穴道,让你好好入睡,睡到打雷都醒不来。以前也都这么办,不知道今天为什么半道醒来了……”
楚寒今依然不说话,只是单手有意无意抚摸腹部。
越临声音很低:“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楚寒今摇头:“我没生气。”
越临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生气,愁得轻轻捏眉心:“我真没想到,怎会如此,你以前说了约法三章,我一直牢记在心,从来不想违背你的心意——”
他絮絮叨叨,楚寒今忍不住了,道:“不怪你。”
越临,“啊?”
楚寒今重复:“不怪你。”
说完,他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随手放回了桌上,声音依然平稳、一丝不苟:“我自己醒来的。”
越临眼眸掠低:“怎么——”
像是明白什么,他声音戛然而止。
越临半蹲下了身,轻轻牵着楚寒今的手:“是不是什么地方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
越临:“预知到了危险?孩子要生了?”
楚寒今:“……也不是。”
他在心里默念。
只是不知道,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越临一直说爱他,他可以借对方是魔君之由,不予正面回应和理会;越临对他的好意,他可以当做有了孩子,被等身对待;越临与他的欢好,他还可以当做因腹中的孩子,违背心愿刻意为之……
一直以来,越临对他做的一切,他都能找到借口。
置之不理的借口。
无需负责的借口。
甚至抱着必然会了结的心思。
正是有这种想法,他对越临的喜欢有恃无恐。
这是他一直在回避、拒绝直面的心魔。
……
可是……
他开始意识到,越临的喜欢很珍贵,让他也觉得温暖。
楚寒今摩挲着茶杯,沉默不语。
越临眼巴巴看他半晌,始终没明白由来,凑到跟前观察他的眼色,眸子明亮:“不想告诉我吗?”
楚寒今“啪!”地放下了杯子。
他终于道:“刚才……”
越临以为他要说昏迷的原因:“嗯?”
没想到楚寒今闭了闭眼,认真道:“刚才,进的太里面了,不会弄伤孩子吗?”
第58章 58
楚寒今面色一本正经,跟他议论大事时的神色相似,温和端正,同时又带着一点儿质问的严格。
越临愣了下:“你……”
不生气?
不别扭?
还能跟自己讨论后期适不适合且会不会弄伤孩子?
换成以前,这清冷高雅的的仙君早就一剑捅了过来,恼羞成怒,恨不得与他玉石俱焚。
简直离奇到,像被人夺舍了。
越临重新观察楚寒今的眉眼。
或许有几分不堪,但比之前坦荡清澈,只不过在对视之后略略低下了头。楚寒今轻声咳嗽:“我问你话。”
越临道:“我很注意,不会弄到孩子,更何况孩子到了后期,需要营养。”
楚寒今若有所思点头:“原来如此。”
他俩静默了片刻,楚寒今又道:“你还要继续吗?”
越临侧头:“嗯?”
楚寒今示意床铺,音色平稳:“今晚还继续吗?”
越临:“…………”
预料之中他生气的情况没出现,越临已经谢天谢地,哪里还敢继续,道:“不,差不多到睡觉的时间了。”
楚寒今一点头:“好,睡觉。”
他刚准备躺回床上,越临一探手扶住了他的肩,以免他躺下:“身上不干净,你先坐着,我拧张帕子给你擦擦。”
楚寒今身上确实有黏腻感,汗水干涸后的薄汗,还以为要忍着睡下去,听到这话松了口气:“好。”
越临拍了拍他肩:“我马上回来。”
说完,越临将床头的衣裳捞起,牵着衣襟飞快穿戴整齐,同时理了理些微凌乱的头发,身影高挑,健步如飞,调头走出了厢房。
隔着纱窗,楚寒今能看见越临走来走去忙碌的身影。
越临回来了,热水中浸着张帕子,拧干后确定温度不烫,缓缓送到楚寒今颈侧:“来,擦擦。”
这是夫妻生活后的日常。
楚寒今伸手,想去接帕子:“我自己来。”
越临:“我来,你坐着就好,背上也擦不到。”
楚寒今想了会儿,点头:“好。”
湿热的帕子冒着热腾腾的水汽,像擦拭一具美轮美奂的大理石雕像。楚寒今白皙干净,脖颈修长,微潮的发缕轻轻贴在玉石般的耳后,鼻梁挺直优美,唇瓣犀薄,坐姿十分端正。
但因为越临替他擦汗,他一动不动,待蹭过下颌时微微抬起了头,像一只被挠得眯眼的猫。
越临唇角勾着,很喜欢他这个模样。
楚寒今坐的这么端正,宛如一尊玉佛,唯独弄得些微凌乱、多了其他神色,才能感觉到他属于自己。
越擦拭,越觉得皮肤的温度递过指尖,传到了自己的掌心。
越临:“咳,我换一下水。”
楚寒今点头:“嗯。”
越临出去,又回来,将他耳颈和白皙如玉的胸口擦拭干净,现在该擦拭下半身了。往常擦拭了很多次,应当极其自然娴熟,但现在举着帕子一时有点尴尬。
越临瞟了眼楚寒今。
楚寒今大概也意识到了,看向越临。
越临若无其事道:“都得擦干净,不然容易着凉。”他试着找了个话题吸引楚寒今的注意力,“宝宝叫什么名字,你想了吗?”
楚寒今眉眼思索,注意力果然被转走:“想了很多,但始终定不下来。”
越临应声,将热帕子贴至他腹部,拭去汗液:“嗯,我也想了很多却定不下来,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好听的字眼组合在一起容易,但有寓意却很难。”
楚寒今刚想点头。
一阵潮热覆住了皮肤,他意识到越临在给他擦哪儿了。
“……”
他还看出越临正狂找话题,尽量让他忽视不适,或者免得羞耻尴尬。之前楚寒今怀孕肚子大了,身子不便,越临常常替他清洗身子。不过今晚却和日常沐浴不同。
楚寒今默了一会儿,配合着他,被揽肩挪了挪身子。
越临道:“孩子的名字你取吧,只要是你说的,我都喜欢。”
他声音坦然,情话已说得像发招呼一样随便,或许不经意就说出来了,不过闻言,楚寒今心口却莫名一暖。
他点了点头:“好,我取。”
等清洗完,越临将热水端了出去,一会儿又进来,似乎准备收拾一下自己。他衣襟外袍敞开,发缕半束,锁骨处有一块暗红色。
楚寒今见他拧帕子,想了一会儿说:“我帮你吧。”
越临正洗脸,将脸搓得微红,似是没听清这句话:“嗯?”
楚寒今:“我帮你擦背。”
越临动作停下了:“……”
他眉眼染着水汽,潮湿不堪,神色介于意外和凝重之间,待细细擦干净手背的湿气,才问:“怎么了吗?今晚。”
楚寒今偏头,似是奇怪:“你帮我擦了,我帮你擦,不对吗?”
越临卡了一下:“你身子不便利,不用非要公平来往,所以不用特意帮我的忙。我感觉……”
越临心想,你今晚有些奇怪。
不过他说不上来哪奇怪,因为之前楚寒今并未中途醒来过。他一向都喜欢互帮互助?越临沉思着。
见他拒绝,楚寒今道:“好,那我就不帮忙了。”
越临匆匆将身上擦拭干净。
他将东西都挪走后,回到床铺,才发现楚寒今单手撑着下颌,没睡,而是等着他。
越临还以为他有话想说,没想到只是单纯地等他,确定越临出现在视线中后,便躺进了被子里。
越临:“?”
他有些迷惑不解时,但楚寒今什么也没说,只是往里侧挪了挪,并缓缓向他送去了一截被子-
多眼盐湖的祭祀在几天之后。
响晴天,白孤多次进门禀报:“君上,行程已经打点好,我们几时出发?”
越临:“不急。”
白孤面露迟疑:“可是……”
荣枯道弟子赢得游猎名次后有机会来多眼盐湖,在此处吸收和沐浴灵气,如果撞了大运,还能寻找到灵气充沛的神武,助力突破修为,十分令人称羡。
因是每年的奖赏,日期异常固定,七月半,灵气和邪气最盛时,挑在夜间出发。
白孤说:“如果错过了他们单独在山道的时辰,到了盐湖便有结界和重兵把守,正中的法阵更是荣枯道最得意的法门,不可小觑。再不动身,恐怕无功而返。”
越临斜他一眼,道:“我心里有数。”
白孤又退到门外。
楚寒今正在午睡。
越临拿着扇子,轻轻为他扇风,同时半闭着眼算计。他出发的时辰将近,但楚寒今还未分娩,当时定的日子太匆忙,并非全在计算之内。
楚寒今睡得很熟。
他半闭着眼,仪容安静,发缕被风轻轻拂起,闲适又静谧。
但在越临不知道的地方,楚寒今正做着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站在院子里,远远听到有人叫“父君”。
稚嫩的声音,仿佛来自耳边,但他举目四望,却看不见任何身影。
楚寒今以为是幻觉,刚低了头,又听到一个脆声:“父君!”
他抬头,依然没有看到小孩儿。
他准备回到房间,叫来越临,可这时再听到一声呼喊,异常清晰,来自他头顶的巨树。碧绿的树叶枝繁叶茂,当中盛满了太阳的清光。
楚寒今后退一步,抬头。
有一颗圆滚滚的果实,正在树叶间摇晃:“父君。”
“……”楚寒今意识到是这颗果实在叫自己。
楚寒今伸手,轻轻戳了戳它的外皮:“是你吗。”
果实说:“是我是我!”
楚寒今情不自禁笑了一声。
果实随风轻轻晃动,圆鼓鼓,扑簌簌的,问:“我可以当你的孩子吗?”
虽然眼前是个什么都看不出来的小绿球,但这一瞬间,楚寒今却确定他正是腹中与自己同呼吸的小孩儿。
他心口软的不可思议:“可以。”
果实:“那我下来啦!”
说完,果实在枝头不住地晃动,被风吹得左摇右晃,似乎想努力往下跳。
很可爱。楚寒今忍俊不禁。
正当他温和地观望这颗果实时,在一片寂静之中,他突然听到一声断裂的声响,好像有神东西折断,脱离了原来的位置。
不是树枝发出的声音。
来自他的腹部。
“……”
楚寒今猛地睁开眼。
他手放在了腹部。在往常,他可以感觉到腹中小孩儿的呼吸,心脏搏动,甚至偶尔的翻身和调皮捣蛋,但现在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除了沉甸甸的果实垂坠感。
楚寒今手指攥紧:“越临。”
身影垂落,越临深金色的眸近在咫尺:“怎么了?”
楚寒今轻声说:“孩子……要出生了……”
越临立刻结出了阵法,一株约人高的植物出现在法阵中,茎秆约两指宽,结满了肥厚的绿色大叶片,缓缓舒展着枝叶,十分生机勃勃。
这是当初充当受孕媒介那株参人。
楚寒今感觉到一股生冷的刺痛感,让他额头冒出了冷汗,他道:“疼。”
但这样的感受只有短暂地一瞬。
果实跌落以后,就与父体无关了。
“很快就不疼了,”越临强克制住了紧张,越到这个时刻越需要他冷静,他割破了自己的手指,紧接着,又轻轻挑了一滴楚寒今的手指血,滴落到养育着参人的花盆之中。
血液沿着参人向上攀爬,在咒术的加持之中,汇集到参人顶端一个褐色的疤痕。那是它的果实房被取走的伤口。而现在,伤口处重新冒出了一颗果实,青绿色,幼嫩到不可思议。
“果实开始转移了。”
越临握紧楚寒今的手,他指骨颤抖,几乎要扼碎,下一秒被越临搂进了怀里,吻了吻白净的耳侧:“马上就不疼。”
楚寒今感受到的不是疼痛。
而是果实成熟脱落时大树的无声感伤。
他心里好像空荡荡的。
越临怎么会不明白,数月以来楚寒今和孩子的羁绊,揽着肩头,将楚寒今更深地抱进怀里,不住亲他。
腹中的沉重感一点一点消去,而果树上的果实却开始变得圆滚滚,将枝头压得弯了下来。但明显不是普通的植物,它表皮覆盖着絮状物,物外又有硬壳,当中可以看见一些白白嫩嫩的东西。
楚寒今直直看着这颗“球”。
……肉球?
……还是果实?
生的是什么,他分不清楚。
此时,楚寒今腹部已完全平坦下来,分娩的感觉正在消退。
越临搂着他的肩,也目不转睛看着这颗“球”。
“……”
他俩沉默了一会儿。
片刻,越临站了起身,赶在小球将枝头压断、摔滚在地之前,猛地将它接进了怀里!
第59章 59
“还要孵化吗?”越临问。
楚寒今:“……”
他接过了越临怀里这颗球。
圆滚滚,胖胖的,表面青绿色,当中裂开了几道缝隙,隐约可以窥见白色的娇嫩皮肤。楚寒今猜测:“也许要等表皮剥落。”
越临安静了。
他垂眼仔细打量这颗青绿色的果实,裂缝处的外壳呈现出青黄色,是成熟的标志。恐怕要等到表皮全部变黄,外壳会彻底地剥落。到时候,会是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孩儿。
他手指轻轻戳了戳果球的表皮,转过了脸:“很可爱。”
楚寒今似乎要从他这句话听出什么。
他身子的沉重不复存在,恢复了以前的轻便,这让楚寒今觉得心情不错,他抱着这颗椰子大小的果实,去了温水池里。
他身子恢复到了与怀孕前相当的水准,正当他打算用帕子擦拭果球外壳时,果球在他掌心动了动,一个起跳,扑通跳进了热水池里。
楚寒今:“?”
他伸手想把果球捞起来,没想到球球在水中飘来飘去,轨迹不像随水波漂浮,反而像在泡澡。
“……”
楚寒今:“你喜欢水吗?”
果球不会说话,但它似乎能感知到楚寒今的声音,游到他身旁后,被水波推动这轻轻撞他的掌心,一下,两下,三下,仿佛小猫要蹭蹭。
楚寒今伸手,轻轻抚摸着球身。
果球开始浑身发抖,似乎非常快乐。
楚寒今心想,真可爱。
这是他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孩子天然喜欢着他。
楚寒今清洗完身体,将果球抱在怀中,走出了浴室。之前给小孩儿准备的襁褓,布片,鞋袜,此时突然没了用处,楚寒今只好让越临用竹篾编了个装果球的小篓,在里面铺上了冰丝的布帛,将这颗翠绿色的果球放在当中。
经过了一天,果球没有太多变化,只是成熟处的裂缝变得大了一些。
越临盯着果篮若有所思:“叫他什么好呢?”
楚寒今已自然地叫了一天的球球。
越临点头:“行,先叫球球。”
他想起来:“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楚寒今试着运剑,将剑朝着不远处的柳树飞射而去,按照以往的力道,剑气能在未靠近时便将树叶划为几片。
等剑尖没入树桩之中,楚寒今走近查看。
叶片被分为了六脉,和以前一样。
他的身体恢复很快,中途越临不放心,还为他输送了灵气。
到此时,楚寒今可以确定:“没问题了。”
越临应了一声。
门外,白孤进门道:“君上。”
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越临道:“嗯,动身吧。”
御剑行驶到荣枯道境内后,改换马车行进。宗门地下埋入的法阵可检测到御剑的修士,如果不提前向城池镇守修士提供通关文书,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冲突和重视。
烈日炎炎的道路中,马车徐徐行进。车马内放了一只大水桶,里面装满了清水,十分凉爽。
而青绿色的果球漂浮在水中,惬意地晃来晃去。
越临道:“……不会泡烂吗?”
楚寒今若有所思:“球球似乎很喜欢泡水。”
泡在水中时它的果壳青翠油亮,而当捞出来放在它的果篮里,一会儿表皮就变得皱巴巴的,蔫了,没精打采地滚来滚去。
现在它泡在水里,简直愉快到每一处的果壳都在散发绿色。
越临轻轻叹了声气。
他俩对这颗绿色小果球很无奈。
马车停下,响起白孤的声音:“少爷,到城里了,奴才现在去道衙报备御剑,少爷要不先到客栈休息?”
到了荣枯道的地界,白孤换了称呼,恭恭敬敬站在马车外。
越临应了一声。他将果球从水中捞出,果球似乎还挺不满,被擦拭水渍时便在他手里打滚,直到被楚寒今接到了怀里。他俩将小球放在竹篓中,拎下了马车。
六宗管教严格,地盘的划分十分明确,如果要御剑赶路,必须在每座城池报备文牒,否则会被视为无礼入侵。
不过他们对文牒十分放松,申请即可,目的便是为了管理。
白孤去道衙报备,楚寒今和越临先到客栈里落座。
楚寒今将竹篮放在身侧,小二过来:“两位点菜吗?”
越临:“菜单拿上来。”
小二殷勤,注意到篮子里的果球,道:“水果可以拿到后厨处理,切成薄片,要不要?”
切……切成薄片?
盛在盘中吃了解暑吗?
楚寒今:“……”
越临:“……”
楚寒今叹气道:“不用了。”
而那小果球,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躺在凉爽的布帛中微微发抖。
小二拿着菜单子去了后厨。
楚寒今倒一碗茶,等待上菜的间隙,耳畔响起几位客人的高谈阔论。
“各位,多买点菜和米存在地窖吧,天下要大乱了!”
“呵呵,你每天都在天下大乱。”
“这次可不开玩笑,真要大乱,你们难道从来不关注道宗传闻吗?那位远山道的月照君被魔族掳去,远山道势必要兴师讨伐魔族,可通往魔族的必经之路就是咱们荣枯道风柳城啊!兵家必争之地,打仗肯定打到咱头上!”
“不会吧!”
“我骗你干什么呢?再说根本就不止这一件事,我们前任镇守修士谁杀的?魔族人杀的!他们想掠夺咱们的灵物,早就蠢蠢欲动了,只有傻子才坐以待毙呢!哈哈哈,幸好我已经买了一地窖的米面。”
“哎……我可最讨厌打仗了。恨碧之战才过去多少年啊?也就十几二十年,当时打仗死了好多次,我最讨厌修士打架,殃及无辜!”
楚寒今转着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
没想到流言已经传得这么广了。
旁边有人道:“月照君被魔族掳去?我怎么听说是月照君心术不正,叛逃魔族,远山道要清理门户呢?”
“你听错了。”
“我倒觉得你错了。”
两个人拍着桌子叫板。
他们吵架,小二上了菜,看着他们直嘿嘿。
“要我说,打仗也没什么不好,我有个表叔,是荣枯道内门的修士,十几年前恨碧之战诛魔有功,后来升了侧堂观主,每年领的香火钱真是十双手数不过来!”
“可打仗,要怎么打呢?我们这种没结丹的普通人,只能当炮灰,唉,啐!”
“这你就不懂了吧,”小二往楚寒今茶碗里添了茶,道,“要是打起来,我要么往荣枯道避难所跑,要么往多眼盐湖跑。这俩可就是整个荣枯道最安全的地方!地下的法阵,啧啧啧,任何没有令牌的人要是误入,立刻会被雷电击为粉碎,死无全尸!”
越临看他一眼:“你这么清楚。”
小二满脸小意思:“跑江湖嘛,在下绰号‘包打听’,什么都略懂一点。”
这话不假,人多又流动快的地方,消息传播越快。
正在此时,白孤也从门外进来,快步走到两人面前,喝了口茶擦汗:“文书批下来了。”
所谓文书,其实是一张标记的符纸,携着它被观察到,不会被再重点关注。
小二去了别座添茶水,越临问白孤:“多眼盐湖地下的阵法,你要怎么处理?”
白孤显出一副伤神的模样:“如果我们早几日赶路,应该能在盐湖外将童男童女劫走,不必冒那么大的力气了。”
越临本就是故意的,此刻冷笑:“你怨我?”
白孤立刻面露惶恐:“奴才不敢。”
楚寒今垂头不语,半晌,才道:“你们未必把荣枯道的人想的太简单了,他们送到盐湖的童男童女,都有高手护送,遇到危险会结阵,并发出讯息,盐湖和周围城池会立刻遣人支援,同时封锁周围道场和结界,任何擅闯者都会被严加排查,哪有这么容易得手?”
白孤称赞:“月照君高见。”又道,“再者,倘若我们光明正大将童男童女掳走,正道的人一定会发难,到时候恐怕会激起众怒,仙魔之战又有了新的导火索。所以,君上,我们要劫,得偷偷摸摸地劫。”
越临抬了下眉:“偷偷摸摸,这你最擅长。”
白孤一脸坐立不安:“这……”
不过他立刻擦了擦汗,笑道:“奴才一向如此,做人做事,只想省些力气罢了。”
越临端着茶杯,与楚寒今碰了下视线。
这些事情他心里有数,楚寒今也清楚。一向贪图便利、韬光养晦的白孤,不可能为了童男童女冒出生命危险,狡猾如他,聪明如他,一听有捷径,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而使祭品唾手可得的方法。
如果先前的猜测没错,恐怕他教会晨阳落阳那则高级傀儡术,作为交换,便是多眼盐湖的一个秘密。
现在越临要做的就是将这个人逼到绝境,逼他拿出他的“秘密”不可。
越临语气懒散,道:“这么麻烦,要劳你费心了。”
白孤顿时道:“为君上大业,奴才万死不辞。”
饭店不便细谈,低声聊到这里,便不再继续聊下去。
吃完饭,他们离席,楚寒今拎起了果篮,见球球的外皮又有些蔫了,似乎觉得很热,正困恹恹地滚来滚去。
……明明它一个字没说,楚寒今却觉得自己仿佛能看懂他。
楚寒今往马车上走,准备将果球重新放回凉水中,让它泡着解解暑,倒是走到门与一列穿戴整齐,白袍飘飞的修士撞了个正着。
看领口的纹耀,竟然是远山道的人!他们行色匆匆,似乎赶路疲惫,刚进来靠在窗边坐了,叫小二上茶。
他们也看见了楚寒今。
但奇怪的是,所有人视若无睹地转移了视线,径直低头,喝茶。
仿佛并没有认出他。
第60章 60
楚寒今走到马车附近,撩起帘子准备上车,越临突然道:“你不是想吃街口的糖酥吗?现在去买?”
楚寒今不明所以一抬头。
越临深色的眸直盯着他。
话里的暗示不言自喻。
楚寒今心里带着疑惑,但依言调转了步伐:“好。”
他转了个弯,走到街道的另一端,等隐过周围的视线,肩膀突然被轻轻拍了一拍。他手按在剑柄,刚要转过去。
背后传来说话的声音:“师弟。”
不是慕敛春的外貌,但声音一致,明显是慕敛春易容。
楚寒今意外:“师兄?”
他明白越临为什么将他支到无人的地方了。周围有人盯着,他跟魔族的人走在一起,如果公开相认,名声会被搅合得不好听。
“当初突然离开,到现在快半年,=”慕敛春满脸担心:“你到底干嘛去了?”
楚寒今叹了声气:“师兄,说起来很复杂。”
慕敛春升起怒意:“荣枯道那贱人说你叛逃了魔族,还跟魔君勾结在一起!我不信,我难道还不了解你!你绝对干不出这么龌蹉的事!”
楚寒今叹息:“事情复杂。”
“那你说清楚,这段时间到底在干什么!”不过慕敛春的怒气很快平息,四下看了看,道,“不急这一时,既然现在找到你了,你速速跟我回去——对了,方才和你走在一起的,是魔族的人?”
楚寒今:“是。”
“马上跟我走。”慕敛春不由分说。
楚寒今没想到他态度坚决,有些回过味儿来,隔着墙壁看向越临车马停驻的地方。
他目光紧锁,片刻后摇头:“师兄,我暂时不能走。”
慕敛春:“为什么不能走?!”
楚寒今眉眼坚定,看向他:“我有了一个孩子,和越临的。”
慕敛春:“什么?!”
他满脸大惊失色。
这不怪他大惊失色,任何人听到都会面色一变的程度。他神色错愕,直勾勾看着楚寒今:“你再说一遍?!”
楚寒今稍微感觉有点棘手。
他师兄要命的奶妈性子要上来了。
楚寒今闭了闭眼,道:“师兄,我知道有些突然,但不管你信不信,这是真的。”
慕敛春猛地骂了一句“操!”
骂完,他要疯了:“现在怎么办?魔君给你生了孩子,岂不是与我们远山道沾亲带故了?那……”
接下来还怎么打?
他还打得下手吗?
但楚寒今异样地斜他一眼,半晌,补充说:“是我生的。”
慕敛春:“……………………”
楚寒今叹气:“这件事以后再详细跟你说,但现在我走不了。”
慕敛春皱眉,摇头:“必须走,我这次过来就是专门来找你的。”他补充说,“你把孩子带上。”
什么意思?
带上孩子,丢下越临,抛夫弃子地走?
楚寒今望着慕敛春:“师兄,你觉得我是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吗?”
其实很早之前楚寒今也打着同样的算盘,不过现在,他不会再这么做了。原因无他,这段时间和越临在一起,他觉得越临对他很重要。
慕敛春急得不行,脸色僵硬:“什么意思?你放不下那个魔头?难道你……”
话里沉默了片刻。
楚寒今侧过下颌,似乎隔墙看到了马车内的光景,片刻后,他无不正色地点了点头:“师兄。”
慕敛春:“嗯?”
楚寒今眼底划过一丝涟漪:“如果注定是场劫难,我想和他一起面对。”-
太阳底下,烈日焚烧,阳光晒得让人头晕目眩。
越临手指拂过桶里的凉水,有一搭没一搭将水浇在球身,意兴阑珊,懒洋洋的。
白孤站马车外:“月照君还不回来?”
越临看着果球,时不时望望天色,眼底的情绪琢磨不清。他莫名叹了一声气,带一点儿焦虑,眉心轻轻皱着。
楚寒今去见远山道的人了。
……现在孩子已经生下来,他没了羁绊,越临不确定他会不会走。
虽然不管他走不走,越临都尊重他的决定,可现在心头依然火烧火燎,像被什么东西烧着。
白孤再拱手:“君上?”
越临正要烦躁地打断他,身旁有人道。
“我回来了。”
一声清凉的嗓音,像被冰水浸泡过,身旁随之拂过一阵凉气。
楚寒今手拿着黄油纸包的酥饼,看一眼越临:“东西买回来了,走吧。”
越临眉间的丘壑蓦地松缓了,看着他一会儿,没说话。他心乱如麻,五味杂陈,片刻才走到楚寒今身旁,接过了他手里的酥饼。
楚寒今选择了他。
楚寒今没走。
当示意楚寒今去跟师兄见面时,越临觉得这像一场赌博,不过幸运的是,他赌赢了。
坐在马车里,越临问:“你没和远山道的人走?”
楚寒今轻描淡写道:“想和你一起,至少多个帮手。”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越临心口升起暖意。
他眸中倒映着楚寒今的脸,声音温柔:“真好。”
出发的时辰已经晚了,他们现在星夜赶路,希望能在荣枯道的童男童女进入结阵区域前截杀,以免事态变得复杂。
越临心里早知道赶不及,不出所料,到达横亘的山脉前时,荣枯道的人果然已经进入了结阵的雾岭。
白孤擦额头的汗,满脸完蛋:“现在麻烦了。”
这意味着他们要进入荣枯道的阵法覆盖范围内,不仅灵气削弱,还有修士环伺,劫走童男女的危险性大大提高。
“他们应该还没走远,不如我们先在雾岭外找间客栈安顿,夜晚再去打探,君上觉得如何?”白孤只好想着补救的办法。
越临适当表达了愤怒:“这几个人都拿不下来,你等着掉脑袋吧!”骂完,再道,“你的事你自己拿主意。”
白孤面露谨慎,听出了什么,问:“君上不和我一起进去?”
越临:“我在客栈等你。”
“……”
白孤讷了讷:“我的手段,君上心里应该清楚,恐怕刚进去就被人发现了,到时候童男童女提不来,恐怕还有性命之虞。”
越临:“你怕了?”
白孤:“也不是害怕,要是君上能协助我……那自然再好不过……”
越临嗤声:“做梦。要协助,你找你的人来。要是你被抓了,我倒可以赏脸来救你。”
白孤脸色分明是失望和焦虑。他以为越临会和他一道进入多眼盐湖的雾岭中,没想到他竟然袖手旁观在客栈坐享其成,那担着风险的可就是他一人了。
不过,他哪敢忤逆越临,点了点头:“遵命。”
见他出了客栈们,楚寒今放下佩剑,问:“这招可行吗?”
越临满眼若有所思:“他要想活命,就必须使出自己和晨阳落阳的猫腻手段。一会儿天黑了他出门,我会跟在他背后,看看能不能找到证据。”
他将茶杯放在桌上:“只能这么逼他现原形了。”
楚寒今:“希望能奏效。”
说完,他准备去楼下再晒晒太阳。果球不仅喜欢泡水,还喜欢晒太阳,当温暖的阳光抚过它的外皮时,他外皮会明显变黄,似乎在加速成熟。
不过球球不喜欢毒辣的阳光,会变得皱巴巴。
那傍晚时的温度应该最合适。
楚寒今思索着,真想早点看到孩子的模样。
而客栈里此时十分热闹。
这里是荣枯道的地盘,最接近盐湖的位置,正常游人和修士不会在此地盘旋,来这里的人只可能与多眼盐湖有关。
修士们饮酒,闲聊,吃饭。楚寒今拎着小果球刚在长椅上坐下,门口便晃进来一群人。
再看到慕敛春,楚寒今怔了一下。
慕敛春也怔住:“师弟。”
楚寒今:“师兄?”
慕敛春:“你……”
楚寒今先他一步问出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慕敛春:“这……”
不怪楚寒今不解。
如果慕敛春只是为了找他而来,那到了风柳城就该回去,为什么出现在盐湖附近?
慕敛春看到他背后的越临,面色僵了一瞬,拉楚寒今的袖子:“你过来我跟你说。”
他瞟了眼清楚寒今篓子的果球,咦道:“这是什么水果,我从来没见过。”说完便岔开话题,“来来来,过来陪师兄吃个晚饭,你看你又瘦了,恐怕这段时间没好好应试。今晚师兄跟你喝几杯,吃顿好的!”
他话里没有重点,热情地揽楚寒今的肩。
一听这大哈哈,楚寒今就知道有事。
楚寒今忍不住皱眉:“师兄……”
慕敛春不闻不问:“来啊,来啊师弟!”
到底有什么事?
楚寒今只好看一眼越临:“我再过去一趟。”
走到客房关上了门,慕敛春扶着靴子,一反刚才的活泼好动,变得沉默不语。
楚寒今再三催促:“师兄,叫我过来干什么?”
“叫你过来干什么?你说干什么,难道我们师兄弟说话,要当着那个魔头的面?”
楚寒今欲言又止,不再聊这个话题,转而问:“你为什么来这里?”
慕敛春脸色似乎有怨气,半晌才说:“师弟,你待在魔境这几个月,恐怕不知道自己名声受损到什么地步了。”
楚寒今不甚在意,淡淡地嗯了一声。
慕敛春满脸痛心:“荣枯道的人对你大肆谩骂,嚷嚷着要下发‘驱逐令’,将你认定成堕魔的邪道,四海诛杀。换成另一个人恐怕早这么做了!唯独因为是你,我完全不敢相信,一方面到处找你,一方面还要跟荣枯道吵架扯皮,证明你清清白白。我为什么来多眼盐湖?还不是为了跟长老见面再吵一架!”
慕敛春发火了。
楚寒今只能听着。
“师弟啊师弟!你为何非跟魔族的人纠缠不放?想想远山道,再想想师尊,你要爱惜羽毛啊!今晚荣枯道的人来,你当着我们的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这样不会再受到误解,真相也能公之于众。听到了吗?”
楚寒今不知道越临今晚的安排,一时没有答话。
慕敛春声音蓦地高了:“问你话呢!师弟!”
他声音洪亮,震到了篮子中的果球,果球仿佛受到惊讶,颤抖着身子往布帛的缝隙中挤,表皮微微皱起。
果球害怕了。
楚寒今意识到这一点后,将果球放到怀里,细长的手指抚摸外皮,从球心蹭到球尾,动作很轻但并没有停止,直到果球的绿皮重新舒展。
他重新抬头,目视慕敛春,淡淡道:“师兄,小声点儿。”
“……”
慕敛春盯着他手里的球,才想起来,道:“你孩子呢?”
楚寒今举起,道:“就是它。”
慕敛春又深深地皱眉,几乎刻骨铭心地心痛:“你怀胎数月,就生出这么个东西?”
这句话说完,果球开始发抖,浑身起皱纹,。
慕敛春呆了一下,问:“它怎么了?”
楚寒今面无表情:“它生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