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越是遇到这种令人气愤的事,自己越是要冷静才行。

    苏沐瑶想着,平复了心绪,在众人看去,她的神情一片坦然,丝毫不见慌乱。

    本来舒舒觉罗氏·诺萱顶着御前失仪、触怒圣上的罪名,也要将怡太常在设计她的事说出来,虽说没有真凭实据,但也有几分可信度。

    何况诺萱跪在地上,双眼哭的通红,看起来确实可怜。

    但现在,怡太常在的样子又让人心里犯嘀咕。

    就那样平平淡淡、居高临下的坐着,看底下的诺萱,如看跳梁小丑。

    她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心虚,表现的太平静了,仿佛这件事完全跟她无关一样。

    到底是心理素质太好,还是确实无辜?

    众人摸不透,选择了静观其变。

    紧接着,就是皇后的质问。

    “怡太常在,对于此事,你还有何话说?”

    苏沐瑶听到皇后的质问,才转过头,看向乌拉那拉氏时,微微挑了挑眉。

    “你还有何话说?”而不是“你有何话说?”

    多了一个“还”字,意思可就不一样了。

    苏沐瑶不傻,自然能听出里面的区别。

    这是要以皇后的身份来压制她,试图直接给她定罪?

    但凡是正常人,遇到这样疾言厉色的质问,还是来自当今皇后,都很难稳得住。

    苏沐瑶也有点,但因为之前皇史宬的事,她知道皇后大概率是向着诺萱的,所以还算有心理准备。

    心里虽气,面上却不显。

    苏沐瑶缓缓起身,向皇上、皇后方向福身行了一礼,垂下眸子,不紧不慢的说道:“启禀皇上,嫔妾有话要说。”

    她的一举一动皆从容不迫,看起来温柔得体、不卑不亢,和阶下哭哭啼啼的诺萱形成了鲜明对比。

    众人看着她温柔的样子,微一怔神。

    面圣时,确实就该是这副样子。

    雍正微拧眉头,正打算处置舒舒觉罗氏,却被苏沐瑶打断了,他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道:“你说。”

    苏沐瑶勾唇道:“方才舒舒觉罗氏说的,她幼时与嫔妾是紧邻,两家交好,她常来找嫔妾玩耍,在此期间,嫔妾还教她弹过琵琶……这些话,皆是真的。”

    此话一出,惠泽殿里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旁边的皇后乌拉达拉氏。

    乌拉那拉氏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她本以为,瓜尔佳氏说“有话要说”,是要开口替自己解释,却没想到,她一番话,竟直接承认了诺萱的指控。

    她是疯了吗?

    苏沐瑶当然没疯。

    不但没疯,她还很清醒。

    诺萱指控她的这番话,完全没有真凭实据,但她为什么敢说呢?

    因为,“碰瓷”这件事,从古至今,根本说不清。

    放到现代,有监控摄像头拍到还好些,若没有摄像头,那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麻烦的很。

    还有一点就是,诺萱话里的背景是对的,原主瓜尔佳氏确实和诺萱认识,而且很熟悉。

    所以诺萱这些话出来后,效果就类似于现代网络上的那些“小作文”,真凭实据没有,全是情感输出,但总有不明真相、心疼“弱者”的吃瓜群众,吃这一套。

    舆论的力量是可怕的。

    那么,正常来说,摆在她面前的,有两种选择。

    第一,和诺萱对嘴对舌,殿前辩论;

    但她又不能否认说,她不认识诺萱,因为,在场的人,不是名门显贵,就是王亲贵胄。

    这种事情,一查就查到了。

    那辩论的结果,只会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毕竟,在别人眼中,她既承认了曾经和诺萱交好,那她再说:“我从没教过诺萱弹琵琶。”

    别人会信吗?

    就算信了她,难道心里就没有疑问了吗?

    口舌之争,争不出一个结果。

    且只要她一下场,诺萱的这盆脏水,就算没把她泼一个结结实实,也多多少少也会溅到一些。

    且这样做的话,岂不是让诺萱达到目的了?

    诺萱弹琵琶出错,拉她下水,就是要通过抹黑她,挽回她自己的名声。

    古代人,尤其是古代女子,名声有时候比性命还重要……

    她何必要和诺萱“同归于尽”呢?

    第一个选择,是弊多利少。

    第二个选择,则是直接否认,说自己没做过这件事,然后默而不谈,交由皇上处置。

    看刚才的样子,雍正应该是会向着她的。

    他是皇上,一句话下去,在场的所有人都得闭嘴。

    但借助权势,只能保证别人不敢明面上谈论这件事,但背地里呢?

    舆论这种东西,压的越猛,反弹的越厉害。

    中国人骨子里具有两个特性,一是天然的对弱者的同情心;二是对强权的反抗精神。

    雍正向着她,其他人自然就会觉得,诺萱说的是对的。

    那等她成了雍正的妃嫔,今天雍正不由分说,向着她的事,更成了板上钉钉的铁证。

    连带着雍正的名声也会被连累。

    情况就更糟糕了。

    历朝历代的皇帝,哪怕对某个妃嫔稍微偏宠一点,御史和谏官都会上书弹劾,更不用说,有引诱圣明君主失察之罪的嫌疑了。

    八王和九王是雍正的敌对党,方才在那里一唱一和,不断地挑灯拨火,明摆着是想找机会做文章。

    她又岂能傻乎乎的入局,成为他们弄权的棋子呢?

    所以,第二个选择,看似利大于弊,但却是后患无穷。

    这两个选择都要不得。

    那应该怎么办呢?

    苏沐瑶顶着一众,或诧异、或不解、或质疑的目光,抬眸看向雍正。

    雍正眉头紧拧着,眼中带着浓浓的不满。

    早知道,她会肯定舒舒觉罗氏说的话,他就不让她开口了。

    女子的名声一旦毁了,是什么后果,她不知道吗?

    他费尽心力的想要维护她,她倒好……

    雍正虽然在生苏沐瑶的气,但心里却已经为她找好了借口。

    她年纪轻,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又害怕朕不会护着她,所以有些慌乱。

    很正常的。

    但接下来,他要说的话,就得好好斟酌斟酌了。

    雍正正凝神思索着,苏沐瑶勾了勾唇,又接着自己方才的话,继续道:“但舒舒觉罗氏·诺萱后面说的那些,嫔妾居心险恶,教她弹错琵琶,意欲使她有朝一日,身败名裂……纯纯子虚乌有之说,乃是她为了逃脱御前失仪的罪名,故意构陷嫔妾。”

    她的声音虽不大,但语气掷地有声,神色坚定中,又流露出三分委屈,动作也恰到好处,双手握拳,背挺得很直,像是被冤枉了,又不得不强装出来的镇定。

    让人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她。

    底下的诺萱听到了,心里暗恨,但她并不觉得瓜尔佳氏这个蠢货,有反转的可能。

    所以咬了咬下唇,眼泪从洁白的脸颊上滑落下来,如梨花带雨一般,啜泣道:“皇上,皇后娘娘,臣女一区区白身,承蒙太后厚爱,才有幸进宫,岂敢构陷太常在?还望您明察啊……”

    伏身跪地扣头,哭的越发令人怜悯了。

    廉亲王允禩温柔道:“诺萱姑娘,你先别哭了,皇上是承平君主,英明神武,自然能明察秋毫,分出是非对错,若你真的有冤,今天必定能还你清白。”

    他说话不紧不慢,很令人舒服。

    诺萱咬了咬下唇,道:“多谢廉亲王……”

    旁边的九贝子允搪听到允禩的话,立即反应过来了,反正就是要逼雍正当场断这出说不清的案子呗。

    没有真凭实据的事,无论他怎么断,都会留下话柄。

    哼,那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给他先戴高帽,把他“此事容后再议”的后路给断了。

    允搪一拍桌子,大大咧咧的应和道:“对啊,诺萱姑娘,咱们皇上是明君,这点小案子,他当场就能断出来,你不用怕,且安心吧。”

    诺萱又楚楚可怜道:“多谢九贝子……”

    “八哥九哥莫要着急,”

    怡亲王允祥等他们拱完火了,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笑道:“既是小案子,何须皇上亲自来判案?八哥和我同是皇上亲封的总理事务大臣,深受皇上信任,”

    “俗话说,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看八哥方才安慰诺萱姑娘,似是对此案已经胸有成竹,不若先说说自己的意见,兴许你的想法和皇上的想法正相吻合,也许还能传出一段君臣之间,心有灵犀的佳话。”

    允禩忙摆手笑道:“十三弟取笑了,愚兄不才,在判案上没什么天赋。”

    他一句话,又将自己淡淡的隐了下去。

    允搪继续当出头的椽子,点头附和道:“十三弟,我是想着,皇阿玛既然将皇位传给四哥,那必然是看出了四哥的天纵奇才,四哥之才胜我们兄弟百倍,当然不同,”

    “至于什么心有灵犀的佳话,我和八哥还是算了,不过,我觉得,十三弟你倒是可以试一试,这青史留名的大好机会,当兄长的自然要让给弟弟……”

    胡乱判案,留下臭名的机会,当然要让给雍正和允祥了。

    允搪虽是想把允祥架在火上烤,但殊不知,此话正合允祥心意。

    他是标准的春秋时期士大夫思想,为人做事,认为是对的就一定会去做,并不在乎外人怎么评判,也不在乎史书工笔怎么写,哪怕将他写成一个佞臣贼子,也无所谓。

    但今天,他一定要帮四哥解了这个围。

    连旁边的十三福晋兆佳氏,担心的在暗中拉了拉他的衣角,允祥也没有去管。

    他一味笑着,道:“九哥说的对。”

    他转过头,眼神变得锐利,审视着地上的诺萱,道:“诺萱姑娘,你方才指控怡太常在居心险恶,故意害你,可有真凭实据?”

    “怡亲王……”诺萱嘤嘤哭着:“这种事,臣女怎么可能会有证据……”

    允祥定定道:“既没有证据,那只能疑罪从无,你方才说的话,只能以诬陷罪论处了……”

    诺萱没想到怡亲王这么麻木不仁,一时慌了手脚,道:“臣女没有,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深知国法,自不会偏私偏向。”

    允祥没等乌拉那拉氏开口,就直接堵住了她的话。

    九贝子允搪道:“十三弟这样判案,恐怕会令人不服。”

    允祥反驳道:“按国法判案,有何不服?”

    允搪转移话题,道:“没有证据,就想办法找出证据嘛,怎么能直接定诺萱姑娘的罪?”

    允禩道:“诺萱姑娘敢在皇上面前喊冤,勇气可嘉,依本王看,不像那等恶意构陷的小人。”

    又对旁边的恒亲王允祺和淳亲王允佑问道:“五哥和七哥觉得呢?”

    允祺和九贝子允搪同为宜太妃所生,这会儿就犯难了,他最头疼的,就是动不动让他选择站队。

    从前夺嫡的时候就是,现在也是。

    允祺看了看允搪,看了看允禩,又看了看允祥,纠结道:“那个……八弟、九弟,十三弟……你们…”

    能不能不要再争了?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动了动唇,道:“都行吧,我没想法,也没意见。”

    允佑生来就有腿疾,身子不好,咳了两声,打圆场道:“皇上文治武功,还是听皇上的吧。”

    雍正点点头,道:“朕看十三弟说的有理,既无真凭实据,那就按疑罪从无……”

    话未说完,苏沐瑶上前一步,唤道:“皇上。”

    “嗯,你说。”

    苏沐瑶认真道:“嫔妾有证据,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在场诸王和诸妃嫔再一次愣住了。

    不是,你有证据,你早说啊。

    我们都就此事辩论一整圈了,结果你忽然开口说,你有证据?

    还有,你能有什么证据呢?

    这种说不清的事,怎么可能有证据?

    反正,她说出这句话时,在场没有一个人信她。

    包括雍正在内。

    雍正看着她,沉默不语。

    眼里的意思很明显:你是不是想气死朕?

    苏沐瑶弯了弯唇,莞尔解释道:“皇上,只要让舒舒觉罗氏·诺萱再弹奏一曲《夕阳箫鼓》即可。”

    雍正一怔,随即恍然,再看苏沐瑶时,又气又爱又恨,简直是……

    恨不得将这个拿捏她心的女子,揉碎在自己怀里。

    他微一抬手,道:“准。”

    第62章

    苏沐瑶一句话,阶下的诺萱脸上血色全无。

    重新弹一遍《夕阳萧鼓》?

    不行的。

    她方才说,自己弹曲出错,是因为瓜尔佳氏·祜怡教她的琵琶乐曲,有许多处错误……

    既然错误原本就存在,那无论在弹多少遍,错误都不会改变。

    如果再弹一遍,除非她弹的曲中的错误,跟之前弹的模一样,否则,她的谎言就直接不攻自破了。

    可她刚才弹时,太慌乱了,哪里出了错,她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

    诺萱声音颤抖道:“启禀皇上,臣女、臣女因伤心过度,无法再弹一遍,不如改日……”

    “弹。”

    雍正薄唇中,冷冽而又威严的吐出一个字。

    殿中的值事太监走过去,将琵琶强行塞进诺萱手里,尖声细气道:“诺萱姑娘,请吧。”

    诺萱抬眸,看向上首的皇后,乌拉那拉氏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端着酒盏慢慢的品着,仿佛根本不认识她。

    诺萱瞳孔一缩,又看向了座中的八贤王,允禩正和旁边的七王爷头挨着头,低声谈笑风生的交谈着。

    方才向着她说话的九贝子允搪,此刻也闭口不谈,夹着菜吃,当做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诺萱有生以来,头一次这么绝望,这么孤立无援,她哆哆嗦嗦的抱着琵琶,拉动琴弦,硬着头皮,将一曲《夕阳萧鼓》弹完了。

    出错的地方比刚才更多,几乎覆盖了整曲。

    孰是孰非,已经分明了。

    再无人有异议。

    雍正一锤定音道:“舒舒觉罗氏·诺萱御前失仪,恶意构陷后宫妃嫔,居心险恶,本应处死,朕念在太后面上,饶你一命,没入奴籍,逐去瓮山除草,永不许再入宫。”

    话音落下,两个侍卫从外走进来,将诺萱拉着,往外拖。

    “我不去!”诺萱凄厉的大喊:“我不唔唔……”

    还未说完,已被堵住了嘴,再发不出声音,拖了出去。

    皇后站起来,屈膝福身,道:“皇上,此次舒舒觉罗氏一事,皆因嫔妾失察,还请皇上责罚。”

    她这一请罪,底下的妃嫔也跟着起身。

    齐妃李金枝道:“皇上,舒舒觉罗氏是太后的侄女,皇后也是看在太后的情面,才让她出现在宴席上,今日端午佳节,还请您不要再过多追究了。”

    她起头一句话,其他妃嫔不管心里怎么想,但面子上的功夫总是要做的,纷纷跟着求情。

    唯有年仪柔既不起身,也不开口求情。

    众人也都知道,她一向的性子,所以都当没看见。

    雍正神色淡淡的,问道:“年妃怎么看?”

    年仪柔这才站起来,温柔道:“嫔妾认为,有功则赏,有过责罚。”

    雍正点点头,道:“年妃说的有理,但今日端午,也不宜罚的太过,就罚坤宁宫三个月月例吧。”

    乌拉那拉氏恭顺道:“谢皇上。”

    三个月月例,对于她一个皇后来说,其实算不了什么,但皇上当着这么多王亲贵胄的面,没给她台阶下,才是真正的处罚。

    不过,她也不能说什么。

    宴席又重新开了,歌舞表演比方才还要精彩。

    苏沐瑶却没什么观看的心绪了。

    今天的事,虽然扳倒了她的死敌诺萱,但留下来的后患都有很多。

    一个是太后,一个是皇后。

    无论她有意无意,都间接的开罪了她们。

    也许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她赌不起,赌不起太后和皇后不会记恨她,所以,她以后不但得步步小心,还得想办法,找一个能对抗太后和皇后势力的靠山。

    雍正这个始作俑者,能靠得住呢?

    苏沐瑶深表怀疑。

    她心里暗暗的谋划着,骤然,感觉到身体一阵不对劲,她脸色一红,发现自己竟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她从座上起身,道:“皇上,嫔妾身体不适,想申请提前退席。”

    乌拉那拉闻言,和气的问道:“怡太常在,不会因为刚才的事,对本宫心怀芥蒂吧?”

    苏沐瑶笑道:“皇后娘娘想多了。”

    雍正眼里满是关心,温柔的问道:“哪里不舒服,让太医给你看看吧?”

    苏沐瑶忙道:“不用了。”

    要让太医把脉,把出来她是因为葵水来了,那她,可得被人活活笑话死。

    苏沐瑶咬了咬下唇,小声补充了一句,道:“嫔妾需要去更衣。”

    古代更衣,有换衣服、整理仪容的意思,也有上厕所的意思。

    她说这个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雍正顿了顿,也觉得自己多此一问,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嗯,那让宫女带你去吧。”

    苏沐瑶去了后殿,办完大事,苏培盛迎着游廊走过来,笑道:“怡太常在,皇上想着,您身体不适,所以留您在惠泽殿住一晚。”

    又对她身旁的云墨和春兰道:“惠泽殿里配有服侍的宫女,奴才让人送两位姑娘回去吧。”

    苏培盛将话说的很明白,苏沐瑶不笨,自然也猜到了雍正的野心,她笑了笑,道:“云墨,春兰,还不多谢苏公公。”

    云墨、春兰担心道:“小姐,你的身体……”

    葵水来了,不能承宠的。

    “没事,你们去吧。”

    云墨、春兰虽有些不放心,但看她很坚持,只好跟着苏培盛带来的人走了。

    苏沐瑶微微一笑,由苏培盛带领着,去了惠泽殿后殿的寝宫。

    苏培盛到了门口,就停住了脚步,笑咪咪道:“怡太常在,您先在房里等着吧,皇上忙完前面的事,一会儿就过来。”

    苏沐瑶点了点头。

    房间的门关上后,她踱步往里走。

    说是寝宫,真的是一间宫殿。

    里面空间很大,地上铺着红毯,一路往里延伸,四处点满了龙凤红烛,照的宫内很亮堂。

    难为她更衣的功夫,还不到一炷香时间,苏培盛就带着人,布置的这样周全。

    苏沐瑶摸了摸窗边炕桌上放的一身新娘嫁衣,勾唇轻轻一笑,却并不打算穿上身,她四处打量着,自然也看到了小圆桌上放的酒盏和酒杯。

    喝交杯酒吗?

    苏沐瑶正想着,忽然腰身一紧,被人从身后牢牢抱住了。

    “唔……”

    她真被吓了一跳,刚才都没有听到雍正过来的脚步声。

    苏沐瑶垂眸看向腰间横亘的强壮的手臂,轻轻道:“皇上说话不算数。”

    雍正将她身子扳转过来,笑道:“朕怎么说话不算数了?”

    苏沐瑶示意性的瞥了瞥一旁的嫁衣,扬起下巴,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才说了,他不着急,会等着,结果没两天,就等不及了。

    雍正理直气壮的不行,反问道:“明天回宫,今晚圆房,怎么了?”

    他从方才在宴席上,看她机智的扳倒舒舒觉罗氏,就心动的不行,所以才想迫不及待的拥有她。

    雍正眯了眯眼,道:“难道你不愿意?”

    第63章

    苏沐瑶瞪大双眼,没想到雍正这么不要脸。

    她推了推雍正胳膊,发现推不开,抿了抿唇,露出一点不高兴的样子,道:“嫔妾当然不愿意。”

    她并不是很怕触怒雍正。

    一是因为想到了后面的说辞;二是这几天,她发现自己在雍正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

    雍正确实不生气,他低下头,往前挨近了一些,近的能看到瓜尔佳氏细而密的长睫毛,几乎没有毛孔的白皙光洁的脸部皮肤,鼻尖传来淡淡的清香,不像是任何一种香料的味道,自自然然的,很好闻。

    他能感觉到,瓜尔佳氏像是在他心里藏了一把小钩子,只要一看到她、一想到她,他的心就被钩的痒痒的。

    雍正喉结滚了滚,按捺住砰砰直跳的心脏,放柔了声音,像是怕吓到她一样,轻轻问道:“为什么不愿意?”

    苏沐瑶认真道:“嫔妾出身苏完瓜尔佳氏族,虽不算朝中显贵,但也是诗书名门,自小熟知礼仪……”

    顿了顿,瞥了他一眼,又道:“您自己心里应该也很清楚。”

    没有名分,没有册封,就是无媒苟合。

    哪怕他是皇上,也一样。

    雍正道:“朕不是说,明天就回宫吗?”

    他作为皇帝,信誉度在她这里,就这么低?

    苏沐瑶垂下双眸,没搭理他。

    雍正勾唇道:“那,你今晚怎么来了呢?”

    他的心思这么明显,她就不信,她这么冰雪聪明的一个人,会猜不出来。

    他眼神暗下来,一字一顿道:“朕可不是什么圣贤之人,你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

    说着,雍正打横抱起她,快走两步,到了一边大床上,将她直接压在床上。

    俯下身,一手勾起她的下巴,就要吻她的唇。

    苏沐瑶将脸偏向一旁,慌忙的喊了一声。

    “皇上!”

    “嗯。”

    雍正停住了动作,静静的等着她说。

    苏沐瑶没想到这个男人这么不讲道理,瞪着雍正,义正辞严道:“您不能这样。”

    雍正好笑道:“为什么?”

    苏沐瑶脸色红红的,尴尬道:“那个,嫔妾身体不适。”

    “骗人。”

    “没骗人,嫔妾葵水来了。”

    雍正一愣,随即咬着牙,捏着她的脸颊,气道:“你故意耍弄朕是不是?”

    “哎呀,”

    苏沐瑶猛的一皱眉头,露出痛苦的表情。

    雍正被吓了一跳,赶紧松开手。

    “怎么了?朕弄疼你了吗?”

    他也没有用力啊。

    苏沐瑶眼眸往下垂了垂,示意道:“不是,嫔妾肚子痛。”

    雍正立即就要起身,道:“朕去叫御医。”

    要是叫御医的话,她的戏不就露馅了吗?

    苏沐瑶赶紧抱住他的胳膊,阻止道:“不行,皇上不能去。”

    雍正皱紧眉头,道:“为什么?”

    苏沐瑶道:“太丢人了,嫔妾宁愿死,也不愿因为这种事,请御医把脉。“

    雍正愣了楞,随即温柔道:“你放心,有女医官的。”

    苏沐瑶被噎了回去,只好讪讪道:“那个,嫔妾已经好多了。”

    “乖,松手,”雍正拉着她的手腕,道:“还是让御医看一下,朕才能放心。”

    松手是不可能松手的。

    苏沐瑶抱着他胳膊的手,越发用力了。

    今日宴席上,她发现雍正很吃她装可怜这一套。

    索性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一副“你要是敢去叫御医,我就哭给你看”的样子。

    雍正无奈,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他关心则乱,一点儿也没注意到苏沐瑶眼中狡黠的光芒。

    苏沐瑶看着眼前这个,史书中记载着的大名鼎鼎的雍正帝,心下暗忖。

    自己往后既要跟着他,当他的嫔妃,得先摸清楚他是个什么性子,有没有暴力倾向,会不会别人稍有忤逆他的意思,他就会直接弄死。

    以及,他对自己有多少包容度。

    试探感情固然不好,但那是放在现代。

    如今,她和雍正身份地位并不平等,也不是正常的恋爱关系,她为了以后能更好的在皇宫生存,就不得不多为自己考虑一些。

    苏沐瑶推开雍正,缓缓的坐起身,脱鞋上床,靠在几个软枕上,问道:“有热茶吗?”

    雍正楞住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是在指派他做事。

    端茶倒水,那是奴才干的活。

    他一路走过来,当阿哥、当贝勒爷、当亲王,当皇上,都是主子,从来没做过端茶倒水的事。

    不过,看在她今天身体不舒服的情面上,他倒是可以破一次例。

    雍正给自己做好了心里建设,起身去外头倒了热茶,亲自端过来,柔声道:“喝吧。”

    这下给苏沐瑶看的有点傻眼。

    她说那句话的当下,是想让他出去叫一个宫女进来,能让他一个皇上亲自为她走一趟,她都觉得相当不容易了。

    苏沐瑶心里怪怪的,道:“皇上怎么亲自端着茶过来了?”

    雍正:“???”

    他会错意了吗?

    这里就只有他和她,他不去给她倒茶,让谁去呢?

    雍正下意识的忽略了他可以叫人进来的可能性。

    两人一时面面相觑。

    还是苏沐瑶率先打破了寂静,接过他手里的茶盏,慢慢的喝了半杯,又将茶盏递回给他。

    雍正去外头放茶盏的功夫,苏沐瑶已脱去外衣,打理好自己,躺下来,准备入睡了。

    雍正坐在床畔,抚摸着她的脸,道:“好些了吗?”

    苏沐瑶垂下眸子,掩去眼底的心虚,道:“嗯,皇上,您也早点睡吧。”

    她的话外之音是:皇上,你该离开了。

    雍正却完全没听懂,点点头,将外头的龙袍脱下,挂在横架上,走到床畔,道:“往里挪一点。”

    苏沐瑶一动不动,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都大姨妈来了,他还不肯放过她吗?

    雍正理所当然的道:“朕今晚召你过来,却独自去偏殿睡,让那些下人以后怎么看待你?”

    他不由分说的上了床,道:“放心吧,朕不会动你的。”

    雍正揭开另一床被子,侧躺了下来,将苏沐瑶连着被子一起抱在怀里,手从她被子下伸了过去,放在她小腹的位置上,缓缓揉着,温柔的问道:“这样会舒服一些吗?”

    他的手掌心很热,温度透过里衣传进来,确实很舒服。

    苏沐瑶便没有阻止他。

    夜色确实已经深了,困意渐渐上头,苏沐瑶也管不得身旁睡了一个皇帝兼男人,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枕着雍正的胳膊,睡着了。

    第64章

    翌日,启程回宫。

    阔别熟悉的乾西四所几日,再一回来,苏沐瑶心里莫名升起一丝“回到家”的喜悦。

    不过,她很快就把自己这种喜悦感给打消了,在这深宫里生存,哪有什么家不家?

    水生和来福将乾西四所打理的很好,即便主子不在,他俩也每天除尘扫地,过端午时,还按着云墨的吩咐,将廊根墙角处全部用艾草熏了一遍。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的艾草的清香。

    苏沐瑶吸了吸鼻子,倚在门边上,看水生和来福将她的东西往里搬,随口问道:“这几日我不在,咱们宫里可发生过什么事?”

    水生道:“咱们宫里倒没有,但……太后病了。”

    太后乌雅氏这次的病,来的又急又凶。

    大约人上了年纪,免疫力降低,稍微不注意,就会生病,更不用说有许多旧疾在身的乌雅氏了。

    说起来也是个意外。

    过端午节那天,太后还好端端的,等到晚上用完膳,坐着步辇前去御花园散步,路过先孝懿仁皇后佟佳氏旧居的景仁宫时,忽见一道黑影从宫墙上“嗖”的一下闪过去,乌雅氏胆子小,被吓了一跳,差点从撵轿上跌下来。

    宫人去调查,说是只黑猫,乌雅氏心才定下来,想到恰逢端午,忙命人去烧纸祭灵,不提。

    乌雅氏受了一惊,回到宫里,就恶心呕吐,浑身发热,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来福道:“听永寿宫那边的宫人说,御医院里的太医都去慈宁宫了,会诊之后,说是太后受了暑气才病了,情势似乎不大好……”

    但到底怎么个不好法,他也说不好。

    水生小声补充道:“奴才早上去寿膳房时,听那里的太监说,皇上一回宫,就去慈宁宫看望太后了,连着几位朝里重臣的觐见,都给推了。”

    既然惊动了皇上,那此事便做不得假。

    …………

    太后这一病,连着几日,越发严重。

    皇上亲自去侍疾,还要处理朝里事务,忙的脚不沾地。

    在行宫时,说好的封妃,自然也得往后推了。

    苏沐瑶倒不怎么放在心上,她这几日,除了待在自己宫里,就是去永寿宫和陈太贵人、徐太常在她们一起帮太后抄佛经祈福。

    因着太后重病,整个后宫蒙上了一层阴霾。

    一切的娱乐活动停止,连着御花园,都没几个妃嫔敢去逛了。

    转眼到了五月底,太后似乎好些了,众妃嫔终于松了一口气。

    苏沐瑶去永寿宫的时候,却越发长了。

    除了大家在一起闲聊、刺绣、下棋,能消磨时间之外,还有一个次要原因。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内务府发放的冰也下来了,她们几个低位先帝妃嫔,分到的冰并不多。

    所以她们一早就说好了,五个人把自己每日份例的冰拿出来一部分,都归到陈太贵人的配殿里,白天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能省点就省点。

    苏沐瑶不缺冰,但她和陈太贵人她们关系不错,现在又是“养老圈”的一员,如果陈太贵人她们天天聚在一起,她却总是托辞不去,久而久之,在这个小团体里,她就成了边缘人了。

    在后宫中,成为边缘人可不是什么好事。

    至少,许多宫里的消息,她就得不到了。

    所以,无论是出于人情世故,还是在后宫中生存考虑,她都得多多去永寿宫。

    这一日,太后身边的严嬷嬷过来,苏沐瑶正和妙太答应两人正在下棋,旁边陈太贵和瑞太常在一边看着她们,一边做刺绣,见严嬷嬷进来,都起身了。

    严嬷嬷行了礼,环视了一圈众人,目光停留在苏沐瑶身上,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怡太常在,太后传您过去呢。”

    瑞太常在看了眼苏沐瑶,转过头,诧异的问道:“太后只传了怡太常在吗?”

    如果是传召,不该连着她们五个一起召过去吗?

    严嬷嬷神色一丝未变,点头道:“太后只点了怡太常在的名字。”

    苏沐瑶暗忖,她就算问严嬷嬷,太后召她所为何事,恐怕也问不出来,还不如不问。

    “您稍等一下,嫔妾去换件衣服,再同您前去。”

    她因为天热,外头穿着轻纱裙装,平日在自己宫里这么穿没问题,但要面见太后,就得换成得体的旗装了。

    这是清宫的礼仪规矩,严嬷嬷也没话说。

    苏沐瑶带着云墨和春兰去了侧室更衣,云墨和春兰两人都担心的不得了,太后单独召见她家小姐,连个缘由也不说,也太奇怪了。

    这就不得不让她们联想到舒舒觉罗氏·诺萱的身上了,诺萱再怎么说,也是太后的表侄女。

    兴许前段时间太后生着病,所以没空理会,这会儿病稍有起色,想起这事,就要秋后算账了。

    才一进房门,云墨立即关紧房门,压低声音,慌乱的问道:“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抗旨是不能抗旨的,且严嬷嬷在外头守着,明摆着一定要带着小姐去慈宁宫。

    万一太后对小姐做了什么,即便事后皇上生气,可太后正病着,皇上又能拿自己的生母怎么样呢?

    现在就是最后的转机,若想不出办法,等小姐去了慈宁宫,到了太后的势力范围,那只能束手待毙了。

    “别急,”

    苏沐瑶头一次遇到这事,心里也乱,手里发着虚汗,坐在椅上,沉吟片刻,道:“你们先帮我梳头。”

    趁着梳头换衣服的功夫,她已经想定了主意,如今只能兵分两路,她和春兰去慈宁宫,让云墨去养心殿找苏培盛,苏培盛大约会跟雍正说这件事。

    算是给她留一条后路。

    但这一次,苏沐瑶却是白担心了。

    太后召她过去,并不是要为难她。

    对于太后乌雅氏来说,说白了,舒舒觉罗氏·诺萱和瓜尔佳氏·祜怡都只是她手上的两个棋子。

    原本,舒舒觉罗氏家族依附于十四王爷,诺敏又是十四王的侧福晋,而瓜尔佳氏·祜怡只是对十四王爷有旧情。

    所以一开始,在乌雅氏心里,作为老十四这边的人,诺萱这颗棋子的分量明显重一些。

    若诺萱能成功引诱到皇上,她肯定会舍瓜尔佳氏而取诺萱,

    哪怕按着诺萱的意思,让瓜尔佳氏给诺萱做垫脚石铺路,也无所谓。

    可惜,诺萱她不中用啊。

    不但没有勾引男人的本事,还蠢得把自己给赔进去了,彻底成了一颗废棋。

    反观瓜尔佳氏,皇史宬那次全身而退,倒也看不出什么。

    但能在端午家宴上,当着一众妃嫔和王亲的面,诺萱使手段拖着她下水时,她能临危不乱,瞬间想出办法,给了诺萱致命一击,将自己成功择出来。

    无论是头脑智商、临场反应,还是大局观,都不普通人能达到的水准。

    乌雅氏在宫里听到这件事后,就拿定了主意。

    自去年入冬以来,她的病情反反复复,即便有太医院仔细调养着,也不见起效。

    胤禛心太狠,她这身子估计撑不了太久了,在她临走之前,必须给老十四留一条后路。

    瓜尔佳氏就是她准备要给老十四留的后路。

    但目前还有一些问题。

    她得确定,瓜尔佳氏会站在老十四这边。

    甚至,会为了老十四,背叛皇上。

    没有家世来拿捏,纯粹凭着旧情,乌雅氏并不放心。

    苏沐瑶踏进慈宁宫大门时,一抬头,看到朱红色的宫门立在她面前,她来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足有几十次了,以前从不觉得有什么。

    可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朱红色的宫门像一道血盆巨口一样,似乎能吞噬掉人的生命一般。

    她心里忽然有一种很不舒服、很不安的感觉,她也说不好是为什么。

    按理说她来到清宫后,也经历过许多惊险的事了,对上过诺萱,对上过皇后,不该这样稳不住的。

    兴许这一次,她要面对的是太后吧。

    毕竟,太后的地位和分量远远高于诺萱,也高于皇后。

    她给自己做好心里建设,随即踏入了宫门。

    慈宁宫里,门窗都关着,没有放冰,又热又闷,氤氲着一股浓郁的药气。

    当然不是放不起冰。

    严嬷嬷见到苏沐瑶脸上的困惑,解释道:“太医说了,太后刚有好转,还不能受风;放冰的话,夏天冰块融化时,腾升潮气,容易使病人生褥疮。”

    苏沐瑶点点头,跟着她进入内室。

    太后乌雅氏又瘦了许多,躺在床上,大热的天,她身上还盖着一床锦被,眼窝发黑,凹陷了下去,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很差。

    水生和来福说太后这次病情严重,确实不假。

    严嬷嬷摆了摆手,两个在旁边打扇捶腿服侍太后的婢女退了下去。她走过去,扶起太后,垫了个枕头放在太后身上,然后又站在一旁侍立着。

    “嫔妾参见太后。”

    苏沐瑶行了礼,垂眸静站在地上,等着太后吩咐。

    乌雅氏眼神却很亮,和蔼的笑道:“你坐吧。”

    “谢太后。”

    苏沐瑶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的矮凳上。

    乌雅氏道:“你可能猜到哀家召你来所为何事?”

    苏沐瑶并不打算瞎猜,猜错了显得自己自作聪明又愚蠢,猜对了也没好处,装这一下,只会使上位者感到忌讳,认真道:“嫔妾愚钝,还请您明示。”

    第65章

    果然是个极聪明的,难得的是,还不骄矜倨傲。

    乌雅氏深深的打量她一眼,笑道:“哀家抱病以来,你们夜以继日的帮哀家抄佛经,这几日,哀家精神好些了,也看了你们呈上来的经文,几个妃嫔中,就数你抄的最认真。”

    她说着,指了指苏沐瑶旁边的桌子,那里散乱的放着一沓宣纸,最上首的,是苏沐瑶抄写的《金刚经》。

    苏沐瑶道:“太后谬赞了,嫔妾愧不敢领。”

    乌雅氏正要说话,忽然皱了皱眉,手放到唇边,严嬷嬷适时的递上帕子,乌雅氏咳嗽了一阵,缓缓道:“做得好就是做得好,没什么不敢领受的。”

    “对了,你今年多大?”

    苏沐瑶道:“嫔妾十六了。”

    “还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乌雅氏叹道:“看到你,哀家就想起了温宪,温宪当年出嫁时,也才十六岁……”

    温宪是康熙帝的第九女,由乌雅氏所生,很受康熙宠爱,也是一众公主中为数不多没有远嫁蒙古的。

    温宪及笄后,和佟国维的孙子舜安颜定了亲,十六岁出嫁,夫妻和睦,本该是一对恩爱眷侣。

    可惜,两年后,康熙带着先皇太后前往热河行宫避暑,温宪同往,中途受了暑气,不久就过逝了。

    乌雅氏每每想到这件事,哀伤难抑,一时之间,眼睛都湿润了。

    严嬷嬷忙劝道:“太后,您要保重凤体,太医说了,您不宜……”

    “好啦好啦,”乌雅氏打断她的话,道:“哀家知道了,”

    转头看向苏沐瑶,笑道:“哀家看到你这孩子就喜欢,你每日也别光闷在自己宫里,多来慈宁宫陪陪哀家。”

    这是让她侍疾的意思了。

    苏沐瑶起身,福身道:“嫔妾遵旨。”

    乌雅氏又问了苏沐瑶许多家里的事情。

    约有一盏茶的时间,太后神色有些疲倦了,摆摆手道:“好了,哀家今日也乏了,你自去吧。”

    “是。”

    苏沐瑶原以为太后会提到诺萱,没想到从始至终,太后都没提过一句,言语中,不但没有为难她,还有拉拢之意,倒让她有些诧异。

    她刚走出门,雍正从游廊大踏步走过来,苏沐瑶低着头看前面台阶,雍正步子急快,也没注意到她。

    两人撞了个正着。

    苏沐瑶穿花盆底,身子不稳,往后跌去,雍正眼疾手快,忙拉住了她胳膊。

    借着这股力,苏沐瑶稳住了身形。

    苏沐瑶抬头,楞了一愣,随即往后退了一步,就要屈膝下跪请罪。

    雍正却皱紧眉头,牢牢拉着她的胳膊不放。

    “皇上?”

    “你没事吧?”

    两人同时开口。

    苏沐瑶明白,雍正是在问她有没有被太后为难,她摇了摇头,道:“多谢皇上关心,嫔妾很好。”

    将胳膊往回拽了拽,示意雍正撒手。

    雍正连着多日忙的不行,根本抽不开身去见她,只有从底下人口中,才知道她每日在做什么。

    心里挂念的紧。

    这会儿好不容易见到了,雍正根本不想放开,只是当着这么多人面,一直拉着先帝妃嫔,很不像话。

    雍正纵不想放手,也得放手。

    门前廊下乌泱泱的跪了一地人。

    “起吧。”

    雍正负手而立,看向跟着苏沐瑶出门的严嬷嬷,问道:“太后可还好?”

    严嬷嬷道:“太后今日精神不错,刚才喝了药,有些疲倦,已经歇下了。”

    “既已歇下,那朕便不打搅了,改日再来看太后,”

    雍正道:“对了,太后唤怡太常在过来,所为何事?”

    严嬷嬷笑道:“无甚要事,太后喜欢怡太常在,召她过来,说说话,打发时间罢了。”

    雍正淡淡“嗯”了一声,对苏沐瑶道:“难得你得太后青眼,陪朕出去走走吧,朕有话要问你。”

    这会儿吗?

    苏沐瑶古怪的瞅着雍正,大太阳底下,有什么好走的?

    不过,他一个皇上,既然当众开口吩咐了,她也没法拒绝。

    “嫔妾遵旨。”

    两个人沿着宫道往御花园方向走去,身后跟着一大帮人。

    雍正身子往她这边倾着,偏头看她,见她手上拿了柄苔绿色蚕丝半透明团扇,正慢悠悠的扇着。

    那扇子上缀着一个绑了冰花络子的流苏,在她的手腕处拂动,看起来又精致又好看。

    “这个络子是你编的吗?”

    苏沐瑶闻言,瞅了瞅,道:“嗯。”

    雍正笑道:“唐朝诗人王勃的《丹青赋》中有一句,“金声玉韵,蕙心兰质”,朕觉得形容你极恰当。”

    苏沐瑶手中动作一顿。

    他这夸的,也太生硬了吧!

    只是编一个络子,都能被夸成蕙心兰质,那满紫禁城里无数比她技艺高超的宫女妃嫔,都是什么?

    苏沐瑶往旁边躲了躲,道:“嫔妾倒是觉得,皇上腰间玉带上绣的五爪金龙,威武霸气,绣者技艺必超出嫔妾百倍。”

    雍正又往她跟前靠了靠,将她都快挤到石子路边边上了,他却丝毫没有察觉,柔声道:“这是内务府针工局的制式,绣的再好,也不过如此,朕还是喜欢你绣的东西,荷包、香囊、绣帕,朕都喜欢。”

    苏沐瑶:“……”

    不就是想让她给他绣东西吗?直说好了。

    说话间,到了一处亭子里。

    苏沐瑶和雍正坐在石桌旁,外面一圈人守着。

    雍正悄悄的把手伸过去,拉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轻轻道:“朕这一段时间,一直没睡好。”

    不但是为了太后的病,还有立她为妃的事。

    朝里的几个老臣,不知从哪儿提前得了消息,锲而不舍的上奏折,以太后抱病、不宜封妃为借口,反反复复的劝谏。

    他们说的是有几分道理,他也知道,但……

    他一想到这件事要拖延下去,心里就煎熬的不行。

    苏沐瑶去看雍正,他眼底确实有一片青黑色。

    眨了眨眼,劝说道:“皇上,您不用担心嫔妾的想法,嫔妾不着急。”

    她确实不着急,每天不是躲在自己宫里吃各种美食,就是去永寿宫其他妃嫔那里唠嗑。

    逍遥自在的不得了。

    想到这个,雍正更是满腹怨念。

    “这十多天来,你压根没想起过朕,是吧?”

    苏沐瑶心虚的移开眼睛,道:“当然不是。”

    她常从底下人口中听到皇上的消息,那也算是想起他了,不是吗?

    雍正哼了一声,没好气道:“遇到事,你倒是想起朕了,朕就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是不是?”

    钟无艳和夏迎春都是女子啊。

    苏沐瑶满眼无辜,反驳道:“皇上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

    第66章

    雍正并没有就这个话题,跟她纠缠下去的打算。

    漆黑的双眸盯了她半晌,忽然开口道:“太医说,太后这次的病,起于沉疴痼疾,实难痊愈,只能凭良药吊着,挨一日算一日……朕想着,怎么也得让十四王爷回来一趟,以全母子之情,你觉得呢?”

    苏沐瑶闻言一怔。

    雍正一句话,突然爆出两个大信息,倒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首先就是太后的病。

    这几天,宫里人来来回回都在说,“太后病情渐好”,包括慈宁宫那边,放出的消息,也是“太后好很多了,诸位妃嫔不必再辛苦抄经颂福。”

    还有,方才她看太后的神态,虽脸色黄蜡,形销骨立,病容犹存,但精神还好,和她谈笑自若,完全不像病入膏肓的样子。

    可雍正能这么说,自然不会无端放矢。

    太后……恐怕真的不行了。

    那实际的病情,和宫里的消息相悖,是什么情况?

    这一个谜团,苏沐瑶倒不着急去想。

    她正在思索,另一个关乎己身的问题:

    十四王爷回不回来,雍正为什么要问她的意见?

    难不成,她曾经和十四王定过亲的事,被雍正知道了?

    苏沐瑶猜的不错。

    这几日,雍正才露出那么几丝想立她为妃的意思,就受到了不少来自朝臣施加的阻力,明里暗里的,都有。

    别的倒无所谓,唯有一样,却让雍正耿耿于怀。

    他从前竟不知道,瓜尔佳氏和老十四从小认识,还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婚事。

    理性角度上,他说服自己,不要去在乎。

    他是皇上。

    齐恒公和管仲有一箭之仇,却能不计前嫌,立管仲为相;魏征是旧太子李建成的人,唐太宗却能赋予重用;楚庄王不计较唐狡在宴会上非礼自己的宠姬,唐狡为了他的不究之恩,才能以命相报……

    皇上就该有皇上的气度,他连那些个曾帮着八王对付他的政敌都能容纳,更何况瓜尔佳氏的过去呢?

    他此前,不让粘杆处的密探去查瓜尔佳氏,不就是这个原因吗?

    可理性终究只是理性。

    雍正避免不了的去在乎,瓜尔佳氏对于十四王的态度。

    所以这会儿,既已说到这个话题了,他还是没忍住,试探她一句。

    他想,瓜尔佳氏聪慧过人,想必明白自己的意思,大概会给他一个回应,从此跟老十四划清界限。

    苏沐瑶确实懂了,可她并没有打算顺从帝心。

    怀疑这个东西,就跟种子一样,一旦种下了,一有机会,就会在心里生根发芽。

    她这会儿越是表现得与十四王爷生疏,说不得之后雍正一回想,还疑心自己是欲盖弥彰。

    委屈自己不说,还落不着什么好。

    苏沐瑶想着,索性把自己的手从雍正手里抽回去,施施然道:“皇上有这份孝心,是万民之福,嫔妾能有什么意见?”

    雍正没得到自己想得到的答案,一股说不出口的烦躁在心里涌动着,眯着眼,语气古怪道:“朕想着,你和十四认识,他能回来,你兴许会很高兴?”

    苏沐瑶反问道:“皇上这是在审问嫔妾吗?”

    “……”

    好不容易能见一面,他一点儿也不想和她闹别扭,可她为什么不能说一句软话,让他安心呢?

    想着怎么找个台阶下,能把这个小摩擦给抹下去,但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且明明心里吃味的紧,还要做小伏低的哄她,到底不甘心。

    良久,雍正站起身,负手而立,沉声道:“老十四回来了,不准你和他见面,否则,没你的好果子吃。”

    放下这么一句威胁的话,就扬长而去了。

    看的苏沐瑶莫名其妙。

    是他自己提的十四王爷,然后他又生气……

    怪不得人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当皇上的,脾气都这么阴晴不定吗?

    但总之,苏沐瑶听雍正的话音还好,便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现在回到宫里,也有了空闲,正想办法继续调查原主瓜尔佳氏当年进宫的问题。

    上次去皇史宬一趟,她已经确定了,原主破格进宫,是宜太妃一手安排的。

    但她不知道宜太妃为何这样做。

    这段时间,跟陈太贵人她们打牌,闲聊中,听她们说了许多宫里的秘辛。

    譬如说当年的夺嫡之争。

    旧太子二废后,众皇子里,四阿哥和八阿哥成了争储的热门人选。

    围绕在八阿哥身边的,有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等。

    其中犹以这位九阿哥出力最多。

    听瑞太常在说:“要说怪,真的怪。”

    “十四王爷不必说了,他和皇上一母同胞,为太后所生,太后乌雅氏是包衣宫女出身,没什么背景,唯一的优势就是很得先皇宠爱。”

    “而九贝子的生母宜太妃郭络罗氏,家世确实不错,树大根深,但不如十王爷,敦郡王出身显贵,他的生母钮钴禄氏,可是满族第一大姓。”

    “但在夺嫡时,十王爷的手笔却远不如九贝子,当时九贝子为了替廉亲王笼络朝臣,银钱如水一般流出去,也不知道上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陈太贵人在宫里最久,听瑞太常在的疑问,很是不以为然:“宜妃现在看着人淡如菊的,当年整个就是一个钱罐子,先帝让她负责协理六宫,她每个月发给我们低位宫嫔的物例和份例,都得延迟个十多天,说的理由冠冕堂皇的,实际上谁不知道,她是把我们的钱,偷偷拿出去放利了。”

    陈太贵人这话,倒是给了苏沐瑶一个新思路。

    之前她见宜太妃,不大认识她的样子,就觉得疑惑。

    现在想想,她一手安排自己进宫,极大概率是收了黑钱。

    如果只负责收钱办事,次数一多,对所办的事、所害的人,没什么印象,就很正常了。

    这就跟,从古至今那些大贪官,贪了多少银子。心里门儿清,但当被他们害的倾家荡产的人站在面前,他们全不认识,同一个道理。

    至于给宜太妃塞钱的人,也很好猜出。

    原主进了宫,最大得利者,不就是舒舒觉罗氏家族吗?

    第一,当时十四王爷是大将军王,夺嫡的热门人选,原主进了宫,自然而然的和十四王爷的婚身告吹,而接替这桩婚事的舒舒觉罗氏·诺敏,直接攀上了十四王的这棵大树,将来甚至有机会问鼎后位;

    第二,原主是苏完瓜尔佳氏直系唯一的继承人,原主的祖父瓜尔佳氏·祜满将她托付给了好友舒舒觉罗氏·介山,那么,弄走原主后,舒舒觉罗氏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吃绝户;

    既能得财又能得利,舒舒觉罗氏家族有什么理由不去这么做呢?

    只可惜原主祖父的一片苦心。

    苏沐瑶叹了口气,原主进宫的谜团是基本解开了,接下来最重要的是找到证据,有了充分的证据,她可以找雍正帮她主持公道。

    但想要找到证据何其艰难。

    首先就是舒舒觉罗氏家族和宜太妃这条贿赂线,但凡能收黑钱的,行事都极隐蔽,且时间过了这么久,证据估计也毁灭的差不多了。

    然后就是违反礼制,让原主通过选秀,但这点宜太妃做的很巧妙,用的是钦天监卜测做借口,这在从前也有例子,论起来,也说过得去。

    唯一能入手的,就是原主的家产。

    可现在原主家里的情况,她一无所知。

    毕竟,原主进宫之后,就和宫外断了联系。

    这倒也不能怪原主,按着清朝的制度,嫔妃进宫之后,除非得到皇上恩准,可以和家里人会面外,其他情况都不能出宫,家里人也进不来,就连写信,都得经过检查。

    当然,平时送礼送东西进来,是没问题的。

    这一条制度之所以定的这般严格,是因为后妃基本出身背景都不错,家里都有在前朝当官的官员。

    和后宫不得干政这一条一样,目的在于分割前朝后宫,防止前朝和后宫相互勾结,威胁皇权。

    今晚外面的风很大,纵然下了窗屉,还能听到风拍着窗户噼里啪啦的声音。

    苏沐瑶平躺在床上,抬眸看着床帐,静静地思索着。

    现在出宫是出不了的,只能想办法和府里通信。

    其实之前听陈太贵人的话音,她应该有和宫外人联系的门路。

    不过她不好直接开口问。

    她和陈太贵人虽相处的还不错,但没亲近到,陈太贵人愿意主动向她交付把柄。

    而且,涉及到违反宫规,她也不能全然信任陈太贵人。

    开口问是绝不合适的。

    但不直接开口问,旁敲侧击,这种隐秘之事,也打探不出来。

    到底该怎么办呢?

    苏沐瑶正想的入神,忽然听到外面门口有一声轻微的响动,她侧过身,疑惑道:“云墨?”

    好半晌,听不到答话。

    她正要伸手拉床帐,才起身起了一半,就被一阵大力压了下去。

    “唔……”

    唇被咬住,刚要喊出声,却被恶狠狠的堵了回去。

    这个霸道的吻法,太熟悉了,除了雍正,不会再有别人。

    苏沐瑶又气又羞,使力推着男人的肩膀,好不容易才将男人推开几分。

    她偏过头,咬牙道:“皇上!你做什么?”

    他亲的时候不老实,身上的寝衣都被他弄乱了。

    雍正抬头盯着她,眼里暗沉沉的,反问:“你说呢?”

    她是问了一句废话。

    苏沐瑶往里挪了挪身子,给他腾出一个地方,果然看到雍正脱去外袍,施施然躺在她刚才躺的地方。

    苏沐瑶抿了抿唇,纠结道:“您是怎么进来的?”

    乾西四所门口,有水生和来福守着,门闸关着,从外面只能破门而入。

    除非,他是翻墙进来的?

    雍正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觉得呢?”

    他这眼神,她是又问了一句废话?

    也对,他是皇上,整个紫禁城,都是他的后花园,他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苏沐瑶一时被绕进去了,没发现不对。

    第67章

    雍正今晚过来,并不是要将苏沐瑶怎么样,只是因为白日的事情,实为不甘心。

    所以大晚上的,到乾西四所来,找回场子。

    这会儿看苏沐瑶乖乖的,胸口的那股气总算平顺了,毫不客气的占据了苏沐瑶床的一大半,把她抱过来,颐指气使道:“睡觉。”

    苏沐瑶:“???”

    那就……睡吧。

    翌日清晨,已经不见雍正踪影。

    苏沐瑶洗漱罢,照旧去慈宁宫请安。

    兴许是得到十四王马上要回京的消息,太后今日是前所未有的高兴,给一众来请安的后宫妃嫔们通通赐了赏,苏沐瑶按着她太常在的位份,领到了一匹湖绸、两匹浣花锦。

    太后给的赏赐还是很不错的。

    绸缎布匹在古代是硬通货,跟黄金白银一样。

    老百姓家里,衣服被褥什么的都是传家宝,传了一代传一代,衣服呢,都是姐姐穿完妹妹穿,妹妹穿完弟弟穿。

    纵然衣服破了,也不会扔,缝缝补补还能用,实在不行,拿到当铺里去,怎么也能当几串铜钱。

    世家贵族也是这样,用上好的绸缎布匹做出的成物,都是传家的,越是有底蕴的名门,家里的东西越是半旧不新。

    而湖绸和浣花锦都是极名贵的绸缎,能裁制两身像样体面的正式旗装,以后宫里有什么重大的庆典活动,都可以穿。

    领了赏,苏沐瑶并没有回乾西四所,同陈太贵人她们一起去了永寿宫。

    路上,就听瑞太常在说:“这么好的料子,要交给宫里裁衣局普通的绣工做,就可惜了。”

    裁衣局的绣工也是分品级的,手艺最好的绣工平时只负责皇上、皇后、太后等上层主子的衣服,像是她们这些低位妃嫔,四季衣服都是裁衣局里普通绣娘负责赶制的。

    要想寻一个手艺不错的绣工,就得额外花钱。

    宫里物品精贵,人力更贵,再加上湖绸和浣花锦价值不菲,裁制、刺绣都是些极耗时间的活儿,这两身衣服要想做出来,少说也得花一百两银子。

    徐太常在道:“这也没什么,让人拿去宫外做就行了,京都有一家宝月斋,那里的老师傅都是各地织造出身,手艺精湛,制式好看,我家里在那儿有熟人,价钱上能给便宜。”

    妙太答应露出两个酒窝,笑道:“那感情好,我打算做一身衣服,其它布料再做些内衬、单件什么的。”

    几个人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唯有陈太贵人一言不发,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种集体的赏赐,即便到了她手里,也不真正属于她,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自己母家找各种理由讨要去。

    这个话题,她参与不进去,也没心情参与。

    众人见状,一时你看我,我看你,都安静了下来。

    瑞太常在叹息道:“陈姐姐,要我说,你不能总这样啊。”

    她们这些低位的太妃嫔们,再想往上升是不可能了。

    将来是什么境况,基本都注定了的。

    要在这深宫中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就得在自己手边存点养老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鬼也不上门。

    现在不存钱,等有了年纪,各种病一找上来,那就只能干瞪眼的份了。

    宫里的太医院、御药房可不是慈善机构。

    说白了,她们存钱,存的是安心,是未来的保障,就跟现代的医疗保险、养老保险一样,是为了预防万一的。

    像陈太贵人这样,月例银子都交还娘家,连一应赏赐也被娘家索取走,轮到自己,只能每日每夜点灯熬油的做绣活,才能勉强养活一宫的人……

    长此以往,可怎么了得?

    徐太常在苦口婆心道:“咱们二十来岁,做做绣活,挣点银子,这没什么,但三四十岁的时候,眼睛不好了,手脚又迟笨,可就不能了。”

    “要我说,陈姐姐,这回啊,你索性别理你娘家那些打秋风的,将这些料子拿出去当了,自己手头也宽裕些。”

    “你们说得倒轻巧,”陈太贵人哭笑不得道:“我倒也想和我那吸人血的嫡母切割开,可我娘怎么办?还有我妹妹,她快及笄了,我真怕……”

    怕自己一时给不上钱,惹恼了家中嫡母,她将自己妹妹随便嫁出去,让她一辈子过苦日子。

    陈太贵人一席话,苏沐瑶便明白了。

    各人有各人的难,陈太贵人家庭条件虽不错,但奈何是庶出,母亲是妾室。

    那些话本里出现的,所谓的宠妾灭妻,都是极个别例子。

    在古代,正儿八经的,绝大多数有些名望的家庭,都是等级分明,正妻管着妾室,包括妾室所生的子女,都寄在正妻的名下,府里的子女嫁娶,都由老爷和正妻商议决定,妾室根本没有话语权。

    陈太贵人进了宫,若是位份再高些,膝下有个一子半女的,兴许她的嫡母还会有所忌惮。

    但先帝已经驾崩,她的位份也定了,作为一个远离政治和权利中心的小小太贵人,要想自己的亲娘和胞妹生活好些,她就不得不讨好嫡母。

    细论起来,陈太贵人比她还惨些。

    她是没有母家撑腰,陈太贵人却是受制于人。

    苏沐瑶正想着,若自己是陈太贵人,该如何破这个局时,就听旁边的妙太答应出主意道:“陈姐姐,依我看,你也不必这么老实,像今天这种,太后给的额外赏赐,你偷偷昧下来,料想你家里也没人知道。”

    还不等她说完,瑞太常在就摇着头无奈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有银子,还有传不出去的消息?”

    妙太答应困惑道:“太后宫里的事,有谁敢往外乱说?”

    “何况,陈姐姐家里头,在京供职的官员不过两个,父亲陈参是翰林院编修,官从正七品,叔父陈让是光禄寺署正,也不过从六品,都是低阶官员,怎么嫡母就那么神通广大,后宫里的事她全知道?”

    陈太贵人苦笑一声,没有做答。

    到了永寿宫,众人坐着说了一会儿话,渐渐散去了。

    唯有苏沐瑶还坐在冰鉴跟前,低头翻看几张绣图,陈太贵人走过去,笑道:“妹妹有事?”

    她还算了解瓜尔佳氏,知道她不怎么喜欢刺绣,留在这大半天,肯定有缘故。

    苏沐瑶抬起头,勾唇道:“我有件事想要请教姐姐。”

    “什么?”

    “方才我听姐姐说,家里妹妹快要及笄了……”

    “嗯。”

    苏沐瑶缓缓道:“及笄后,便要议亲,议定亲事不需要多久,算起来,再过几个月,姐姐的家里就得给姐姐的小妹准备嫁妆了。”

    此话一出,陈太贵人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眉目间还染上了一丝怒气。

    她可以确定,瓜尔佳氏说这话是故意的。

    故意戳她的痛处。

    她为了家里妹子议亲的事,愁的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

    女子的嫁妆是在夫家生存的保障,嫁妆少了,嫁过去,会被夫家人看不起的。

    但以自家嫡母厉害抠门的性格,根本不会给她妹妹添多少嫁妆。

    她想着存点钱,偷偷给妹妹添妆吧,可她的份例和宫里的赏赐都是有数的,瞒不过家里的嫡母,她只能一边省吃俭用,一边做些绣活儿,让人拿出去变卖。

    可终究是杯水车薪。

    陈太贵人冷着脸道:“不劳妹妹操心,我累了,妹妹请回自己宫吧。”

    她们几个先帝妃嫔里,她虽和瓜尔佳氏认识的最晚,但她最佩服的就是她。

    瑞太常在是真“社牛”,消息灵通,在宫里认识的人也多,跟她在一起,能得知不少一手的小道八卦,可相应的,她也是个“大喇叭”,无论跟她说什么,她都能给你传出去,弄的满宫里人尽皆知;

    徐太常在话少,性子老道稳重,读过的书,也只有《女则》《女训》等,这样的性格很适合在宫里生存,但跟她在一起,太累了,她就跟“闷葫芦”一样,无论说什么,她都静静听着,偶尔才接上几句,实力证明上什么叫“话不投机半句多”;

    而妙太答应呢,性子活泼,有时候说话挺有趣的,有一股子新鲜劲,但因为年纪小,见识浅显,在很多事情上,表现的有些天真,她还得悉心教她;

    唯有瓜尔佳氏,进退得宜,说话妥当,和她相处,让人很舒服,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而且,很明显能感受出来,她读过许多书,谈吐很好,但偏偏又收敛着锋芒,不喜骄纵显摆。

    陈太贵人很乐意同这样的人交好。

    可今天,也不知道瓜尔佳氏怎么了?

    忽然开始故意刺她的心。

    她也没做什么得罪她的事情啊。

    陈太贵人心里烦闷着,她不想和瓜尔佳氏闹得太僵,所以简单的下了逐客令,算是表达不满。

    就这,还不当面骂她?

    苏沐瑶心里好笑,收敛了脸上的散漫随意,坐直身子,认真道:“陈姐姐误会了,我并没有埋汰你的意思,而是,”

    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我有一个法子,可帮姐姐,破除眼前的困境。”

    陈太贵人闻言一愣。

    半晌,挥了挥手,淡淡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内的侍女都下去了,大门关上。

    陈太贵人深吸了一口气,攥紧袖帕,试探问道:“妹妹不是说玩笑话吧?”

    苏沐瑶莞尔,反问道:“姐姐何时见过,我拿这种事开玩笑?”

    “是是是,你是正经人,”陈太贵人连连点头。

    之前瓜尔佳氏和内务府合作,靠雪顶春梨大赚一笔的事,她也有所耳闻,她当时听着羡慕极了,只恨自己没有培花插瓶的手艺,又打心底佩服瓜尔佳氏,在这深宫之中,没有背景没有势力,仅凭自己一人,就能发大财。

    她既然能这么说,必然胸有成竹了。

    陈太贵人小心翼翼问道:“那妹妹说的法子是……”

    第68章

    陈太贵人想的,是瓜尔佳氏大概有什么赚钱的门路,愿意带她入伙。

    但实际上,苏沐瑶不是要带陈太贵人赚钱,而是要帮她藏钱。

    以陈太贵人的情况,就算带她赚再多钱,也会被她家里剥削的一干二净,什么都不剩。

    而且,她只带着陈太贵人一个赚钱,那瑞太常在、徐太常在、还有妙太答应她们知道后,会怎么想呢?

    倘若她们也要掺和一脚,那她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在这个养老圈里,大家关系很简单,没有竞争也没有勾心斗角,她很喜欢这种纯友谊关系,可如果涉及到金钱利益,说不得就变味了。

    除此之外,苏沐瑶也有自己的心机。

    她今天来找陈太贵人,费这么一番功夫,目的是为了从陈太贵人口中,套出和宫外联系的法子。

    这是违反宫规的事。

    涉及到自身安危,得先想法儿将陈太贵人和她捆绑在一条船上,才能免除后患。

    说白了,就是手中得攥住陈太贵人的把柄。

    帮陈太贵人是真,着意设计陈太贵人也是真。

    苏沐瑶柔声道:“我虽然和姐姐相识只有几个月,但姐姐对我却很照顾,如今你有了困难,我怎么能视而不见?”

    “自古以来,女子出嫁是大事,没有丰厚的嫁妆撑腰,即便嫁过去了,在夫家也少不得要低人一头。“

    “姐姐应该也知道,我手头有些余钱,可以先借给你,帮姐姐家里的小妹添上嫁妆,等姐姐手头宽裕些,再还给我也不迟……“

    她说的话,字字句句暖人心窝子,语气又轻柔,像山涧的泉水一般让人舒适,眼神里带着关心和小心翼翼,似乎还怕自己贸然言借,会让对方难堪。

    陈太贵人垂下眸子,掩去眼眶中的泪意,缓缓吐出一口热气,半晌,摇头拒绝道:“好妹子,谢谢你,但我不能拿你的银子。”

    “我家里的情况你知道,今日我拿了你的银子,明日又拿什么来还呢?”

    “还不起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是想着,我那嫡母是个“周扒皮”,我的份例和一应赏赐被她索净就算了,万一让她知道,我还能往外借银子,她肯定要各种要挟我,让我找你们借,到时候更糟糕……”

    她虽是庶出,但礼仪教养很好,纵然现状艰难,那股子自尊心和傲气还在,不肯借自己还不起的银子。

    陈太贵人的拒绝,亦在苏沐瑶的意料之中。

    有此拒绝,她才能放心的进行她的下一步计划。

    不然,陈太贵人今日能朝她借银子,改日手头紧,也能冲其他人借银子。

    她也就没办法,通过金钱利益关系,将陈太贵人绑在她的船上了。

    且她得确定一下陈太贵人的品行……

    现在看是没什么问题了。

    “姐姐的担心有道理,”

    苏沐瑶默了片刻,轻声道:“不过,我既然主动开口说要借姐姐钱,就有办法能保证姐姐能还上我的这笔钱。”

    “什么办法?”

    苏沐瑶口中吐出一个字,道:“赌。”

    “赌?”陈太贵人不解。

    苏沐瑶定定道:“对,就是赌。”

    她说的这个“赌”字,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赌。

    不但要赌,而且要输。

    陈太贵人的嫡母就跟附在人皮肉间的吸血虫一样,陈太贵人越有钱,她就吸的越狠。

    只有让陈太贵人穷的透顶,甚至倒欠外界一大笔银子时,她的嫡母才能停止吸血的行为。

    而最快能达到穷透顶的办法,就是赌。

    赌博嘛,越赌越穷,越穷越赌。

    至于陈太贵人一个正常人,忽然变成了一个烂赌鬼的事,就是传出去,也没什么稀奇。

    类似这样沉迷赌博,导致穷家败业的故事,从古至今,那可多了去了。

    苏沐瑶的计划安排的很周密。

    “从明日起,姐姐叫上徐太常在、瑞太常在、还有妙太答应几个人,一起打小牌,咱们打个五六圈,注底不压太多,一次几文钱就行,打的时候,姐姐看我手势,给我喂牌,到最后的时候,佯装输急了,约定第二日再来……”

    “一连三日,姐姐只输不赢,我只赢不输,姐姐气急,要和我对桌猜花色,这次压大注,注底一次一百两,姐姐依旧输给我,到最后,要想再赌,只能向我借……”

    “至于借的金额吗?我想定为四千两银子,其中两千两银子,用来给姐姐家里的小妹添嫁妆,另外两千两,作为姐姐私房钱,预防将来有个万一……”

    陈太贵人如有所感的点点头,正听到关键之处,见她停住不说了,追问道:“然后呢?”

    她要怎样才能还得上这笔银子?

    苏沐瑶顿了顿,笑道:“要想做成这件事,咱们得签三份契约,两份明面上的,还有一份,是暗地里,只有咱们两人知晓的。”

    陈太贵人道:“你仔细说。”

    苏沐瑶道:“第一份契约,是借钱文契,就写上某年某月在永寿宫打小牌,输给我四千两银子即可,瑞太常在、徐太常在、妙太答应她们都是见证人,抵赖不得。”

    “拿到这份文契后,我让家里的老奴去你们陈家要钱,姐姐的嫡母见到文契,不得不信,就是着人往宫里打探,也不怕,消息对外都是一致的。”

    陈太贵人道:“那第二份契约呢?”

    苏沐瑶笑道:“第二份契约,是分期还款文契,以姐姐嫡母的性格,必然不会帮你还钱,这分期还款文契上,就写,以后姐姐的月例银子,其中八成用于归还我的欠款,也是给家里一个交待。”

    “有了这份文契,从此,姐姐的份例,就不用如数交给嫡母了,太贵人的份例是每月一百两银子,姐姐可以偷偷存下八十两,只将其中的二十两银子交给本家。”

    陈太贵人又道:“那第三份契约呢?”

    苏沐瑶道:“第三份契约,是欠款两清文契,每月八十两,四千两银子,要还上四年零一个月,我会在文契上写清楚,姐姐的欠款已在大后年七月份,如数归还,不拖不欠。”

    “当然,这份文契目前不能见天日,得等四年后再拿出来。”

    陈太贵人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瓜尔佳氏的计划,简直堪称无懈可击,根本找不出一个漏洞。

    不但逻辑合理,而且思维缜密,考虑的非常周到。

    她因家里逼着要钱,所以手头缺钱,想要多赚些钱,因此和宫里其他妃嫔赌钱,赌钱便会欠钱。

    就算家里嫡母知道了,估计也只会骂她几句财迷心窍,昏了头了,不会疑心自己忤逆她,也不会责难到自家母亲和妹妹头上。

    欠了钱就得还。

    大家族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父亲和叔父在朝里当着官,面子和名声很重要,嫡母不愿为她掏银子还债,那必然会允准她拿出自己每月份例银子的一部分来还钱。

    这样子,她每月可以顺理成章的偷偷攒下一笔银子。

    留给小妹添妆也好,留给自己作私房钱也罢。

    最妙的是,瓜尔佳氏为自己解决了隐忧。

    欠款两清文契一签,她完全不用担心,瓜尔佳氏会凭着借钱文契和分期还款文契,真的冲她要钱。

    简直体贴的不行。

    陈太贵人越想,越觉得可敬、可叹、可赞。

    到底是怎样聪慧的一个女子,才能想出这样一个完美解决所有问题的办法呢?

    说是在世诸葛都不为过。

    她对苏沐瑶已是佩服到了极点,拉着她,谢字不必说了,只是咬着牙,立誓要将她帮自己这一回的人情记在心里,一时,两人又开始商议计划中的细节。

    时近晌午的时候,两人商议的差不多了,陈太贵人欲挽留她在宫里用饭,苏沐瑶硬是推辞掉,说还有其他事,带着自己的一众丫头回乾西四所了。

    到了自己宫中,吃罢饭,苏沐瑶将云墨单独招来,悄声问道:“我记得,之前在其他秀女房间里,搜出过两个匣子,一个匣子里装满了金元宝,另一个匣子里装满了银元宝,两匣子东西,折合成现银,一共多少两来着?”

    云墨不知自家小姐怎么忽然想到了这件事,她们现在又不缺钱,但是小姐既然问,她就认真做答。

    “我记得清楚,一共有二十枚金元宝,四十枚银元宝,都是十两的锭子,折合一下,总值四千四百两银子。”

    顿了顿,又道:“小姐之前不是嘱咐过,在深宫中,凭空生出许多金银,容易惹人注意,最好暂时别花,也别让人知道吗?”

    苏沐瑶勾唇道:“那是之前,现在不一样了。”

    云墨眨眨眼,不是很懂。

    苏沐瑶手放在扶椅上,扣了几下,轻笑道:“这笔钱,我已经想办法洗干净了。”

    那三份文契,足以证明,陈太贵人用自己的月例,共还了她四千多两银子。

    当然,实际上,银子还在陈太贵人手里。

    不过嘛,她无端端多出来的,四千多两银子,就成了明面上的款项了。

    就算官府来查她的账,也查不出任何问题。

    陈太贵人需要瞒过众人“藏黑钱”,她则是有钱,需要在众人面前“露白”。

    通过这么一来回颠倒,她成功把自己手里的银子洗出来,这也算是她费心谋划这件事的另一个收获了。

    唉,洗钱、阴阳合同……

    放到现代,她肯定不会这么做。

    但这是“人吃人”的古代,她不帮陈太贵人,陈太贵人就被她那个嫡母“吃”死了,她不借陈太贵人的资源,又如何帮原主讨回公道?

    正义需要非正义来维持,在等级分明、阶级固化的封建社会,似乎是件无解的事。

    第69章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

    她们这些“养老圈”的妃嫔,每天打发时间的方式并不多:去御花园散步、闲聊绣花、再就是聚在一起打小牌。

    清宫里打的牌,和现代的扑克牌不太一样,是一种名叫“叶子牌”的纸牌,中间有宫廷画师画着人物版画、题铭和酒令,首尾处用叶汁凃着表示大小的四种红黑记号。

    所以呢,打小牌,又被称之为进行“叶子戏”。

    叶子戏的玩法有很多种,广泛流行的是“马吊”,和麻将的玩法、算法基本一致。

    苏沐瑶会打麻将,所以接触“马吊”没多久后,就学会了,但她的牌技并不算好,只能说一般般。

    不过,牌技一般般也没什么。

    牌桌上一共四个人,其中两个人联手出老千,另外两个人就跟入了彀一样,不知不觉间,只能顺着人家的意思往下打。

    整副牌局,就和牌技没什么关系了。

    但瑞太常在她们也看不出来,别人出老千,目的是为了赢钱,陈太贵人出老千,目的却是为了输钱,而且还是单输给苏沐瑶钱,这谁能想得到呢?

    陈太贵人的演技很好,等输完第二圈的时候,她脸上流露出些许输急了眼的人应有的恼意,瑞太常在察言观色,提议到:“不若今天就到这儿吧?”

    “好哦,”苏沐瑶摇了摇匣子里满当当的碎银子,笑道:“我今天赢的可不少。”

    陈太贵人立声道:“赢了就想走,那怎么行?再打两圈。”

    没办法,众人只好陪着她继续打。

    一连三天,陈太贵人一直输一直输,连着瑞、徐两位太常在看不过去,都来找苏沐瑶商议着,在牌桌上给陈太贵人放放水了。

    苏沐瑶却难得的表现出“正义凛然”的一面,给严词拒绝了。

    等到后头,陈太贵人气势汹汹的,单约苏沐瑶打对桌压花色做赌,其他人都以为两人要闹崩,明里暗里的多次试图劝和。

    但注定是枉费唇舌了。

    到了第四天下晌,陈太贵人当着瑞太常在的面,给苏沐瑶签下了那张四千五百六十两的欠钱文契。

    算是完成了两人计划中的第一步。

    云墨是知情人,在苏沐瑶从永寿宫出来时,就悄悄的拉着她,问道:“小姐,您怎么不提那件事?”

    小姐费这么多功夫,又劳心又劳神,可不单纯是为了洗银子,或者帮助陈太贵人。

    她们最主要的目的,是从陈太贵人口中套出,妃嫔们联系宫外的方法。

    为此,才定下了这个环环相扣的方法。

    陈太贵人受自家嫡母辖制,她们帮陈太贵人谋划和隐瞒,自然而然的,她们手里就攥有陈太贵人的把柄。

    既然这样,她们也就不用再担心,当问陈太贵人联系宫外的方法,其中,涉及到违反宫规时,陈太贵人有可能会背刺她们。

    但小姐方才为什么不问呢?

    难道还有所顾虑?

    云墨想不通,还能让自家小姐顾虑的点。

    苏沐瑶转过头,看向云墨,云墨眸子里一片澄澈,她能清楚的看到,里头蕴含的困惑。

    这丫头,一直保持着对她的全然信任,平日也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伪装分毫。

    苏沐瑶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轻轻咳嗽了一声,犹犹豫豫道:“那个……云墨啊,不是我不跟你说,我是怕我说了,你会觉得我心机很深……”

    “不会。”云墨斩钉截铁的摇头道:“小姐是天下第一好的人,就算有心机,那也是好心机。”

    一句“好心机”出来,苏沐瑶差点没被哽住。

    她顿了顿,解释道:“现在当然可以问陈太贵人,她也肯定会把联系宫外的办法如实告诉我们,但这样做的话,你想一想,陈太贵人会怎么看我们呢?“

    云墨沉吟片刻,道:“她会知道,我们帮她,其实另有目的,从而削弱对您的信任。”

    苏沐瑶道:“这还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要和宫外联系,中间肯定会经过其他人,宫女、太监、守门侍卫什么的,我们怎么知道,这些人靠不靠谱呢?”

    “让你或者春兰她们去联系他们,一旦运气不好,被抓包,我们整个乾西四所,都得倒霉。”

    “你莫非忘了上次皇史宬的教训了?”

    云墨道:“那次是因为舒舒觉罗氏·诺萱派人盯着我们。”

    苏沐瑶反问道:“你焉知现在就没有盯着我们的人?”

    雍正想要纳她为妃,朝野上下惊动,后宫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可谁知这不是山雨欲来的前奏呢?

    大前天太后的态度突变,不就是一个问题吗?

    云墨恍然的点点头,又道:“那您准备怎么办?”

    苏沐瑶道:“要想帮到陈太贵人,最关键的是让咱们家里的人,拿着这张欠钱文契去陈家要钱,把事情闹大,陈太贵人的嫡母,才会答应让她拿月例还钱。”

    “如果她“欠”我巨款的这件事,只闷在宫里,那还玩什么。”

    “所以,陈太贵人必定是要主动开口的,咱们只要安心等着就行了。”

    云墨若有所思道:“您是要借陈太贵人的手……”

    “对,”苏沐瑶微微颔首道:“她有渠道,但咱们不通过她的渠道,而是把信交到她手里,让她想办法送出宫,就算被抓包,违反宫规的也不是咱们。”

    云墨总算明白,方才自家小姐为什么会评价自己说“心机太深”了。

    陈太贵人不知道小姐的目的,只会以为,自家小姐费心谋划整件事也好、签订各种文契也好、写信找她送出宫也好,都是为了冒险帮她。

    人情一个又一个,落的实实在在。

    风险呢,自家小姐是一分都不肯承担。

    最高明的是,小姐的定计谋划。

    恐怕一开始定计时,小姐就想到了。

    陈太贵人想要成功瞒过她的嫡母,就必须先想办法,让小姐联系宫外。

    把自己的问题,进行一番嫁接转化,成为了陈太贵人的问题,再让陈太贵人来解决。

    这一招,真是绝了。

    云墨心里复杂的不行,越琢磨,越觉得自家小姐才智过人,只可惜,是一个女子,在这后宫中生存,实在屈才。

    但其实,云墨很惊叹,可办成此事,在苏沐瑶这里不算什么。

    她在现代的时候,就听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少花钱多办事,不花钱也办事,最好的是,花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

    她对最后一句,表示深深的认同。

    当一个人没有资源、金钱、人脉等时,不花别人的资源、金钱、人脉等,怎么可能成功呢?

    就得花别人的。

    当然,别人也都不是傻子,你想借别人的力,首先得自己本身得有价值。

    她的价值,就是帮陈太贵人解决问题。

    在苏沐瑶看来,她和陈太贵人是互利互惠的关系,并不能说自己完全在利用算计陈太贵人。

    事情正如苏沐瑶所料,等到第二天的时候,陈太贵人就坐不住了,带着丫头来乾西四所问她事情发展的进度。

    苏沐瑶一脸为难,道:“当初想的好好的,却忘了一点,我得先给自家递个信,他们才能去找姐姐嫡母逼债,可是,宫里不允许妃嫔往外传递消息……”

    “当然,为姐姐的事,违反宫规倒没什么,只是,我在宫里人脉浅,就是想传信出去,也没个门路……”

    “我还当什么呢,”陈太贵人松了口气,道:“你不用怕,我这里有办法。”

    顿了顿,凑过去,压低声音道:“宫里有宫里的路子,我也是在宫里待的时间比你们都长,所以才知道的。”

    “紫禁城的宫规定的再严,也挡不住“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从古到今的定理。”

    “在宫里,凡妃位以上的妃嫔,她们想要往外传信,靠的是权利。就拿齐妃来说吧,她要想往母家传信,派人从阿哥所将大阿哥身边的心腹太监召来,把信交出去就行了,根本不用费事。”

    “我们这些低位妃嫔呢,则是得靠钱。”

    苏沐瑶纳闷道:“那要怎么花钱呢?”

    总不能在宫里随便抓一个太监宫女,就塞钱吧?

    那也太胡来了。

    陈太贵人笑道:“你待久了,自然会有人往你宫里偷偷递消息,业务很多的。”

    “什么从宫外带违禁品进来,把消息往宫外传,给想找对食的宫女太监牵线,安排时间地点私会……只要你有足够的银子,没什么办不到的。”

    “第一回大约是试探,确定你不是在钓鱼执法后,再给你办事,办成之后,你就是他们的老客户,他们手里有了你的把柄,也不用怕你把他们给卖了。”

    苏沐瑶颇为好奇道:“那……姐姐口中所说的“他们”,都有谁呢?”

    这般神通广大,想必在宫里很有根基吧。

    陈太贵人摇头道:“具体帮着办事的是哪些人,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内务府总部门—内管领处,有一个负责看库房门的太监,姓包,名叫包町,宫里人私下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包打听”。”

    “但凡有什么事,都能找他。”

    “前年夏天,内务府分给我的青黛,不知是受潮还是怎么着,脱了颜色,我本想着让采办处再去宫外买些来,可采办的那些人要价太贵,我就去找了包町。”

    “包町这人贼的很,不负责办事,只推荐门路,当时给我推了营造司的太监管事周德安,他常在宫里行走,负责一应杂事,夏天分冰、冬天分炭,平日宫里有柱子掉漆了,地砖损毁了,也是由他带人修缮。”

    “你应该见过他,那也是个老油条,脸上总是笑眯眯的,说话办事滴水不漏。”

    苏沐瑶没想到,能从陈太贵人口中,再次听到周德安的名字。

    说起来,这人经营的业务可真广啊。

    要在低位妃嫔中找软柿子捏,给她们分次等的冰块和木炭;

    还要和内务府其他管事联络感情,形成关系网,互帮互助,解决问题;

    除此之外,还要给各宫行走“办事”,私底下赚黑钱。

    真是难得的“人才”。

    第70章

    陈太贵人坐了没多久,就走了。

    起因是太后宫里的人过来,说太后要见苏沐瑶,让她过去。

    这几日,太后三不五时的派人来乾西四所,但等苏沐瑶过去后,其实也没什么事。

    要么是让苏沐瑶坐在床畔,替她念念经文;

    要么是太后在那里絮叨着讲十四王爷曾经的故事,让苏沐瑶在一旁旁听。

    往往苏沐瑶在慈宁宫待的时间也不会太久,最多两刻钟,太后精神不济,或要服汤药,或要休息,苏沐瑶就很有眼色的主动提出告退了。

    今天慈宁宫的氛围似乎有些不一样。

    廊上添了一溜儿大叶牡丹的花盆,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也多了许多。

    一进宫门,里面的冷气扑面而来,苏沐瑶看着放在墙边的几个冰鉴,停住了脚步。

    不是说,太后的身体不好,不能受寒吗?

    严嬷嬷解释道:“昨晚十四王爷回来,太后怕他嫌宫里热,所以让人放上的。”

    苏沐瑶不禁暗叹一口气。

    偏心的父母常有,但像太后这样,偏心偏到这个份上,她就不是很能理解了。

    这段时间,因西北边境起了战事,雍正忙的团团转,即便如此,也会在百忙之中抽空来慈宁宫探望太后,可她就没见过,太后因为雍正过来,就命人在宫里摆冰鉴的。

    可十四王爷一回来,都不用说什么,冰鉴直接安排上,哪怕自己身体不好,受不得冷气。

    同为亲生儿子,这样区别待遇,真的好吗?

    但这话也只能放在心里想想了。

    太后歪在炕上,面前的炕桌上摆着七八个大小不一的缠丝玻璃罐,上面嵌刻的线条不仅唯美,还有艺术感,看起来精美绝伦。

    清代的玻璃工艺已经趋于成熟,康熙三十五年,命人在蚕池口开设了玻璃厂,还请了海外的传教士来督造,如今出产的玻璃制品样式繁多,虽然价格还很贵,没进寻常百姓家,但在清廷中已经随处可见了。

    太后顺着苏沐瑶的目光看过去,笑道:“看着不错吧?”

    苏沐瑶乖觉道:“您使的东西,自然不是凡品。”

    太后笑眯眯道:“这可不是给我使的。”

    严嬷嬷解释道:“太后夜里的时候,忽然想到十四王爷当年在军营,曾有一段时间,因军情紧急,他时常顾不上吃饭,所以落下了胃疾。”

    “太后之前听太医说过,糖渍玫瑰温补效果很不错,吃起来又甜滋滋的,不像那些养生的露啊,药膳啊,泛着一股苦味,所以一大早就命人开库房,找来了这几个玻璃罐子,挑一挑,准备做糖渍玫瑰。”

    苏沐瑶只得继续附和。

    说着,外面进来了一个宫女,提着一个竹篮子,里面放着半篮子玫瑰花瓣,拿到近前,给太后看了,太后只瞅了一眼,脸上就露出不满意的样子,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花?”

    那宫女回道:“寿膳房的李总管说,今天的还没下来,这是昨日做玫瑰糕剩下来的,特意着人挑了还鲜嫩的花瓣……”

    “行了行了,”太后不耐烦道:“这些都不中用。”

    严嬷嬷很有眼色的摆手让那宫女退下,小心道:“太后倒也不必生气,后花园里玫瑰开的正好,老奴这就让人去摘就是了。”

    “笨手笨脚的,”太后转头瞅了她一眼,看向苏沐瑶道:“哀家看你是个细心人,你可愿意帮哀家去摘些上好的玫瑰花瓣来?”

    “是。”

    太后开了金口,她总不能说不愿意。

    苏沐瑶虽觉得这事出现的有点稀奇,慈宁宫里那么多使婢仆从,太后偏偏看上她,让她去干摘花的活,但究竟不觉得有什么。

    现在是早上,天还不热,摘些玫瑰花而已,又不累。

    皇宫花园里面,各种花卉繁茂,现在是夏天,尤以牡丹、芙蓉、茉莉、栀子、绣球等为盛。

    而玫瑰,虽然好看,却因为节上多刺,容易扎伤宫中贵人,所以受到了区别待遇。

    像是牡丹,一簇簇的,都种在花园里人来回经过的道路两旁,玫瑰,却多被种在亭下湖畔。

    除了避免扎伤人,也有防止宫中人离湖太近,脚上打滑,跌入湖里的作用。

    离着慈宁宫最近的,是浮碧亭,亭下是一条溪流,溪水是从护城河的水引来的,又名月渡溪。

    月渡溪两岸,种着许多重瓣玫瑰,是万历年间就有的,说是国外进献的品种,长得枝繁叶茂,且异常高大,在花枝下站着,花枝比人头还要高。

    许多花枝攀缘在一起,遮出一道道天然的阴亭。

    苏沐瑶拿了剪刀和篮子,跟云墨、春兰小心的钻到花枝底下。

    她比划了一下枝干上的刺,又粗又硬又尖,比她的小拇指还要粗,这要是不小心扎一下,非得扎出人命不可。

    苏沐瑶提醒道:“你俩小心点,这上头的刺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用她说,云墨和春兰也知道。

    几人一边剪着花儿,一边沿着路往里走,外面窸窸窣窣的动静惊动了里头在溪边浓阴下洗剑的人。

    十四王爷胤禵眼神倏然锐利,喝问道:“谁?”

    他的声音很有威势,像被打扰的猛虎般。

    苏沐瑶被吓了一跳,正想悄然退离,胤禵已走过来,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四目相对之时,两人俱是一怔。

    胤禵作为和雍正一母同胞兄弟,两人长相上,乍一看去,很是相似,要说区别,恐怕就是眼神上了。

    雍正的眼神,总是平平淡淡的,古井无波,看不出来喜怒;

    而胤禵呢,也许是在军营中摸爬滚打过来的,眼神就像一把出鞘的宝剑一样,锋利到让人不敢逼视。

    苏沐瑶垂下眸子,正在疑惑,方才心口上传来的那阵疼痛是怎么回事时,就听胤禵试探性的问道:“瑶瑶?”

    瑶瑶是苏沐瑶的小名,也是原主的小名。

    原主在家时,祖父常唤她为“瑶瑶”。

    不过,十四王爷是怎么知道的?

    苏沐瑶眼底闪过一丝困惑,按着规矩行了礼,道:“见过十四王爷。”

    胤禵看了眼苏沐瑶身后的春兰,大约是觉得有外人在场,她才会和他这般生分。

    想了想,吩咐道:“本王有些口渴,你们去端杯凉茶过来。”

    春兰有些犹豫,苏沐瑶轻声道:“去吧。”

    她大约能猜出来,太后是故意将她调到这里来的。

    但太后到底有何目的?

    还有,原主和十四王爷过去的渊源,她总得想办法弄清楚。

    春兰离开了。

    胤禵再次唤了一声:“瑶瑶。”

    苏沐瑶提醒道:“王爷,嫔妾现是先帝的常在。”

    胤禵深吸了一口气,道:“本王知道。”

    他摆了摆手,示意苏沐瑶坐在一旁的石头上。

    他自己一掀下袍,也跟着坐下了。

    云墨急的不行,但她一个丫头,又不能直接当着十四王爷的面,将自家小姐拽走,且看自家小姐,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纠结了大半天,只好跑到一旁放哨去了。

    先帝的妃嫔和当朝王爷单独在御花园说话,被人看到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胤禵打量着苏沐瑶,几年不见,她身上的气质,已变得沉静安甯,即使坐在自己面前,也很难想象得出,当初那个一声声唤着他“十四哥哥”,眼里带着泪,柔柔弱弱的小妹妹,会是面前从容自若的女子。

    胤禵眼神恍惚了一下,一瞬间,竟觉得眼前人有些陌生。

    很多复杂的心绪,让他一时有些难以开口。

    好半晌,胤禵动了动唇,问道:“本王听说,你入宫后不久,大病了一场……”

    他说的是去年十二月份的事,原主本就身体不好,一进宫就病了,冬天宫里炭火不足,原主受了风寒,又没得到好的治疗,高烧连着三天三夜不退,原主撒手人寰,换了她来。

    当时,宫里也换了一位主子,胤禵还在外面打仗。

    苏沐瑶点点头,淡淡道:“有劳十四王爷挂心,嫔妾的病早都好了。”

    “那就行,”胤禵擦拭着手里沾湿的宝剑,道:“是本王对不住你。”

    他有负于瓜尔佳·祜满的嘱托。

    他一出生就是皇子没错,但他早期和其他皇子一样,并不是很受先帝的重视。

    母凭子贵,子也凭母贵。

    康熙的儿子很多,在平安活下来的一众皇子中,最受康熙看重的,还属旧太子胤礽。

    胤礽的母亲赫舍里皇后,是先帝第一任皇后,也是先帝最爱的女人。

    他出生后,就和老九、老十、老十三他们一样,年满六岁,迁进阿哥所读书,配两个伴读,还有一个懂拉弓骑马的陪练。

    他们几个的陪练都是从大内侍卫中选出来的,当时,他的陪练是苏完瓜尔佳·祜霖。

    因着这层关系,他出宫建府后,就去苏完瓜尔佳氏的府邸串门,知道祜霖膝下,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小女儿,养在深闺中,不怎么见人,他便时常去看人家。

    当时将瓜尔佳·祜怡当成自己的小妹妹一样。

    苏完瓜尔佳氏族,应该是最早投靠他的亲信。

    祜霖病逝后,没多久,他和祜霖的父亲,原三品协领瓜尔佳·祜满议定了亲事,等他的孙女及笄后,就纳她进府当侧福晋。

    为此,祜满一大把年纪,再度领兵前往甘州道,接应他,给他供应粮饷。

    后因为伤病复发,在甘肃病逝。

    造化弄人,他在四川接到京中消息时,祜怡已经选秀进宫了,他和她的婚事只能作罢。

    他答应过祜满,要照顾好他唯一的孙女祜怡,到底最终没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