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廊回来后,程星义和法尔森在卡可卡森爷爷的农场住了一晚,第二天他们仨告别了希洛娅奶奶,乘着喜翁回了尤里卡大学。他们将星义送回了实验室,并吩咐他午饭后到第十层树洞与他们汇合。
“下午人类研究学院有一堂地球概览课,我们希望你来参加。”卡可卡森说。
星义坐在床边,他记得昨晚卡可卡森最后告诉他,凡是认清真相,愿意选择XXX的人类,将重新得到祂的眷爱。星义昨晚太累了,他还没有认真思考这句话,现在他又有了独处的时间。他知道自己应该做怎样的选择,但是他感到坐立不安,不知如何向宇宙的君王开口。他站起来,尝试各种与祂见面的姿势。
“总统阁下您好。”星义伸出右手,自言自语着,但他觉得这样是和祂平起平坐了。于是他向着空气九十度鞠躬,说:“大人您好。”可是这样的礼节似乎还是欠缺点什么。星义在房间里踱步,思索着到底怎样才算是人类最高的礼节。星义想起宇宙的无垠,马赫拉的完美,自己恢复健康的奇妙,以及祂对坏索尔公正的处置,忽然他停下脚步,一股敬畏之情从他的灵魂深处油然而生,他终于知道了何为觐见宇宙之君最合适的姿势。
星义双膝跪下了。
“宇宙的王,尊敬的陛下,”星义说,“我曾经是您的敌人。”
他说着感到无比的愧疚和惶恐,似乎有沉重的包袱压在他的背上,他便双手撑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起身。
“您知道我过去都干了些什么,在那魔头的支配下杀了多少人……”星义说着便哭起来,“我曾经想要成为一个维护和平的战士,但是我最后还是拿起了枪。我的组织的邪恶计划,我也参与其中,我现在终于认清了真相。我愿意回头,选择您为我的王,我的统治者,恳求您恩典浩荡,大赦我程某曾经的斑斑罪迹,重新收纳我为您的子民。”
星义全身俯伏在地,泣不成声,悔恨着自己曾在无知和黑暗中虚度的岁月。
突然,星义感到身上千斤压顶般的重担消失了,一种不可言喻的轻松和平静的氛围降临在他的心间,整个房间似乎都被这种光明的精神所浸润。仿佛有清澈的溪流在他的身体里流淌,又仿佛有明媚的日光照耀在他的脸上。星义爬起身,他感到又惊奇又惊喜。宇宙的奥秘,他无法解释,没有空间的限制,没有时间的延迟,没有语言的障碍,他竟立刻得到了宇宙之君安慰人心的答复。
星义也感觉得到了将来与全宇宙团聚的保证。
中午,星义吃了早上阿米娅留在实验室里的一些水果和面包,他等了一会儿,却没有贝尼来接他。他看着实验室的门,然后做好防晒工作,便走到门边。他将手按在门上,感受着这株植物的生命,说:“谢谢你几个月来为我遮风挡雨,请为我开门吧。”
支配马赫拉的精神,此刻也支配着星义,当他的话语与净化草同频共振的时候,门就缓缓地打开了。星义走了出去,然后爬到净化草的网须上,徐徐地向十层降落下去。
在对马赫拉的爱中,星义得到了自由。
星义来到教室,这间树洞很宽敞,也很亮堂,里面没有屏幕,甚至连黑板也没有,十来个贝尼围成一圈坐着,微风穿过树洞,他们聊着天,很是惬意。
这时卡可卡森、贝尔森和阿米娅走了进来,贝尔森看到了星义,便对他说:“阿迪尼你来了,不好意思,刚才一阵太忙了,都没空去接你,还好你认识路。”
“去把法尔森叫回来,他肯定和阿迪尼擦肩而过了。”卡可卡森对阿米娅说。
阿米娅还没来得及转身,法尔森就跑了进来。他喘了口气,说:“呀,你果然在这儿,我以为你又走丢了呢。”
“吃一堑长一智嘛。”星义耸了耸肩。
那些坐着的贝尼不约而同地看向星义,都不再说话了。
星义随着卡可卡森他们找了个位置坐下,他所在的角度正好能看见所有的贝尼。
“院长好。”他们向卡可卡森打招呼。
“孩子们,让我介绍一下今天的嘉宾,阿迪尼。他会参加我们今天的讨论,你们可以自由地问他问题。”卡可卡森说着转向星义,“你也可以自由地问他们,不要感觉有什么拘束。在座的除了贝尔森、法尔森和阿米娅明年要毕业之外,其他都是刚被先祖批准进入人类研究项目的孩子。”
“阿迪尼,很高兴见到你。”有一位贝尼主动和星义握手。
“哇,我入学第一年就见到了真的阿迪尼吗?”一位女性贝尼感慨道。
所有的新生都很兴奋,除了一个板着脸的贝尼靠在椅背上纹丝不动。星义一眼就认出来,他是阿克森。
星义省略了所有的寒暄,指着阿克森直接问道:“你们昨天不是说他还没有资格进入人类研究项目的吗?”
“你说阿克森啊,”卡可卡森回答,“他昨天下午审批通过了。”
“你们不要和他接触,”阿克森对旁边的同学说,“谁知道他身上有没有携带地球上的病毒。”
星义感觉自己太阳穴里的血管跳动了一下。
“贤弟担心什么,他飞船坠毁的第一天我们医疗队就给飞船和他本人里里外外消过毒,确保没有细菌病毒和外来物种。”贝尔森说。
“他里面有一些你的消毒液喷不到的地方。”
“XXX已经认可了他。大家都知道没有祂的授权,那间实验室是没法从里面打开的。”
“是啊。”其他贝尼说。
星义稍稍一愣。
“地球人是善变的。”阿克森继续反驳着贝尔森,“虽然我相信XXX不会看错人,但是这个地球人还没有通过考验,他不能在马赫拉上随意活动。”
“咳咳,”卡可卡森清了清嗓子,“你们的问题请课后私下解决,我们开始上课。”
阿克森和贝尔森针锋相对的对话已经搅乱了星义原本美好的心情,而接下来上课的方式也让他很不习惯,没有课本,没有投影,十几台超级生物计算机般的贝尼联合运转,把他问得语无伦次。卡可卡森先是帮他的孩子们复习了坏索尔和地球叛变的历史,然后列出地球与马赫拉不同的各个领域。接着那些学生系统地向星义提问,从地质学问到植物学,又从语言学问到航天技术。很多问题星义根本不知道答案,他支支吾吾的时候甚至有贝尼帮他回答,缓解尴尬;当他们对某个话题再也说不出什么的时候,他们立刻就放弃这个话题,转向另一个。他们有着广博的知识,星义从他们口里学到的信息比自己原先知道的还多。
“说说坏索尔做过的事吧,他到底有多坏?”一个贝尼问。
“你们没有去过石廊吗?”星义说。
“还没有,那地方只有学完地球概览的学生才能去。”
“好吧,那应该是马赫拉上最恐怖的地方,就当我今天给你们打预防针了。”然后星义开始讲人类的历史,各种战争、屠杀、奴役和卖淫让众贝尼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杀自己的兄弟姐妹!”一个男性贝尼对旁边的女性贝尼说。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先祖。”女性贝尼答道。
“XXX不是派了很多好索尔去帮他们脱离坏索尔的精神浸染吗?”又一个贝尼问。
“但是大部分人没有接受好索尔的帮助。”星义说,“所以他们就一直被魔头控制。”
“他们为什么不接受帮助?”
“因为坏索尔已经把他们变得和自己一样坏,他们没法不这样。”阿克森说,“起初那魔头自己就想做宇宙之王,现在每个地球人都想成为一个小的宇宙之王。”
“统治是必须的,可是生物怎么能自己统治自己呢?”卡可卡森补充说,“动物必须受智慧生物的统治,智慧生物必须受先祖的统治,先祖必须受索尔的统治,索尔必须受XXX的统治。每个想要自己主宰自己,不受XXX统治的生物注定要沉沦,就像一个掉在沼泽地里的贝尼拽着自己的羽毛想把自己拔出来。”
除了历史上坏索尔干的恶事,星义还能说出更多,比如如何埋伏狙击对手,如何往坦克里扔手榴弹炸死敌人,如何黑进敌方总部的电脑等等。刚才所有的话题,他知道的都有限,但是有关坏索尔和人类犯罪作恶的事情,他可以滔滔不绝一整个下午。他对自己在这方面的学识并不感到骄傲,他反而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只能算是个犯罪专家。
“地球人的同情心非常狭隘。”阿克森失望地摇摇头。
“毕竟他们将近六千年来与别的星球没有任何交往。”贝尔森说。
阿克森肯定了贝尔森的解释,他认为地球被隔离对人类的思想也有着深远的影响。
但是对星义来说,这是一场累人的、很不愉快的谈话。课后当他终于回实验室躺下的时候,他脑子里想的并不是自己的无知。他想更多地听贝尔森他们讲马赫拉上的事情,想听达革贝勒他们讲先祖的传说。他想着森林、山峦和麦子,想着如果当初人类的先祖没有吃错果子,地球现在该是什么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