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晔在随州推官任上,接连两年都遇上旱涝之灾。
在这令人难以忘怀的头一年里,太阳仿佛无情地炙烤着大地,连续三个月零十七天竟然没有降下一滴雨水!干旱的河床裂开了巨大的缝隙,仿佛大地的伤痕一般触目惊心。
那些曾经在河水中畅游的鱼儿们,如今只能以扭曲的姿态死去,它们的尸体被晒成干,散落在干涸的河床上。鲫鱼、鳙鱼和泥鳅都无法逃脱这场可怕的旱灾,成为了这片土地上无声的见证者。
然而,命运似乎总是喜欢捉弄人。接下来的第二年,暴雨却频繁降临,如注的雨水倾盆而下,毫不留情地冲击着这片已经饱受折磨的土地。
真是祸不单行,伴随着暴雨而来的还有大量的蝗虫,它们铺天盖地,泛滥浩荡,疯狂地吞噬着庄稼。
老实巴交的农民们望着自己辛勤劳作的成果被毁于一旦,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奈。庄稼减产甚至绝产的情况屡见不鲜,物价飞涨,人民生活陷入了深深的困境之中。民不聊生的景象让人痛心疾首,整个社会弥漫着一片悲凉的氛围。人们渴望官府能够出面找到一种解决办法,摆脱这无尽的苦难。
官府的差役们忙碌地穿梭于大街小巷,他们手持一张张鲜艳的布告,将它们牢牢地粘贴在每一个显眼的地方。布告上的字迹清晰可见,上面明确规定:所有户等,除了保留人均六个月的口粮外,其余多余的粮食必须卖给官府或者直接捐出来。若有违反者,将按照律法论处。
大洪山奇峰寺乃是一座历史悠久、香火旺盛的寺庙,寺内有着数百名僧人在此修行。这些僧人们历经数年之久,一直以来都有目的地持续收购和囤积着大量的粳稻和籼米,由于仓储过多导致老鼠肆虐横行。
然而,面对灾荒之年,他们却丝毫没有将这些粮食拿出来救济灾民的意思,反而四处宣扬所谓的“佛门与世无涉”的言论。这一行为引起了当地百姓们的广泛议论和不满情绪。
百姓们纷纷指责这些僧人自私自利,不顾及他人死活。他们认为,在这样艰难困苦的时候,寺庙应该挺身而出,发挥慈悲为怀的精神,将储备的粮食分发给受灾民众,以解燃眉之急。令人失望的是,奇峰寺的僧人们却对此置若罔闻。
有人猜测,这些僧人或许是想趁着灾荒时期抬高粮价,从中牟取暴利;也有人认为,他们可能是担心一旦开仓放粮,会引来更多的灾民前来求助,从而给寺庙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无论是哪种原因,这种见死不救的做法无疑令民众感到失望和愤怒。
人命关天,救人如救火,欧阳晔以官府的名义派人再三前往关说,均无果而终,寺方断然拒绝,不肯通融。
既然反复做工作无果,也算仁至义尽,欧阳晔迅速向上司作了请示,决定以囤积居奇的罪名前去逮捕主持,关闭寺庙,强制寺内僧人集体还俗,所囤积的粮食则悉数抄没充公。
按说他自己也是信佛之人,但佛的世界必须服从于现实世界,当不断有饥民饿毙的时候,别无选择,他要让正义上位。
僧人闻讯后惊恐万状,主持带了几个亲信,连夜给欧阳晔送来千两白银,恳求手下留情,法外开恩。
真是戏剧性的变化。
欧阳晔朗声笑道:“哈哈!哪里犯得上这么难看哟!现在这时间还不算迟呐。你能听从我一句劝告么?只要把你们积聚的六七万石稻米平价卖给官府,不仅可以拯救灾民,还可以保住寺庙,挽回名誉,这才是真正的大功德啊。”
喜出望外的主持高兴地答应下来,同意只留满六个月的口粮,其余稻米悉数平价出售给官府。
突如其来的滔滔洪水将百姓的田园变成泽国,冲毁了百姓的房屋,所幸官府提前有了大灾告示,百姓躲避及时,故未曾殃及性命,但损失太大,乡下好多村民失去栖身之处,食不果腹,一时找不到对策,情绪上就透着焦躁。
人们一边为一日三餐想办法,一边等待时来运转。
从上游冲下来不少船只、原木,洪水退去,那些船只呀原木呀七零八落散布在河汊沟渠之间,就像是天上的云彩变成很硬的东西一堆堆摔下来,落在地面,要重建家园,这些材料可真是天降的礼物。
待形势稍稍平稳下来之后,为了这些无主的船只和原木,周边一些百姓之间又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拉帮结伙,互不相让,推推搡搡,面红耳赤,场面甚是混乱,最终演成械斗,混乱中有人被利刃刺死。
官府拘押了一干嫌犯,凶手究竟是谁,却十分难以决断,每一个嫌犯都声称冤枉,竭力为自己的无辜辩护。
死者是被利刃刺死的,而且是一刀致命,几乎洞胸而过,这是此案中惟一有价值的线索。
欧阳晔经过调查,了解到当地野猪猖獗,时常作害农家,因此这里不分男女,几乎人人都有随身携带和使用刀具的习惯,以备不测。
然而,本案中那致命的洞胸一刀是一人所为,其他嫌犯至多是参与了斗殴而已。
欧阳晔再次带人勘验了死者的遗体,他的眼光最后落在了那道深深的伤口之上,凝视良久,突然灵光一现。
他觉得真相已经快要浮出水面来了。
他下令备足饭菜,将全体嫌犯放出牢房,卸除枷锁,让他们在厅堂上吃饭,他则带领一些官吏端坐一侧,默默察看。
饭毕,欧阳晔对众嫌犯聚众斗殴之过痛加训斥之后,单独留下一人,其他人则当场释放。
这个人顿时脸色煞白,仓皇四顾,手足无措。
欧阳晔厉声喝道:“还不快快如实招来,你这个杀人凶手!”
疑凶不明就里,还想狡辩:“大人啊,小的完全糊涂了,可知罪名是需要证据的,您说小的是凶手,请问可有证据?”
欧阳晔如炬的目光直逼他的眼睛:“我观察刚才吃饭的人,别人都是用右手拿筷子,只有你一个人使用左手。死者是伤在右胸,伤口形状说明凶手必是左撇子——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么?”
那好比谎言的窗户纸被一指戳穿,于是乎光天化日,真相大白。
疑凶顿时哑口无言,当即磕头认罪:“大人圣明!小的罪该万死,人是我捅死的,是我捅死的,我再也不敢连累别人了!”
欧阳晔的治绩卓越,旋被擢升。
不知是否与蜀地有缘,哥哥生前曾为官西川,两年后,欧阳晔竟也先后迁任阆州(今四川阆中)推官、江陵府(今属湖北)掌书记。
他只身赴任,家眷依然留在随州,与嫂嫂郑氏一家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