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玖中文网 > 网游小说 > 无声之名 > 第十六章 木屋谈话
    原告和被告见面,应当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是这位老人家却异常地难过。程星义感觉自己大概能理解卡可卡森现在的心情,毕竟人类毁了他今年一半的收入。他感觉自己也被对方的情绪感染,快要哭出来了。他强忍住自己的情绪,用痛悔的声音说:“爷爷,对不起,是我们的飞船把你们的麦田烧毁了。这是一场事故,我感到万分抱歉。我会尽我所能赔偿您,您别难过,也别生我的气。”



    星义说完这些,心里已经有了卖身为奴的觉悟。



    “你看看他,和他的先祖多么地像啊,看看这眼睛,这双手……”卡可卡森对着希洛娅和法尔森说,他擦掉眼泪看着星义,就像在看自己失散多年的小孙子。



    星义这才意识到他俩根本不是说的同一件事情。



    “你看看他道歉的态度,多么真诚,多么诚实的孩子,”卡可卡森对法尔森说,“你已经告诉他了?”



    法尔森点点头。



    “阿迪尼,不要有心理负担,看到你活得好好儿的,我已经得到安慰了。”卡可卡森对星义说。



    “但是爷爷,您能不要起诉我吗?”星义抓住最后一线希望问。



    “对不起,孩子,如果我不起诉你,我们的长老也会代我起诉,宇宙的法律是不能更改的呀。”



    从卡可卡森的言行态度中,星义能感受到他已经原谅了人类。但是星义也理解了什么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即使对方已经原谅,他仍然要为自己的行为付上代价。他低下头,几乎是在哀求:“对不起,我真的……赔不起……你们把我留在马赫拉一辈子我也没有怨言,告我一个人就好了,不要把我的父母和妹妹也牵连进来。他们一定以为我死了……不要让他们再承受更多的经济和精神压力了。”



    “不用担心,你的家人会得到妥善的照顾。派索尔来保护你的那位,祂也会派其他索尔去看顾你的家人。”



    “我这次把事情闹得很大吗?你们的统治者也知道了?”星义忐忑不安地问。



    “是啊,因为祂无所不知。”



    “我要怎么办?”星义感到全身冰凉。



    “孩子,在开庭之前,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的案子诚实地说给祂听,祂不会为难你的。”



    “我要去哪儿找祂?”



    “在脑子里说就可以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对不对?如果索尔能听见你的思想,祂更可以。”



    “好,”星义似懂非懂地说,“我有什么权利能和宇宙的统治者说话?需不需要用什么敬语之类的?”



    “用你们人类最好的礼貌就可以了。”卡可卡森说着拿起一颗黄色的也皮塔果,“感谢XXX让马赫拉的植物永远生长,吃吧,孩子们,吃完了让我们一起去森林夜游。希洛娅,给阿迪尼加餐。”



    星义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一会儿希洛娅把一盘子面包端到星义面前,还配上了香甜的果酱。



    “我妻子学你们人类做的,要是不好吃还请包涵。”卡可卡森说。



    “我受之有愧。”星义双手合十。



    “你和贝尔森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卡可卡森开始教训法尔森,“比如你们给他的食物就需要调整,人类需要吃谷物。”



    “爷爷说的是。”法尔森很谦虚地回应道。



    “爷爷比你更了解我们。”星义对法尔森说。



    “对,因为爷爷是尤里卡大学人类研究院的院长,是所有进入人类研究项目的贝尼的导师。”法尔森的胡须上扬,笑着说。



    星义没想到这位种麦子的老爷爷竟身兼数职,绝不是没有学问的村夫。



    “所以法尔森教授,你今年多大?爷爷今年高寿?”星义说着将面包撕成小片。



    “我今年77岁,”法尔森拿起第二个也皮塔果,“你飞船坠毁的那天正好是爷爷3000岁的生日。”



    “好大的生日礼物!”卡可卡森说着大笑起来。



    “在一个存在能看见人类思想的生灵,又有长生不老之方的宇宙里,3000岁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星义在心里说。



    “换算成人类的年龄,我应该和你差不多大。”法尔森对星义说,“爷爷的年龄就没法换算了,毕竟你们活不了那么久。”



    他们停止了交谈,继续用餐,但是星义发现卡可卡森爷爷一直在看他,就像祖父看自己的亲孙子一样陶醉。老人家看着看着,又不禁热泪盈眶。



    “爷爷,你为什么哭?”星义问。



    “你和你的先祖实在太像了,但是他要是有你一半的勇气和担当就好了,人类可能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卡可卡森用餐巾擦了擦眼睛。



    “我的先祖?”星义纳闷了。



    “听我慢慢说,”卡可卡森换了一个姿势,舒服地坐着,然后开始了他的讲解,“当XXX创造了马赫拉之后,祂造了第一对贝尼夫妇,并吩咐他们管理好马赫拉。他们就是我们的先祖,马赫拉的代表。因为我们是不死的,所以我们的先祖依然活着。马赫拉上所有的贝尼都是先祖的后裔,我们整个星球都是一家人。后来XXX造了地球,造了第一对人类夫妇,也给了他们和我们的先祖一样的工作,他们是你的先祖,可是他们死了。”



    “人类的代表为什么死了?”星义诧异万分。



    “因为他们吃错了东西。”



    “食物中毒?”



    “他们死的时候,全宇宙都为他们哀哭,”卡可卡森说着老泪纵横,“自从他们吃错东西之后,人类就和宇宙隔绝了。你们的先祖和我们的先祖以及宇宙的众生曾经都是手足兄弟,孩子,你不知道,这几千年来,有多少星球在盼望着和你们团聚。能亲眼见到一位阿迪尼,是我多年以来的梦想,没想到这竟然成为了我的生日礼物。我们的先祖也是朝思暮想地想见你们啊。”



    “那你们什么时候带我去见先祖?”



    “等他传唤你的时候。我们会和你一起去,因为去见他不仅仅是人类和宇宙众生千年以来的第一次重逢,而且也是你向先祖汇报学习结果的日子,同时也是你的案子开庭审理的日子。我们的学生毕业不用写论文,但是每位都要准备一篇演讲,在先祖和全马赫拉的贝尼面前阐述学习成果和心得。先祖给了你机会,所以你也得准备一篇报告。”



    星义感觉自己的脑容量已经透支了,他说:“你的意思是我既要做开庭答辩的准备,又要做学习报告?”



    “正确,如果有机会的话还要和先祖叙叙旧。”



    中国近代史星义都记不得多少,他不知要怎么和一个活了几千年的生物叙全人类的旧历史。



    “我大概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准备?”星义问。



    “不知道,先祖随时可能传唤,所以你要随时做好准备。”



    这是星义有生以来接到的最棘手的任务,他知道自己是作为人类的代表与宇宙众生会面,这不仅关乎他自己的未来,可能也关乎全人类的命运。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晚餐结束后,卡可卡森收拾了他的个人随身物品,放进腰间的一只小包里,然后他说:“我们去森林吧。”



    于是星义和法尔森都站起身,跟着他走出了木屋。此刻太阳只有一半还在地平线上,西边的山峦在夕阳金红余辉的照耀下仿佛火烧,东边的天空已经开始发暗,暮色落在不远处的森林上。偶尔有几只鸟窜出树梢,麦田和森林都变得苍茫起来。



    星义跟着他们走在后头,贝尼的步伐很大,他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们。他们走了一阵,天色变得昏暗,星义隐隐约约能听见远处传来好像狼的嚎叫。他下意识地将右手按在腰上,很快他反应过来,自己没有枪。他知道马赫拉上没有会攻击人的动物,但是他依然心神不宁,于是他说:“爷爷,我们真的不需要带根棍子吗?”



    “你需要棍子做什么?”卡可卡森问。



    “也许森林里的路不太好走,棍子可以帮助保持平衡。”星义知道这是个蹩脚的理由。



    “孩子,你记住我的话,爱里没有惧怕。如果你心里充满了对马赫拉的爱,充满了对宇宙的爱,便没有什么值得恐惧。”



    星义想起伊鲁斯,也想起喜翁,他便振作精神跑起来。



    在森林和麦田的交界处竖着一块方形石碑,上面用贝尼语刻着一个单词:石廊。星义他们从石碑旁走过,然后在林中穿梭。天已经完全黑了,星义将护目镜摘下来挂在脖子上,但是人类的眼睛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楚。他从地上捡起两块石头,又挑了根树枝,然后用石头擦起火来。



    “阿迪尼,不要照明。”法尔森抓住星义的手腕。



    法尔森像猫一样的瞳孔放得很大,星义有些不满地说:“你们能看见,我看不见啊。”



    “不是的,如果你照明,你就会什么也看不到。”法尔森话音未落,星义就感到身后有东西在盯着他。他连忙回过头,树林间出现了十几双大小不一的眼睛,在月色下反射出绿色或蓝色的光泽。星义打了个寒噤,他把手里的石头全丢到地上。法尔森和卡可卡森都停下了脚步,然后那些眼睛开始向星义靠近。



    星义站在原地,保持着自己的镇定。卡可卡森走到他身边,说:“宇宙不是一片黑暗的森林,没有潜行的猎人,也不用害怕暴露自己。相反,在XXX的统治下,你要在宇宙的爱中尽情地敞开自己,让你自己完全地沐浴在爱的圣光中。”



    说罢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从林子深处飞来无数的萤火虫,点亮了夜空。树上也亮起一盏盏绿色的灯,似乎是一种植物的花苞。地面上的菌类生物也被唤醒,发出蓝紫色的迷人光彩。森林中流光溢彩,堪比霓虹流霞,让星义看得如痴如醉。



    那些眼睛走出了树影,有体型庞大如豺狼虎豹的野兽,也有娇小温顺如羊羔牛崽的家畜。它们围着星义,用单纯信任的眼神看着他。与地球上的动物不同,它们不怕贝尼,也不怕人类,反而很主动地靠近星义,似乎在欢迎他的来到。其中有只伊鲁斯,它的翎毛一张一合,另外一只像山羊一样的动物在它身边跳来跳去。伊鲁斯用它巨大的前爪轻轻地挠着小羊的头,小羊把头贴在它的爪子上,毫无防备,甚至十分享受。



    接着有更多的动物聚集过来,四只眼睛的猫头鹰站在树枝上看着他们,每只眼睛轮流睁开闭上,棕熊抱在树干上,猿猴挂在枝头。然后地面突然震动起来,树顶传来一声吼叫。星义抬起头,一只仿佛暴龙一样的巨型爬行动物缓慢地向他们靠近。它弯下腰来,用它看似狰狞的面孔正对着星义。它的獠牙暴突在外面,碗般大小的鼻孔像火山喷发一样冲出股股热流。周围所有的动物在这暴龙面前依然处之泰然,没有惊慌,也没有逃窜。星义突然明白了,这是与喜翁相遇的重演,于是他伸出手,按在暴龙的鼻梁上。



    此刻,他甚至不要再用言语,信任与爱的触摸就已经将他的心意传递给了这只暴龙。这大块头高兴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它站起身,到旁边吃树叶去了。



    “你被造是星球的管理者,与我们一样。”卡可卡森对星义说,然后邀请他继续前行。那些动物除了一些昼伏夜出的种类还跟着他们,其它的都回到各自的地方去了。



    现在整片森林都是亮的,萤火虫跟着星义,为他照亮脚下的路。卡可卡森和法尔森抖动他们身上的每一根皮毛,竟也发出如金似银的光来。他们上半身的羽毛反射出银蓝色的光泽,与那些发光植物的绿光交相辉映。前方的树木逐渐稀疏,然后出现了一块空地,走过芳草如茵的空地,道路两侧各竖立着一排石墙,延伸到远处,仿佛一条长长的石壁走廊。



    星义他们踏入石廊的入口,石壁感应到生物的移动,墙面上便亮起来,出现了一行行文字。星义挨近石墙,摸了摸文字表面,惊奇地发现石墙并不是高科技的屏幕,就是石头本身。那些字是一笔一划雕刻上去的,不会变化,甚至没有雨打风蚀的漫漶。文字在发光,星义可以清楚地读取其中的内容。入口处的文字排列工整,虽然并不是所有的单词星义都认识,但他判断出这是贝尼的一首诗。它歌颂马赫拉的安宁与富饶,歌颂全宇宙的和平、美满和幸福,歌颂那个无声之名对宇宙众生的眷爱与仁慈。诗歌的韵律抑扬顿挫,读来气势磅礴,荡气回肠。诗歌没有署名,就像是一位隐居山林的诗仙贝尼留下的杰作。



    “诗承载着一个物种的记忆,一个星球的历史,”卡可卡森说,“你可以读到他们所重视的和他们所景仰的。”



    “这首诗可以代表你们整个种族吗?”星义问,“你们没有国家、民族或者文化差异吗?”



    “我之前说过,马赫拉是一个整体,所有贝尼都是先祖的后裔,所以我们没有不同的国家,我们都说一样的语言,我们整个种族就是一个家庭。”



    “太不可思议了。”



    “我们贝尼常说,从作品中可以看见作者的性情,我想你可以看到我们是喜爱和平的物种。”



    “是的。”



    “同样的道理,你看马赫拉是XXX创造的,从祂的作品里,你看祂的性情如何?”



    星义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他笑了:“很明显,祂不喜欢匮乏、疾病和死亡,祂希望你们永远快乐。”



    “不止这些,全宇宙都是祂的杰作,凡是祂创造的都反照出祂的形象。你看星辰按着既定的轨道运行,从不出差错,祂是欣赏秩序的;你看达革贝勒对你的热情,祂是好客的;你看贝尔森对你的照顾,祂是怜惜将亡生命的;你再看这些动物对你的友善,祂是爱好和平的。你发现了吗?伊鲁斯、喜翁和暴龙都喜欢和你接触,听你说话,这也反映出祂的另一个特质:祂也想要和你接触,并听你的诉说。”



    星义咬着嘴唇,他感受到内心的挣扎和矛盾,他决定还是要说出来:“一直以来,人类都在探索地球生命的起源,有科学家说地球上的生命是来自遥远星系的超智能生物撒下的种子。由此看来,赋予地球生命的那位,就是祂了。法尔森也和我说过,祂是超越生灵的存在。这样一位全知全能的统治者,若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仁慈、善良,为什么祂造的地球是个例外?祂是不是也有嗜血、残忍的另外一面?你们不死,索尔不死,是不是全宇宙只有地球才有死亡?这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孩子,我理解你的心情,到这儿来。”卡可卡森说着向前走了一步。



    星义跟上去,刻着诗歌的石墙熄灭了,另一面石墙上的花纹亮起。这幅雕刻的图像仿佛是一个圆形的图腾,星义仔细一看,它其实是一颗星球,蓝绿相间,生机盎然,并且只有一颗卫星绕着它旋转。



    他认出图案上的亚洲、美洲,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海南岛和台湾岛。在一个没有丛林法则的世界里看到自己千疮百孔的母星,星义感觉这是他整个旅程中最沮丧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