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纯粹
“裴少?”
裴煦站起来的动作被人按着肩压下, 整个人重新落回沙发上,甚至还被撞得歪了歪。
耳畔的声音不算熟悉,但也说不上陌生, 裴煦调整了坐姿, 原本柔和的目光骤然锐利。
偏头看去,果然看到了洛康。
洛敏兰娘家这一辈的长子,平时都和裴松沅混在一起。
这人平时裴煦见得不多, 要见都是在公共场合的众目睽睽之下,但洛康看见他就要上来犯犯贱,替自己的好兄弟裴松沅出出气。
裴煦烦他, 也懒得给他眼神,敷衍着笑过去更能让人觉得火冒。
今天也不例外,裴煦本来不想理他,但洛康大概是因为看准了裴氏已经落了霍氏下风,在他面前作威作福的姿态又摆了个十成十。
“裴少, 听说时运不济,在霍少手下丢了个大案子啊?我姑姑早说了让你放权给淞沅,偏偏有人仗着不明不白的身份霸占着裴氏不让, 现在好了,你身份尴尬成这样, 又和霍氏作对把裴氏害成这个下场,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和姑父交代!”
裴煦因为霍应汀好得不得了的心情在听见洛康开口挑衅的时候散得一干二净, 三句不离“身份”,裴煦的目光里隐隐有了寒意。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凭你这张脸”洛康上下打量他, “外面有的是人上赶着心疼你吧?怎么,你看不上那群人, 也没腆着脸去求霍应汀疼疼你?我看他——操!”
洛康忽然整个人从沙发上飞了出去,砸在卡座上,身后大理石桌子被撞倒,酒瓶碎了一地。
裴煦站起来,收回手拍了拍,神情漠然地看着那个被他像垃圾一样扔出去几米远的人。
语气冰冷。
“这么想巴结霍应汀,话我一定替你带到。”
“裴煦!你他妈敢打我!?”
这边的动静太大,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原本卡座里的人也察觉出事了,连忙把还陶醉在舞池里的利奥拉了回来。
远处利奥和保安都在往这里挤,周围的人指指点点,虽然和裴煦以往的做事风格不符合,但裴煦不在意,甚至今天这一出还让他接下来的计划顺利了不少。
和洛康一起来的人都想冲上来按住裴煦,结果裴煦手里拎了个酒瓶,在手里抛了抛,眼底染着燃烧的戾气,有恃无恐地问了一句:“你们觉得我斗不过霍应汀不要紧,但得想想清楚,自己惹不惹得起我?”
周围都是些二世祖,和裴煦浸淫商圈多年的终究还是不能比,听到这话脚步都纷纷一顿,没人再敢上前。
裴煦冷笑了一声,觉得没意思,俯视着叫嚣又爬不起来的洛康,他慢慢走上前,俯身,高高扬起酒瓶。
洛康吓得下意识举起手。
咔哒,清脆一响。
酒瓶被放在洛康身侧。
“洛少喝酒,别客气啊。”
他对着抬手挡脸的洛康讥讽,转头朝已经目瞪口呆又面露精光利奥挑眉,俊美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鬼魅而蛊惑。
犬马声色里惊心动魄的一眼。
“你善后。”
“啊?!!”
利奥要疯了。
他刚刚才看到霍应汀给他打了无数个未接电话,刚要回过去裴煦这边又打起来了。
他要怎么和霍应汀交代!!
还有裴刚刚怎么回事,太帅了吧!?
裴煦没再管凌乱的利奥,他浑身都是烟酒味,他忽然之间就浑身难受得很,心底的暴虐又在慢慢泛滥了,他想要赶紧离开这里。
他刚刚往外走,又听见洛康在安静下来的酒吧里对着他的背影大喊。
“裴煦!裴家人不过是把你当条狗养了二十几年罢了!没了裴家的身份你什么都不是,你以为你能稳坐裴氏的位置?那些迟早都不是你的!你个痴心妄想的不要脸的东西!今天你这么对我,总有一天你会付出代价的!”
身后传来利奥忽然一串英语乱码骂人的声音,紧接着场面就乱了起来,大概是周围的人在拦着要打人的利奥。
裴煦的脚步停都没停,脸上勾着漫不经心的笑,气定神闲,甚至还伸出手背对着骚乱的人群挥了挥,像是在和这荒谬而愚蠢的闹剧说再见。
付出代价?
当然。
所有人都会付出代价的。
裴煦努力按下心底难以名状的暴躁情绪,并且越来越期待那一天。
他穿过昏暗的酒吧走廊,今天没有月亮,外面的天也漆黑,只能看到深蓝色的天和被卷进通道里燥热的风吹开的乱七八糟的旗帜
还有一个静静站着的人。
他像是刚运动完就来了,运动装修身合体,就那样颀长地站在酒吧门口,昏暗的路灯打在侧脸,如刻如画的眉眼和侧脸轮廓显得深邃硬朗,浑身的荷尔蒙冲击性太强,甚至让人感觉到有些危险。
那人看着他走出来,不知皱了多久的眉微微松开,缓缓露出一丝笑意。
像是松了一口气。
裴煦脚步一顿,心里的思绪顿时一散,然后更快地走去。
“来了不进去,杵在风口做什么?”
霍应汀看到他还有些尴尬,又想看他的表情,又有些不敢,最后只能别开目光,“没事,反正天热。”
“你脑子里在想什么?”裴煦看着他的目光带着疑问,语气里带着寻常的阴阳。
但霍应汀见他就浑身不对劲了,轻咳一声,不自觉地就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怕我进去,你看到我会更不高兴。”
霍应汀说完整个人就宕机了,僵着不敢再说话。
空气连同时间似乎都静止了几秒。
“嗯。”裴煦顿了一会儿,像是不在意这句话,居然还应了一声,“的确,你刚刚要是在,场面估计就很难收拾了。”
霍应汀被他这句话里的信息吸引了注意,皱眉:“出事了?”
“收拾了个人。”裴煦说得轻飘飘的,裹紧了衣裳问他,“开车没?”
霍应汀听到前一句时心里一跳,想问他怎么,但后一个问题又让他整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没开车。
在江边收到他的消息的时候霍应汀就心慌得不行。
怕他在生自己气,又怕他喝多了胃疼。
连衣服都来不及回去换,直接打了车就来酒吧了。
结果到了门口又踟蹰得不像他的作风,原因只是怕裴煦看到他后会更生气,怕适得其反。
所以在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就这么干站着,干等了一个多小时。
期间除了看裴煦有没有回他消息,什么也没干。
霍应汀觉得自己的确被他爸说中了。
工作和生活没法分开。
这怎么分得开!?
就像那天下午他自欺欺人地在湖边静心,可是只要一看到裴煦,哪怕只是一个朦胧的身影,他就忍不住浑身血液沸腾,心脏如摧如雷。
裴煦就像是划开平静水面的那只天鹅,高傲地仰着头,姿态悠闲而美丽,随随便便就能吸引别人的目光。
明明看起来那样安静矜贵,但其实只要他随意的摆动一下羽毛,就能在水上、心上激起一圈圈无法抗拒的涟漪。
然后引发怎么也抵挡不住的蝴蝶效应。
扩散、溃散,直至世界都天翻地覆。
分不开的。
霍应汀这段时间就是这么坦然告诉自己的。
他看着裴煦,又悄悄呼出一口气,试探性地、浅浅地笑着开口:“没开,裴总载载我?”
*
裴煦没有拒载霍应汀,这让不可一世的霍总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一半。
他和裴煦坐在后排,闻到了边上人身上浓烈的酒味,但看他也没什么醉态,便猜到发生了什么。
“刚刚在里面怎么了?利奥呢。”霍应汀问他,又解释,“其实我没让他带你来酒吧。”
“我知道。”裴煦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之前我故意逗你的。”
“”
砰砰。
霍应汀心跳飞速。
“洛康知道吗?”裴煦把刚刚发生的事情随口解释了两句,然后偏头,“怎么样,霍老师,这回我教训人教训得还算不错吗?”
霍应汀心跳还没缓下来,又被裴煦一声“霍老师”踩了个油门,直接跳到了每分钟一百二十下。
他面上不显,佯装评判:“还算有点进步,不过仍旧留有富余的进步空间。”
裴煦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摆摆手作罢。
霍应汀其实真没觉得裴煦这做法哪里过激,甚至还没他手段的一半解气,他偏头问:“要不要我帮你处理?刚想起来这个洛康前两个月就在我面前说过些垃圾话,帮你料理了?”
“不用,我自己能行干嘛要你来。”裴煦干脆利落地拒绝,又忽然转头看他,问:“他在你面前说过我?”
“咳贺重春的局上,不是我组的局。”
“他说我的话应该都不太能入耳。”裴煦好奇,“你当是什么反应。”
看他这样平静的态度,霍应汀忽然有些心疼,他抿着唇,生硬道:“我让他‘滚’了。”
霍应汀好像在替他生气似的,裴煦这下是真笑出声来了,笑得岔气,腰都在疼:“那会儿你和我还不熟吧?就这么让人滚了,不担心人家说的是真话?”
“真话假话都轮不到他来说”霍应汀轻声嘟囔了句。
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那时候就不爱听人对裴煦说三道四,只好板着脸:“和他也不熟,不爱听狗叫。”
裴煦又扶着车窗笑去了。
笑着笑着忽然就想到了很多。
其实今天洛康的那些话对裴煦并不是全然没有影响。
只是他听得多了,心里也麻木了。
但再麻木的疤痕也会发痒,二次受伤的时候只会更血肉模糊。
他只能装作让自己不在意,告诉自己再等等。
明明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可他今天今天就是出手了。
因为洛康提到了霍应汀,用那些肮脏下流的词汇把霍应汀和他绑在一起。
不应该这样。
霍应汀应该离那些词汇都远一点,也不该因为他沾染上这些。
裴煦开始在心里思考。
霍应汀其实也早就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说他的了。
那要不要让霍应汀也离他远一点呢,毕竟他这些年都和这些词绑在一起,他不在意、也不澄清,似乎自己就是这个模样的。
但霍应汀磊落又干净,和他不一样。
车里光线很暗,只有每隔几秒路过的路灯会让裴煦身上笼罩暖暖的一层暖暖的光。
霍应汀不知道裴煦在想什么,只觉得他安安静静地样子让人心里软软的,于是不自觉也笑了。
裴煦余光看到他唇角的笑,心中一动
有个人能够因自己而笑原来是这样的体验。
那么干净纯粹。
那一瞬间,裴煦心里因为洛康那些话而产生的暴虐都被压下。
裴煦自私地想,干嘛要把人推开?
这可是他走了这么多年遇到的第一个这么有意思的人,是他反反复复试探了这么多次才鼓起勇气交到的朋友。
只是做朋友而已,只要把他和自己的事分开不就好了?
说不定这就是老天在最后一段路上给他的安慰奖呢?
裴煦把自己说服了,不再想,而是偏头看霍应汀,轻轻启唇。
“你今天很怪诶。”
“怎、怎么了。”
霍应汀心里有鬼,忍不住整个人往后靠。
“不好玩儿了也不是,也好玩儿,就是和平时不太一样。”裴煦喝了点酒,多少还是有点亢奋的,凑近了霍应汀,盯着他的脸问,“让利奥带我消愁,来了又不进来,霍应汀,这么怕我生气?”
太近了。
霍应汀继续往后躲。
“不行吗”
裴煦忽然拍拍他的肩膀,整个人坐了回去,语气认真。
“我连笨手笨脚的陆执都能忍,脾气也还算好吧?放心,虽然我朋友不多,但对朋友很包容,不至于为了几个项目和你闹脾气,幼不幼稚?反倒是如果你觉得我会因此而生气,那我才会真的不高兴。”裴煦看着他,一副“我要生气”了的表情,“因为你看不起我。”
“我没有!”
“哦。”裴煦哼哼了声。
霍应汀有些急:“我真没有!”
“哦,那你做这些是为了?”
霍应汀不敢解释自己是站在什么角度怕裴煦生气的,只能道:“反正我没有看不起你!”
裴煦懒洋洋的:“幼稚小学生急眼了。”
霍应汀也看出来他是在吓唬自己了,又听了他的之前的解释,明白是自己心思偏离航道惹出来的胡思乱想,心里大石头是彻底落了下来,变回了前几天的相处模式。
“谁幼稚小学生?刚刚谁喊我霍老师?”
裴煦:“你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啊。”
霍应汀不客气:“你给点染料也行。”
裴煦:“”
你们霍氏还有染坊业务呢。
第32章 寻仇
这两天裴煦耳根清净了不少。
那天酒吧的事情不知道被谁传了出去, 闹得沸沸扬扬,都说裴煦因为有人拿他和霍应汀比较而恼羞成怒打了自己的表哥。
至此,裴氏和霍氏不和算是正式被摆到了台面上。
裴氏最近连丢了很多大单, 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 连Ann路过总裁办都小心翼翼的。
陆执说他小题大做,裴总都不急呢你急什么,Ann气得直骂他没良心。
但陆执倒是真冤枉。
因为不管是成为上流圈子的谈资, 还是公司开始出现差错,裴煦都一点不着急。
那天教训了洛康一通,外边的人现在都知道他不是全然没脾气, 上赶着来给裴煦难堪的少了很多,只在私下里说。
裴煦耳根清静,没觉得哪里不好。
至于裴家,裴尚川和洛敏兰找过裴煦,也打过几次电话, 裴煦最擅长四两拨千斤,对着疯狂输出的两个人只有“嗯”“是”“好的”“知道了”这几个回答,让他们有气都撒得不痛快, 最后只能以勒令他好好协助弟弟拿下城南的竞标告终。
裴煦对此只是微微一笑,礼貌回答:“当然。”
当然不可能。
而裴煦本人现在正坐在总裁办里皱着眉看利奥发来的中英文夹杂的四不像忏悔信, 洋洋洒洒一条哈达似的小作文,深刻地反省了带他去酒吧的糊涂行为, 结尾为了升华,大概还上网查了怎样认错比较诚心,结果在万千道歉文案中选中了最土最辣眼睛的格式:
Leo(放弃中文版):
臣一罪:遇你
臣二罪:识你
臣三罪:交你
臣四罪:想你
臣五罪:顾你
臣六罪:酒你
臣七罪:drunk
臣八罪:fight
臣九罪:扔你
臣十罪:ignore你
十罪俱全, 是臣罪该万死,臣退了。
大概从“酒你”开始就是利奥的自由发挥了, 中文水平惨烈得很符合利奥的新id,裴煦看得眼睛痛,回了一大串省略号。
Sunset:“”
Sunset:中国的网少上。
Sunset:不怪你。
Leo(放弃中文版):T^T
Leo(放弃中文版):裴,你真是好人!
裴煦笑得退出聊天页面才停下来。
门被敲响,陆执带着Ann走了进来,裴煦收拾好表情,将手上的两份文件给陆执,吩咐道:
“裴氏吃不下城南的竞标,需要别的公司合作,这两份文件拿给裴松沅,让他参考是用洛家还是肖家。”
陆执接过文件,又听到裴煦说:“他要是有什么问题,直接让他来总裁办问我。
“好的,裴总。”
陆执拿着文件出去了,端着小果盘的Ann还没走。
自从上次裴煦给她撑腰之后,小姑娘每天都斗志昂扬的,最近的工作都做得很出色,裴煦都看在眼里。
“什么事?”
裴煦带上无边眼镜,拿起一份文件开始看。
“裴总。”Ann脸上有些纠结,犹豫了两秒,咬了咬唇,最终道,“王越被警方带走之后他爸妈就来了宁市,找上过我几次,最近”
“他们找你麻烦了?”裴煦抬眸。
Ann放下果盘连连摆手:“没、没有,是他们来问我您的消息,我什么都没说,警告他们要是再骚扰我就报警。但我还是怕他们对您不利,所以想来提醒裴总最近要注意安全。”
“行,我知道了。”裴煦朝她安慰地一笑,“不用担心我,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最近上下班让陆执派司机接你,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说。”
Ann心里感动:“谢谢裴总!”
王越的事不是小事,裴煦很重视Ann的消息,于是Ann走后,裴煦拨了陆执的内线,让他给Ann派一个司机,又让他注意公司最近来往的人,联系好法务做好和王越父母谈判的准备。
果不其然,第二天下午,陆执就敲开了总裁办的门,说楼下有两个自称裴氏员工父母的人来闹事。
裴煦不动声色地扔掉手上断了墨的钢笔:“让保安把人赶出去,让公司律师和他们谈,派几个保镖在边上,注意安全。”
陆执应是。
裴煦拿出一支新的钢笔,在纸上试了试,然后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大名。
放下笔,裴煦揉了揉眉心,觉得什么事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似乎并没有那么游刃有余,身体顿感疲惫。
破事一堆。
手机震动,临近下班,这个时间点谁会给他打电话不言而喻,裴煦看也不看就接起电话。
“喂,今天出来夜跑?”
直奔主题,裴煦怀疑这个人的精力根本用不光。
“霍氏最近这么多大项目,霍总还有时间出来夜跑?”
“再忙也得吃饭锻炼,怎么,裴氏最近很忙?”
明知故问,裴煦没好气:“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最近他有意让裴氏的项目数量降下来,有几个本来打算竞争的项目都算是送给别家的,霍氏自然是其中受益者之一,霍应汀前两天跑来问他怎么回事,裴煦只说公司策略,其余什么都没说。
霍应汀其实不大相信,也觉得裴煦有点儿被外面的流言烦到了,所以这两天一直在明里暗里说这事儿。
“说了那点儿事我帮你解决,你自己说不要。”
“真不用,你别动。”裴煦叹了口气,“晚上老地方?”
“嗯,几点下班,来找你吃饭?”
“行。”
霍应汀例行询问:“今天不吃什么?”
裴煦随意想了想:“今天不吃鱼虾和要剥皮还有带骨头的。”
电话那头的人轻笑一声:“给你懒的。”
*
霍应汀联系好了餐厅,撑着头在沉思。
以前他问过裴煦挑食的种类是哪些,裴煦当时没说,霍应汀以为他是防备心强不想说,但后来和裴煦去吃了几次饭之后才发现——这个人的挑食食谱简直是莫名其妙的。
他第一次约着裴煦去吃饭是去完霍宅的第三天,霍应汀摸不准裴煦的口味,于是按照那天在家吃的几个菜订好了晚餐——那天在霍宅,桌上的菜裴煦一道没挑。
他以为那些菜都是合裴煦胃口的。
但裴煦来了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那天桌上至少有一大半的菜裴煦都不吃。
全程就没什么表情地逮着面前的一道凉菜薅。
霍应汀以为裴煦是在故意折腾自己,恐吓着他一道一道菜说出来不吃的原因。
裴煦当时像是拿他没办法,居然真的一道一道说出了原因。
秋葵口感太滑了觉得恶心,不吃;菜心没味道,一整根太长了,不吃;菜里有蒜,难闻,不吃;菜里没放小葱,不香,也不吃。
龙虾肉鱼肉排骨更是各有各不吃的借口。
霍应汀听完都震惊了,觉得这人挑食的程度到现在没饿死真是不容易,第一次开始同情起陆执来。
他又好气又好笑地问裴煦:“那天在我家怎么没见你挑食?”
裴煦看了他一眼,理所应当:“那天不想挑。”
因为那天心情好。
但裴煦没说后半句。
霍应汀:?
他不信邪,第二次和裴煦吃饭的时候,又按照裴煦上回说的要求点了不一样的一桌菜,结果更离谱了,就算是百分百按照要求做的,裴煦也有很多菜一碰都没碰。
反而对着一份拍黄瓜情有独钟,而这份赠送的凉菜上次裴煦一口都没吃。
这人自己不吃,离开前还非得笑眯眯地让霍应汀别浪费。
霍应汀气急:“你挑食成这样我就算是牛也吃不完剩下的!”
裴煦撑着下巴:“打包啊,多好的菜,浪费可耻。”
霍应汀:“”
你也知道这菜好,你也知道可耻!!
那两天霍应汀都是带着私厨的打包盒回家的,被他爹好一通教训——吃不完为什么点那么多!?
后来霍应汀就学聪明了,直接让裴煦点餐。
裴煦几乎每次吃饭喜好都不一样,让人捉摸不透,有时候挑得要命,好像鱼活着的时候少一片鳞都不行,但有时候又很简单,好养到什么都不挑。
一起吃过几次饭后霍应汀也咂摸出点规律。
裴煦挑食很随机,而且挑食似乎和他的心情有关。
心情差了就非常挑,带壳的带骨头的他碰都懒得碰,像是不想给已经烦闷的心情再添麻烦;心情好的时候程度好点,只是象征性地挑几个,像是在给自己的好心情找存在感。
只有很冷静平淡的时候裴煦给什么都吃,乖得像只家养的猫。
霍应汀一开始觉得他这样子活得也太累,但后知后觉才明白,这其实是裴煦给自己排解的一种方式——既然不能预测发展的烦心事太多,那就在自己能掌控的小事上多点要求,让自己更舒服一些。
裴煦对挑食这件事乐在其中,吃到了想吃的会微微勾起嘴角一脸满足,吃到了不想吃的又会幽怨地吐出来然后再生半天闷气。
霍应汀看着看着就觉得有点心疼,又觉得这人实在是太可爱
哪有这样的啊。
在外面装得正经得要命,随便一个决策半个商圈都要跟着动,什么温和端方什么年少成名结果私下里就是这么个幼稚的样子?
一根秋葵就能气闷半天,气得夜跑的时候能一个字都不讲。
霍应汀第一次见裴煦的时候只觉得那双眼睛下面满是表里不一的算计,可现在了解了裴煦,才知道他的“表里不一”原来是这样的,于是霍应汀一边思考晚餐的搭配,一边就只能想到
哪有这么可爱的人啊?
裴煦怎么这么可爱啊?
这么可爱的人这样一面怎么就被他发现了啊?
霍应汀不仅不觉得麻烦难伺候,甚至看着这样的裴煦隐隐还觉得很满足,就乐意看他挑三拣四找茬的样子。
而且裴煦从没主动说过自己不想吃什么,一直都是餐桌上有能吃的就吃,不爱吃的就不碰,似乎从头到尾都他没想麻烦别人。
霍应汀隐隐约约觉得有些心疼,摸清楚他挑食的门道之后就重新担起了点菜这个“麻烦”,不仅完美地再也没踩过雷,而且还能根据每天裴煦不吃的东西判断出他今天心情怎么样。
比如今天,霍应汀摸了摸下巴看来有人今天心情不太好啊。
*
利奥抱着手机冲进霍应汀办公室的时候,霍应汀正好准备下班去找裴煦吃饭。
“有什么事明天说。”霍应汀和他打了个招呼,不留情地要把刚刚一路狂飙着才赶到的利奥赶走。
“U! SURE!”(你!确!定!?)
利奥满脸通红地大喊。
霍应汀古怪地看着他:“发生什么事?”
利奥拿出手机往他面前一递:“你让我查裴在M国的事情我查到了!快看看吧我快气死啦!!!!!”
霍应汀一愣,接过了他手里的手机。
前段时间他让李诉去查十二年前裴煦和肖臻在国外发生的事,却发现那段事件发生的事似乎被人刻意掩盖,李诉什么都查不到。
霍应汀在国外的不比在国内什么事都信手拈来,一筹莫展之际,正好利奥来了。曼哈顿也是他和利奥从前上学的地方,利奥的本家就盘踞在那里,身份地位势力也一样不缺,于是他就拜托了利奥去查这件事。
本以为又是一样的石沉大海,没想到几个礼拜后的现在居然突然有了眉目。
利奥收到的资料洋洋洒洒几大页,全是英文,蝇头小字似的在手机屏幕上,看得并不轻松。
但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上面的内容。
利奥家里的私人侦探直接将最重点的部分标红。
大致内容是当年在M国,头先两天裴煦和肖臻一直形影不离,但在某天晚上两人似乎发生了争执,裴煦失魂落魄地游荡在街头,紧接着肖臻也跟着另一个男孩离开了酒店。
肖臻直到第二天也没回来,明明电话畅通却故意不接裴煦的电话,而后者找了肖臻一整天,期间还遭遇抢劫,不仅身上受了伤,还丢失了手机和身上所有的钱。
等到裴煦最后找到肖臻的时候,却发现他和另一个人坐在一起共享一个蛋糕,而那个人就是现在裴家的真少爷——裴松沅。
裴煦当场打了肖臻一顿,随后报了警,在第三天丢下肖臻率先回了国。
标红的文件密密麻麻,可霍应汀的眼前几乎一片黑。
他都不用再去猜,就知道那天晚上两人是因为什么争吵。
他想起裴煦说过的话。
——“当年说不出口的话今晚说了,怎么样,肖哥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十二年前我推开你之后,你也是这么和他搞在一起的?”
所以那个脏东西当年和只有十五岁的裴煦表了白,还想强来!?
被裴煦推开之后,那个到现在还口口声声说喜欢裴煦的人,就立马抛下裴煦和裴松沅离开了,还故意不接裴煦电话!?
而裴煦为了找这个人渣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到最后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他只是打了肖臻一顿!?
霍应汀心底的火快要蔓延过理智,他捏紧了利奥的手机,脸色沉得快要凝出水。
利奥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问:“Hale,这个裴松沅不是裴氏的二公子吗,上面说他是前两年才找回来的真少爷,那他为什么那段时间一直在曼哈顿?又为什么会去找肖臻?他不应该不认识裴身边的人的吗?是巧合吗?”
利奥的话让霍应汀的理智瞬间回笼,他刚才也隐隐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只是被满脑子的愤怒湮灭,现在才醍醐灌顶
裴松沅当年是故意接近裴煦身边的人的?
难道裴氏真假少爷的事有隐情?
霍应汀寒下目光,唇线绷成一条直线,沉沉道:
“怎么可能是巧合。”
*
“你今天也很奇怪。”
裴煦喝了一口菌菇羹汤,看着今天一共没说几句话的霍应汀发问。
“嗯?”对面的人抬头,短暂地回了神:“没事。”
“不知道用这两个字敷衍最没诚意吗?”
霍应汀轻笑:“和你学的。”
“”
见他不乐意说,裴煦也不喜欢强人所难,戳着盘子里白嫩的笋不说话。
霍应汀看他这模样叹了口气,道:“你不是说了霍氏大项目多吗,S级的压下来我睡眠时间少一半,多少有点累。”
裴煦点头:“那你还有空出来吃饭夜跑?”
“劳逸结合,你真想让我猝死?”霍应汀意识到被他看出来状态不对劲,刻意恢复了吊儿郎当地痞劲儿。
裴煦叹惋:“那还是算了,我没给你准备帛金。”
霍应汀一听“帛金”这两个字就知道这人小心眼儿地在拿上回的事打趣他,替自己委屈。
“怎么,我不抓你出来吃饭你会好好吃?”
这句话里隐含的信息和莫名的情绪让裴煦的筷子顿了一瞬,心头有些道不明的紧张,片刻,他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
“又是定食谱又是抓我出来吃饭,霍总是想转行当医生还是管家,又或者是想给我当爹?”裴煦说着说着就被自己这句话笑到,觉得霍应汀这行为还真比他那个爹更像爹。
“”霍应汀沉默了三秒,见鬼似的看着他,“你、你怎么知道那食谱”
“虽然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李诉教了陆执那么些天也够当他好几辈子的父亲了,但我还是要强调一下,现在给陆执发工资拿捏他每个月奖金去向以及他正在效忠的直属上司——”裴煦似笑非笑地看他,点了点自己,“是我。”
霍应汀:“”
见他无言,裴煦心情大好,又道:“陆执瞒不了我什么事儿,问两句就全说了。他现在天天把我当病人照看,又是清淡的三餐又是一天几次地让我注意身体,这里面少不了你的谆谆教诲吧?我再猜猜,是不是我一天吃没吃饭、吃了多少,陆执都会转告李诉,再由李诉转告你?霍总,你拿我这儿当传声话筒玩儿呢?”
他语气淡淡的,可听起来却暗含着某种警告意味,像是在提醒霍应汀不要太过分地介入他的生活。
霍应汀有一瞬间觉得他们回到了从前针锋相对的日子,被误会的错愕和委屈一瞬间冲上心头。
他心里紧张,皱眉又忍不住语气:“你要不要自己数数这几个月去了几趟医院了,我见不得人糟践自己身体行不行?还有我没那么多闲情雅致过问你每天吃了什么,只是让李诉把食谱给你的特助而已,别发散性地揣测我,弄得我好像是什么很没分寸的变态一样”
霍应汀说着说着就别过了头,语气也低了下去,像是真的生气了。
裴煦被他这番话冲得一愣,身体微微前倾,歪着脑袋看他:“生气了?”
对面的人冷着脸没说话。
裴煦心底惊讶了一下,不由得反思了自己刚刚的话。
没问题啊
他们以前不就这么互怼的?
看起来火星四溅其实根本没什么指责的意思在。
这人今天是怎么回事?
撞邪了?心里怎么突然这么脆弱了?
“真的生气了?”裴煦抿了抿唇,忽然有些无措。
他没想过霍应汀会生气。
心里忽然有些喘不上气来,想起了以前自己顾虑的——会不会某一天他太得意忘形,无意之中踩到了霍应汀的底线?
裴煦的表情淡下来,视线放在面前的菜上面。
都是霍应汀点的,这个人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摸透了他的挑食规律。
明明是连陆执都没摸透的事情,可霍应汀做起来从来不会出差错。
桌上的每一道菜他都爱吃。
霍应汀对他太好了,裴煦心想,这么好果然是很容易让人得意忘形的啊
半晌,裴煦垂眸,语气有些轻,像是生平第一次鼓起勇气说这些话:“抱歉,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可以保证。”
霍应汀转过头,视线微微有些错愕。
但裴煦却以为他是不信,补充道:“我可能不知道该怎么和朋友相处,刚刚那些话是我说得太重了,我只是习惯把自己的事情封闭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不是”
他顿了顿,抬头和霍应汀对视:“不是指责你对我的关心,你是为我好,我知道。”
从小到大,好像没人比霍应汀对他更好了。
“你别道歉。”
霍应汀忽然说。
在听到裴煦和他道歉的时候,霍应汀心里那点被误会的不开心就顿时没影儿了。
因为他意识到是自己的做法让很注重个人隐私和空间的裴煦感到不安了。
裴煦在裴家那样的环境下长大,一定处处都很不容易,再联系到十几年前裴松沅就故意接近裴煦身边的人,就可以想到裴煦对周围的防备定然不会少,对自己习惯及隐私的传播也一定是零容忍的。
霍应汀这样的做法,其实是很触碰裴煦的隐忍底线的。
如果不是因为裴煦信任他,或许从一开始裴煦就会让陆执扔掉那本食谱并且和李诉隔绝一切联系了。
而且裴煦显然早就知道他给陆执食谱这回事,如果不是把他当朋友,怎么会等到今天才在无意的闲聊之中说起?
裴煦为什么要和他道歉?
明明是他做得太没分寸,没有考虑到对方的感受,让裴煦感到不舒服了。
裴煦不应该这么小心翼翼,像是怕他真的不再理他了一样。
可是他怎么会这么想?
那句“我不知道该怎么和朋友相处”更是让霍应汀心里难受得快要窒息。
裴煦没有朋友。
从前唯一的朋友在十二年前把他丢在了曼哈顿。
所以他在和自己交朋友之前才会试探那么多次,天台、电梯、他家的阳台,直到得到他的一句肯定答复才如释重负。
他都不敢再去回忆刚刚裴煦说出这句话的神情,黯然、内疚,还有不安。
裴煦就应该是随心所欲地,淡漠,孤傲,对什么都不在意,只要做自己就好。
就像那只天鹅,这些让人神伤的情绪都不该存在于他脸上。
霍应汀咬着牙,后悔得要命,暗恨自己莫名其妙冲他发什么火。
他看着裴煦,目光很认真:“我没生气,是我自以为是下次如果换食谱了,我直接拿给你?”
裴煦看了他好一会儿,辨别着他的认真里有几分真心,然后脸上的表情才渐渐松弛下来,低下头搅了搅勺子:“哦。”
霍应汀呼出一口气。
一场信任危机就这么突然爆发又突然平息。
夜跑的时候,两人之间的气氛还怪怪的,一个是还在懊恼和心疼,一个是暗戳戳地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会交朋友。
跑道上,两个人都带着耳机,一前一后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霍应汀的车停在吃饭的地方,两人跑到江边,又从江边往回走,
平时他们跑完步也不会有很多交流,两个人走在一起就好似身边的江水和星月都在吵闹,从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
可今天因为吃饭时的意外,裴煦忽然觉得周围好安静,安静得让他有点儿不自在。
他顿住了脚步,对霍应汀说:“你渴么,我去买瓶水。”
霍应汀下意识说了句我去吧,但裴煦已经朝便利店去,他只好停住脚步。
他收起挂在脖子上的运动耳机,长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软线,心底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风阵阵,已经九点半了,江边已经没什么人,安静而开阔。
偶尔几辆归家的车快速穿过身边,近光灯把霍应汀的身影拉长又缩短,来去匆匆。他靠在路灯下,看着那高挑的人穿过马路走进一家便利店,然后被门上花里胡哨的海报和川流不息的车挡住。
“你就是裴煦?”
身侧,一声暗含着怒意的声音传来。
霍应汀转头,看到了两个中年人面色不善地看着自己,一男一女,看起来像是夫妻。
见面前的人没回答,那中年男人又走进了一步,大声问:“你是不是裴煦?”
霍应汀扬眉。
他慢悠悠地摸出手机,想给裴煦打电话,结果余光瞥到了什么一闪而过的东西,他的嘴角一点一点沉下来,飞快地退出了语音界面,给裴煦快速地打了几个字。
Ting:突然想喝草莓沙冰 thx
“你把手机放下!!”
身前的中年男子情绪开始激动起来,霍应汀收起了手机,面色寒沉地抬头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忽而扯出一个笑。
“是啊,我就是裴煦,你哪位?”
“果然是你!”那男人手放在背后,往前走了两不,“你把我儿子放了!”
霍应汀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你儿子?”
“王越!”一边的中年妇女一手攀着那男人,脸色着急,“他不过就是犯了个小错,你有那么大一家公司,至于赶尽杀绝把我儿子抓去坐牢吗!”
犯错、公司、坐牢。
前段时间裴氏公司机密泄露的事情各家都有耳闻,联系这几个词霍应汀一瞬间就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看着面前的夫妻语气很冷。
“犯罪就要伏法,泄露机密已经是刑事案件,你们应该让王越配合调查争取减刑,而不是在这里威胁裴我。”
“我呸!下午老子去裴氏找你你就和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里面不肯出来,还派了一群狗屁律师和保镖来,怎么?你们抓了我儿子难道还想抓我们!?我们犯了什么错!”
霍应汀眉头紧皱。
原来这两个人下午就去裴氏找过麻烦。
怪不得裴煦今天心情不好。
那中年男人越说越激动,突然把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举起在身前挥舞了两下:“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警告你,你马上联系警察销案,否则我今天就算是死也要和你同归于尽。”
眼前两道银光随着那人挥舞的手闪过,等他停下来,霍应汀才终于看清,那是赫然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销案不可能,而且我说了。”霍应汀把短袖的袖子捋到了肩膀上,浑身肌肉紧绷,最后一次警告,“别威胁我。”
那男人看霍应汀说不通,直接就拿着刀冲了上来,刀刃直冲霍应汀的胸口而去。
砰——
一杯刚刚做好的草莓沙冰被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他的主人像是遇到了什么慌张的事,连吸管都来不及插上就把它丢下。
草莓的香气和粉白色的草莓牛奶渐渐在地上蔓延,碎冰四散,又很快被初夏的温度融化成一滩水。
裴煦紧紧攥着拳头,耳畔风声带着鼓膜狂震,他顾不上走人行横道,也顾不上是否有车正向自己驶来,他感觉自己从来没跑得这么快过。
看到王越的父亲拿着刀朝霍应汀挥去的时候,他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不过八个车道宽的马路,裴煦从未觉得这段路这么漫长过。
等他终于飞奔到霍应汀身边,还来不及看清霍应汀在寒冷刀光下凌厉的侧脸和目光,就直接飞起一脚踹在那中年男人的手腕上。
哐铛,匕首掉落在地。
裴煦抓着那男人的后颈衣领猛地后拉,一拳挥上他的颧骨将人打得半晕,然后掐着他的脖子狠狠地把人贯在江边的围栏上,力道大到那男人半个身体都悬在江面上。
裴煦感觉浑身血液上涌,听不清那男人的呼痛哀嚎,也听不清女人的惊呼,更听不清霍应汀在后面叫他。
额前的碎发滴在裴煦额角的浅疤上,又顺着眉眼往下,一直流到裴煦的眼睛里,酸涩而难忍,但裴煦却没眨眼,浑身的戾气和眼睛里血丝都狂野得吓人。
鼓膜疯狂震动,他像是隔着很远在看自己,也只听得见自己愤怒的声音。
“谁让你动他的!?”
第33章 心脏
警车来了好几辆, 警车车灯打亮了一整片道,陆执和李诉都赶了过来,在场没有人不是满脸紧张的。
王越的父母已经被拷走, 陆执和李诉在和警方交涉剩下的事情, 但两个人的眼神一直往角落里两个上司身上瞟。
——裴煦低着头,沉默地抽着一支烟。向来高傲霍应汀站在他身边,低着头也不说话, 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李诉眼角抽了抽,偏头问陆执:“你们员工家属闹事,没配保镖防着点儿?”
陆执追悔莫及:“配了。”
只不过是配给Ann了。
李诉不明白配了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 只觉得裴氏的保镖不中用,委婉建议:“过两天我从霍氏派几个去,你记得对接一下。”
陆执:“别搞我了哥算我求你,还好这次裴总和霍总都没事儿,否则我真的万死难辞其咎了, 下午这两个人就来公司闹过,我居然也没让人盯着点,这次回去绝对派十个保镖轮流保护裴总!”
李诉听完也严肃起来, 推眼镜:“作为特助你确实很不合格,这周六多加一个课时, ”
出了这么大的事,陆执半个屁不敢放, 老老实实:“你加死我也没事”
过了一会儿,陆执和李诉才朝两个上司走过去,说要去一趟警察局做笔录。
裴煦始终沉着脸, 浑身的戾气还没收干净,一个眼神也没给旁人, 直接朝警车而去。
好像连背影都在生气。
陆执有些忐忑地看了眼,转头问霍应汀:“霍总,您没事儿吧?”
霍应汀看着裴煦冷漠的背影苦笑了下,抬脚跟上,像是如临大敌:“有事儿,事儿大了。”
剩下两个下属面面相觑。
陆执:“完了。”
李诉点头:“完了。”
警局里,两人做完了详细地做完了笔录,出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了。
陆执和李诉在警局做最后的交代,要求立案,准备告对方故意伤人。
身后一片嘈杂,几个小时过去,裴煦感觉耳朵里的鼓膜还是在疯狂震动,但脚步没停,一直走出警局,走到了一处居民社区的公园篮球场外面。
路灯昏暗,树木掩映着月光。
霍应汀就乖乖跟在他后面,紧紧锁着他的背影。
裴煦浑身低气压,从他在江边踹出那一脚开始,霍应汀就感觉他整个人的状态非常不对。
他当时挥出的那一拳和把人装在栏杆上的力道根本没留一点余地,其实霍应汀那会儿马上就要制服那个男人了,但裴煦来得太及时,整个人像头爆发的狮子,浑身的气势都和平时大相径庭,目光和表情阴沉得都像是要把那个男人不顾死活地扔到江里去。
霍应汀当时都没立即回过神来,后来再试图叫裴煦,可是裴煦根本不理他。
直到他听见裴煦声音极低地说出那一句话。
——“谁让你动他的!?”
霍应汀狂跳着心脏快步上前,把他的手从那个男人身上掰开,一脚把那个男人踹到地上,然后把浑身都在颤抖的人按进自己的怀里,大掌在裴煦柔软地头发上轻揉。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裴煦,冷静一点。”
“我们报警,已经没事了。”
“我也没事裴煦,别怕。”
但裴煦像是爆发后的后遗症,依旧颤抖不止,他慢慢抬起手攥住霍应汀胸前的布料,然后——猛地将人一推。
霍应汀被他推得一个踉跄,本是万分错愕,可抬起头,觉得自己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刻裴煦的目光。
他瞳孔里是一个小小的自己,可周围溢满了破碎、后怕和愤怒的情绪。
比他刚刚打人的时候还要愤怒。
霍应汀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他在愤怒什么了。
——因为他的擅作主张,因为他“草莓沙冰”的故意拖延。
裴煦后来一直没说过话,甚至还在等警察的时候用还不太稳的手点燃了一支烟。
霍应汀从没见过他抽烟。
看到火星燃起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裴煦真的生气了。
生他的气。
而且这种气在他做笔录时说出自己向王越父母说自己就是裴煦的时达到了顶峰。
现在,他看着面前走在黑暗里沉默的裴煦,插在兜里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裴煦。”他低低叫了一声。
裴煦没停。
“裴——”
前面的人忽然转过身大步朝他走来,然后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双手攥住他胸前衣领,将他狠狠砸在身后不远处的墙上。
不知是什么品种的树叶刷刷落下,落在两人身侧,落在裴煦的肩头。
月光彻底躲进了云里,静谧的凌晨,街道上没有一个人会再突然冲出来问“你是不是裴煦”,可霍应汀觉得,现在的气氛比当时更加紧张。
紧绷到快要断弦的空气里,裴煦看着霍应汀,紧紧咬着牙,眼里的红血丝比先前更明显,也更让人心惊。
两人凑得极近。
几乎是相贴的状态,霍应汀能感觉到他因为隐忍到极限而极速上升的体温和情绪。
“原来你还知道我才是裴煦?”
裴煦咬牙切齿喷出的气息就打在霍应汀下巴上,因为身高差,后者需要微微低头才能看到现在愤怒的人,可霍应汀低头,只觉得睫毛颤动的裴煦好脆弱。
他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对不起。”
他哑着嗓子。
“他拿了刀。”裴煦重复,语气激动,“那是开了刃的刀!”
“我知道。”
就是因为看到有刀才不想你过来。
霍应汀任由他将忍了一晚上的火气撒在自己身上,重复,也是安慰,“我知道,裴煦。”
“你知道还冒充我和人起冲突?给我发信息是想拖住我然后自己解决,是吗!?”裴煦的手依旧紧抓,用力得开始泛白发抖,“还骗我想喝草莓沙冰?霍应汀,我看你是个傻逼!”
霍应汀眼睛里的情绪浓得化不开,插在裤兜里的手终于拿了出来,在他的后脑勺上揉了揉,问:“那裴煦,我的草莓沙冰呢?”
脑后一阵发麻。
裴煦倏地松开手,退开两步,冲他吼:“傻逼!”
“别骂我了裴Sir。”霍应汀走上前,替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裳,微微俯身,“我在国外打过的架比吃过的白人饭还多,有分寸。”
裴煦见他还是这副德行,只觉得心脏都要气得骤停了,烦躁地捋了把头发,煞白着脸不理人。
裴煦根本就没办法想象霍应汀因为他而受伤的场景。
他从不想自己的事牵连到别人,更何况是他自己选的朋友。
“好了,我保证下次不会自作主张了。”霍应汀看他真的缓不过来气,走到他面前,语气轻缓地说。
“我才是裴煦。”裴煦面无表情盯着他,语气复杂,像是在强调什么。
霍应汀笑了:“我知道,你才是裴煦,如假包换。”
“我的意思是,‘裴煦’的事情‘裴煦’自己会解决。”
霍应汀觉得他简直可爱得要上天了,道:“知道了,裴老师。”
“所以,你以后别再插手我的事。不管是蓝荟还是肖家,也不管是食谱还是谁要对我动刀。你要是再敢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插手我的事,我保证,下季度霍氏的财务报表会很难看,非常难看!”裴煦眯着眼威胁他。
霍应汀愣住了,有些没反应过来他这样警告性地划清界限是什么意思,有些慌乱。
“什、什么意思?”
什么叫别再插手他的事情?
裴煦就因为今天的事情不想再和他扯上关系了?
裴煦抬头,神情漠然,眼尾却因为激动后有些泛红,就像是风雨飘摇后的玫瑰,色彩糜艳而凄厉。
“以后生活归生活,工作归工作。你,不准再插手和干涉任何和我工作有关的事情。”
霍应汀今天打了一架,脑子在精神过后也有些迟钝,不知道怎么回事,听完这话脑子当机罢工,只有一个念头。
他想着,也就自然而然问出来了。
“意思是,我可以在你生活里胡作非为?”
裴煦:“”
裴煦没忍住往他脑门上扇了一巴掌:“滚,傻逼东西!”
*
凌晨两点,霍应汀以“这个点回去吵醒我爸妈会被打断腿”为由,死皮赖脸跟着裴煦回了尚城名府。
裴煦大概是对今晚的事情心有余悸,也没戳穿性地问他诸如“你家大得和人民公园似的隔音是有多差才会吵到人”这种话,而是直接让陆执把车开到了他家。
电梯里,醒了半小时神的霍应汀还在想裴煦之前的话是什么意思,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凑近了裴煦,眼睛发亮。
“你晚上生那么大气,其实是因为担心我?”
裴煦看着电梯里映出的霍应汀的身影,不禁头痛。
这人是怎么做到又迟钝又这么直白的?
“是不是啊?”霍应汀还在蹬鼻子上脸,“我刚没反应过来,以为是我擅自处理你的事情你才生气,合着你是担心我才说那些话的?”
裴煦别过头:“滚。”
“裴老师,你最近对我说脏话的次数越来越多了。”霍应汀环着臂坏笑。
叮——
电梯门打开,裴煦直接目视着前方走了出去,红着耳根轻飘飘扔下一个字。
“滚。”
霍应汀咧着不值钱的笑跟着裴煦进了门,还想刨根问底让裴煦亲口承认就是在担心他。
结果一进门裴煦就劈头盖脸把一袋子东西扔在了他的脑门上,指着一楼的客房:“自己滚去洗澡,明早要去公司,没事别叫我。”
然后转身朝楼上走去。
霍应汀后知后觉他是恼羞成怒了,抱着怀里的一袋一次性用品愣了会儿,忽然警觉地像只大狗一样抬头问他:“你家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谁来你家住过?”
裴煦忍无可忍,冲他发脾气:“霍应汀,你是打架了不是喝醉了!这都是刚刚路上陆执停车下去买的,别在这儿给我装疯卖傻,洗你澡去!睡觉!”
“哦。”霍应汀被骂得埋了埋头,像只哈士奇性格的阿拉斯加,又蠢又大只。
蠢阿拉斯加心虚完,又抬头:“那晚安?”
“嗯。”裴煦没好气,但上楼的脚步又一顿,抿唇:“晚安。”
蠢阿拉斯加心满意足,越来越确定裴煦是因为自己差点因为他受险才生气,开开心心地洗完澡出来,发现楼上的灯都熄了。
裴煦今天估计也累了,他没有再去打扰,但自己却因为彻底缓过劲儿来之后睡不着了。
在房间里翻来覆去良久,霍应汀坐起身,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脑子里一会儿是裴煦冲上来替他打人的模样,一会儿是裴煦颤抖着把他推开的样子,一会儿又是裴煦在漆黑地夜里把他抵在墙上克制着情绪质问的样子。
狠戾,脆弱,隐忍。
不管哪一种,都鲜活夺目得让人移不开眼。
睡不着,霍应汀真的睡不着。
他拉开房门,揉着乱糟糟的头发走到了落地阳台前。
他记得裴煦好像很喜欢窝在这里的沙发上。
打开钓鱼灯,霍应汀看了一圈,发现那本《带壳的牡蛎是大人的心脏》已经被裴煦看完了,现在正放在远处的书架上。
他走过去抽下那本书皮是粉色的图画书,学着裴煦的样子躺在了沙发上,安静地翻阅着。
沙发上沾着裴煦身上的椰子香,若有若无地一直萦绕在霍应汀的周围,让人感觉到安心而宁静。
这本书很厚,但其实大部分都是图画,霍应汀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看完,漫画形式的小故事治愈而温馨,可看到最后,他心里却莫名难受起来。
就像喜剧的内核是悲剧,治愈故事的内核往往是一颗破碎的心,霍应汀能在这本书里感觉到作者时而迷茫时而自救的心灵。
他摸索着书的边缘,思绪飘远。
其实很多时候他都能感觉到裴煦潜藏在心里的情绪,像是细小的蚂蚁,偶尔在土里冒个头,来不及看清,又很快钻了回去。
他想,所以裴煦为什么会看这本书呢。
是因为难过吗。
是因为裴家,因为肖臻,还是因为那些莫须有的事情受到的指责?
他陷在里面有多久了,又想出来吗?
他父亲说裴煦背负着很多,霍应汀现在隐隐约约懂了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大概是裴家无尽地打压监视和刻意忽略,和永远无法抹去的糟糕身份,还有外人嘴里不干不净的嘲讽,以及对别人的帮助的抗拒。
霍应汀第一次来裴煦家时,在翻看这本书的时候看到过一句话。
——“你相信世界上有真正爱你的人吗?”
后来只要一想起这句话,霍应汀心头就会有不可名状的酸涩膨胀。
似乎遇到裴煦之后,他的心脏就一直变得不听话,总是要为了某个人而不分昼夜地疼痛。
裴煦今天说了好几次不要干涉他的事。
霍应汀含糊过去并非不懂,而是在想,他真的要不管裴煦吗。
裴煦今天差点把人丢下江的时候,看着那一刻魔怔一样的裴煦,霍应汀觉得裴煦好像也就要这样跳下去了。
好像随时会消失。
好像真的会消失。
该怎么办。
父亲说要他想清楚给他的到底是助力还是负担,他当时不以为意,但今天的事情却终于让他明白,裴煦并不喜欢这样的帮助。
他到底该怎么办?
高大的男人占据了整个沙发,在上面静思了一夜。
当第一缕晨曦洒进二十七楼,霍应汀终于站了起来,从房间里的衣裳口袋里拿出了一片叶子。
凌晨被裴煦抵在墙上时霍应汀其实很紧张,插在口袋里的手伸出又不敢动,最后只抓住了这一片叶子放回口袋,紧紧握着,出了一手的汗。
满脑子只有裴煦生气了。
一直到洗澡的时候他才发现叶子还在口袋里。
这是一片嫩绿色的梧桐叶,小小的,手掌大小。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隐秘的心理,霍应汀把它洗净又擦干,用纸包着塞回了口袋里。
就像是私自留住了关于这一晚的记忆。
而现在,霍应汀翻开那本他看了一晚上的书,在某一页停住,目光细细地在上面辗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把小小的梧桐叶夹了进去,然后合上书,把它放回了书架原本的地方。
合上前,他记住了页码。
第248页。
书架前,霍应汀在那本书上轻轻抚摸,在熹微下低喃。
“有的。”
第34章 相片
那天裴煦早上醒来看到整个人都有些乱糟糟的霍应汀的时候愣了愣, 问了一句他家是闹鬼吗,怎么霍应汀看起来浑身被抽干了精气似的。
一夜没睡的霍应汀虽然看着疲惫,但是想通了些事情, 心理上也算是神清气爽, 打着哈欠意味深长地和裴煦说:“指不定吸精气的是鬼还是谁。”
换来裴煦无情的几个白眼。
两人的相处似乎没什么变化,除了那天早上有霍氏员工看到霍应汀从一辆从没见过的车上下来,引发了“老板怎么突然换了辆这么低调的车, 难道裴氏还是对霍氏造成了冲击?”的讨论之外,一切正常。
开自己车送“敌商”老板上班的陆执表示很无辜。
裴氏最近的动向依旧让业内搞不懂,虽然说和洛舟的项目的确让人眼馋, 但这也是几个月前就谈成的合作了,这一个多月来,裴氏明显在其他项目上没有以前专注。
大厦将倾的谣言愈传愈烈。
裴尚川这段时间被裴煦气得不清,连番轰炸了几个电话,把两个儿子一起叫回了家。
餐桌上, 裴煦目光扫过面前琳琅满目的菜,胃口缺缺,问佣人要了杯橙汁, 捧着一边喝一边等裴尚川发话。
一餐饭吃得差不多,裴尚川终于摆够了脸色, 抬眼看来。
“你最近是怎么回事,裴氏交到你手里一直好好的, 最近为什么大不如前了?”
“爸是听说了什么风言风语吗?”裴煦偏头,似乎很疑惑。
“还用我听说吗!?满大街都在说裴氏要倒了!”
裴煦笑了笑,觉得裴氏真的那么容易倒就好了。
“爸, 裴氏不比霍氏基业深厚,不是什么都能吃得下的, 最近城南的竞标就要开始了,如果再把目光一味地分散到别的项目上,城南招标势必拿不下来,到时候对松沅也不好。”裴煦顿了顿,补了句,“毕竟这是他真正经手的第一个项目。”
“所以你停下别的项目,是想帮你弟弟拿下城南的竞标?”裴尚川的目光缓了下来,问裴煦,“有把握吗,别得不偿失。”
城南的开发是块香饽饽的,老城区已经完全开发,上面头下来的消息是未来的市中心和一切大型商业开发都会慢慢往城南移动。
这块骨头难啃,但大家都在虎视眈眈地硬啃。
其实大家都清楚,最终能拿下城南竞标的备选其实也就那么几家,而霍氏和裴氏又是其中最有希望的两家。
城南固然重要,谁拿下这块项目谁就坐稳了新城区开发龙头的位置;裴尚川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小儿子能在这个项目上顺利,一举进入资圈扬名立万。但裴煦这样倾力相助,又会让人觉得,万一失败了,裴氏岂不是损失巨大?
“放心吧爸,松沅对这次标书很认真,我看过项目组的方案和进度,没有大问题。”裴煦抿了口橙汁,抬头看对面的裴松沅,笑眯眯,“对吧,松沅?”
一家人的目光全都看了过去,洛敏兰不信裴煦有这么好心,在一旁问自己亲儿子:“松沅,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裴松沅很想借机说一些裴煦的不好,但很遗憾,对方不仅用裴氏的资源倾囊相助,甚至还帮他牵线联络了肖洛两家公司合作,就好像上次游乐园发生的争执没存在过,裴松沅一点都指摘不出来。
“没没有,哥帮了我很多,目前进行得很顺利,已经过了二轮筛选研讨。”
裴尚川和洛敏兰这才放下心来。
裴煦抬头看了眼似乎顾及着点什么的裴松沅,猜到他没和家里人提已经和肖臻在一起的事情,便慢慢开口。
“前段时间不小心打伤了表哥,和肖家闹了点不愉快,这次也准备借这个机会让松沅替我缓和一下。”裴煦装作很愧疚的样子,看裴松沅,“上次让你选的洛家和肖家两家合作,松沅选了哪家?”
裴煦其实是知道他选的是洛家的,但偏要问出来,裴松沅也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带着点防备。
但碍于裴尚川和洛敏兰还等着回话,他只能老老实实道:“洛家。”
“哦。”裴煦点点头,夹了颗菜心,状似不经意道,“我还以为你会选肖家呢,毕竟你和肖哥在一起了。”
“什么!?”
洛敏兰反应很大,几乎是即刻就喊了出来。
裴尚川的脸色也不大好看,问:“松沅,这是真的吗?”
裴松沅脸色难看,说是也不行,说不是一时之间也没人信,他看着裴煦的目光几乎要冒火。
裴煦全然没把餐桌上紧张的气氛当回事,还乐颠颠道:“原来爸妈还不知道?当然是真的,松沅和肖哥感情很好,上回我还见着他们两个——”
“别说了!”裴松沅忽然站起身冲裴煦大喊。
裴煦像是被他吼得吓了一跳,后知后觉他的生气,然后低头抿着唇,不说话了。
活脱脱被欺负了的样子。
裴尚川看着裴松沅这个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拍桌怒斥:“冲你哥哥喊什么喊!?要不是他刚刚说,我和你妈都不知道这回事!你之前胡闹就算了,现在居然和男人裴松沅,你、你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你要让裴家断后吗!?”
洛敏兰也气得发抖,捂着胸口深呼吸。
餐桌上顿时吵成一片。
裴煦煽风点火完毕,功成身退地搓着果汁杯,没加入这场斗争,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根本不介意裴尚川这句“断后”里面没把自己算在裴家人的深意。
他不在意,也正合他意。
能给裴家找茬就是他的目的,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把自己当家里人。
裴松沅又急又气,一直不停地说自己是为了“公司”才和肖臻在一起,企图蒙混过关。
但裴煦看得清楚,那天游乐园里他那模样,显然是有些真心喜欢肖臻的。
造孽。
裴煦心想,这糟糕又恶心的修罗场。
但是他爱看。
一家人吵了半个多小时,最后裴尚川指着裴松沅让他自己有分寸,为了公司利益合作可以,但裴肖两家都决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和男人结婚,又把裴松沅气得眼眶发红。
饭后,裴煦站在那面照片墙前。
这大概是这个家里仅剩的和他有关的东西了。
满满一墙的照片,都是他大四毕业那年在全世界各地旅行时照的。
裴煦慢慢看着,目光从川西高原的日照金山看到圣托里尼的黑海沙滩,从山地国家列支敦士登的邮票看到巴塞罗那的滑翔伞基地。
各种各样风景迥异的照片,是裴煦在四个月的时间里一张一张拍下来的。
美不胜收,但裴煦无感。
只能说他出发时有多忐忑憧憬,回来时就有多消沉绝望。
那是裴煦最黑暗也是最无助的一段时间,大四面临毕业,人生的分岔路上,裴煦在进入裴氏实行自己的计划和彻底离开之间举棋不定。
他不是一个心胸宽阔的人,额角被裴尚川打出来的伤口会形成疤痕慢慢淡去,可这么多年来在裴家受到的痛苦已经让他成长成一个心灵扭曲的人,注定无法回归正途。
报复回去。
这件事情,他已经想了很多年。
如果可以,裴煦也想做一个善良纯粹的人,可他无法忽视心里与日俱增的暴虐和痛苦。
心像是被劈成两半互相撕扯。
一个声音让他同这一切一起毁灭,另一个声音又不听劝告与警示他或许早点离开这里才是解脱。
可什么才是解脱呢?裴煦不知道。
从七岁生日的前一晚知道父母对自己的爱不过是另一个人的保护盾开始,裴煦就陷入了迷茫。
从那时候开始,爱恨交杂,复杂得让小小的裴煦昼夜难安。
最后仇恨终于盖过了虚伪的爱,裴煦就开始没日没夜地想,为什么裴家还没倒?这场戏他到底要陪着他们演到什么时候?
他想让裴家万劫不复,又用仅存的理智阻止自己,对自己说或许这也不是解脱而是另一种深渊。
这种矛盾的拉扯随着年岁的增长愈演愈烈,一直到他二十二岁的时候终于亮起了红灯。
裴煦开始整夜整夜失眠,躯体化的胃痛和头痛不断折磨他,呕吐与食欲不振让他伤了胃。
他对别人绝望,也对自己的人生绝望。
他每晚都去宿舍的天台上犹豫。
眼前漆黑一片,角落的情侣亲热密不可分,而他只想着要不要跳下去。
不是有一句话叫冤冤相报何时了吗,那是不是他死了就好了?
可裴煦不甘心。
因为他本可以不用经历这一切,哪怕过得再苦,只要不经历这一切,裴煦做什么都愿意。
裴煦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所以一边恨着,一边又克制地让自己保持理智。
终于在一次探出栏杆外的时候,高空的刺激让裴煦短暂地清醒,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抓不住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样东西作为自己的救命稻草。
——二十二年的人生,他的一切都宛若行尸走肉,没有任何喜欢和可以为之驻足的东西。
意识到这点的裴煦忽然有些久违的高兴,他想是不是只要自己爱上了什么,就可以把仇恨看得轻一点,可以不必如此受折磨。
或许他可以为了一些美好的事情停下来,停下自我毁灭。
裴煦在矛盾的针扎之中窥见了一丝缝隙,狼狈地从天台跑下来,想要给自己一次机会。
他想要自救。
于是在毕业之后,他背上了背包和相机,离开宁市,在世界各地辗转,试图找寻能让自己停下来的风景或事。
一个人的旅途孤独而流浪,裴煦看过了壮丽的日出和极光,看过美得可以让人流泪的山川湖泊,也看过热闹浪漫的人间烟火和人生百态。
可裴煦在目光震颤之后,只剩下满脸的麻木,仿佛什么都无法撼动他的心,他无法在与自己没有联系的事情和物件上感到共鸣。
冷血而漠然。
裴煦每次都面无表情地拿起相机定格某一画面,以作为自己在这个角落到过的证据。
心里依旧千疮百孔地痛苦着。
出发前他看到有人说美食和美景能抚慰人心,但出发后裴煦明白了,这条真理中不包括自己的心。
裴煦的第一站在川西高原。
他按下快门记录下那次日照金山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在因为震撼人心的美景连连惊叹,向圣洁的金光祈求未来好运;但裴煦低头看着相机里的照片,丝毫不关心面前的金色雪山,只扯着嘴角,默默许下了和生日时一样的愿望。
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无药可救。
但他依然尽职尽责地把在第一站就宣告失败的自救计划进行了下去,一直到四个月后,身心疲惫的裴煦带着厚厚的相片归来。
他一张一张把相片挂上这面墙,嘱咐家里所有人,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以动这些照片。
然后在第二天,裴煦进入了裴氏。
他不再纠结离开还是毁灭,因为这趟旅行让他明白,结果都是一样的。
日照金山给人生机与希望,可那天裴煦站在绵绵山川前,只近乎枯萎地许下一个愿望。
——既然如此,那就同归于尽吧。
第35章 奔跑
“你是故意让爸妈知道我的事情的?”
裴松沅走到照片墙边质问裴煦。
裴煦把目光从一张长曝光的星轨上移开, 并不在意他的气急败坏:“你们都能在大庭广之下接吻,我还以为你不怕别人知道你们的关系呢。”
话里的暗讽让裴松沅冒火,压下声音:“你得意什么, 他现在还不是和我在一起!?”
裴煦被他这句话弄得莫名其妙愣了一下, 而后才反应过来:“你说肖臻?”
他笑了声:“你多虑了,我对他没有兴趣,不用把我当成假想敌。”
又说:“祝你们百年好合?”
裴松沅算是看出来了, 这人根本就是故意让他们在餐桌上吵起来的。
裴煦就是见不得他们好。
这个疯子!
裴煦对肖臻的弃之敝履的态度让裴松沅很难堪,他忍不住开口:“等我拿下了城南的项目,你以为那群董事还会继续由着你在裴氏?你记清楚了, 我才是爸的亲儿子!”
裴松沅平时在他面前多半会摆出他真少爷的趾高气昂来,像是对他不屑一顾;只有在有旁人的时候才会做小伏低,把裴煦衬的像是在打压自己,但今天裴煦故意揭穿了他和肖臻的事,裴松沅就露出了真面目。
不过裴煦不介意, 相反,他正需要这会儿裴松沅这被愤怒烧透了理智的脑子。
“我没忘啊。”裴煦点点头,一脸温和, “等你拿下再说。”
“对了,你选择洛家合作的确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毕竟有妈的关系在,洛家他们都得听你的。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 我收到过消息,越臻对这次竞标也很看中,肖臻势在必得。他们的高层都是从别的公司高薪挖过去的, 各有本事,方案做得不一定就比裴氏差。虽然你在和他恋爱, 但也要分清主次。”
“这次我放弃了很多项目拨了不少人给你,那么你城南的竞标就必须拿下,不然裴氏这个季度会受到重创,我会和你一起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坐实裴氏要不行了的谣言,知道吗?”
听到前面的话,裴松沅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僵了僵,但裴煦说到裴氏会受到重创他会遭受牵连的时候,裴松沅的神情又松弛下来。
果然是利欲熏心的人,霸占着裴氏不放,关注的点全在自己利益上。
裴松沅心里冷笑,就是要你被戳着脊梁骨骂才好,就是要让你稳不住裴氏才好!
他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拨了拨墙上的某张照片:“知道了,不用你说。”
“你明白就好。”
“霍氏也是劲敌,你和霍总关系那么好,你就没拿到点霍氏的消息?”
这试探的话问得太没水平,裴煦简直要听笑了,不动神色地看了他一眼:“我和霍总关系好?”
裴松沅拧眉:“上次他都那么维护你了。”
“维护?难道不是因为你和肖臻比我更让他感到厌恶才让他说那些话的?逢场作戏而已,二十几岁的人了也该有点眼力见儿。”裴煦张嘴就是胡说八道,“裴氏和霍氏斗成这样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我和他关系怎么样,你就在裴氏工作,这点还需要我来教你怎么看?”
“这么说你们关系不好?”
“别再问这种愚蠢的问题了,如果我和他关系好,这次城南竞标我为什么不直接去找霍氏?”裴煦说。
裴松沅终于放下了心。
也是,外面轰轰烈烈都在传裴氏要被霍氏压倒了,裴煦能和霍应汀关系好才怪了。
裴煦嘴角的弧度没有一点温度,抬手把被裴松沅碰过的的那张相框拿下来擦了擦,语气微冷:“说过很多次,家里这一面墙,别碰。”
裴松沅看不惯他每次一来就往这面墙前杵的样子,装什么深沉。但一想,这人在家里的痕迹几乎都没了,只剩下这面墙,心里又忍不住高高在上地怜悯他,于是裴松沅面露讥讽。
“谁稀罕。”
裴煦把相框重新挂了回去,没说话。
*
裴氏关于城南的竞标有条不紊地进行,洛氏已经直接放弃竞标,但派来的人十分负责认真。
裴氏主导这次标书,五轮讨论完毕后,所有的细则差不多就已经确定了下来。
裴煦对这次城南招标保持着一种忽远忽近的态度,他看上去非常重视,又派人又时常关心进度,但只有天天跟在他边上的陆执知道,裴煦其实根本没觉得这份标书能中。
哪怕这份标书做得在他看来已经很完美。
陆执在周五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当时裴煦正拒绝了霍应汀的晚饭和夜跑邀请——自从上次打架事件过去之后,裴煦和他出去的次数就骤减,这段时间两人一共也没见几次,只是时常会在微信上聊天斗嘴互找存在感。
裴煦放下手机没回答陆执的问题,而是忽然问:“你想过以后做什么吗?”
陆执有些不解,试探:“跟着裴总闷声发大财?”
裴煦闷笑,心说那应该是没可能了,他以后身上能有几个钢镚儿都不好说。
但这句话他对着陆执不太忍心说。
和Ann一样,陆执是他亲自选进来的。
他上任总裁之后,来面试总助的人很多,当时的裴煦对所有人都缺乏最基本的信任,全程兴致缺缺,看谁都带着防备。
当时他坐在面试官的主位上,随口问了一个称得上无厘头的问题。
——“请说出一个最喜欢的自然风光,并用一个词形容。”
裴煦那会儿刚旅行完回来没多久,满脑子还都是山川风景,想着要是有个人能说出他看过风景里面算得上好看的,就凑合着录用他。
毕竟是跟在身边的人,他没什么想要的,那就看眼缘。
裴煦没当回事儿的面试,下面的人却卯足了劲儿。
有说大海的,理由是波澜壮阔;也有说原始森林的,理由是自由;还有说梯田的,理由是规则实用。
裴煦揉着眉无语地打断那人梯田不是自然风景并提醒他“规则实用”应该是两个词
各式各样的回答,其中也不乏说到了裴煦心中承认的美景的,但他们说理由时,或多或少都掺杂暗示着面试者自己的性格和优点,都是非常滴水不漏的面试正确答案。
然而裴煦只觉得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表演舞台,他要的不是这些。
他只是想听实话而已。
到最后,只有刚留学回来的陆执还没有受过华国职场的荼毒,满脑子清奇脑回路地说:“我喜欢日照金山,因为神圣。”
裴煦转着笔的手顿了一下,第一次抬头反问:“神圣?”
“是的。”年轻的陆执点头,“觉得阳光洒下的时候全世界都被洗礼了,沐浴在那样金光下大家都会变得特别干净澄澈,没有邪念。”
裴煦朝他勾了勾嘴角,心道抱歉那你真的是想多了,他就没有被洗礼。
他一边嘲笑这个人有点异想天开,觉得他应该去国外的基督教堂里当牧师做礼拜感化全世界,一边又和人事说——把陆执留下。
然后一留就是四年。
陆执也出乎意料地让他感到不错,从脑回路清奇的年轻小傻子,成长成了脑回路依旧不太靠谱的成熟特助。
至少成了他这四年来唯一愿意相信那么一点的人。
现在裴煦终于要做一些事情了,他不得不为自己这位特助想想以后的路。
他点了点桌面:“霍氏员工福利不错,你工作也出色,如果你以后想去霍氏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霍应汀走个后门?”
“裴总!?”陆执不明白自己只是问了一个城南招标的问题,为什么裴总就要劝他另谋高就了!
难道李诉这几个礼拜对他的培训真的没起作用吗!?
难道是因为他和李诉走得太近让裴总感到不安了吗!?
他往前走了一步,期期艾艾道:“裴总!属下哪里做得不好可以改!您千万不要开开除我!我哪里也不去!!”
裴煦笑出声,看着他这副如果把他开除就立马英勇就义的模样无言,觉得脑子里这段时间的阴云都因为散了些。
半晌,他叹了口气:“只是随便问两句,万一我以后不做裴总了呢,你跟着谁?”
陆执愣了,想起裴总家里的复杂情况,压低了声音道:“跟谁也不跟裴松沅!”
裴煦捂着眼睛笑,没再纠结这个话题,而是和他解释了为什么自己对城南招标不在意的原因。
因为这次招标裴氏注定无缘。
“所以您早就知道这次裴氏肯定无法中标!?”陆执瞪大了眼。
裴煦点头,抬手压了呀,示意他小点儿声。
“从裴董把这个项目交给裴松沅开始我就知道,而且你觉得他斗得过霍应汀?”
“那您为什么还让公司里的人都这么帮他?”
“那是你们裴董的意思。”
裴煦仗着陆执不知道内情,随口胡诌。
“我自有安排,丢了城南没什么。放心吧,你的薪水不会有任何影响。”临了,裴煦安慰了句。
陆执走出总裁办的时候还在恍惚,裴总又是问他想不想去霍氏,又是不在意城南招标。陆执隐隐约约觉得裴总憋了个大的,但这些事他没人可倾诉也没法说,只好去找最近的良师益友——李诉。
陆执:你们员工福利很好吗?
李诉:你窥探对家福利,这件事裴总知道吗?
陆执:师生之间的交流说什么窥探,再说了,这是裴总和我说的。
李诉:
李诉:你们裴氏要改善员工福利?
陆执狡猾一笑:没有,是裴总想让我跳槽去霍氏。
李诉警觉:。
李诉:这里没有职位给你混日子。
陆执:?谁混日子?我要来也是冲着你的位置来的。
李诉:呵呵。
李诉:谢谢关心但我工作稳定并且和霍总配合很默契。
李诉:第三者绝无可乘之机,插足者死不足惜。
陆执:没事,不被爱的才是小三。
李诉:你真在裴氏混不下去了?
陆执:哪儿啊,裴总用我也用得很顺手好吗。
李诉:。
第一次见有人拿“用”糟践自己的。
陆执:就是裴总今天莫名其妙问我想不想去霍氏,我还以为我哪里又没做好,而且最近霍总也没刺激裴总啊,想不通,可能真的要调整员工福利吧,这段时间大家都挺累的。(不过还是裴总最累
李诉:霍总是没刺激裴总,但你的工作水平就不好说了。
陆执:呵呵,当年三轮筛选只剩十五个人,裴总一眼挑中了我,你在质疑他的眼光?
李诉:或许裴氏六十八楼常年忙碌气氛紧张,偶尔也需要一个调节气氛的吉祥物。
陆执:滚,下班了,滚!
李诉:嗯我也下班了,周六上课别忘了,明天见。
陆执:淦!
李诉:讲义第十六页第二条:禁止在上班时间说脏话,尤其是在上司面前。
陆执:滚!老子已经下班了!
李诉不管这人还在骂街,收了手机,推推眼镜,想到最近上司和裴总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重新进入了办公室,对着不知道为什么一脸颓唐的霍应汀报告:
“霍总,刚刚陆特助和我说,裴总提到了霍氏员工福利好,想让陆执来霍氏入职。”
霍应汀刚被裴煦拒绝邀约,心里正不爽,被李诉这句话弄得更是一头雾水。
他抬头,眉头紧皱。
“?”
什么莫名其妙的玩意儿?
“霍氏不是幼稚园收容所,让陆执好好在裴煦身边待着,死了这条心。”
李诉得到上司的反馈,顿觉自己的位置果然稳固非常,连提醒有这个心思的人其实是裴总的想法都歇了,正经道:“好的,属下一定把话带到。”
走出办公室,李诉拿出手机。
李诉:霍总让你死了这条心。
陆执:?
李诉:霍总让你伺候好裴总。
发出去后,李诉忽然觉得“伺候”这个词侮辱性有点高,正准备撤回并解释自己没有什么别的意思,结果下一秒陆执的消息就跳了出来。
陆执:用你说?
李诉放下手机望天,觉得有些人真的很适合去当大内总管。
而且是本色出演。
*
周日晚上,连着拒绝了霍应汀几天的裴煦终于又被拉出去夜跑。
“好热。”裴煦停下来擦着身上的汗,恹恹地问他,“之后能不出来跑步了么?”
六月的天已经很热了,穿件短袖在外面走一圈就能出汗,裴煦畏寒也怕热,只喜欢春天和秋天,对夏天的态度一直是:可以,但没必要。
霍应汀也甩了甩头发,走到裴煦前面,倒退着说他:“娇气,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懒了。”
对自己一个大男人被“娇气”这两个字来形同,裴煦感觉到很无奈,但为着后一句话,他有些心虚地没说话。
霍应汀好像没察觉,自顾自道:“那改天去健身房?”
“你就不能约别人去吗?”裴煦呼出一口热气,对他一直拉着自己的举动很费解,“贺重春和闻冬不是和你关系也很好?而且我自己家里就有健身房,去外面的做什么。”
“他们兄弟俩一个工作狂一个罪恶地纸醉金迷,谁都喊不动。”霍应汀忽然邪笑了下,大步一迈凑近道,“那要不然以后就去你家?”
裴煦直直地盯着犯浑的霍应汀,不说话。
霍应汀被他看得心里又兴奋又紧张,最后实在受不了了,自己拉远了距离摸了摸鼻子:“再说,再说。”
裴煦嘲笑他:“霍氏太子爷什么时候沦落到要去别人家蹭健身房了?”
“别这么叫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外边儿都这么叫。”
霍应汀使坏:“不爱听,除非你叫我‘哥’。”
裴煦哼笑:“少说些痴心妄想的话。”
霍应汀也不在意,转而问:“明天城南项目开标你来吗?”
“你去?”裴煦反问。
“省级重点项目,我不去说不过去吧?”霍应汀笑。
“哦,我不去。”
“为什么?”
自从上次裴煦拒绝合作和知道裴煦和肖臻的恩怨之后,霍应汀也隐隐约约琢磨出来裴煦是要做些什么了。
这么些天了,这是他第一次和裴煦提起这个项目:“你真的不打算要这个项目?可我听说裴氏准备得很认真?”
“裴松沅准备的,和我没关系。”裴煦随口。
他不去其实是另有原因。
明天他安排了一场戏,怕现场太闹腾。
那天裴煦在酒吧打伤了洛康得罪洛家,借机让裴氏和肖家与洛家合作,表面上是示好致歉,其实是在试探裴松沅和肖臻打的是什么主意。
越臻显然比洛家强,但当裴松沅没选择和肖家合作的时候,裴煦就知道他和肖臻在谋划什么了。
无非是踩着裴氏和洛家当跳板成就越臻罢了。
裴松沅和肖臻能在一起绝对不是只谈感情那么简单,肖臻是一个善于趋利避害的人,否则当年就不会把他抛下得这么干脆。
这回也一样,如果裴松沅不主动给点好处,肖臻绝不会和他在一起。
城南招标就是裴松沅给出的筹码。
裴松沅想借着和洛家的合作的机会作出一个完美的方案,然后把这个方案献媚似的递给越臻,三家公司结合出来的方案,或许能和霍氏抗衡。
一旦越臻中标,拔地而起的同时裴氏遭受重创,裴煦的处境会即刻变得四面楚歌,董事会也一定会抓着这件事不放,到时候裴煦总裁这个位置都不一定坐得稳,裴松沅就正好可以借势拉他下位,自己拿回裴氏。
这就是他们打的算盘。
但裴煦不想阻止,甚至那天还“刺激”裴松沅,暗示这次竞标失败的话他就会陷入麻烦,让裴松沅更加坚定了自己要这么做的想法。
如果裴煦没有猜错的话,明天越臻交上去的标书,会和裴氏和洛氏的人辛辛苦苦了一个多月做出来的大差不差。
而裴氏交上去的标书,只是他们一次讨论后的初版。
成就他人糟蹋自己,裴煦都有点佩服裴松沅了。
只可惜项目组里有他安排的人,所以明天交上去的标书只会是原原本本他们辛苦研究的那一份。
一场开标有两份标书长成双胞胎,官方当场报警都是轻的。
到时候裴松沅和肖臻怎么收场、谁又会被裴松沅推出来当替罪羔羊,裴煦只要坐在办公室里等最后的消息就行。
想到这里,裴煦转头对霍应汀笑笑:“先提前庆祝霍氏了。”
“你打什么坏主意呢?”霍应汀问他,“准备对谁使坏了?”
裴煦瞥他:“少污蔑。”
“我哪儿敢?”
“也少诽谤。”
“冤枉啊!”
“少贫嘴。”
“这个真的忍不住,对不起裴老师,下次还敢。”
裴煦气笑,看他实在是好奇的模样,终于道:“明天你就知道了,看着吧。”
既然是和开标有关,霍应汀多少也猜到了点,笑说:“我怕我看着看着又打电话说你教训人教训得不到位,你现在说给我听听呗?”
“你这人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裴煦被他烦得不行,抿着唇推开他往前走。
“生气啦?”霍应汀跟在后面,笑盈盈地嘴欠,“别呀,明天我怕看到大场面吓得发心脏病,裴老师明儿来陪陪我呗?”
裴煦听笑了,转头:“你不是号称打过的架比吃过的白人饭还多吗,国内治安好成这样你还能害怕?速效救心丸备点得了。”
霍应汀一点儿都没觉得不好意思,矜持道:“其实我在国外带的都是国内的厨师,吃得都是中餐,不吃白人饭。”
裴煦:“”
“真的,你明儿来呗,也看看我这次亲自跟进的标书能不能入你的眼?”
讨好的意味太明显。
裴煦脚步一顿,看了笑得张扬的霍应汀一眼,然后带上了耳机,在燥热的风里大步朝前跑去。
“比我先到江边我就去——”
青年温柔而悦耳的声音从风中吹来,霍应汀望着他飞舞的衣角,恰似用目光抓住了一只翩然的蝶。
车水马龙,华灯初上,宁市的夜景繁华。
可霍应汀只看得见不停朝前奔跑的裴煦。
他轻笑了声,也大步超前追去。
其实那本被他夹了梧桐叶的书里还有一个故事,里面有几句话霍应汀一直记在心里。
——有些难过不管跑多远都看得见。
——但,重要的是跑下去啊。
——跑下去,总有一天会看不见的。
所以,就这样一直跑下去吧,裴煦。
我就在你身后。
第36章 坦白
周一, 城南开发开标当日。
裴煦坐在休息室里,身旁坐着一脸得意的霍应汀。
“说了你跑不过我吧。”
霍应汀双腿交叠,姿态随意地靠在沙发上, 一手搭在裴煦身后靠垫上。
裴煦:“明明是有人求我来指导指导标书。”
霍应汀伸手拨了一下他的耳垂:“成, 那还请裴老师一会儿不吝赐教。”
裴煦拍开他的手,哼了声。
上午九点,开标正式开始。
休息室的直播电视上显示各公司代表已经入场, 政府监督席正在宣读会议纪律。
十分钟后唱标讲标环节。
霍氏的讲标人俨然准备充足,方案合理,甚至可以说是无可挑剔, 等他下台后,霍应汀满意地问裴煦:“裴老师,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裴煦淡淡,“但你的得瑟劲儿的确可以收收了。”
霍应汀笑而不语。
接下来就是越臻的人上台讲标,标书内容和他所想的所差无几, 裴煦不得不承认,即便是集三家所成的标书,也比不上霍应汀亲自过手的标书。
“肖臻手底下的人也还成啊。”霍应汀说。
裴煦笑了笑不说话。
轮到裴氏的人上去讲标的时候, 唱标人同样也先将密封好的标书打开,将内容公布。
但当他发现公布到的内容和前不久刚下台的越臻交上来的标书极其相似的时候, 全场的脸色都开始微妙起来。
原本在评标阶段才会因为涉及机密而停下的直播被突然掐断。
裴煦松弛了神经缓缓靠在了沙发上,后颈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他反应过来那是霍应汀的手臂。
但裴煦没动,就这么枕着他的手,望着天花板上的灯。
霍应汀刚刚已经明白过来裴煦今天到底安排了怎样一出戏, 不得不说裴煦好算计。
但此刻他只觉得自己的手臂酥酥麻麻,僵硬地快要失去知觉。
裴煦闭着眼睛, 眼睑下的那颗小痣在此刻又明显起来,霍应汀看着他,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
想吻。
外面的竞标会议厅里已经开始嘈杂起来,似乎有关部门已经到达,不停有人进进出出,还有明显的争执声。
外面乱成一团,但他们这里很安静。
一个仰头靠着,另一个看着前者的侧脸心思不清不白。
半晌,霍应汀听见裴煦微微沙哑地说:“就这场面,把你吓到了没?”
“没。”霍应汀的声音也有些干。
这场面算什么,他只觉得裴煦枕着他手臂的样子更让他心跳加速,想要不顾一切抱上去。
又想问这一切他计划多久了,每天都在等着的时候累不累,心里压力大不大。
但这里有监控,霍应汀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都不合适。
想了一圈后,他缓缓眨了眨眼,忽然问了裴煦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你会把看过的书重新看一遍吗?”
“嗯?”裴煦狐疑,“或许?有共鸣的文字会多看几遍。”
一个人的时候,文字对他来说是收容所。
“怎么了?”
霍应汀不知道自己问这个问题是个什么心思,既怕他看到自己留下树叶的那一页,又怕他看不到,于是慌乱地扯开话题:“如果你亲自参与这次投标,我们俩之间谁会赢?”
裴煦睁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看着霍应汀的漆黑眸色里褪去了一往的无辜与温柔,取而代之的是势在必得的流光溢彩,从未流露过的野心在此刻蓬勃而发,那是裴煦几乎从不外露的自信。
都不用明说答案,裴煦的回答不言而喻。
霍应汀看呆了一瞬,听见他如蛊惑般开口。
“你说呢?”
*
城南招标最后没有悬念地落在了霍氏。
但因为开标会上荒谬地出现了标书抄袭的情况,在场的政府监察人员和有关部门几乎是即刻把相关的人带走调查。
调查结果牵扯甚广。
裴氏在与洛氏合作的前提下将标书泄露给了第三方——越臻。
因为裴氏拥有这一个多月来制作标书的全过程,所以越臻抄袭裴氏是不可争的事实,
越臻被相关部门处以罚款,并被追究其法律责任。
同时,裴煦让裴氏的法务结合前两起机密泄露和工人闹事事件,彻底起诉了越臻。
而公司内部的泄密问题就很简单了。
裴松沅在警局待了一天后浑身后怕,搞不清楚到底哪一环节出了问题,担心因此牵连,直接将泄露标书的黑锅甩到了洛家身上。
裴煦坐在办公室里,面对裴松沅着急忙慌地甩锅解释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直接拨了内线让法务再起诉洛家。
这样雷厉风行的操作把裴松沅看愣了,他大喊:“那可是妈的娘家!你怎么能和洛家打官司闹到法庭上!?”
裴煦挂了电话,语气终于转冷。
“我有没有说过这次竞标一定要拿下?你知道裴氏这次之后会损失多少吗?从明天开始你大可以去听听别人是怎么在背后说裴氏和你我的,闹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爸被气得住院,最后只有我帮你收拾,你现在居然还指责我不该起诉洛家?是你自己说洛氏的人有问题,如果我不这么做找出到底是谁在害裴氏,你还真要让裴氏闹一辈子的笑话么!?”
裴松沅浑身紧张。
裴煦把眼镜一摘,目光幽寒:“这一个多月我几乎把所有能用的人都派来给你了,结果你现在就给我看这样的结果?你让我为你做的准备全都白费了,裴松沅,你是不是以为我真不敢治你?要不是现在必须要把矛头对准别人摘出裴氏,你以为你作为这个项目的负责人还能干干净净继续待在裴氏?”
说到这里,裴煦似乎已经很累了,他揉了揉眉心,缓和下语气,像是对亲弟弟那般语重心长道。
“这一次你要是想全身而退,肖家和洛家就必须挡在前面,这种时候就不要顾忌感情情分了。我是在帮你也是在帮自己,更是帮裴氏。这段时间我会常住在公司里,你暂时停职,爸那边好好照顾。洛氏和咱们家闹成这样妈心里也肯定不舒服,你多注意照顾着点。和肖臻的个人感情也先放一放,松沅,安生一阵子,我很累了,这一次要是守不住裴氏,我们就什么都没了。”
裴松沅咬着牙,在心里激烈地做着思想斗争,但最后所有的不忍心全部都被裴煦一句“你要是想全身而退”和“什么都没了”击破。
这件事情本就是他是主谋,他这两天害怕得要命,生怕被发现是自己泄露的标书,但好在裴煦根本没往他身上想。
现在裴煦向他保证能让他全身而退,几乎是让裴松沅抓住了一根浮木。
裴松沅在裴煦的办公室里崩溃地要求裴煦一定要保住他和裴氏,裴煦满脸愁苦地应下,表示自己会尽力。
但裴松沅走了之后,裴煦的表情立刻一点一点冷了下来,那副难做与愁眉的模样消失,唯有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演兄弟情深还挺累的。
他抿了一口冷掉的咖啡,拿出手机,看到霍应汀的消息。
Ting:还好吗?
裴煦随手回复:好得很。
Ting:一直没问过你到底在计划什么。
Ting:没有窥探你隐私的意思,就是有点好奇。
Ting:也没有阻止你的意思,就是嗯,好奇。
裴煦笑笑:知道太多会被灭口。
Ting:行吧。这段时间应该会很乱,需不需要帮忙?
裴煦想,越乱越好,回复:不用,你好好工作吧,有时间再找你健身。
Ting:那你自己注意身体,新食谱已经给陆执了,你记得严格按照上面来。
Sunset:收到,霍大夫。
*
夜晚,裴氏大陆灯火通明,高层几乎没有人有一秒钟的空闲时间。
但霍宅一派悠闲。
书房里,霍家父子俩正在对弈。
“下得什么烂棋?”
霍朝明看着儿子走出的一步烂棋差点掀了棋盘。
“一晚上看看看,看你那破手机看了几百回了,看出什么花来没?”
霍应汀没说话,又看了一眼手机。
霍父气不打一出来,抽走他的手机扔在一边:“小子,昨天就一直魂不守舍的,怎么,中标还不高兴?”
“爸!”霍应汀不满地喊了一声,长臂一伸捞回了手机,点开微信又看了一眼。
没有消息。
“在等裴煦消息?”
霍朝明一语道破,抬手一颗一颗将黑白的棋子收了回去。
霍应汀目光闪了闪,顾左右而言他:“您别收啊,还没下完,我能力挽狂澜。”
“挽你个屁!”霍朝明骂他没出息,“一晚上下几盘输几盘,心都飞到裴氏大楼了,你以为你孙悟空能灵魂出窍啊!?”
“爸你别乱说。”
霍应汀心里很乱,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霍朝明忽然叹了口气,对他说:“霍应汀,你是我养大的,你真以为你爹看不出来你这段时间的反常?”
又是突然把人带回家又是让他去劝合作的,最近还总是出去夜跑,甚至有一天还夜不归宿。
他要是再不明白就真的该退休了!
意有所指的语气让霍应汀一惊。
他抬起头,看着他爸,怔怔地沉默了至少三分钟。
霍朝明也这么看着自己的儿子。
霍应汀从小就不是一个省心的孩子,皮实又闹腾,家里鸡飞狗跳都是常事,霍朝明和妻子总是觉得这孩子太离经叛道,五岁的时候就把霍应汀送出了国。
可他们也知道这小子其实很聪明,做事都有自己的分寸,只是心思干净又爱玩而已。
霍朝明夫妇一直以来都是很为他骄傲的。
但二十年前那个骑在他脖子上说自己是天蓬元帅,结果被他笑骂那是猪而哭鼻子的小孩,现在也长大了。
他有了自己的责任,有了自己的心事,也似乎有了放在心上的人。
“霍应汀——”
“我喜欢裴煦。”
两人同时出声。
饶是霍朝明有准备,一时之间也无言以对。
良久,他迎着霍应汀不躲闪的目光,很沉地问了一句:“想清楚了吗。”
“是。”霍应汀很干脆,“我喜欢他。”
目光坚定成这样,勇敢得让人惊叹,可手却紧紧地攥着一颗棋子,紧张到微微颤抖。
霍朝明有一瞬间觉得再叫面前这个高大的儿子“小子”实在是不合适了,他看着他,缓声说:“应汀,喜欢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你要知道自己是一时兴起,还是真的动了真感情。”
“爸,喜欢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霍应汀轻声反驳他,目光里带着小心翼翼和坦诚,“我能遇到裴煦,从互相作对到成为朋友,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我很多时候会后悔,为什么一开始要这么对他,好像现在怎么补偿也没用但又觉得幸运,开始感谢您半年前催我回国,才能让我遇到他。”
“您知道我从前不是一个患得患失的人,但最近我会开始设想‘如果’。总是在后怕如果我半年前因为我行我素而没有回国,是不是就会错过他?也后怕我和他之间如果少了任何一环,我或许都不会知道他和流言里根本就是两个人,甚至可能到现在都还在对他恶语相向。”
“爸,您也知道我从来不一时兴起,只要我决定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霍朝明哑然了一阵,道:“是,只要是你认定的东西,哪怕是抢也会抢来。”
“可我不想抢他。”霍应汀说,“我想对他好,想陪在他身边,想告诉他如果他愿意那么一切都有我,唯独不想抢他。”
霍应汀不想看他自虐一样地独自承受一切。
他忽然抬起头,眼眶微红,看起来无比脆弱与迷茫。
“可是爸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霍朝明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霍应汀,拿着棋的手僵住,满脸错愕。
“您和妈从小就教我感情要勇于表达才能被感觉到,可是我在他面前的时候,总觉得这样会让他远离我。”
“他好像不需要我的帮助,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我有时候明明能感觉到他被我关心会很高兴,可出了这样的事,他却一点都不愿意和我说。”
“每次当我说要帮他的时候,他都千方百计地避开这个话题。”
“我等他的消息,可是好像等到天亮都没有用。”
“他最近也一直在疏远我。”霍应汀把脸埋进掌心,居然有些哽咽,“他好像不需要我,也离我越来越远了。”
第一次被裴煦暗示不要过多参与他私人恩怨时就开始累积的不安压抑,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在父亲面前。
“应汀。”霍朝明摸了摸他的头,目光里都是心疼,“你有没有想过,他这也是在保护你。”
“想过。”霍应汀的声音闷闷的,“可我也不想让他一个人承受。”
“有时候我想,就这样跟在他身后也好,至少看得到背影,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但有时候我看着他站在夜里,站在江边,我总觉得他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
霍应汀没和霍朝明说过这样肉麻的话,可霍朝明却并不觉得自己的儿子说这些是胡说八道,他只感到心疼。
“看来你早就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了。爸和你说过,裴煦背负着很多,他承受的痛苦或许这辈子都无法被抹平。你喜欢他,会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霍朝明抽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份文件给他,“这是我在你和小裴开始较劲之后查到的事情,你拿回去看看吧。”
“看完,你就明白裴煦为什么要把所有人都推开,独自承受这一切了。”
“他是个好孩子,爸一直这样认为,但是你想和他在一起,很难。”霍朝明有些不忍心,“有些事情他积攒了很多年,早就无法释怀,而你在他生命里的时间还太短,还没办法在他心里占据太多的空间,也没法让他将你排在一切的首位去放弃自己要走的路。”
“你回去看吧,希望你看完之后会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继续还是及时止损,你自己选择。”
霍应汀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文件,喉咙艰涩:“谢谢爸。”
走出书房前,霍应汀转身,像小时候做错事情被训那样,对霍朝明说。
“爸,我是不是让您失望和伤心了?”
霍朝明低着头捡着棋盘上凌乱的棋子,眼眶有些模糊和酸涩,连眼前的黑白棋子也搞错了颜色,他没抬头,问:“因为你喜欢上了男人?”
霍应汀默认。
“你会觉得对不起我和你爸妈,但不会觉得自己喜欢男人有错。”霍朝明很了解自己的儿子,继续道,“而且喜欢男人怎么了,我们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别胡思乱想这些,也别让你的感情因为世俗而变得廉价。”
霍应汀紧着的心在这一刻骤然松了一下。
“爸妈从前说‘希望你活得自在些’不是表面话,如果你觉得我们会因为你的取向而感到失望,继而自己产生愧疚束缚,爸只能说你活得还不够自在,比不上你爸妈。”
“在国外待了这么些年了,别在这些事上钻牛角尖。”
霍朝明兀自笑了笑。
“爸只是心疼你喜欢上了一个或许会让自己很难过的人,仅此而已。”
“我的儿子二十四岁终于情窦初开,我和你妈高兴得要开宴庆祝,怎么会失望呢?”
霍朝明抬起头,父子俩红着眼睛对视。
霍应汀攥紧了手里的文件夹,对他爸说。
“谢谢爸,还是等我真的把人带回家了再开宴庆祝吧。”
门被关上,几秒后,霍朝明像被抽干了力气,手里的棋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他抬起一只手挡在眼前,攥住了即将落下的一滴泪。
“臭小子。”
第37章 坚定
回到卧室, 霍应汀打开那份文件。
黑色的墨水印刷在洁白的纸上,冰冷的文字可以书写下人世间最温情的记忆,也可以记录下那些不为人知的痛苦。
霍应汀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 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和裴煦有关的消息。
*
裴煦小时候像是集中了全世界的褒义词, 没有人看到不会赞上一声。
他温柔善良,懂事听话,小小年纪就展现出的涵养和惊人的聪慧让无数次惊喜到身边的人, 连裴煦自己都觉得,他应该是个值得让爸妈骄傲的人。
尽管他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妈妈每次在过年和中秋这样本该阖家团圆的节日的时候,都要因为繁忙的工作飞往国外。
甚至连他的生日都没有一次和爸爸妈妈一起庆祝过。
裴煦从来没把原因往自己身上想过。
一直到他七岁那一年。
刚刚上小学的年龄, 裴煦却开始早早地感到烦恼,他担心爸爸妈妈今年又会在他生日的时候到国外去忙工作。
国际小学里,和他一样大的贺闻冬抱着自己前不久生日时刚刚收到的最新版赛车模型嘲笑他:“你撒撒娇呗,裴煦,我妈妈总说我弟弟是个皮猴, 撒起娇来都没眼看,要是你是她儿子,她肯定可疼你了。”
裴煦坐在秋千上, 板着脸纠正道:“我自己有爸爸妈妈!”
但他说完又低下头,有些脸红。
撒娇吗?
爸妈平时很少和他有亲昵的时候, 他好像也从来没撒过娇。
妈妈说他应该独当一面,不能太依赖父母, 裴煦一直记得妈妈对自己的期望。
他低下头。
可是他真的很想和爸爸妈妈一起过一次生日。
就一次,一次就好。
那天放学之后,做了半天心理准备的裴煦走上楼, 准备敲响平时被父亲禁止进入的书房。
书房平时隔音很好,但或许是那天里面争吵的声音太大, 裴煦听见了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听见第二次的话。
“你让裴煦代表学校出去参加比赛是什么意思?你不是答应我不会把他培养起来的吗!?要是松沅在国外知道了你让他怎么想!?”
裴煦在门口停住了脚步,目光有些疑惑。
妈妈这是什么意思?
门内,他爸爸叹了口气,道:“是校方发现裴煦在这方面的天赋选中了他,我不是没拒绝过,但校方的态度很坚持,连校长都亲自来劝我让我重视,要是再推拒就说不过去了。而且我怎么会忘了松沅?说好了今年他过生日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去陪他的,你看,机票都订好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三秒,裴煦瞪大了眼,心脏忽然开始紊乱地跳动,他连呼吸都在颤抖,耳边阵阵耳鸣。
他听不明白爸爸妈妈在说什么。
可他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层层地垮塌。
裴煦告诉自己应该快些离开,但他的脚像是灌了铅,走不动一步。
书房内继续模模糊糊传来声音:“松沅才是我们的亲儿子,养着裴煦是为了什么我当然不会忘记,松沅才两个月的时候被绑架你就放心吧,我和你一样疼儿子,会让他在国外好好长大的。”
洛敏兰犹豫了几秒,这才道:“那你必须答应我,所有事必须以松沅为主,绝不能偏心裴煦!”
“放心吧,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做的?等松沅在国外的学业一结束,我就让他回来接手公司,到时候让裴煦给他当副手。要不是裴家把他带回来养到现在,他早死了,也该知道要报答咱们。”
“这还差不多。”
裴煦在书房的门被打开之前跌跌撞撞地躲到了楼梯边的大花瓶后面,他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和鼻子,连一丝呼吸的气音都不敢发出。
而那双乖巧懵懂的眼瞪大,浸满了泪水,惊恐而无助。
他透过发财竹的叶子看着他喊了无数次“妈妈”的人从自己面前经过,可裴煦却觉得这个人好陌生,陌生到他不敢再喊出一声“妈妈”。
那时的他才七岁而已,根本承受不住这么毁灭性的真相。
那一晚,裴煦辗转难眠,他躲在被子里无声落泪,多希望这只是一个噩梦。
可他醒来看到正在收拾准备东西飞出国去的裴尚川和洛敏兰,裴煦压抑了一夜的情绪终于崩溃了。
他红着眼睛想要去抱他的妈妈,鼓起勇气生平第一次撒娇,对她说,妈妈,你能留下来陪我过生日吗?
洛敏兰甚至不愿意回抱他,被裴煦抱住的身体僵硬了一秒,然后若无其事地推开了小小的孩子,冷漠道:“不行,妈妈出国有要紧的事,你要听话。”
裴煦感觉心里那一处地方还在垮塌,他不知道那里成为废墟后会有什么后果,只是隐约想要阻止。
于是他转而去问了裴尚川能不能留下来陪他过生日。
裴尚川比洛敏兰更绝情,他对裴煦说:“为什么要让爸爸妈妈浪费宝贵的时间去陪你过生日?生日只是一个虚无的东西,它只代表你长大了一岁,你既然长大了一岁,就要懂得不要给爸妈添麻烦。”
陪我过生日就是浪费宝贵的时间,那飞出国去陪你们另外的那个儿子过生日是什么?
真正的家人团聚吗
添麻烦。
裴煦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意识到原来自己是一个麻烦。
年纪尚小的裴煦就算早慧,也无法完全克制自己的情绪,他捏紧了拳头,冲裴尚川大喊。
“可你是我爸爸!你从来没有陪我过过一次生日!你根本不算一个合格的爸爸!”
那是裴煦第一次被打。
花瓶砸在他身上,脆片擦过额角,血液流进眼睛里的时候,裴煦感觉到心里彻底坍塌成了废墟。
他有一瞬间的恍然,痛苦地顿悟原来坍塌的是一直以来的“亲情”伪装。
从前裴煦望不到砌起的高墙那一头是什么,只以为那是自己辛福生活的保障,而这一刻,裴煦才在满地狼藉中透过被鲜血染红的瞳孔看到。
围墙的那一头是血肉模糊的他自己。
他像是在照镜子,那一头是被命运既定悲惨的他,这一头是因为不慎发生真相提早崩溃的真实的他。
裴煦晕倒在裴尚川的书房里。
在醒来时,他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医院里。
那天是他七岁的生日。
头上缝的六针纪念了这一天。
唯一收到的生日礼物是回到学校后贺闻冬忍痛割爱送出的一辆新款赛车模型。
而他的“爸爸妈妈”抛下了他,飞去M国陪亲儿子过了生日。
裴煦之后花了漫长的时间慢慢地查着一切,知道了有一个和他一样大的男孩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儿子,因为小时候被绑架过而被心有余悸的父母送往国外,为了掩人耳目,裴尚川夫妻才又找到了一个一样大的孩子——裴煦——养在家里。
他被训练成乖顺听话的性格,什么事都只知道听爸妈的,接受的教育自始至终都是为了裴松沅回国作准备。
裴煦就像是裴松沅的保护盾。
“如果你有弟弟,一定要保护他,要把他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爸爸妈妈喜欢勇敢的孩子”诸如此类的话裴煦不止听过一次。
一开始裴煦只以为爸妈准备要二胎,小小的孩子一脸认真,说自己一定会保护好弟弟妹妹。
可后来他才明白,那不过是一种漫长而残忍的精神洗脑。
原来他们从小让自己练跆拳道和武术也并不是培养他,而是希望他以后如果在遇到绑架的时候,不要死得太快。
不然他们会很难处理。
裴煦有时候在想,难道这几年爸爸妈妈真的对他没有感情吗?
直到有一次他不小心看到了洛敏兰落在沙发上的相册,他第一次看到了那个让裴尚川夫妇屡次飞出国去陪伴的男孩,幸福得让裴煦羡慕。
而他只是隔着三米的距离多看了两眼那相册,就被洛敏兰失控地推倒在地上,肋骨处磕得青紫。
裴煦心渐渐麻木下来,彻底从妄图麻痹自己的虚幻进入了地狱。
他开始变得压抑自己,一切都和原来那个“乖孩子”偏离了轨道。
好像是故意和裴尚川洛敏兰作对似的,他开始全力在学业上崭露头角,什么事都做到了极致,奖项拿了无数,没有一个老师不喜欢他。
在家里,裴煦学会了顺从,他不再要求什么,尽管他只要求过那一次。
没有人的时候,他变得沉郁,甚至开始伤害自己。
裴煦往后十几年的人生里,唯一坚持不懈的事情就是伪装自己的温顺。
以及不要让他们如愿的执念。
那段时间里,唯一见过他失控的人,大概就只有高一那年被一群不知死活的混混堵住在巷子里敲诈勒索的贺闻冬。
那时候的裴煦两三下揍完了一群人,手上滴着血,觉得浑身的暴虐都冒了头。
他和贺闻冬其实不是太熟,只是印象里,这个人曾在他最难受的时候送过他一份生日礼物。
那天被混混围堵都没有吓到的贺闻冬,反而被突然发疯揍人的裴煦吓傻了,他哆哆嗦嗦地走上前,问,裴煦,你没事吧?
但裴煦似乎看出了他眼里的害怕和惊吓,冷冽的眸色和想要靠近的脚步都顿了一下,然后自嘲地笑了笑,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医院里,二十七岁的裴煦站在病房前,忽然想起了他独自在医务室用碘伏处理伤口的十五岁,也想起了七岁那年独自躺在病床上的自己。
过去这么久,心里已经一片漠然。
就连当时痛不痛都也已经忘了。
没什么好想的。
他抬起头敛去那些回忆,打开了面前的门,进入了裴尚川的病房。
*
下午,阳光洒满利奥的画室,小金毛的脸侧和鼻尖都沾上了颜料。
笔刷正被他握着,画布被刷上大片的黑暗底色,认真的模样和往常黏着霍应汀和裴煦的样子大相径庭。
“Hale,你知道我创作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
“抱歉。”霍应汀坐在一旁的高脚凳上,浑身颓唐的情绪外泄,“但我好像遇到了想不通的事情。”
利奥眨了眨碧蓝色的眼睛,手中的画笔放了下来,惊讶地看着霍应汀,夸张地说:“你是在流露脆弱吗?”
各方面都强劲到令人发指的霍应汀从来没觉得自己遇上的任何事情是麻烦,因为他都会完美解决,在国外上学那会儿很多同学都以为霍应汀拥有神秘的“东方力量”,所以利奥格外惊讶他有一天会对自己说“遇到了麻烦”。
但这时候利奥才注意到霍应汀浑身都是挫败的气息,意识到了友人或许真的遭遇了什么,他正色:“发生什么事了?霍氏资金链断了吗,需不需要我联系我爸爸?”
霍应汀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下:“是因为裴煦。”
“裴?”利奥想了想,“裴的公司最近是遇到了点麻烦,你是不是不方便帮忙?那我联系我爸爸?”
霍应汀对这个凡事都只能想到找自己爸爸的小金毛无语了,学着裴煦烦躁的时候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道:“你上次查过他在国外那段时间的事,应该也猜的到他情况复杂。”
虽然调查人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行为,但霍应汀也不会主动暴露别人的隐私,他没说这几天自己反反复复看的那份文件上提到的事。
深吸了口气,他说:“我想陪着他,你觉得怎么样?”
利奥愣了三秒,从小在开放的M国长大,反应过来霍应汀含蓄的意思后他笑着吹了声口哨:“需要我帮你出谋划策吗?”
绝对支持的言语让霍应汀扯出了个笑,但他心里还是没底。
“但最近他遇上点事情,状态或许不太好,你觉得我在这个时候频繁出现在他身边,会不会扰乱他的生活?”
那天他爸说希望他看完裴煦小时候那些事情之后会明白自己到底该怎么做,可霍应汀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想过放弃,甚至在看完资料后更加坚定。
霍氏和裴氏交手这么久,他能感觉到在越臻和机密泄露的事情发生之后,裴煦对裴氏的治理手段就发生了变化,对外界帮助的抗拒也逐渐明显,一定是在计划着什么和裴家有关的事情。
他清楚地意识到在这个时候不应该就这样放任裴煦和自己走远,否则后果是他无法承受的。
可这么决定之后,又害怕无端的靠近会让裴煦反感,然后让两个人的关系适得其反。
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霍应汀好像变成了一个青涩的毛头小子,在感情面前谨慎地像是第一次走路。
“我觉得他好像不太希望我在这个时候出现。”霍应汀说。
利奥的大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又眨了眨,然后他指了指自己画布上大片掺着金棕色的浓郁黑色,对霍应汀说:“你不好奇吗Hale,我明明一直以来都对教授的课题无从下手,结果现在却突然开始动笔了。”
霍应汀直觉他想说什么:“为什么?”
“是裴给了我灵感。”利奥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他身上有一种,难描述的生命力。”
“还记得他在酒吧打人那次吗?”
利奥眼里的裴煦一直是内敛稳重的,但那天晚上裴煦在酒吧动手打了人,利奥第一次看到他露出和外表不相符的情绪。
而仅仅是裴煦回头看他的那一眼,就把利奥定在人群之外,连上去拦着他都忘记。
像是海上的风暴下的帆船,明明被折断了桅杆,在海域里迷失方向,但是看起来却比风暴还要凶猛,好像绝对会征服空冲出这片海域。
有时候灵感会在短短的瞬息之间给人带来画面,利奥回忆着当天的场景,继续说着。
“裴身上有一种复杂的生命力,好像底色是带着刺眼光芒的黑色,挣扎、压抑、恐惧,就像那天他打人的时候,我看到了他身上克制的疯狂。但是底色之上又存在着一些鲜活的颜色,比如他面对你和你的家人的时候,神态都很松弛,让我感觉他真真实实地活着。这种感觉很矛盾,通俗点来说就是他只是看起来像活着而已,寻常没人发现是他掩饰得好。”
“你见过搏击风暴的海燕吗,要么憋着一口气冲过风浪,要么彻底被埋葬在巨浪里。”
霍应汀本来想说利奥会不会太夸张了,但他又想到自己看到裴煦站在黑暗中的时候也会觉得慌乱,也就不这么觉得了。
“灵感是一瞬间的事,和我的缪斯共鸣也是一瞬间的事。他完美符合了我的课题,那天晚上我好像明白了教授说的‘生命的意义在于矛盾,而绝非一眼可见的美好和痛苦’是什么意思。”
霍应汀心里有些艰涩,觉得利奥说得一点没错:“所以你这幅画的上大片的黑是这个原因?”
利奥骄傲地笑了笑:“你知道的,我们学艺术的对周围的感知都很敏感,对于我的灵感缪斯也绝不会判断错误。裴身上这种若隐若现的气质很让我着迷和惊艳,但作为朋友,我也有些担忧,担心他这样下去会不会出现什么心理问题。不过你今天对我说的话,让我又有了新的灵感。”
“Leo。”霍应汀很严肃,“我不是来给你提供灵感的。”
“当然。”利奥重新拿了一支笔,两三笔在黑色底色上勾出了一只向日葵的形状,“Hale,假设我的风暴猜想成立,你有没有想过,你对他来说可能就是驱赶风暴的太阳,而那二分之一被埋葬的概率也会不复存在?”
霍应汀目光一震。
他不敢这么想自己。
“裴的过往一定很难熬,最近的事情我也有听说,可既然他都挣扎这么久了,无论如何都不会比现在更糟,那么会不会也需要有人在他筋疲力尽的时候拥抱他一下呢?我一直觉得他在你面前是不一样的,或许你能拉他一把,现在你也确实这么想了。那为什么不试试呢?裴对你是不一样的,我看得出来。”利奥的画笔顿了顿,回头又吹了个口哨,笑道,“Hale,难道你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吗?”
利奥崇尚自由无拘束,从不会擅自掺合别人的事,他虽然为裴煦担心,但也知道每个人走的路不同,就像笔刷,每一种都有不同用途。所以即便这段时间常常担心裴煦,但也不会干涉。
可是现在霍应汀自己已经有了选择,他觉得,帮助自己的好友一把,或许也是帮助裴煦。
霍应汀看了那满是黑色的画布几秒,忽然站了起来,坚定道:“当然不会。”
没有人会真的想独自承受一切。
霍应汀不应该因为怕裴煦拒绝他的接近而退缩。
退一万步说,他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裴煦难受而真的什么都不做。
不可能的。
所以与其到最后后悔为什么不早点做,还不如现在就去到他身边。
利奥说得对,裴煦已经一个人挣扎了很久了,霍应汀不想再让他一个人。
“Right!所以你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利奥哈哈大笑,“其实你知道以我的性格根本不会阻止你在这个时候去追他吧?你只是来我这里想受到一些鼓励。”
霍应汀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谢了兄弟,鼓励很有用,你要是失业了还可以去当心理咨询师。”
利奥张牙舞爪地把颜料往他身上涂:“我这两天学了一个词叫‘背刺’,说的是不是就是你这样的?”
霍应汀笑笑,拿起桌上的车钥匙,离开前目光点了点画布上的向日葵雏形:“不该置喙你的创作,但有一点我必须要说明,他不是向日葵。”
“啊?”利奥一愣,问:“这个灵感来自于他的名字,我听说‘煦’这个字有温暖阳光的意思。难道不对吗,你有什么见解?”
霍应汀笑了一声。
如果是温暖阳光,他又怎么会给自己的ID设成Sunset。
“他是晚霞里燃烧的玫瑰。”
他从来不是让人感到温暖的煦日,他是燃烧的晚霞,红白纠缠的厄尔瓜多,落日余辉下自后一朵拼命绽放的玫瑰。
耗尽自己坚持到最后一秒的燎原火焰。
第38章 春雨
霍应汀来的时候, 裴煦正在住院部花园晒太阳。
和当初霍应汀来探病的时候一样,他仍坐在那棵树下,静静地仰头闭眼, 阳光交织着包裹住他。
金灿灿的阳光下, 霍应汀能看到他脸上细小的绒毛,软软的,像是挠在他心里。
他发现裴煦很喜欢这样仰着头闭眼沉思, 每次看到的时候会觉得这人的脖子和侧脸怎么能好看成这样,视线忍不住在他眼睑下的小痣上一遍遍流连忘返。
但今天他目光动了动,只觉得裴煦清瘦了不少, 衬衫穿在他身上似乎都空空荡荡,他坐在那里,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孤寂无助。
万籁寂静,只有霍应汀走近的声音。
裴煦睁开眼,看到他时眼底有一瞬惊讶, 然后往边上让出了些位置,示意霍应汀坐。
“你怎么来了?”
霍应汀贴着他坐下,手很自然的握了一下裴煦的手腕。
六月燥热的天, 裴煦的手却是冰凉,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
“问了陆执你在哪儿, 刚刚去裴董病房看了一眼,发现你不在。猜到你可能在这儿, 下来碰碰运气。”
他往前倾了倾,帮裴煦挡住了些树下阴凉的风。
“万一我不在这儿呢?”裴煦笑问。
“那我就只好报警了。”
听出他华丽淡淡的关系,裴煦瞥了他一眼:“不用麻烦人警察, 我没那么脆弱。”
“是,所以我准备的报警理由是家里孩子叛逆, 离家出走了。”
裴煦勾了勾唇:“暂时没有重新投胎做霍家孩子的打算。”
裴煦望着远处的银杏树,霍应汀则看着他,目光有些眷恋,闻言倒是沉思了一下,道:“有也不行。”
裴煦睨他:“怕我抢你家产?”
霍应汀心想,才不是,怕这样算乱/伦。
“还用你抢?看上霍氏什么了,明儿就资产转移到你名下。”
这败家模样让裴煦替霍父顿感牙疼,但又觉得心里有些暖意,连手都有些回温了,拍了拍他说:“真不用安慰我,我真没事。”
霍应汀嘟囔了一句这才不是安慰你,才对他说:“有好好吃饭吗?”
“嗯?”裴煦做好了霍应汀问他关于最近的一些问题的准备,却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的一句平常关心,一时没反应过来。
霍应汀掰着手指头:“有好好吃饭吗?晚上都几点睡觉?最近胃痛过吗?胃是情绪器官,你情绪不能太过激动或压抑。我没有监视你的意思,但陆执和我说你最近几天都没有回家睡觉。裴煦,你眼睛下面都乌青了,是准备赶着去熊猫基地应聘国宝?”
裴煦侧过头,看着霍应汀点着手指条条细数的模样心头一动。
这人现在和刚认识那会儿桀骜难驯的完全不一样,喋喋不休的样子让裴煦想起了有一次他抓到Ann在上班摸鱼时看的一本小说,里面有个管家就是这样滔滔不绝地关心奚落主角的,裴煦扫了两眼后很疑惑,问了一句“难道这个管家才是主角的亲生父亲?”,结果被Ann用复杂的目光注视了一下午。
但裴煦看着在阳光里柔和的霍应汀,觉得他这样子不像管家,倒是让人很温馨自在,像寻常人家里关心自己伴侣的
什么呢。
裴煦及时止住了思绪。
他让自己不要往下想,可唇角还是勾起了明显的弧度,在霍应汀的询问中感觉到自己因为和裴尚川争吵而冰冷下来的身体彻底回温。
“问你呢,笑什么?傻了?”
裴煦握拳在唇边挡了挡,弯着眼对他说:“霍管家,你的台词好像还少说了一句。”
霍应汀:“什么?”
看着他这摸不着头脑的模样,裴煦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少了一句‘少爷已经很久没笑过了’。”
裴煦明艳的笑容让霍应汀恍神,还来不及转动思绪,前者悦耳低沉的笑声又让他从尾椎骨直接麻到了后脖颈。
霍应汀愣愣地看着他,嘴比脑子快。
“这不是笑了吗,裴煦。”
风过,树叶沙沙作响。
裴煦就这样弯着唇角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伸手在面前傻大狗似的霍应汀脑门上敲了下。
“错了,叫‘少爷’。”
霍应汀回过神来,慌乱地别开眼睛:“少占人便宜。”
“你见过我爸了?”裴煦也收起了笑容。
霍应汀来这里找他的确让裴煦感到了短暂的轻松,但他并不希望霍应汀掺和进裴家的事里来。
他更希望他们之间纯粹一点。
但还好,霍应汀早就明白他的顾虑,摇头:“没,你不在我进去做什么。”
这句话成功愉悦了裴煦,他促狭地对霍应汀道:“是,你还是少去,免得又被人拍了说霍氏太子爷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探病把裴董气得魂归西天。”
霍应汀抬手揽过他的肩膀晃了晃:“瞧你小心眼那劲儿,还咬着上回我探病那事儿念叨?”
“经典永不过时。”
“哪门子经典!”
裴煦看着他:“和霍总有关的就是经典。”
霍应汀被雷劈炸了的毛一秒又被撸顺了,收回手,坐在一边安安分分地不再骚扰人。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裴煦转头问他。
他知道霍应汀一定很好奇他到底想做什么,也知道躲不过被他问的这一天,裴煦一直在祈祷这天越晚来越好,免得霍应汀真的看透他是个什么人之后会觉得他是个疯子而真的和他分道扬镳。
虽然知道以霍应汀的人品大概不会这样,裴煦私心还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真面目。
但当霍应汀真的什么都不问了,他又感觉到似有似无的紧张来。
像是在被等待行刑的人,煎熬无比。
霍应汀沉默了一会儿,在风里偏头:“能猜到些。”
如果他是裴煦,他只会不择手段让一切更疯狂。
“因为怕我不高兴,所以不问?”
霍应汀笑笑,不置可否,换了种说法:“是因为相信你,所以觉得没必要问。”
既然你想做,那我都会支持。
裴煦发现霍应汀只是来了十分钟,他三四天来压抑到快要触底反弹的紧绷心情就慢慢地放松下来。
对裴煦来说,“相信你”比“怕你不高兴”更让他能感受到安心。
这个人太懂他,也太会安慰人了。
“有考虑过去考心理医生资格证吗?”
霍应汀忽然捂着脸笑出声:“裴煦,我一个小时之前才对Leo说过这句话,我发现我俩真是心有灵犀天生一对。”
“”裴煦压住因为某几个字眼乱跳的心脏,无奈道,“那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霍应汀还在笑:“噗哈哈哈好好好,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裴煦在心里嘲讽这个文盲,说了句“本来就是”,但转过的脸却开始发烫。
两人坐了一会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有可能是阳光太好了,也有可能是身边的人让他感到安心,裴煦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霍应汀。”
他忽然叫他。
“嗯?”
裴煦伸手接住了一片银杏叶,“你来看我那天,是不是下了场春雨?”
“嗯,今年第一场春雨。”霍应汀想起自己那天还被突然生气的裴煦弄得莫名其妙,淋了半身的雨,但他没说,只是道,“还有第一声春雷。”
裴煦看着他,目光里带着让人不自觉屏住呼吸的脉脉。
“那下一次雷声响的时候,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怎么样?”
他像是一只浑身戒备的猫,跌跌撞撞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信任的人,然后流浪的猫给了自己一个期限。
告诉自己,如果有机会,就跟他走吧。
霍应汀望进他的眸子,察觉了他朝自己迈出的如此不易的一步,心头微热。
明明已经都知道了,但他喉结滚动,还是依然抿着笑,期待地说:“好。”
*
裴煦眼下的黑眼圈太明显,霍应汀看不过去,押着本来要回公司的裴煦回了尚城名府,把人关在房间里,说不睡够十个小时不让出来。
裴煦见到霍应汀整个人就有些懒了,神经也不自觉的放松,半推半就也就顺着他把人带回了家。
裴煦换好衣服坐在床上,看着站在门口的霍应汀:“你要走直接走就行,刚是开我的车回来的,要不要叫陆执来接你?”
霍应汀摆手:“我就在这儿,等你醒来一起吃饭。”
裴煦打到一半的哈欠停住了,眼睛微微睁大。
等你醒来
一起吃饭
没有人说得清楚这两句话究竟有多暧昧,在昏暗房间里无限膨胀,把裴煦整个人都挤得有些呼吸不过来。
他看着霍应汀风轻云淡好像只是随口一说的模样,不禁思考,这个人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像伴侣之间的关怀吗?
等一个人醒来是一件极度私人且暧昧的事情,这代表着在对方睡着的这几个小时里,霍应汀要把他放在所有事情的主位,每一分每一秒流逝的都是以“等他醒来”为意义
就好像在这段时间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刻上了他的名字,全部被他占有。
而且裴煦发现自己不想拒绝,甚至有点希望自己能早点醒来。
因为有人在等他。
意识到这点的裴煦感觉心里忽然满满胀胀的。
他别开目光,若无其事地说了句“哦”,然后拿出手机准备定闹钟。
霍应汀瞥见了他的手机页面,笑了声道:“不用定闹钟,你什么时候醒来我都在,保证你有热饭吃。”
裴煦脑子里又“嗡”的一声,耳根又烧起来,心里突然冒出一句不合时宜又诡异符合情境的话
——老婆孩子热炕头。
裴煦:“”
裴煦:“嗯。”
“那午安?”
裴煦缓缓淌下,把整个人埋进被子里,只露出鼻子和眼睛。
“嗯,安。”
霍应汀在门口看了他几秒,似乎是被他这副样子可爱到了,轻轻笑了一声,留了一盏夜灯,然后缓缓关上了门。
走出房门,表面淡定从容的霍应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快步走到阳台上坐下,抬手捂着自己的眼睛,沉沉地笑了出来
紧张死他了。
第一次撩拨人,还以为会被裴煦赶出去。
但好像裴煦也不是全然没有感觉。
*
裴煦的睡眠质量向来很差,在相对信任的环境里,为了保证睡眠,他一般都会戴着耳塞和眼罩睡觉,这能让他在深睡眠里待更长的时间。
但今天或许是有人在外面,又或许是他想听听霍应汀在外面的动静,裴煦没有戴耳塞和眼罩。
陷入沉睡之前,脑子里乱七八糟里的念头朝他砸来,裴煦挑挑拣拣地缓慢想了几个,忽然意识到——他不戴耳塞,或许也是害怕不能第一时间听见霍应汀离开的关门声。
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霍应汀说了不会走就一定会在,他不会骗他。
接下来的意识已经不允许裴煦再去思考为什么对霍应汀如此信任,他只觉得卧室的门被打开又轻轻关上,但有了前一刻的自我安慰,裴煦并不觉得自己身处危险,于是很快陷入沉睡。
这段时间的忙碌让裴煦疲惫不堪,每天都有非常多的负面情绪肆意,但他总是压抑着。
梦是负面情绪最好的反馈,那些白天被他克制的情绪,现在在梦里全部都反应出来。
那是高二,裴煦暑假刚从M国访学回来的那个学期。
裴煦在M国把肖臻打了一通的事情在暑假就闹得沸沸扬扬,开了学更是成为学生们热议的话题。
裴煦一向低调,虽然待人接物都友善,但周围除了从小一起长大的肖臻真的根本没有别的朋友,打人闹翻的事情一出,就有人开始说他背叛兄弟——肖臻对他这么好,他却这样对他?!
肖臻家世也不差,在学校里和低调内敛的裴煦不一样,他张扬又爱被人吹捧,周围的人对他几乎是一呼百应的。
在刚开学的那半个月里,肖臻还在家里养病,裴煦的那根本没有留情的处分一下来,学校里那群跟在肖臻后面的狗腿子就总去找裴煦的茬。
作业被撕和东西被“不小心”弄丢都是常事。
裴煦一开始不在意,毕竟以他的成绩这些东西都并不重要,但次数多了,裴煦心里也烦。
即使被处分被教训那又怎么样呢,只要他还是裴尚川的儿子,这群人就不敢真的动他。
裴煦拿着他被撕的作业找到了校长办公室,显而易见的,校长虽然对裴煦暑假干的事很气愤,但同样对校园霸凌不能忍受。
那群人相应地受到了处分。
裴煦短暂地获得了一段时间的清净,直到不久之后肖臻回学校上课。
那群人看到曾经称兄道弟的两个人现在和陌生人似的,见面两个招呼都不打,相看之下只有他们不懂的汹涌,于是那群狗腿更来劲儿了。
几次三番在肖臻和裴煦都在场的情况下对裴煦指指点点,而肖臻也还在记恨裴煦把他打得很惨的事,对他们言语霸凌裴煦装作视而不见。
“装清高”“没良心”“孤僻”“没人喜欢”“离他远一点”
裴煦听过不胜枚举这样的词,也觉得这些词用在他身上确实没错,他不反驳。
但是,肖臻和这群人有什么资格说他呢?
于是裴煦站起来拎着肖臻的领子警告了一句:“管好你的人。”
但激起十五六岁少年的愤怒实在太容易,更别说这样挑衅的话。
第二天,裴煦上完体育课回来,在班门口遇到了贺闻冬。
贺闻冬抓着裴煦例行盘问了几句裴煦最近做了什么习题后,悄悄压低了嗓子对裴煦说刚刚看到跟着肖臻那群人又来了,但不知道做了什么,让裴煦小心点。
裴煦点点头,道过谢后走进了教室,拿起自己的保温杯开始喝水。
裴煦只喝了一口就感觉到不对劲,嘴巴里的水酸涩而难闻,显然不是寻常的水,背后毛骨悚然,胃里剧烈的反胃感冲上喉咙,他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冲到了水池边开始干呕。
他吐得昏天暗地,双颊泛红,连眼角也挂上了泪,胃痉挛一阵又一阵。
心理和生理的双重恶心。
他弓着腰撑在水池上,被白色短袖校服遮挡下的身躯显得瘦弱,平日里笔直的脊背颤抖,呼吸沉重而急促,看起来不堪一击。
裴煦用发软的手拧开保温杯,看到了里面还在扭动的虫子和不只是粉笔末还是灰尘的东西。
他别开眼,又是一阵干呕。
罪魁祸首像是就在此处等着这一出好戏,一群人走出来吊儿郎当地看着裴煦,问他,你知道错了吗,赶快给肖哥道歉。
裴煦抹去眼角的生理性眼泪,然后目光淡漠地看向人群最后的肖臻。
肖臻眼里有闪躲的不忍,但更多的是报复的快感。
裴煦偏头嗤笑出声,在众人的注视里,拿着水杯慢慢走到最先和他说话的那个人面前,伸手狠狠掐住他的脖子,将杯子里的水连同还活着的虫子一起灌到了那个人的嘴里。
场面一度混乱,被姗姗来迟的贺闻冬制止。
贺闻冬第二次看到发疯的裴煦已经适应良好了,他半抱半拦着要打人的裴煦,把闹事的人全部告到了校长室。
贺家是学校的校董,贺闻冬记着裴煦救过自己,也看这群找事的人不爽很久了,从来没在学校里暴露过身份的贺大少爷第一次犯了少爷脾气,直接摆出身份,态度强硬地要求学校把他们全部开除。
一群欺负裴煦的人被开了个干净,只有肖臻留了下来。
原因是因为肖臻的妈妈打电话苦苦哀求裴煦不要和肖臻计较。
裴煦说了一句“您还真是爱他”,然后就挂了电话,然后再也没有追究过这件事。
贺闻冬和他不在一个班,后来才知道这回事,有次碰到裴煦他问了为什么,裴煦却什么都没说。
但自那之后,裴煦喝水就再也不用有遮挡的杯子了,如果没有透明的杯子,裴煦宁可渴死。
这件事情在他二十二岁前只有自己知道,后来遇到了陆执,裴煦才尝试着把自己的这个习惯说出来。
裴煦的梦里反反复复都是杯子里扭动的虫子和他发了疯要打人的场面,他浑身酸软,心脏像是被压了一块石头,却又费力而快速地跳动。
他想从噩梦里想醒来,却怎么也醒不来。
他开始疑惑为什么自己这么想醒来呢,他不是已经在这样的日子里很多很多年了吗,不是早就习惯了吗,为什么这一次这么想醒来呢?
是有谁在等他吗?
是,谁呢。
裴煦骤然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浑身僵硬酸痛,一身冷汗在被子里捂得格外难受。
他无神的目光在中央空调的声音中缓缓聚焦,落在了床头的夜灯上。
裴煦不知道为什么骤然松了一口气,想,是霍应汀在等他。
目光下移,裴煦准备起身的动作骤然顿住。
床头不知什么时候被放着一只玻璃杯,杯子里还是温热的水。
边上的电子钟显示他一觉睡了六个小时。
裴煦不认为是自己醒得巧,一觉睡到现在醒来正好遇上了霍应汀给他放热水的时候。
肯定是霍应汀在他睡觉的时候反反复复,把冷了的水换成热水,放在他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保证他一醒来就能喝到温热的水。
六个小时的噩梦让裴煦的心理变得有些脆弱,眼眶忽然有些酸,心脏也像是被戳了几下,酥麻酸痛。
他看着那杯水,心想,现在霍应汀是第二个知道他只用透明杯子的人了。
第39章 24/7
裴煦捧着玻璃杯小口小口地喝着, 慢慢将做梦后的惊悸淡化下去。
过了一会儿,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原本轻手轻脚的霍应汀在看到裴煦醒了之后立即将门打开走了进来。
“醒了?”他摸了摸裴煦手里的杯子, 确定水还温着, 放下心来,“睡得还好吗?”
按照以往他对裴煦的了解,在这种话题上, 不论好不好裴煦都只会给肯定的回答。
但今天显然是个例外。
“不太好。”裴煦抿着唇。
霍应汀愣了一下,试探地坐到他的床边,问:“做噩梦了?”
“嗯。”
意识到裴煦或许正在尝试对他打开心扉, 霍应汀的心颤了颤,温声::“要和我说说吗?”
裴煦握着水杯,双手搭在一起放在胸前,往下朝被子里窝了窝。
霍应汀看出他脸上的不安,没有出声惊扰, 耐心地等着。
“你记得我说过只用透明的杯子喝水。”裴煦抬头,似乎是在确认,“对吗?”
“是。”霍应汀回答得不假思索。
“嗯, 谢谢。”
裴煦不明显地弯了弯嘴角,低下头看了手里的杯子一会儿, 然后才慢慢地讲述着刚刚梦里的那段经历。
直到话音落下很久,他才发现房间里有些太安静了。
裴煦抬起头, 发现霍应汀的目光始终都停留在自己的脸上,里面带着他不太敢深究的情绪。
可裴煦控制不住去想,那是不是心疼?
好奇怪, 裴煦在心里想,他明明非常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流露脆弱, 也厌恶别人怜悯自己。
为什么霍应汀在这里他却只能感觉到心安,还有一丝迟来的,来自十五岁的委屈。
裴煦抬起水杯,遮掩似的又喝了一口水,发现水已经凉了,只好又放下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我还想喝水。”
霍应汀没说话,依旧看着他。
事实上霍应汀的确心疼坏了,他看着刚刚睡醒穿着居家服把杯子团在身前的裴煦,觉得这个人明明柔软乖到让人心软,这个世界上怎么还有人这么不识好歹去欺负他呢?
裴煦的目光有些懵懂,疑惑地看着霍应汀,脸上还有着因为睡觉压出来的浅印,霍应汀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要去触碰。
结果手里被塞进一只冷掉的杯子。
“我想喝水。”
裴煦重复。
霍应汀这才大梦初醒,噌地站起来,手忙脚乱的朝外走去,出门时差点同手同脚。
“我、我去给你倒水,你醒了就出来吃饭,该饿了。”
“嗯。”裴煦偏开头轻咳一声,又叫住了他,“霍应汀。”
“在。”他下意识回头。
“谢谢你。”
“。”霍应汀仓皇关上门。
听腻了!
噩梦带来的情绪一扫而空,裴煦扑在团成团的被子上,笑得停不下来。
*
吃饭的时候,四菜一汤被热腾腾地放在餐桌上。
霍应汀盛了一碗汤给他,坐下说:“睡前忘了问你今天不吃什么,就挑着保险点的做了些。”
他说完,发现裴煦盯着他看。
“怎、怎么了?”霍应汀有点忐忑,“不爱吃?那我再去做——”
裴煦打断他:“这些都是你做的?”
“嗯。”
裴煦低下头喝了口汤,轻轻地说:“你是第一个给我做饭的人。”
霍应汀愣了下,觉得气氛有点微妙,但他又有点高兴,脸上不自觉有些得意:“家里没有佣人做饭给你吃过?”
“不算。”裴煦小声,抬头,“还是说你现在又想拥有新的身份了?霍——”
“裴少爷,你怎么一睡醒就拿我寻开心?”
裴煦抿下没说完的话:“是挺开心的。”
霍应汀动作一顿。
又听见他说:“不过我今天不挑食。”
霍应汀点点头,裴煦见他不问为什么,想要讲出口的话上不去下不来,有些不高兴了,在桌子底下踹踹他的腿,问:“你怎么不问为什么?”
霍应汀被他光洁的脚碰得险些跳起来。
“你能不能穿上拖鞋!小心又着凉感冒!”
“”裴煦套上拖鞋,莫名其妙,“吼什么。”
“我没——算了,你今天为什么不挑食。”
裴煦不挑食就是代表着心情处在一个正常范围内,没有找茬的心思,这一点霍应汀很清楚。
但看裴煦这么想让他问,霍应汀也就遂了他的心。
结果裴煦勾了勾嘴角,道:“不告诉你。”
霍应汀被他耍了也没有生气,哼哼两声:“你不说我也知道。”
“怎么可能?”
裴煦想他自己都搞不懂为什么今天明明很高兴却不想挑食,霍应汀怎会知道?
“怎么不可能?”
霍应汀想不就是心情正常吗,这能难得倒他常青藤联盟高材生?
两个没踩在同一频道的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吵完了一顿饭。
好像是宿敌之间的拌嘴吵架,可更多的,却又像是灯火人家里掩映出来的温暖,带着烟火与温馨的味道,弥漫了裴煦冷清了好几年的二十七楼。
*
吃过饭,裴煦打算回公司加会儿班。
他问霍应汀:“我送你回去?”
“我家太远,你直接去公司吧。”
霍应汀把碗放进洗碗机,又慢条斯理地擦干厨房水渍,最后用洗手液洗了手。
裴煦看着他这熟练的样子扬了扬眉,“那你去哪儿?”
“我跟你去公司啊。”霍应汀看了看表,“现在已经九点了,你们裴氏危机再大这个点人应该也不多了,我跟你坐专属电梯上楼,应该不会被人碰到吧?”
“你跟我去公司做什么?”
霍应汀插兜:“探班。”
“?”裴煦回忆了一下刚刚吃的饭里有没有霍应汀的猪脑,“那你现在是?”
“洗手作羹汤。”霍应汀笑笑,“或许还有暖床服务?”
“滚。”裴煦的耳根发热,“我不用你探班。”
“谁说我探你的班了。”霍应汀率先开门走出了出去,“我探陆执的。”
裴煦:“”
裴煦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跟出去没说话。
电梯里。
霍应汀一把裴煦斗蔫儿就笑得欠欠的,但还是想着要做个人,于是俯身要把裴煦手里的车钥匙勾过来:“我开,你再休息会儿。”
裴煦挡开他的手:“你歇,我开。”
霍应汀步不同意:“逞什么能,六个小时能歇多好?”
电梯门打开,裴煦率先走出去,找到车库里的车,直接坐进了驾驶座。
他降下窗,对漫步而来脸上挂着笑的霍应汀道:“虽然你比我小两岁,但不用以这种方式炫耀自己的身体比我好。”
霍应汀被他怼得没脾气,坐进副驾驶:“友情提示,你前两个月刚过完生日,现在是差三岁。”
“哦。”裴煦把车开出车库,随意开口,“那叫我声哥不算占你便宜吧。”
谁知道霍应汀憋了半天只说了句“休想。”
裴煦也不在意,转而问:“你生日什么时候?”
“要给我送礼啊?”霍应汀眼睛亮了亮,“圣诞节那天。”
听到是在圣诞节,裴煦下意识道:“那送了生日礼物是不是就不用送圣诞礼物了?”
霍应汀倏地转头看他:“你还要给我送圣诞礼物?”
裴煦心底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秃噜嘴说了什么,有些尴尬。
“想得美。”
霍应汀别过头看着外面的夜景没说话,嘴角难压得要命。
何止是想的美,要是美梦成真,他能美得上天了。
到达裴氏大楼后,果然只有零零星星地几个办公室还亮着灯。
霍应汀跟着裴煦直达六十八楼,前者说得好像很怕被人发现他出现在裴氏,但实际上一路插兜,走路的气场要多拽有多拽,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来了一样。
六十八楼,忙了一天的陆执走过来汇报工作日常,看到跟在裴煦身后的霍应汀都吓了一大跳,身后还在加班的人也齐刷刷吓了一大跳。
霍应汀懒懒朝他们挥挥手,没有一点是自己让面前的一群人如临大敌的自觉。
陆执带头迟疑地点头。
裴煦扫了两个人一眼,顺手抽走了陆执手里的文件,边走边道:“跟进一下B组的进度之后让大家下班。明早九点准时叫我。”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转头对六十八楼已经有点蠢蠢欲动的众人说:“和今晚有关的事情我不想看到你们在任何一个吹水群里传播,否则后果自负。”
登堂入室的霍应汀笑得像头大尾巴狼,六十八楼的高管原本还想打听打听八卦,但听了裴煦这话后都齐齐虎躯一震,眼观鼻鼻观心地忙自己的工作去了。
“这么威风啊裴总,我这么见不得人?”霍应汀悄悄凑近了问。
裴煦:“宿敌连夜打上门,见不见得人不清楚,反正脸皮是挺厚的。”
霍应汀直呼冤枉:“我是来照顾你的。”
“你不是来照顾陆执的么。”裴煦走到了总裁办门口,握着门把手准备把霍应汀关在外面,冷哼了一声对陆执说:“哝,霍总要给你探班,你要是饿了想点夜宵就找他。”
门被合上,被关在总裁办外面的霍应汀和陆执面面相觑。
陆执:“霍总?”
霍应汀假笑,掏出手机:“我请大家喝咖啡。”
陆执同样假笑:“现在已经晚上十点了霍总。”
霍应汀一秒收起微笑,冷酷道:“爱喝不喝。”
陆执没想到晕头转向上了一天班,临了下班还要遇上这种事。
老板莫名其妙生气,对头上司献殷勤不成反恼羞成怒,他招谁惹谁了!?
他愤恨地拿出手机,决定骚扰对头上司的下属泄愤。
陆执:你老板不要你了。
李诉:?
陆执:他准备点咖啡慰问我。
李诉:据我对霍总的了解,他这个点给你点咖啡应该不是慰问,是想要你命。
李诉:一路走好。
李诉:对了你天地银行卡号多少?
陆执:靠!
*
裴煦坐在办公室半小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真的把霍应汀带来公司了。
他捏了捏眉心暗恼自己脑子不清楚,起身出去,发现六十八楼所有的员工都已经下班了,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咖啡香,裴煦皱眉,想不出是哪个不要命的这么晚还喝咖啡。
大灯已经被全部关掉,只留下走廊里几盏小灯,裴煦环视了一圈,最后透过玻璃墙找到了在会议室里睡着的霍应汀。
青年头枕着左手,脸朝右边,右手拿着手机,屏幕正对着脸,手机的光打在他熟睡的脸上。
裴煦发现,他平时凌厉的气势好像在空荡的会议室里被削弱了,这时候的霍应汀乖乖的,也很安静,像是谁家里在等待主人下班回来的大狗。
裴煦被自己时不时狗塑霍应汀的想法给笑到,轻轻推开会议室的门,就像霍应汀蹑手蹑脚推开他的房门那样。
裴煦慢慢走到熟睡的人面前。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之前为什么忽然像不高兴了那样把霍应汀关在外面,可如果霍应汀要进他的办公室,他大概也不会把人再轰出去。
可偏偏呼风唤雨的霍总就这么委屈巴巴地在会议室睡着了。
裴煦叹了一口气,准备叫醒他,却被他还亮着的手机页面吸引了目光。
裴煦没有偷窥人隐私的癖好,但屏幕上那一个小小的日照金山的头像实在是太眼熟
他视线挪了挪,看到对话框里闪烁的光标前还有一句没发出去的话。
「为什么生气」
裴煦愣了一秒,随即便开头无声笑了笑。
睡着的霍应汀感觉到了边上有人,慢慢动了动,睁开眼,眼里的始终如一的冷冽在看到裴煦时淡了下来,然后他反应过来什么,手忙脚乱地一边把手机按灭屏一边往回藏。
结果没想到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秒,甚至在动的时候直接把手机屏幕亮得更多。
裴煦的目光已经僵了下来,反应快过了刚醒的霍应汀,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霍应汀的腕骨很宽,裴煦一手堪堪握住。
霍应汀的皮肤有些烫手,但他抓得很紧,微微弯下腰,有些压迫地看着霍应汀:“脆皮麻烦精是什么意思?”
一到雷劈过霍应汀的脑门,他整个人比木头还僵,看着面色逐渐沉下来的裴煦,脑子里只有两个字:
完了。
裴煦看了他几秒中,见他眼神躲闪不肯回答,忽然把手上的车钥匙直接扔在他怀里,语气平直:“车你开回去吧,钥匙让李诉给陆执就行。”
裴煦顿了顿:“如果觉得麻烦那就不要来找我了。”
霍应汀的呼吸顿时乱了,肉眼可见的慌张,他急急忙忙站起来,椅子擦过地面发出巨大的声音。
结果裴煦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他脑子里很乱。
裴煦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可自从遇到霍应汀开始,他一切的情绪都在这个人面前无所遁形。
霍应汀对他来说有些不一样。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主动靠近的人。
他被取名为煦,其实内里是完完全全的反义,和阳关一点都没有关系。
但是霍应汀有。
裴煦喜欢仰着头去用整张脸感受阳关的存在和暖意,而霍应汀就像是阳光的具像化,在他近几个月无数次的迷茫黑暗中直直地洒下一束光。
在送胃出血的他去医院还不往拖住他的头的时候;在无人惦记的生日当天送他礼物的时候;在洛舟酒店把他从黑暗的高楼上拽下来的时候;在海盗船上揽着他的腰让他大声喊出来的时候;在秒接他情绪濒临崩溃秒电话问他想不想听风声的时候
太多了。
裴煦像是一株有趋光性的植物,霍应汀对他的好就像是温度暖融的光,裴煦第一次尝到光的味道,也是第一次尝到光合作用下产生的葡萄糖,甜得让他心颤,控制不住自私地想要更加靠近他。
可冷静下来,他就会害怕。
到了这种时候,他才不得不狼狈地承认他强大的能力和平静情绪掩饰之下的,其实是一颗极度患得患失且缺爱的,自卑的心。
他以前从不想承认自己缺爱的。
从没有人爱他,而他正好也不想期待,更不想成为可怜兮兮索取爱的人。
可他看到“麻烦精”三个字的时候,就算明明知道这或许只是霍应汀戏谑的称呼,却还是忍不住去想——他真的嫌我麻烦了吗?
自我怀疑铺天盖地涌来。
怎么会有人这样对另一个人好呢?会不会这样的好有一天会消失呢?
他有什么值得别人这样对他好呢?
然后裴煦看着无言的霍应汀顿悟。
啊,原来我也是一个这样不安的人。
原来我也是这样一个缺爱的人。
裴煦握着会议室的门把手,睫毛轻颤,整个人都在逃避。
他只记得一开始只是想和霍应汀做朋友的,可现在裴煦对霍应汀的信任和那些氛围里不自觉的心跳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一范围。
现在裴煦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有时候不想要霍应汀掺和进他的事情里来,上次王越的父母牵连霍应汀他就已经足够慌张,可今天他在医院看到霍应汀的时候,裴煦却又只能感觉到安心。
觉得他就该在这儿才对。
以及此时此刻,他只知道,在看到霍应汀把他叫做“麻烦精”的时候,犹如一泼冷水当头浇下。
他害怕霍应汀真的是这么看他的。
他明明只想要快点逃避,不想也不敢听到霍应汀的回答。
可一向倔强的性格又逼自己说出了似是而非的狠话。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概率,他也不想让自己在他面前难堪。
可霍应汀比他更害怕。
嘭——
会议室的门被大力关上,霍应汀握着裴煦的腰把人以一个亲昵而温柔的姿势把人抵在了门板上,一只手包裹着裴煦握在门把手上的手。
关门的回音在空空荡荡的六十八楼回响。
霍应汀的心脏震得比门板和墙还剧烈。
他看着错开脸逃避的裴煦,脑子也一片空白,紧张得连说话都有些不稳,张口就是认错。
“对不起。”
裴煦的眼睫颤了颤,不想听他说这些,挣扎着要离开。
霍应汀禁锢着他,声音沉沉:“裴煦,我没觉得你麻烦,存这个备注只是觉得你很、很可爱。”
裴煦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
明明被夸可爱的是裴煦,结果霍应汀却被他看得脸红。
两人的距离太紧了,霍应汀看着面前心上人近在咫尺的脸,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了,可裴煦的眼神还太过疑惑懵懂,霍应汀只能忍着心里的情不自禁,闭了闭眼,泄气般把头埋在了裴煦的颈窝里,整个人都冒着郁闷的热气。
像一只黏人的大狗。
“你信任我一点好不好。”
“你今天说我是第一个给你做饭的人,你在我这里也是第一个吃到我做的饭的人裴煦,你信任我一点吧,不然我会很挫败。”
裴煦感觉颈窝里全是霍应汀喷洒出来的热气,有些难耐地躲了躲,却没有推开他。
“挫败?”
“是啊。”霍应汀声音闷闷的,“我知道我以前对裴氏对你很过分,你也很难一时之间相信我。我也知道现在你很多事情都没办法告诉我,但没关系,我可以什么都不问,但是你不要让我别来找你了,行不行。”
裴煦抿着唇不说话。
霍应汀拢着他,在他脖颈里蹭够了才有些委屈地起身,拿出手机一边点一边自言自语:“当时改这个备注的时候真的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备注我就改了,我没有嫌你麻烦,你一点都不麻烦。”
他强调:“真的。”
裴煦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脆皮麻烦精”改成了“裴煦”,然后又哒哒删掉,改成了“裴老师”。
“裴老师消消气,写检讨或者叫家长都行,您别放弃我行吗?”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裴煦说“别放弃我”。
裴煦的心有些微妙。
“你是在哄我?”
霍应汀又是不好意思又是紧张,都不敢看他:“就是不知道哄不哄得好裴老师了。”
得到肯定回答的裴煦目光有些闪烁,浑身的温度都在攀升,他微微推开了一点霍应汀,让新鲜的空气灌入。
看着面前这只好像做错了事的蠢阿拉斯加,裴煦觉得这个人对自己好像真的没有底线。
意识到这点的裴煦觉得心里塌了一块,露出的心脏微微颤动。
理智和渴望矛盾的感觉又上来了,拉扯得裴煦心情复杂,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决定和霍应汀说清楚。
“霍应汀,没有人能够无所求地对另一个人好,我不知道你的底线在哪里,或许总有一天你会受不了我的。”
霍应汀着急:“不会!”
“人的保证往往最无力。”
霍应汀攥着手机,看着裴煦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觉得胸口有些闷痛。
“可是当时明明是你一遍一遍问我们是不是朋友的裴煦,你现在是打算要和我绝交吗。”
裴煦表情微僵,听到某两个字时有些败下阵来:“不,我只是觉得你不用这样。”
“怎样?”
“你对我太好了。”
好得有些超出了朋友的范围。
“这样不好吗?”
裴煦犹豫了一会儿,摇头:“你是个很好的朋友,但我不是。”
霍应汀觉得他又竖起了尖锐的、小小的刺。
他盯着裴煦,表情一点点严肃起来,很认真:“裴煦,说这句话前先把你这副既需要我又矛盾地把我推开的目光收回去,不然我一个字都不信。”
裴煦呼吸一滞,别开眼,久久无言。
“你在害怕什么。”
裴煦深呼吸,终于彻底投降,看着他如破罐子破摔般开口:“因为我发现自己没办法接受一个人从悉心关心到逐渐冷漠的转变,如果迟早会发生这样的事,那我宁可提早结束这段关系也不要经历变质的过程。一开始不知道邀请你做朋友会把事情变成这样,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是我贪心自私不知满足你要怪就怪我吧,对不起。”
裴煦心灰意冷地把自己剖白,等着霍应汀的质问。
可他只是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霍应汀的手在他的背上不停上下安抚着。
“那你可以试着再贪心再自私再不知满足一点,我保证,我永远不会变。”
“永远”这个字眼太虚无了,可霍应汀的怀抱太温暖,说出的话直直戳在裴煦最软弱的心头,他觉得喉咙口都在发紧,还是忍不住倔强出一句。
“我不是在逼你,而且你不觉得亏吗,毕竟我——”
霍应汀的大掌在他的后颈捏了捏,制止了他的自我厌弃。
“我自愿,不觉得,而且这句话即刻生效。”
“裴煦,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裴煦沉默了一分钟,低下头,没有意识到他此刻就像刚刚的霍应汀一样,把头埋在对方的颈窝里。
他也闷闷地问。
“我可以相信你多久?”
人就是这样,明明觉得承诺太过虚无,觉得“永远”太过夸张,可在被奉上真心之时,又会选择跨过障碍去触碰和渴望那虚无缥缈的承诺。
就像飞蛾扑火,不管结局。
要不试试吧,裴煦想。
无意识的亲昵举动让霍应汀的目光化成一汪水,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轻笑。
“24/7。”
好听的英文发音被他咬的缱绻。
“你可以相信我,永远。”
其实偏爱也很简单。
就是他觉得你明明是无路可退,可你却觉得甘之如饴。
第40章 维护
“裴总?”陆执将营养餐摆在裴煦的桌上, 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又叫了一声,“裴总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
裴煦回神,摇了摇头。
明明已经过去几天了, 可裴煦还是会时不时回想起那天空荡昏暗的会议室里, 他和霍应汀额间相抵说的那些话。
那天霍应汀说完那句“永远”之后,他过了很久很久才很轻地说了个“嗯”。
后来想起来就觉得自己是鬼迷心窍了,可再仔细一想, 又发现自己也说不出第二个别的回答来。
他看着桌上丰富的营养餐,在陆执以为他又要挑食的但有目光里忽然问:“是按照霍应汀给的食谱来的?”
裴煦一直知道这件事,但没这样问过, 陆执点了点头:“是的裴总,今天的菜不合胃口吗?”
对于裴煦的挑食陆执通常都有PlanB,每天都会准备两份完全不同的午饭,通常上司不会犯太挑食的毛病,所以另一份往往都是陆执吃的。
这样也不浪费, 裴煦默许了陆执的做法。
所以就算那天裴煦突发奇想要挑食陆执也不怵,眼下就要从善如流地拿出第二份午餐。
“没有。”裴煦拿起筷子制止他,“以后都按他的食谱来吧。”
陆执应了一声, 但还是很摸不着头。
裴总是不是真的累到了?
他的三餐一直都是按照霍总给的食谱来的呀。
下午,陆执这边接到了肖家要求见面的电话。
“裴总, 是肖少爷要见您。”
裴煦刚好收到了霍应汀发来检查他有没有吃饭的消息,把早就拍好的营养餐照片发过去, 打字的手飞速,闻言头也没抬。
“诉讼流程走的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裴氏态度明确, 不调解不和解,证据确凿, 开庭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越臻翻不了身。肖少爷应该也是没办法了才找上您的,需要直接帮您回绝吗?”
手机一震,是霍应汀回过来消息。
霍应汀:裴老师今天这么乖,都没挑食?
霍应汀:表扬。
裴煦脸发烫,回了个“。”,然后收起手机整理好表情。
“不用,今晚约个时间,我见他一面。”
“啊?可是今晚霍总不是约了您健身吗?”
裴煦扫了他一眼。
陆执自觉:“是李诉告诉我的!”
裴煦收回目光,淡淡:“你和李诉现在关系倒是挺好了,刚开始他要给你培训那会儿不是要死要活的?”
陆执腹诽,您和霍总都能成朋友,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裴煦眼下没空管自己的特助在想什么,起身扣起西装扣子准备去开会,边走边和陆执说:“让李诉转告霍应汀,今晚我有事,改天再约。”
裴煦很忙,这样的小事让陆执转告也不是没有过,只是这一次的转告对象专克他,事情显然在他的掌控之外。
霍氏,霍应汀靠在椅背上,眸底沉沉,显而易见地心情不佳。
他对来告知自己被放了鸽子的李诉道:“问陆执,裴煦今晚有什么事。”
他倒要看看是谁在他面前截胡了裴煦。
没一会儿,李诉收到了陆执的回信,前者一言难尽地拿给霍应汀看。
陆执:抱歉,我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特助了,上司的行程无可奉告。就算你是我老师也不行。
霍应汀:
他看着李诉面无表情吐出三个字:“挺会教。”
李诉敏锐察觉上司的不爽,心里一紧,即刻撇清关系:“是学生聪明。”
言下之意是陆执行为和我无关。
霍应汀直接拿着李诉的电话给陆执拨了个电话。
陆执一接起来就要欺师灭祖,结果被霍应汀一句“是我”堵得差点窒息。
“裴煦今晚约了谁?”
“霍总,这我不能说。”
“你知道他晚上的时间原本是我的吧?”霍应汀冷笑。
陆执觉得这话说不出的怪,说的和“你知道他原本是我的吧”似的。
“霍总,裴总真的有要紧事,他还特意叮嘱我来告知您一声。”
“你说不说。”霍应汀没耐心了,拿出杀手锏,“不说我就直接去问裴煦,让他知道你这个‘合格的特助’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
陆执崩溃得很轻易。
终于翘出了有用的信息,挂了电话后霍应汀随手把手机扔在了桌子上,没注意到李诉一瞬间肉疼的表情,冷笑着问自己的助理:“他刚刚是不是说裴煦约了肖臻?”
“霍总,是肖臻约的裴总。”聪明的助理纠正。
“对。”霍应汀站起身来,咬牙朝外面走,“就是这样。”
是那个不要脸的约的裴煦!
敢和他抢人?
想都别想!
偌大的总裁办只剩下李诉一个人,他长出一口气。
跟在霍总身边几年,职场中那些察言观色人情世故的东西在霍氏是最不需要的,但今天,李诉惊险地给自己在“语言的艺术”这门课上打了个高分。
总裁办门被敲了敲,约了时间见霍应汀的某部门主管进来后有些懵逼,问李诉:“李秘,霍总呢?”
“”李诉笑了笑,“回去吧,明天重约线上时间,霍总今天都不会回来了。”
主管大惊:“怎么了?!”
李诉摇头望天,语气惋惜:“天凉肖破。”
同样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的主管:“”
隔壁裴氏那个特助是不是有精神病医院联系方式来着?
*
夜色降临,车辆疾驰。
某餐厅包厢内,肖臻坐在裴煦面前,面容憔悴。
裴煦慢悠悠地点完餐,侍应生关上门后,肖臻才出了一口气,对裴煦说:“小煦,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窗外下起了雨,裴煦看着落在窗上的雨丝,笑而不语。
“从蓝荟出事开始肖家就受到了牵连,越臻一出事,我爸这几年来的心血就要白费了。我承认这次投标是我做的不对,但看在肖家和裴家这么多年的情分上,看在我们从前这么好的份上,你能不能手下留情?”
乞求的态度,和从前他扑上来亲吻裴煦、冷眼看裴煦被霸凌时的姿态全然不同,但裴煦没觉得有一丝快意,只觉得可悲,以及不懂面前这个人如此冥顽不灵。
裴煦喝了一口橙汁,入口酸涩,他皱眉,第一反应是不如霍应汀家里的好喝。
“谁都清楚我不是裴家亲生的,裴家和肖家的情分和我有什么关系?”
肖臻哑然。
越臻是肖家一手扶持起来的,面临起诉事小,但更棘手的是越臻名声已经在行业内臭了。
抄袭标书、窃取友商机密、故意挑起友商职员纷争,哪一样拿出去都是会被人唾骂的脏手段。
越臻无法翻盘就此衰败的结局几乎可以被预见。
连他父亲都准备弃车保帅,肖臻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就是不相信裴煦会这么绝情。
明明当年所有人都被退学,只有他被保了下来。
裴煦对他不可能这么绝情。
所以就算知道越臻不可能再东山再起,肖臻还是冒着被他父亲训斥的风险来见了裴煦。
可裴煦真的冷漠得让他不敢认。
“裴煦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这样是什么样?”裴煦听笑了,语气显出一股疯劲,“你是觉得我在经历了差点被你强/上和校园霸凌之后还要对你感恩戴德?还是觉得我本身就是该依靠着裴家对所有人摇尾乞怜,对你们带着目的示好千恩万谢?”
他在肖臻震惊的目光里扯出了一个讥讽的笑。
“你们想要的是一条听话的狗,但很抱歉,我自始至终都不是。”
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露出这样的状态,肖臻的目光渐渐从难以置信变得愤怒。
撕开伪装的裴煦就像是一把钝刀忽然亮出了尖锐的刀刃,锋芒毕露的敌意和反叛把肖臻打得措手不及。
他一直以为裴煦是因为当年的事情才无法原谅自己,但他骨子里还是那个只要对他好就会无限心软的人,可现在他才发现他错得彻底。
裴煦根本就不是他想的那样好摆布,他不再像小时候一样招招手就能乖乖跟在身边,也不是真的没脾气或不懂周围人的明朝暗讽,他只是全部一笔一笔都记在了心里,从未流露过。
裴煦对他们的恨早就已经铺天盖地了。
而这些年在他们面前的和顺,不过就是假象。
肖臻忽然之间毛骨悚然,觉得面前这个人是从未有过的可怕。
肖臻没法接受从前那个乖乖软软喊自己“肖哥”的裴煦都是假的,他不禁开始想裴煦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从前就算是没法原谅M国的事情,裴煦也不会对他说这么重的话。
他就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
肖臻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
裴煦的反常似乎是最近才开始的,而每次反常,似乎都有一个人的存在
“是不是霍应汀许诺了你什么?!”肖臻的质问之中带着鄙夷。
裴煦的表情愣了愣,随即冷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你以前从不这样,我知道你在裴家过得艰难,但这么多年你都忍下来了。小煦,自从霍应汀回国之后你就变了,你变得让人陌生,好像浑身上下都带着刺,对我和对裴家的人也开始抗拒和刀锋向内。你是不是和霍应汀做了什么交易外面的人那样说你,难道你真的——”
“够了!”
裴煦骤然呵斥。
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狠戾,无法让人把霍应汀和那些肮脏的事搅合在一起,他站起身来,声音无比寒冷。
“这么多年我都忍下来了?”裴煦声音忽然轻了下来,“难道是我活该吗?”
“不我可以——”
“可以帮我?”裴煦反问,情绪渐渐失控,盯着他一字一顿,“你唯一能帮到我的就是早点去死。”
早点去死。
四个字落在肖臻心上,饶是再喜欢裴煦也无法忍受这样的诅咒。
肖臻噌地站起来。
“你疯了!?裴煦,别人不清楚这次标书的事情,但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和你脱不了关系!”
裴煦冷冷地看着他。
“你拉着肖家和洛家下水,让霍家成功中标,你就这么想帮霍应汀!?就算你这么帮他又有什么用,依傍着霍家的那群人还不是天天找你的麻烦?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很掉价吗!?”
肖臻认定裴煦和霍应汀有什么不可告人关系的样子实在太过丑陋,裴煦厌恶到了极点:“是你和裴松沅狼狈为奸泄露标书在前。以及,就算我帮他又怎么样?我不帮他又怎么样?与其一直龌龊地去猜测别人的关系,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的今后。”
裴煦看着他,一字一顿:“我今天见你只是想通知你,从前你母亲哭着向我求情让我放过你的人情到此为止了。你心里那些可笑的情分也收一收,从现在开始,桥归桥路归路,往后谁生谁死,各凭本事。”
裴煦说完,一个眼神也不愿意多给,就要转身离去。
“裴煦!”
肖臻愤怒地朝他走来,挡在他面前,怒吼道:“各凭本事?那你裴煦有本事别靠霍应汀啊!谁不知道蓝荟的人弄伤了你之后就被霍应汀搞垮了?你说我龌龊?裴煦,你在我面前装什么贞洁,当年在国外我拉着你暗示你一整天你都不拒绝,结果临了给了我一巴掌,当婊子还立牌坊,你真以为自己有多清高?”
裴煦的拳头渐渐紧握,呼吸不稳。
“说够了吗?”
“没有!”肖臻气急败坏地恶语伤人,“我小时候对你这么好,他霍应汀不过就是帮了你这么一次,你就这么上赶着?裴煦,你对谁都这么来者不拒?如果霍应汀可以,那为什么我就不可以?!还你是裴煦廉价至此,拜高踩低觉得肖家比不上霍家,觉得我给不了你——”
再也不想听这些恶心的话,裴煦挥出的拳头快出残影,又狠又准地朝肖臻而去。
包厢的门被嘭的一声踹开。
高大的男人卷着风,面色沉冷,一把攥住裴煦力道无比的拳头将人扯到怀里,抬脚把肖臻踹得狠狠砸在包厢的墙上。
撞击声沉闷,桌上的餐具也被撞落在地,耳畔嘈杂一片,裴煦的鼓膜又开始震动,明明耳畔混乱不堪,可他却能很清楚地听到那人玩笑下克制着怒气的声音。
“宝贝儿,爽我的约就为了来见他啊?”
心跳摧擂。
霍应汀低下了头,紧紧包裹着他发抖的拳头,用努力温柔的声音,在他噪音杂乱的耳边低语。
“乖,不听他的。”
霍应汀来的路上的确很生气,气肖臻半路截走了人,也气裴煦为了别人放他鸽子。
一路压着限速飙车,就怕肖臻这个心怀不轨的人又会做出什么让裴煦ptsd的事情。
可真到了包厢门口后,霍应汀也冷静下来了。
裴煦要谈的肯定是正事,他不能就这样不懂分寸地闯进去,于是他就静静地等在包厢门口。
但包厢里传出来的争吵声让他无法说服自己无动于衷。
裴煦反问的那句“难道是我活该吗”就已经让他心疼地忘记了呼吸,他几乎是掐着自己的手才忍下了闯进去把裴煦带走的冲动。
直到肖臻像是要毁掉裴煦一样的话让他愤怒的不能自已。
最后霍应汀再也忍不住。
眼下,他攥着裴煦的拳头,裴煦面朝他背对着肖臻,因为低着头而看不清表情,只能感觉到他的手冰凉。
霍应汀的手温暖,他不断将手上的温度传过去,目光却冷冽地看着地上的肖臻,狂放不羁地鄙夷毫不收敛。
“像你这种得不到就要毁掉的人渣也配肖像这些?挟恩图报的前提是你真的对他好过,你该不会以为那种计算着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能让裴煦更感激你依赖你的东西算情谊吧?”
“当初把裴煦一个人丢下的时候就该知道你这个人从此在他心里已经死了。”
“需要我提醒你一下死人别说话吗?嗯?”
霍应汀把裴煦的手抬起来在嘴边哈了一口气,试图让他暖得快一些。
“还有,有一件事你好像搞错了。”
肖臻捂着腹部,仇恨的目光看来。
霍应汀语气是一贯的嚣张。
“是我上赶着、黏着、自愿,想帮裴煦,不是裴煦上赶着帮我,你弄反了。”
在肖臻瞪大的双眼里,一直没反应的人忽然拽了拽霍应汀的手,后者低头,看到裴煦微微皱着眉看着他,像是不想让他对肖臻说这种话。
但霍应汀看着他笑了,有恃无恐般朝裴煦挑眉,明明是对肖臻说的狠话,却像是在挑衅裴煦:
“就算他不领我的情又或是一脚踹开又怎样,我心甘情愿做的事,就算被甩开也不会像某些人一样气急败坏,打着喜欢的名号强迫他。”
裴煦被他目光里的张扬烫的眼底发热,急促地叫他:“霍应汀。”
霍应汀还浑身紧绷,语调却柔和下来:“在呢。”
“可以了。”
“都说是死人了,犯不着生气。”裴煦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肖臻:“我记得我上次就和你说过了。离我远一点。为什么不听呢?”
霍应汀走上来自然地勾住裴煦的脖子把他往自己身边带,明明是一根混不吝的姿势,却被他做出一种保护的姿态来。
霍应汀在肖臻猩红一片的目光里挑衅般抬眉,回答裴煦的话:“反正我都听你的。”
裴煦扯了扯嘴角,毫不留恋躺着的人是否还有话要说,直接转身离去。
肖臻浑身都在痛,看着裴煦离开,心上的钝痛终究还是超过了身体。
除了痛,他还看到那个将自己踹出几米远的男人一直如狼般看着自己,他甚至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霍应汀迈着长腿走到肖臻身前,慢慢蹲下,笼罩下的阴影像是要把人吞噬,他脸上的表情已和之前对裴煦说话时完全不一样,唯剩下凶狠和翻滚的怒。
“肖臻,你也知道蓝荟是动了裴煦才惹到我出手的,那你不如想想看你今天说的这些话,够抵几个蓝荟?”
肖臻一口气没上来,狠狠地咳嗽了一阵,他喘着粗气疯癫地对霍应汀道:“霍应汀!就算你霍家鼎立宁市又如何!你知道动肖家的代价是什么吗!”
“有意思了。”霍应汀反问,“那你知道你动裴煦的代价是什么吗。”
他语调缓慢,像是威胁:“看过了你对裴煦做的那些事,我就算赔上整个霍家又怎样?”
肖臻忽然癫狂地笑了出来:“哈霍应汀,你也是个疯子!你有什么资格说我?难道你敢说你对裴煦就清清白白吗!?”
霍应汀笑了,抬手抓住了肖臻的发,被迫把人的头狠狠抬起,凑近了,低沉的声音狠戾砸下。
“我对他是算不上清白。”
霍应汀拍了拍他的脸。
“但比起你,我当然有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