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浓情蜜意情意缱绻

    白锦欢掰着手指头, 窝在自己的房间里数着墨璟可能来到青丘的日子。自那次水镜会面后,他抓心挠肝地想要从墨璟嘴巴里挖出更多有关的消息来。可墨璟却铁了心不愿意告诉他,装模作样地当一个尽职尽责的锯嘴葫芦。

    白锦欢软磨硬泡, 明里暗里还答应了墨璟许多“不平等”条约,几乎是把自己的身心赔了个彻底,也没能从墨璟嘴里知晓他的成算。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嘴巴一瘪头一撇, 再不愿去看面前那个笑得狡黠的人。

    墨璟向来深谙逗白锦欢的分寸, 见人炸了毛,赶忙见好就收。可他是打算给白锦欢一个惊喜的, 为此不能透露过多消息。他思忖片刻, 为了安抚白锦欢,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宠溺地对他说道:“锦欢,待到一切准备妥当, 我自会翩然前往。”

    他的声音温柔又动听,像是潺潺流水拍打在石块上发出的清凌声响, 向来为白锦欢所钟爱。可这样悦耳的声音说出这般没道理的话, 饶是白锦欢脾气再好,此刻也不由得赌气起来:“什么嘛, 惯会说些好听的哄骗人。”

    墨璟见这人虽然面上还是一副同自己闹别扭的恼怒样,可眼角眉梢却悄悄放松了下来,想来心底也没有多生气。他确实是希望能够长着翅膀,下一秒便不管不顾地飞到白锦欢身边, 可他身上担了太多的责任和荣誉, 让他不能那般随心所欲。

    心中虽然负担重重,可面对白锦欢时, 墨璟却希望自己能够足够强大,能够独当一面,能够永远当他避风的港湾。或许是面对爱人时的胆怯,他总忧心自己不够好,便希望能够添以外物之力,增添自己的荣光。

    他唇角勾起一抹暧昧的弧度,温柔缱绻的笑意从他的眼睛里露出来,虽然是隔着水镜交流,可白锦欢还是觉得他的笑透过了重重阻碍,准确无误地传递到了自己身边:“是啊,我居心不良,惯会花言巧语。”

    “可是,能够哄骗到你,是我这人生中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

    这话属实太超过,白锦欢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上挑的一双桃花眼中满是震惊。若是换了旁的人对他胆大包天地这样说话,总要落得个登徒子浪荡人的罪名。可偏偏是从墨璟口中说出的,白锦欢震惊过后,面上便浮了一层绯红。

    害羞归害羞,还嘴是一定要还嘴的。白锦欢不想在谈情说爱这方面被墨璟比下去,就算现在脸红的像是个苹果,也不妨碍他扳回一局:“那也是我愿意被你哄骗。就你那说情话的本事,才堪堪学了我一成罢了。”

    这挑衅的话说完,白锦欢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也会有如此幼稚的一天,居然还真的同墨璟就这点儿不足轻重的小事争辩起来,当真坠了他堂堂青丘狐族九公子该有的志气和魄力。

    他轻轻咳嗽一声,将自己从方才墨璟的糖衣炮弹中抽离出来,佯装正经地瞪着他。可他的眼眸向来艳丽如桃花,微微上翘的眼尾看人时总显得多情,饶是怒目也别有一番风味,压根儿瞧不出多少严肃的情绪,自然威慑不到如今已是厚脸皮的墨璟。

    “好了,不同你开玩笑了。”墨璟见好就收,迎着白锦欢的眼神佯装害怕地瑟缩了一下,他缩了缩脖子,可面上还是一副从容不迫的笑意,好似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分别多日,我这心里,当真是柔肠百转,思念得很。”

    说到这里,墨璟话语一顿,语气莫名地听起来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锦欢,你难道就不想我吗?”

    墨璟以退为进,先向白锦欢示弱,随即抛出自己的诚意,试图将小狐狸诱骗到自己布置下来的陷阱里。他掀起眼皮,眼眸湿漉漉的,像是某种被人抛弃了的小动物,就算透过水镜,也让白锦欢不由得心软了几分。

    在墨璟面前撑着九公子的体面和威严又有什么用,上称也卖不了几斤,反倒让人生分。想通了这茬,白锦欢自然也不忸怩。若不是因为墨璟不在青丘,只有水镜相通,他简直恨不得要张开双手朝人扑过去。

    “当然。”他伸手抚上了自己的心口,虽然隔着衣料,却还是能感受到肌肤底下那颗心脏,正在为了他的心上人跳动。白锦欢唇角不自觉地漾起一抹笑,风吹帘动,恰似他心上一波一波涌过来的温柔浪潮。

    他轻轻舒了口气,旋即对人呈现出一个灿若骄阳的欢喜面庞。白锦欢眸光璨璨的眼睛望向水镜,透过千里万里的山川河流,落在墨璟身上。他的声音清凌,说话温声细语的:“墨璟,我自然是想念得你紧的。”

    二人通过水镜交流,虽然能够彼此闲话来慰相思之苦,却总觉得真人不在身旁,难免少了些什么。白锦欢忽然想到自己好久未见到白澈,自然得关心一下这个在龙宫里养伤的哥哥,随即面露担忧地提了一嘴。

    “七哥近来可好?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过去,他的伤可好全了?何时能和父王回到青丘。”

    说着话时,白锦欢正双手垫在桌上,下巴抵在手上,整个人几乎霸占了大半个桌面。因着这样的姿势,他的额发散落下来,遮住眼前视线。白锦欢抬眸往上看,有一搭没一搭地朝落在眼前的头发丝吹着气。

    这样孩子气的动作总会显得有些幼稚,可自古情人眼里出西施,墨璟非但没有觉得违和,反倒从白锦欢身上觉出了几分灵动的可爱。他抿了抿唇,眸色一沉,随即又将眼底那些不自在的情绪尽数敛去,重新回到他儒雅端方的姿态。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又因着白澈是白锦欢的哥哥,带了一点尴尬的亲近:“锦欢,白澈的伤已全然大好。约莫再过几天,应当就能启程回青丘。狐王大人近来在整顿人马,大约之后便会向你提起返程之事。”

    “那敢情好。”听到白澈伤势痊愈的消息,白锦欢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虽然这段时间他和白澈交流不多,可自己作为弟弟,又和白澈有着手足之情,当然会挂念他的身体情况:“我了解七哥的性子,总是拧巴的。他愿意敞开心扉,是好事。”

    听着白锦欢的话,墨璟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他实在不愿意和白锦欢就白澈的话题多说什么,总感觉分外晦气,便另起了个话头:“锦欢,前些日子听说,你们青丘狐族的留仙洞,还养了个我不知道的鹤族公子?”

    白锦欢瞪大眼睛,由方才那瘫软桌面的姿势支棱起来。他不可置信地伸手指着自己,像是对记忆产生了怀疑,语气迟疑道:“我没有和你说过吗?我应当是说过的啊。”

    对上墨璟那越看越觉得哀怨的眼神,白锦欢的底气逐渐不足,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莫名其妙的,看着墨璟那一副等着他解释的模样,白锦欢总觉得自己像是抛妻弃子始乱终弃的负心汉,这种认知让他忍不住发笑。

    他双手举国头顶,摆出一个投降的姿势来,眉眼间和唇角边含着溢出的笑意,就连头上翘起的一缕头发都张扬。墨璟就这样透过水镜看着他笑,他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双手环抱胸前,明明是个诘问姿态,神色却是无比放松。

    “我忘了,前些日子说你若是来青丘,我给你介绍个朋友的。”白锦欢嗤嗤笑着,连声音都带着无与伦比的愉悦,“结果后面一高兴,就把这茬给忘了。你听到的那个住在青丘留仙洞里的鹤族公子,就是我的朋友——鹤羽。”

    “人也不是住在洞里了,当初鹤羽重伤垂危,我便将其安置在了留仙洞中。”白锦欢摸着下巴,思考如何将这件事情简洁明了地告知墨璟听,“洞中灵气四溢,是个钟灵毓秀的地。鹤羽在那里修炼疗伤,事半功倍。”

    见白锦欢交代了个彻底,墨璟也不好就着这件事情发作。可想到自己不在青丘的这段时间,有另外一个他不知道的人在陪着白锦欢,他这心里就是有些不太好受,闷闷地吐出一句话来:“九公子当真是个大善人。”

    墨璟这一句含着笑的话,让白锦欢一时摸不住他当着是在夸赞自己的善心,还是在揶揄他的善意。左右隔着一面水镜,他弄不清楚墨璟的想法,便一切按照自己的理解来形式。他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一脸懵懂地道:“墨璟,你是在吃醋吗?”

    原以为墨璟会对此事避而不谈,或者是直接否认,可让白锦欢没有想到的事,他直接承认了他说的话。墨璟点了点头,眉头轻轻蹙着,眉眼之间的愁绪几乎要化作实质地萦绕周身,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委屈。

    “我是吃醋了,锦欢。”如今的墨璟已经能够坦然地面对自己的情谊和相思,原先以为可能难以启齿的眷恋话语,一旦说出口后,接下来便轻松得多,“我不在青丘,却有旁人陪你。九公子俊俏风流,不知道是多少人的春闺梦里人呢。”

    这番含酸拈醋的话配上墨璟那张俊朗好看得过分了的脸,莫名产生了一些奇怪的喜感。由着他的话,白锦欢不可避免地想象了一下鹤羽对着自己做那副小媳妇般的娇羞模样,随即情不自禁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一边搓着自己的胳膊,一边不由得对墨璟笑骂道:“你这吃醋可就没来由了。更何况那是鹤羽,他什么德行我最清楚。我和他若是搁在一块儿,保准平静不了,怕不是三言两语就得将青丘地宫吵翻了天。”

    墨璟自然知道白锦欢对自己的一腔情意做不得假,可一想到自己现在人不在青丘,保不齐就有不长眼的人趁虚而入来撬他墙角。他越想越觉得事不宜迟,应当早早准备妥当,挑上一个良辰吉时上门结亲,简直是迫不急得地做青丘狐族的上门女婿。

    可这话他不愿跟白锦欢说,总得保留点惊喜感。白锦欢简单地和墨璟说了点鹤羽的基本信息和如今的身体情况,随即话语一顿,莞尔一笑,戏谑地道:“我那个朋友对你可是颇有意见,到时候你可得好好表现表现。”

    墨璟长眉一挑,姿态颇为不屑,却还是不免有些在意白锦欢的话:“为何,我和他应当是素未谋面,他怎得就对我心有不满?”

    白锦欢见人上了钩,面上喜悦神色一闪而过,眼底狡黠眸光闪烁。他装模作样地开始摇头晃脑,一副神棍姿态,火上浇油道:“我和鹤羽是旧相识,虽然平日插科打诨,可关系亲厚非常。他知我心悦你,难免会对你挑剔。”

    墨璟舔了舔唇,很想在白锦欢面前表现出运筹帷幄的从容模样,可到底是破了功。他有些无奈地垂下眸子,配合着心上人这拙劣的表演,语气宠溺道:“那怎么办啊九公子,到时候可得全仰仗你老人家给我说好话了。”

    白锦欢没有察觉到墨璟话语话外的纵容意味,享受着他这副示弱姿态,自然而然把人归为了自己的小弟。他兴奋地仰起头,模样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神采奕奕地道:“那是当然,在青丘,我的话还是作数的。”

    这番交谈的最后,到底还是白锦欢到了要喝药的时辰,被大巫逼着去喝那一碗苦药。他扬起一张皱得可怜巴巴的小脸,愁眉苦脸地对墨璟抱怨着待会儿要喝的汤药味道多么糟糕,得了几句心上人聊胜于无的安慰后,这才依依不舍地收了水镜。

    墨璟坐在桌案后面,见水镜散去,罕见地愣了愣神,随即唇边漾起一抹怀念的笑来。他摇了摇头,心底却是一派清明,同时估摸着狐王和白澈离宫返程的时间,转眼之间便有了自己的打算。

    地位尊贵的三太子殿下站起身来舒缓筋骨,他掸了掸衣角和袖口沾染的灰尘,又对着镜子正了正衣冠,这才端着一副风度翩翩君子如玉的模样,施施然地朝外走去。他不喜欢有人贴身服侍,因此分配给他的侍从都毕恭毕敬地在屋外等待。

    墨璟唤来一人,询问着龙王此时在何处。得了回答后,他点了点头,便揣着袖口,往龙王所在的地方走去。有胆子大的仆从心痒难耐,对这个回归而来的三太子倍感好奇,趁着墨璟回身片刻,微微抬起头来看向他逐渐走远的背影。

    只见那背影身姿挺拔,芝兰玉树,气质浑然天成,是不可多得的一段风姿。

    第102章 狐王同意墨璟婚事

    墨璟站在龙王所在的宫殿门前, 挽起袖子恭敬地叩响了大门。三声过后,他放下手,乖巧地站立一旁, 等待龙王应允的示意。虽然隔着一扇厚厚的大门,可龙王声音雄浑,极具穿透力地通过重重阻碍,落在了墨璟耳朵里。

    “进来。”

    墨璟得了示意, 再度检查了一番自己的仪容仪表, 这才推门而入。龙王早在大门发出声响的那一瞬间便抬头去望,见是他来, 他先是小小地惊讶了一番, 随即紧绷着的面容柔和下来,整个人的气质放松了三分。

    “璟儿, 何事前来找寻父王。”龙王把朱笔往桌面上一丢,继而将面前繁杂的公务折子一袖子扫在一旁, 挥手朝台下的墨璟示意,让他前来坐在自己身边, “难得你有闲心来找我, 正好我们父子两个好好说说话。”

    墨璟微仰着头,看向桌案之后高台之上的龙族掌权人。见那慈爱笑容, 他心底松快了一些,点了点头,不发一言,顺从地搬来一把椅子, 在龙王身侧几步之遥坐下。这样的距离既不显得疏远, 又有君臣父子该有的恭敬。

    “何事找寻父王,可是公事上出了什么问题, 惹得我儿烦忧。”见墨璟没有说话,可面上神色却是一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模样,龙王挑了挑眉,说出自己的想法。

    墨璟摇了摇头,终于开了口:“事务一切顺利,还请父王宽心。”

    得了墨璟这坦坦荡荡的话语,龙王朗声笑了起来,为自己有这么个踏实能干的儿子而感到欣慰。他拍了拍墨璟的肩膀,一下比一下重,仿佛是对他寄予了无数厚望:“好,我儿必定是有大志气的,当真是人中龙凤。”

    墨璟羞赧地笑了一下,仿佛是受不住这样的夸。可他今日前来,不仅仅是为龙王汇报工作的,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要同他相商。墨璟无法确定龙王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是什么态度,只得在心中不断措辞,思忖着缓缓道:

    “父王,儿子如今已经打大了,到了该结亲的年岁。关于儿子的婚事,父王可有什么想法?”

    听到墨璟的话,龙王原本笑着的面容忽而僵硬了一瞬。这点细微的变化自然落在了一旁惴惴不安的墨璟眼里,他的心几乎是一瞬间就提了起来,生怕龙王会说出他不乐意听到的话,或者命令他去做出一些他不愿意去做的事。

    龙王脸上的破绽只存在了瞬息,继而又恢复如常。他像是没有觉察到墨璟话中心思般,浑不在意地朝人摆了摆手,神色自然,分外从容道:“急什么,你年纪还小,哪里就需要考虑成亲之事了,过些时日再说不迟。”

    见龙王话里话外都是一副对此事避而不谈的意思,墨璟深吸一口气,本想同龙王仔仔细细地说出自己的理由,可到底是耐不住性子。他脸上装出来的平和掉了个干干净净,露出既忧愁又激动的内里来。

    “父王,不迟了。”墨璟咬着唇,打算不再藏着掖着,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表露出来,省得龙王继续跟自己装模作样地绕圈子,“之前我去找父王时,恰巧听到狐王大人和父王一起相商。关于锦欢的事,父王您是清楚的。”

    没想到墨璟三言两语就如此直白地就戳破了这层窗户纸,龙王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点淡淡的谴责。他伸手揉了揉自己酸痛的眉心,儿女姻缘都是债,自己这个做父王的,如何能不为墨璟的人生大事做打算。

    “正是因为知道,我才不希望你同那青丘九公子结亲。”龙王闭上眼睛,扶额叹惋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一大家子的性子,最是护短又不讲道理。那白澈明里暗里伤了你这么多,也没见那白锦欢同人划清界限。”

    “他还是他名副其实亲密无间的七哥,而这点委屈,就需要你来咽下去。”龙王心里一紧,掀起眼皮看向坐在一旁的墨璟,试图说动他改变想法,“你们现在你侬我侬,自然能将这点委屈当做不在意,可长此以往,该如何是好。”

    墨璟垂下头,用手指搅弄着自己的衣摆,那副认真宁静的神色好似当真是在思考龙王的话。龙王心下刚觉得有几分欣慰,就见墨璟抬起了头,眼神真挚又坚定,说出来的话却让龙王恨不得在他脑袋上狠狠敲一下。

    “可是父王,我是真心喜欢锦欢的。而锦欢,也是真心待我的。”

    龙王对墨璟这一番真情流露的话嗤之以鼻,他不屑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忿忿的哼声,像是嘲笑他的痴心妄想:“有情饮水饱,你父王活了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么痴的人。情爱一事,最是伤人伤心的。”

    见墨璟没有言语,龙王继续趁热打铁道:“前些日子我同狐王相商,对你和那九公子的事情进行了一番商讨。青丘狐族本就欠你许多,狐王自然不敢在我面前多说什么,也不会拿白锦欢和那个莫名的东西来要挟。”

    龙王脸上浮现一抹冷漠的笑,缓缓道:“你若是歇了对他的心思,狐族那边也不会有任何意义。那个所谓的孩子本就是一个不知道如何产生的错误,既是在那白锦欢肚子里,自然而然归他们青丘狐族管,同我们又有什么干系。”

    “父王。”没想到龙王对这些利弊看得如此清楚,墨璟心头微动,一时觉得心中五味杂陈。他其实分外明白,这是龙王作为一个父亲对自己儿子最大的回护,可在白锦欢一事上,他是绝不可能让步的。

    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同龙王商议,试图让他理解自己的想法。他的面容坚定沉稳,又带着点龙王看不太懂的眷恋:“父王,我知你心中将利弊算得清楚。诚然,因着白澈夹在其中,我与锦欢从此两不相欠才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父王,我不希望同锦欢再无关系。无论是从前在人间还是如今在龙族,我都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坦然地站在他的身边。”墨璟眸光闪烁,郑重其事道,“如今我有这样的选择和机会,我便不会放弃。”

    见墨璟继续坚持,龙王一时气恼,难免有些口不择言:“墨璟,你当真是糊涂。同他撇清关系,你依旧是我龙宫之中最高贵的三太子殿下,除了我以外谁也越不过你去。可你若一定要同那白锦欢在一起,日后无数风雨波折,谁能帮你。”

    墨璟答得坚定:“锦欢能帮我。”

    “他帮你?”龙王面色浮现一抹无奈,他摇了摇头,咬牙切齿道,“他能帮你什么?先不说白锦欢是狐王最小的儿子,除了那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宠爱,他能有些什么护住你?一无地位二无权势,上面又有那么多兄弟姐妹。你若是同他在一起,必定会吃亏。”

    “我看狐王的意思,待他百年之后,青丘狐族下一任的继承者十有八九是白澈。好,你说你同白澈已然和解,可是璟儿,你难免没有听说过人心易变这个道理吗?”龙王几乎是将道理揉碎了一字一句说给墨璟听,希望这个他赋予厚望的儿子能够识相一点迷途知返。

    “日后若是白澈顺利继承狐族王位,他要是个心地良善的,说不定还能给你和白锦欢好日子过。可他若是有朝一日食言而肥,他会如何对待你们二人。”龙王缓缓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浊气,“更何况,我并不觉得白澈是个安分的。”

    “父王,我知道您一切的顾虑。这些情况,我自然也有考虑。”墨璟搅着衣角,面色有着一瞬的茫然,随即又被坚定神色取而代之,“或许您会觉得今日我的到来是一时的冲动,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冲动。”

    “我从不会因为一时冲动将自己放在不利的位置,这次之所以前来找您,就是我同锦欢分离的这几个日日夜夜里,深思熟虑的结果。”墨璟仰着头,看向身前成熟内敛的龙王,坦然地迎上他压抑愤怒的目光。

    “白澈心思过伪是不假,可是他对白锦欢的手足之情却是真。如今有着锦欢的缘故,我和白澈能够保持和平,不起冲突。日后若是发生了什么,其一,我相信,看在锦欢的面子上,白澈也不会做得太难看。”

    “其二便是——”墨璟拖着尾音,声音顿了顿,他的眸色暗了下来,面色一沉,唇角的弧度阴冷又可怖,“若一定要硬碰硬,我有把握,不会在白澈手下吃亏。”

    “墨璟,我帮你做选择,是希望日后你能够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生活,而不用看在谁的面子上,也不用这般提心吊胆日夜防备。”龙王幽幽叹了口气,后知后觉的疲惫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其中。

    “可是父王,因着锦欢在,我可以无惧一切事物。”提到白锦欢,墨璟的眼神总是温柔的。龙王极少见墨璟有这般平和柔情的眸色,而每一次的发生,都是在话题落到白锦欢头上的时候。

    “我和锦欢之间,有无数美好的回忆,也有分别的痛苦。如今好不容易就要苦尽甘来,您让我如何能够因着这点还没发生的困难放手。”墨璟嘴唇轻颤,眸光闪烁,“父王,我知道您担心我日后会后悔今日的选择。可在今日,我确实是不后悔的。”

    墨璟羞赧地笑了一下:“我不仅不后悔,我还很庆幸。如今我是龙神渊龙宫的三太子,同锦欢有着前缘支撑,有着门户之对。我同他如今可谓是处处相配,旁人看了,总会觉得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不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可我知道,如今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而我相信,锦欢也是一样的。”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如果龙王不是墨璟这个当事人的父亲的话,或许还真的能被感动地掉下几滴眼泪。可他作为一个父亲,自然不能眼睁睁地望着墨璟往那他认为的火坑里面跳。然后这个儿子,却总有自己的想法。

    龙王见墨璟心意已决,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只得最后一遍确认他的心思。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地望着自己这个向来优秀突出的三儿子,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这样一个人却被一段小小的渡劫情缘牵动了全部心神,乃至于为了他付出全部身心。

    他幽幽地长叹一口气,曲起指节敲了敲额间,虽然是微垂着头,可气势却仍旧是不容置疑的上位者。龙王的声音雄浑有力,带着点低低的哑,掷地有声道:“墨璟,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当真愿意为了情之一字,付出你的所有吗?”

    见龙王语气骤然严肃起来,墨璟也反应过来,这应当是他最后的机会。他敛了脸上怀念神色,没有继续坐在椅子上,而是利落地站起身来,走下台去,走到高台之下几米远的位置。墨璟掸着衣袖灰尘,一撩袍角,干脆地双膝跪地。

    他直起身子,拱手行礼,微微仰头看着台上的龙王,看着这个给了他生命的男人。他的眉宇舒展而开,脸上神色认真又沉稳,倒真真是一副君子如玉的好相貌。墨璟又一次重复了自己的誓言,郑重其事地道:“父王,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说罢,他也没有给龙王反应的时间,便双手撑地,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墨璟没有立即抬头,而是就这样俯身恭敬的姿势,等待龙王下最后的判决,此时此刻,他心中没有惶然无助,没有忧郁惆怅,有的只是一片宁静。

    被爱和被爱铺满的,一片澄澈的,干净的宁静。

    果不其然,龙王无奈地摇了摇头,最后终于释怀。见墨璟执拗又坚持,他忽而想,或许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这个已经半截入土的老人家,又有什么立场去干预他们的爱恨情仇。想通这一点后,他长舒一口气,心中彻底释怀。

    龙王一连串说了三个“罢了”,这才接了后面的话,将墨璟从地上召起。看着站在自己台下长身玉立的年轻人,龙王只觉得世事蹉跎,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精彩。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墨璟,目光似要将人彻底看透,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潇洒地朝人挥了挥手。

    龙王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对墨璟埋怨道:“还要在我这里杵到什么时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这些天都在龙宫里捣鼓什么。聘礼可准备好了?好歹咱们也是妖界数一数二的大族,在结亲礼上可不能寒酸掉面子。”

    听了龙王的话,墨璟立即打起了精神。他的眸子亮晶晶的,望着像是整个妖族里最璀璨的明珠,声音里有着压抑不住的激动:“父王,儿子的聘礼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待父王同意,儿子可以随时出发前往青丘。”

    见墨璟这猴急模样,龙王笑骂道:“急什么,狐王和他那儿子都没出发,你要是先到了,算怎么个回事儿?”

    墨璟有些羞赧地垂下头来,红着脸接受了来自父王的这一句调侃。他伸手挠了挠头,试图掩盖面上不自然的红晕。龙王饶有兴趣地看着墨璟这副痴情模样,不禁怀念起当初自己也有过的情窦初开的青涩时光。

    “好了,你们年轻人向来都是有主意的。”龙王笑着喟叹,望向墨璟的目光中满是父子间的慈爱和看继承人的满意,他的声音雄浑悠长,在空旷的宫殿中回响,最后落进墨璟耳朵里,“这个妖族以后便是你们的天下了。”

    第103章 狐王白澈顺利回宫

    龙王和白澈回宫的那天是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 和煦温暖的阳光落在白澈大病初愈略显苍白脸上,给那张白瓷般的脆弱面庞增添了几分温润的暖色。不知这几月的养伤生活给白澈带来了什么改变,他乖巧地站立一旁, 整个人安安静静的,不显眼,却也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墨璟作为龙宫的代表同他们送别,在寒暄交流的过程中几次忍不住移开视线去望白澈。不怪他这般在意, 实在是因为白澈同之前大不相同。他眉宇间萦绕的阴郁之气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恬静的释然感,像是一枚过了水后洗净灰尘的青玉。

    虽然刺伤白澈这件事是白澈亲手干的, 可墨璟作为当事人, 出于人道主义,他也得去关心关心另外一个当事人的身体状况。体面地同狐王做完所有送客礼节后, 他故作随意地挪动了脚步,慢慢挪到了白澈身边。

    虽然他还是不太喜欢白澈, 可是看在白锦欢的面子上,还是要给这个名义上的大舅子几分薄面。墨璟在心中思忖着自己即将要说的话, 同时轻轻咳了一声, 调度好最适合的语气,这才缓缓开了口:“白澈, 你伤可好全了?”

    像是没想到墨璟会主动和自己搭话,白澈有些惊讶地抬了一下一边眉毛,随即面上浮现一抹在墨璟看来十足是装模作样的笑。他的袖子有些长,就算掩唇咳嗽, 也只能露出一点白玉似的指尖。狡猾的狐狸声音听起来还是有几分虚弱, 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体面。

    “劳烦三太子殿下关心,我身体已然大好, 待到回青丘,不出多时便能恢复如初。”

    得了白澈这一句交代,墨璟了然地点了点头,却没有任何可以继续说的话。他和白澈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一会儿后,又不约而同的移开了目光。因着白锦欢在中间做调和剂,他们虽然不至于剑拔弩张,可到底相看两厌。

    墨璟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清着嗓子,急匆匆地落下一句“如此便好”后就飞似地远离了白澈身边。他边走边叹气,想到和白澈之间这尴尬的情形,不由得想起锦欢是青丘最小的公子,上面还有其他几个兄弟姐妹,也不知好不好相处。

    不过转念又一想,自己曾在青丘住过不短的一段时间,倒是除了白澈,没见过其他的亲属,想必日后也只有逢年过节等大日子才能聚上一聚。情不自禁地想到如此远处,墨璟被自己的联想逗笑,面上倒是浮了些温柔的笑意。

    这明晃晃的笑意不可避免地被狐王注意到,他伸手朝墨璟招了招,示意他往自己的方向过来。方才结束于狐王应酬的墨璟有些不明所以,可是出于对长辈的尊敬,还是毕恭毕敬地走了过去,在狐王身前几步远停下。

    他刚想出言询问狐王何事找寻自己,就见狐王幽幽叹了口气,用一种缓慢但是又认真的语气幽幽说道:“我们启程回青丘,小九虽然会很高兴,但是如果没有在我们身边看到你的身影,想必也是会有些失落。”

    “我这个做父王的,小时候陪伴他的时间少,长大了也奈何不了他的主意。既然他喜欢你,我们青丘于情于理也对你有愧。在你和小九感情这方面,我不会做任何一点干预,只希望你们当真情投意合,能够白头偕老。”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墨璟自然得顺着话头接下去。他敛了面上笑意,面容认真又真诚,随即后退一步,拱手行礼。额发顺着垂下来的脑袋散落眼前,因着姿势,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伯父此话,墨璟定当谨记于心。”

    凝神看了一会儿身前弯腰行礼的墨璟,狐王唇角漾起了一抹安然的笑意。他再没有什么话要对墨璟说了,因此也没有继续磨蹭。狐王大手一挥,身后属于青丘狐族的族旗扬起,在和煦微风中吹得起起落落,像是连绵的海浪。

    狐王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身后的白澈却没有骑马,而是被狐王以身体虚弱为由固执地塞在了马车里。白澈本人对于这个提议应当是不太满意的,几次跃跃欲试地从车厢内探出身子,都被狐王眼疾手快地塞回了车内。

    墨璟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队伍渐行渐远,直到最后看不见那属于青丘的族旗,这才有些惆怅地转过身去。狐王离开了,可他的话却沉甸甸地落在了墨璟心上。既然狐王已然启程回宫,那他也不能落了脚程。

    想起自己库房内满满当当的准备,墨璟不由得在唇边挂上了一抹心满意足的笑。他垂下眼睛,眼底满是对爱人的眷恋和思念。他在心底暗暗想着,想着即将到来的重逢和相遇,想着未来必定会和谐美满的幸福生活。

    锦欢,等着我,我们马上就要见面了。

    没有像来时那般走走停停地花了好几天在路上看风景,狐王这一行人几乎是上午启程,下午便踏入了青丘地界。作为狐王,他的任何举动都会在青丘产生巨大的影响力,即使他本意并非如此,可自从到了青丘,一路上便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狐妖朝他恭敬地迎接。

    他刚踏入青丘一步,回宫的消息便像是长了翅膀的纸片,飘飘遥遥地飞得整个青丘都是,自然落不下白锦欢。白锦欢自从得到消息后便兴奋地坐立难安,要不是一旁有青玄一直拉着他,怕不是下一秒便要掠出门去。

    青玄一边注意着自家公子的兴奋神情,一边心底也免不了感到激动。七公子伤愈完全,大王又回宫坐镇,无论那一件都是让人高兴的好事。小妖奴脸上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却还要故作老成地管着白锦欢,声音愉悦:“公子莫急,大王很快便能回宫了。”

    白锦欢满心雀跃地点了点头,在青丘独处的这段时间,他才意识到没有七哥白澈没有父王的地宫到底有多么无趣。如今能给他带来快乐的人都回来了,他自然是万分欢喜,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几分激动:“可算回来了。”

    话音刚落,他的脸上便飞起了一抹绯红,像是不经意间擦在脸颊上的胭脂,恰到好处地点缀了他暖玉般的面孔。青玄同白锦欢自幼相熟,相依相伴的时间也多,彼此熟悉到他只要看上一眼,就能将白锦欢的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

    一个人的脸红便是相思的最好证明,白锦欢本来就白,这一点红润在脸上尤为明显,明晃晃地将主人的心思昭告天下。望着羞红了面孔的白锦欢,青玄心中起了几分打趣的心思,用一种满是揶揄的语气,将自家公子的心事戳破。

    他语气缓缓,以一种恍然大悟的腔调,对白锦欢戏谑地说道:“公子是想念墨公子了吧,大王他们已然回宫,想必过不了多久,便能有墨公子的好消息了。”

    被小妖奴这般直接了当地说出心意,白锦欢下意识地就想要反驳。可转念一想,自己思念心上人,又有什么好不可承认的,便坦然地点了点头。可是望着青玄的眼睛,他还是有些羞赧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缓缓说道:“我是想他了,很明显吗?”

    被白锦欢这话逗笑的青玄忍不住笑出了声,自然而然收到了来自公子的一枚眼刀。他清咳一声变得严肃,可语气中还是喊着几分散不去的笑意,打趣地说道:“公子可要照照镜子,脸上的红意是瞒不了人的。”

    听了青玄这一句调笑的话,白锦欢原本就红润的面孔更是添了三分。马上父王和白澈就要到地宫门口,自己自然得上前迎接,顶着这一张红成了苹果的脸像什么样子。他定了定神,将杂念繁思尽数摒弃,随即拍了拍脸。

    像是施了法术般,白锦欢脸上红晕在几息之间慢慢退去,重现呈现出一张白玉般的面孔。青玄目瞪口呆地见自家公子表演一出收放自如,禁不住朝人竖起了大拇指,可赞叹的话语怎么听都不太正经:“公子当真神秘,这一出脸红若是放在撩拨小姑娘身上,怕不是要收多少芳心。”

    “欸,打住。”怕青玄说出更多让人牙痒痒的话语,白锦欢适时地截断了他的话,同时打算亲自上场以正清誉,“首先我没有撩拨小姑娘,这话可不能胡说。其次我心中如今只有墨璟一人,此情此意天地可鉴。”

    青玄拖着尾音答了一句“好”,那副揶揄的模样看起来分外欠揍,看得白锦欢忍不住地想要上手修理一番这个越来越不正经的小巴蛇。可他近来妖力凝滞,不好施法,只得以一种恶狠狠的目光怒目而视,扔了个苹果砸过去。

    青玄侧身一躲,伸手一截,气势汹汹朝自己飞来的苹果便落在了手中。他格外不拘小节地拿衣袖擦了擦,咔嚓几口就咬掉了大半。因着嘴巴里有东西,他说话带了几分含糊:“公子,想必大王他们快到了,咱们可得提前准备准备。”

    “这是自然。”好不容易谈到正经事,白锦欢也正经起来。他施施然地从椅上起身,伸了个懒腰抻着自己的筋骨,这才觉得浑身舒爽了不少。青丘的九公子平日总是混不吝,可一旦认真起来,倒是有一种别样的风韵。

    他附庸风雅地给自己变出了一把折扇,扇面轻轻敲在自己的胸膛上,整理完衣冠后便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青玄加快速度,几口将苹果啃成了个苹果核,看也没看地潇洒往身后一丢,正正好地落在一旁垃圾桶中,随即加快了步子,往白锦欢身边赶去。

    待到他们出到地宫大门时,远处已经能影影绰绰地看见朦胧的身影,黑压压地成一片云般朝地宫飘来。待到队伍走进,打破白锦欢定睛一瞧,正中那人高头大马,器宇轩昂之人,除了是青丘狐王还能是谁。

    也不顾父王到底能不能看见自己,白锦欢便朝人高高地扬起了手。他踮起脚尖,极目远眺,手掌在空中摇摆着朝人打招呼,同时深吸了一口气,提高自己的音量,遥遥地往队伍之中喊了过去:“父王,七哥!”

    被他用妖法加持过的声音极具穿透力,掷地有声地落在了队伍中每一个青丘族人的耳朵里。有胆子大的狐妖在听到声音后便第一时间极其小心地侧目望向前方昂首挺胸的大王,只见大王背挺得极直,瞧着倒是一副严肃沉稳的模样,可唇角分明确实笑着的。

    白澈自然也听到了小九这一声饱含思念的叫喊,眉宇间的疲惫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馨的笑意。他撩开车帘,从车厢中探出半个身子,朝前方骑马而行的狐王笑着说道:“许久未如此清晰地听到小九的声音,看这状态,想必在青丘的日子应当是过得不错。”

    狐王乐呵呵地摆了摆手,语气虽然故作嫌弃,可却悄悄笑弯了眼角:“青丘也没有什么需要小九操心的事情,那小子整日就知道带着他那小妖奴吃喝玩乐,时不时去找大巫聊一聊,日子可是滋润极了,哪像你我这般奔波。”

    白澈没有接狐王这明是抱怨暗是宠溺的话头,而是另起了话题。他看着行走的队伍离地宫越来越近,地宫的一砖一瓦落在他的眼中也越来越清晰,不由得心中感慨万分:“自去龙宫,已有多月未曾归家。如今回来,倒是近乡情怯了。”

    听了白澈这话,狐王幽幽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心疼,又带着点淡淡的恼怒:“若你没有同那三太子生就这样一场风波,当时我们就应当同小九一起回来的。白澈,在这件事上,处理不妥,日后可千万不要再犯。”

    白澈颔首,缓缓道:“在龙宫养伤期间,小九倒是同我说了许多他的想法,让我恍然大悟。原先浮云闭目,总以为自己做的才是正确的事,妄图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小九身上。如今回望过去,倒是有诸多错处。”

    “你知道就好。”

    听到白澈这大彻大悟的话语,狐王心中一阵欣慰。若论管理事务的能力,他的几个孩子中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白澈。或许是他忙于事务而疏于关心孩子的心理状态,才会导致白澈误入歧途,所幸现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接下来一阵无话,可白澈心里清楚,事到如今,父王已经将这件事情彻底翻了篇。既然狐王都没有继续揪着话题不妨,他也没有必要继续说下去给自己找不痛快。二人都将目光望向了不远处的地宫,和地宫门前翘首以盼的白锦欢身上。

    待到走近,看着白锦欢脸上那兴奋的神情,父子俩脸上浮现如出一辙的笑意。他们一个利落地跨马而下,一个从车厢中钻了出来,带着满身的风尘仆仆和一路的青丘千里香花香,几乎是同时朝人开了口。

    “小九,父王回来了。”

    “小九,七哥回来了。”

    第104章 狐王商讨狐狐婚事

    听到这久违的问候, 白锦欢眼眶不禁红了几分。因着肚子孩子的存在,他的情感总是会轻而易举地被人牵制,此时也丝毫不例外。他上前一步, 不顾父王和七哥身上披星赶月的灰尘和泥土,朝人一一讨了个拥抱。

    七哥白澈向来不是个乐于开玩笑的,而狐王却是不同。同白锦欢拥抱过后,狐王松开了怀中的人, 微微后仰着身子, 一双眼睛左瞧右看地在人身上不断逡巡,像是想要好好看一看这几月不见, 发生在白锦欢身上的变化。

    他像是瞧出了什么名堂, 眉眼一弯,眼睛里满是促狭的笑意。白锦欢抬眸时恰好对上父王的眼神, 心中大喊不妙,却没能阻止狐王这个口上每个把门的人对自己的调侃:“多日不见, 小九这脸倒是圆润了几分。”

    这话可是实打实地在揶揄自己长胖了,白锦欢高高地挑起了一边细眉, 脸上的神情十分完美地诠释了自己心中的不满。他唇边的弧度向下撇了几分, 紧紧地抿着唇,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气恼地瞪圆了, 倒有几分娇蛮滋味。

    得了这样的戏谑,白锦欢自然不会放过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笑得狡黠,颇有青丘狐狸一脉相传的狡猾精髓,朝因为赶路而神情之中略有疲惫的狐王调侃道:“几月不见, 父王看起来倒是比之前老上了几分。”

    被说老了的狐王也不生气, 反倒朗声笑了起来。他亲昵地摸了摸白锦欢的脑袋,感受着柔软的发丝扎在自己掌心时那有些浅淡的痒意。看着面前已经长成的最小的儿子, 狐王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分散在妖族各地的其他子女。

    小九年纪最小,如今也已经成为了玉树临风的翩翩君子,更何况其他那些早已经成年了的孩子。思及此处,又得了白锦欢这一句戏谑的话,成了一种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奇妙效果,让狐王心中悄然泛起了一阵惆怅。

    “是啊。”他抬眸看向远处,像是想要透过虚空,看到自己其他孩子,“父王老了,早不是年轻模样。如今你们几个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好几个都成了家立了业。就连你这个最小的,也找得到自己相伴一生的人。”

    “到了现在,父王也没有什么遗憾了。这个妖族,到底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狐王眼角眉梢尽是亲和的笑意,就连眼尾的细纹都温柔,他的手从白锦欢脑袋上顺势向下,落到他的肩上,随即意味深长地拍了几拍。

    狐王拍肩膀的动作一下比一下重,白锦欢只觉得自己半个肩膀都受着这样的力,仿佛压了沉甸甸的期望。他微抬目光,带着湿润泪意的眼睛同狐王那深邃的视线相对。白锦欢心头微动,心上一片酸软,忍不住想哭泣。

    狐王察觉到了自家这个不省心的小儿子这点柔软的情绪,他在心底幽幽叹了口气,可面上却仍旧是一副堪称纵容的笑意。他一只手拉着白锦欢,另一只手则往身后招了招,示意白澈走上前来。左手牵一个右手牵一个,昂首阔步地走进地宫。

    白锦欢带来的人像是望着太阳的向阳花般,身子的方向跟随着狐王的位置移动,在身后落下一迭整整齐齐的“恭迎大王回宫”的口号声。听着这样的声音,狐王先是一愣,随即爽朗地笑了出来,侧目望向白锦欢的目光都带了几分戏谑。

    “谁教你这般行事的,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话里话外的意思总让白锦欢觉得自己被人小瞧了,他眉眼一耷,唇角一弯,看着像是个老大不高兴的模样,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带了些许淡淡的气恼:“父王,儿子办事也算妥帖周到,何必要平白无故多个旁人来分我的功劳呢?”

    这般的俏皮话让狐王开怀大笑,留下一地的笑声,在地宫中回荡,惊醒了窗外枝丫上栖息的飞鸟。鸟儿扑扇着翅膀,振翅高飞,如一只离弦之箭,仿佛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勇气,直直地朝着烈日骄阳的方向飞去。

    狐王牵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进了自己的宫殿,先安排了一拨人带白澈去检查身体,又挥了挥手屏退了剩下的一拨人。他掀起眼皮,正好瞧见了白锦欢身边亦步亦趋跟着的青玄,刚想找个理由打发人出去,就被白锦欢截住了话头。

    白锦欢早在狐王安排人支走白澈时就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又在屏退侍从后确定了想法。见狐王的念头打到了青玄身上,他赶忙出声劝阻道:“父王,青玄是我的贴身妖奴,关系最为亲厚。关于我的事情,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让青玄知道的。”

    狐王的目光在坐着的白锦欢和一旁站着的青玄身上来回逡巡,好似在仔细考虑是否要这样进行安排。末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妥协地点了点头,伸手端起了一旁桌案上的茶盏,啜饮一口后才缓缓开口道:“也好。”

    “在离开龙宫的前几天,龙王曾经找我谈过一次话。在交谈的过程中,事情真相已然全部水落石出,龙王也尽数知晓。”明明方才才喝了一口茶,可狐王却还是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种莫名其妙的痒意,这股痒意让他说话的声音都艰难。

    “我同龙王一起在妖界共事这么多年,最是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子。表面上较我看起来要儒雅随和的多,可性子却是实打实的记仇。他儿子墨璟吃了这么大一亏,如今你身子状况又不明朗,想必他是不愿同狐族结亲的。”

    没想到父王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竟是为了这件事,白锦欢原先还有些迷茫,可听到最后,却是分外的胸有成竹。他起身给狐王倒了杯茶,茶盏在桌面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从自己的一侧推到了狐王的一侧。

    白锦欢眉眼一抬,望向狐王的目光中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安,反而是十足的从容。狐王设想了许多种白锦欢可能会有的反应,却没想到他是这样的态度,因此略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这个小儿子,想要知道他的内心想法。

    白锦欢没有让他失望,片刻之后便给出了自己的答复。他垂下眼皮,细长挺翘的眼睫轻轻颤着,在眼底落下一小片阴影,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他眸中的情绪,可外放的气质却是恬静祥和的。白锦欢语气清雅淡然,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龙王的态度不是墨璟的态度。我虽不知龙王心中所想,却知道墨璟会是同我站在一边的。”

    听着白锦欢这成竹在胸的语气,狐王忍不住质疑道:“你当真这么想?小九,不是父王泼你冷水。可世上纲理伦常都是父大过子,若是那三太子殿下拗不过龙王的旨意,选择听从他的安排,将来必定会负了你。”

    “父王的忧心之处我自然知晓。”嘴上说着话,白锦欢手上也没闲着,给自己倒了杯茶,饮了一口后才缓缓说道,“可墨璟不是一般人。自我同他相熟开始,我便知道,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他定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儿。”

    “龙王的想法终究是他自己的想法,代表不了任何人,更代表不了墨璟。”白锦欢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空了的茶杯在手指之间把玩,灵活地转动抛起,最后又稳稳地落在掌心,“再说了,我可不认为墨璟会乖乖听他的话。”

    “话是这样说没错。”狐王幽幽叹了口气。在龙宫的这段时间,他也同墨璟打过不少交道。有些人或许总是话说的好听,花言巧语便骗了一颗芳心。而他看墨璟的时候,却能发现,这人是难得的心口如一之人。

    狐王其实是打心眼里喜欢墨璟这个年轻人的,他成熟稳重,妖法出众,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可关于他和白锦欢之间的感情,却让狐王疑窦丛生,恨不得百般试探。其实他不是不愿意相信墨璟的决心,可事关白锦欢,确认三百遍也不嫌多。

    儿子姻缘都是债,小九虽然年纪小,可在姻亲一事上,却比他几个哥哥姐姐要复杂麻烦得多。狐王手肘撑在桌案上,手指揉了揉眉心,语气忧愁道:“可我总是担心,担心会横生枝节。只要他一日不来青丘结亲,我这心啊,便一日都放不下来。”

    狐王这个做父王的倒是比自己这个当事人还要着急的多,白锦欢一时不知心中该作何感想,最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明显的笑声冲淡了狐王眉宇之间的忧愁,让他摆出了一副恼怒模样,不由得嗔怪道:

    “笑笑笑,还笑。你小子就没有一天能够让我安心的。”

    “好了。”白锦欢使出自己的撒娇讨宠大法,这一招他从小到大百试百灵,就算现在也不例外,“父王,儿子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自然能懂得您对我的良苦用心。也正因为知晓您的心思,我才希望您不要太忧心。”

    “儿子有儿子的想法,墨璟也有他的想法。或许您和龙王作为长辈,会有其他的考虑,可在我和墨璟这边,只有彼此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其余俗事杂物,都是可以暂时抛之脑后,避而不谈的。”

    “还避而不谈呢!”听到这句话,狐王张大了眼睛,分外不乐意地瞪了一眼白锦欢的肚子,“按照狐族的孕育规律,你肚子里这个约莫再过十日便可降生世间。再避而不谈的话,到时候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关于肚中生命,儿子自有打算,也同墨璟聊过。”白锦欢回忆着自己曾经在水镜之中同墨璟的谈天细节,一一复述给了狐王,“若是个能成才的生物,便细心养在身边,将来若是能有一番成就,便当为狐族效劳。”

    “若是个带来灾祸的——”说到这种假设时,白锦欢敛住脸上那副温和笑意,眉眼之间冷淡了三分,看着分外严肃。这样的神情极少出现在白锦欢那张惯常笑着的俏丽面孔上,稀罕到让狐王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反正我又不是真正的妇人,做不来骨血情深的事,自然同肚中之物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白锦欢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若它于妖族不利,儿子自当肩负除恶之责,不会让它为祸妖界。”

    见白锦欢当真是成长了,狐王禁不住赞叹道:“你倒是想得开,你能这样想,父王心中高兴。小九,你要知道,无论未来发生了什么事,无论那墨璟是同你白头偕老也好,是恩断情消也罢,你都要知道,青丘狐族会永远站在你身后。”

    “此事我自然知晓。”

    白锦欢落下一句轻快俏皮的话,随即不顾身份,像小时候一样不管不顾地张开双臂,朝狐王怀中扎了过去。狐王没想到他突然动作,一时吓了一跳,一边顾忌着不能让白锦欢的肚子磕了碰了,一边又要安安稳稳地接住人,倒是给自己累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你啊你。”

    没想到白锦欢这般不能挨夸,只不过夸赞了几句,现下就将成熟面孔丢了个干干净净,故态重萌地可恶起来。虽然嘴上说了几句抱怨的话,可狐王面上的笑容却是十分纵容和宠溺的,任谁看了也会觉得是白锦欢恃宠而骄。

    白锦欢眨了眨眼,将那些埋怨话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他闭上眼睛,闻着地宫内燃着的熏香味道,千里香的香气总让他分外安心:“父王,别担心,我有预感,或许要不了几天,我们便能够同墨璟重逢了。”

    第105章 狐狐答应墨璟提亲

    或许白锦欢和墨璟之间当真有一种心有灵犀的奇妙联系, 自那天在狐王面前说了自己的预感后,白锦欢便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一只手还没数完,就见青玄一路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他的内殿, 额头上浸出了细密的汗。

    白锦欢颇有些嫌弃地往外挪了几步,拉远了自己同青玄之间的距离。虽然他不是一个有洁癖的狐妖,却也不能容忍有人汗津津地靠近自己。白锦欢蹙起了一双细长的眉i,眼尾一耷, 随手将一方帕子朝人扔了过去。

    因为手上力气没有很大, 帕子自然不能精准无误地落在青玄身上,轻飘飘地在空中晃荡, 最后被小巴蛇一把捞了过来。青玄一边不拘小节地擦着额头上一路奔跑的热汗, 一边拍着胸脯顺气,好半晌才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

    白锦欢也不急, 就坐在一旁等他恢复完,手上的书页还饶有兴致地翻过了一页。没想到平日里这小妖奴不曾给他带过什么消息, 这一带便是石破天惊的事情。青玄仍有些微微地喘,却不妨碍他将知晓的事情说出口。

    “公子, 方才我去藏经阁那送之前整理好的经文, 恰好路过大王的会客室。会客室的门没有拢紧,便鬼使神差地往里面望了一眼。”青玄挠了挠头, 对自己的非礼勿视感到有些淡淡的羞愧,却并不妨碍他的兴奋。

    他的兴奋从每一个毛孔中争先恐后地钻出,几乎要化为实质地将白锦欢包裹其中,让白锦欢不由得被他的激动传染, 一颗心也怦怦直跳。白锦欢心里有个欢喜的猜测, 却没有贸贸然地说出口,而是等着青玄为他做出最后的解答。

    他耐着性子等了几息, 就听青玄以一种五分激动五分八卦的语气,连珠炮似地说道:“公子,你猜我看到了谁?”

    还能是谁?见青玄这副反应,就算白锦欢再怎么迟钝,此时心底也已经明了。他的脸上挂着明晃晃的笑意,幸福洋溢在眼角眉梢,刚想说出自己的答案,就听青玄耐不住性子,自问自答地将事情和盘托出。

    “公子!我见到了墨公子!”青玄眨了眨眼,压抑不住的激动让他身上的妖力有些浮躁地闪动起来,使得眉间墨绿色的鳞片泛着妖异的光,“墨公子此时来到青丘,定是同大王商谈狐族龙族两族的结亲事宜的。”

    说完,他也不待白锦欢反应,快步朝人走了过去。青玄如还未化形那般兴奋地拉住了白锦欢的袖子,轻轻晃了晃,如同幼儿对着长辈撒娇,可眼眸却是亮晶晶的,怀揣满满希冀:“如今墨公子已经来了,公子,你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见青玄为了自己的事情颇有些得意忘形,白锦欢虽然心中高兴,却还记得自己身为长辈,有着最基本的教育之责。他曲起指节,在小妖奴双眉之中的那颗小小鳞片上敲了一下,如同灯罩盖灭火焰,将那点莹莹绿光敲了个烟消云散。

    明明手上压根儿就没用力,可青玄还是搞怪耍宝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干打雷不下雨地嗷嗷喊痛。白锦欢双手环抱胸前,朝自己这个贴身的小妖奴投去了一个戏谑的目光,正好同青玄清明的视线在空中相对。

    见自己耍赖被抓包,青玄也不尴尬,只是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成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厚脸皮模样。白锦欢见他恢复正常,也不同他兜圈子,一五一十地摆出了自己的大道理,如同和尚念经般再三跟青玄强调。

    “万事万物不能喜形于色。”白锦欢语气缓缓,慢慢悠悠说着自己的教育心得,“青玄,你还太年轻,需要知道,有些时候,一些情绪不必时时刻刻放在脸上,免得别人轻而易举地看穿了你,反倒落了下风。”

    青玄早已经知道白锦欢这些大道理,只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却还是忍不住轻声嘟囔了一句:“公子大道理倒是一堆,可遇到墨公子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藏也藏不住,还以为旁人都眼瞎心盲地看不出来。”

    他的声音细小,又是不好被白锦欢听到的密语,自然不能落到公子耳朵里。白锦欢没有听清他说得话,忍不住出声询问。就见青玄一脸讪笑地连连摆手,连语气都慌张:“没什么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儿,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话虽如此,可见青玄那副掩盖不住的心虚模样,白锦欢心底到底还是藏了几分怀疑。可知道墨璟来了青丘,他心情大好,自然不愿意同青玄揪着这点不放,于是分外大气地摆了摆手,示意青玄无需在意,自在就好。

    青玄别别扭扭了一会儿后,又自我调理成功,将方才一点小插曲抛之脑后,兴奋得像是一只在地宫中上蹿下跳的猴子。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这个年纪的小小少年自有的澄澈明亮,竟比天边的太阳还要耀眼。

    “公子。”青玄眨了眨眼,朝白锦欢递了个跃跃欲试的眼神,同时激动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唇瓣,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们去找墨公子吧,正所谓‘小别胜新婚’,许久未见,公子和墨公子总有许多话要说。”

    “这都从哪里学的。”听着青玄口中这些奇奇怪怪的话,白锦欢无力扶额。虽说这话也没有说错,可是从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小妖奴口中说出来,总让白锦欢觉得分外别扭,好似一颗晶莹剔透的小白菜悄无声息地变了黄,他还没有办法制止。

    嘴上虽然说着抱怨的话,口口声声都是不情愿,可行动上却是诚实的,一个个的脚步暴露了他的想法。白锦欢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对着镜子左瞧右看地正衣冠,将自己收拾出了一个最能够见人的好样貌来,这才同青玄去了前厅。

    他们一前一后地来到会客室门口,定睛一看,却发现大门早已经不是青玄之前路过时未有关严的模样。一扇气势雄浑的大门如一堵高不可攀的墙壁,将室内室外阻隔得泾渭分明,让白锦欢和墨璟分隔两处,无法相见。

    青玄倒不觉得有什么,大王在同客人谈论事情,他们这些无关紧要的闲杂人等,自然得敬候一旁稍作等待。可他却忘记了,自家这个公子向来都是离经叛道的。白锦欢从来没有这个自觉,在墨璟和父王的谈话中,也不觉得自己是闲杂人等,便想着推门而入。

    青玄觉察到白锦欢的意图,想要上前制止。他的手十分慌乱地在空中无力地招了招,想要拉住白锦欢的胳膊不让他继续动作,最后却因为隔着一点儿距离没能拉住,所有的努力无功而返,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大门被推开。

    明晃晃的亮光从推开的门扉中朝外洒了出来,在白锦欢身后潇潇洒洒地铺了一地,也给他的身形勾上了一层明亮的金边。因着大门处的插曲,室内两个人齐刷刷地将视线投了过来,最后不约而同地落在了白锦欢身上。

    相似的目光,相似的神情,相似的反应,在这两个不怎么相似的人脸上呈现出来,形成了一种分外滑稽的效果。白锦欢左瞧瞧又看看,见墨璟坐在一旁客座上,父王则坐在桌案后的主座上,谈话的氛围想是十分和谐的。

    原本大大咧咧地推门而入时,尚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可是现如今站在大门旁被这样两双视线紧紧地盯着,让白锦欢这个自认为洒脱自在的人,此时也后知后觉地在心底生出了些许尴尬。他一只手拉着门,一只手挠了挠后脑勺的头发,试图用一些俏皮话来进行缓解。

    可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间点,让白锦欢即使有心想要缓解氛围,也没有任何章法,只得干巴巴地憋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问候,听得高台之上正襟危坐的狐王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父王,墨璟,你们好啊。”

    狐王没想到白锦欢这般耐不住性子,竟然在自己和墨璟谈话时就这样莽撞地闯了进来。他的目光阴沉沉地落在白锦欢身上,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之感。狐王从鼻腔中发出一声气音,冷哼一声,缓缓说道:

    “从小到大青丘的夫子教给你的礼仪举止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谁叫你这样一声招呼不打地就闯进来的,没看到我这边有客人在吗?言行无状举止无礼,小九,你当真是让我头疼不已。”

    狐王一边揉着自己酸痛的眉心,一边通过嗔怪白锦欢的方式,暗地里悄悄观察墨璟的反应。他话音刚落,就听墨璟扬了一张满是忧虑担心的脸,紧接着他的话头,字字句句为白锦欢辩解道:“想是锦欢有什么高兴的事急于分享,才会一时得意忘形。伯父就不要太过苛责了。”

    被两个人话语夹在中间的白锦欢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嬉皮笑脸地笑着,一副天塌下来都有人帮他扛的无赖模样,让狐王瞧上一眼都觉得眼睛疼。狐王扪心自问,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些许怀疑,我是否当真太骄纵他了。

    还没等狐王就这个问题思考出个所以然来,就见白锦欢自来熟地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墨璟的对面。他先是看了一眼墨璟,随即又将视线投向台上的狐王,面上的表情虽然仍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眼神却真诚。

    “父王,墨璟好不容易来一次青丘,儿子想时时刻刻都和他待在一起。”这话说得十足暧昧,可白锦欢语气诚恳,态度认真,让人不忍拒绝。狐王轻轻叹了口气,刚想松口缓和局面,就听白锦欢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更何况,我觉得您和墨璟的这场谈话,十有八九是关于我的。作为当事人,我又怎好不亲自参与进来?”白锦欢笑得眯起眼睛,灵动的狐狸形象在此刻表现得淋漓尽致,“父王,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回吧。”

    自白锦欢闯进会客室后便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青玄深深地低下了头,尽可能地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大王心疼儿子,自然不会对公子有多少苛责,可是自己只是个小妖,若是殃及池鱼,可是分外不妙。

    狐王闷哼一声,却也没有继续揪着白锦欢这点小错误不放。墨璟用余光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最后心下了然,唇角勾出一抹自得的笑。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施施然地走到大厅正中,走在狐王视线的正下方。

    自墨璟开始动作时,狐王的眉心就一直跳个不停。他有一种预感,而这个预感也在墨璟接下来的所作所为中成了无法改变的现实。墨璟微垂脑袋,双手作揖,微微躬着身子,仪态动作都十分恭敬,挑不出一点错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能让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都听得清楚,墨璟垂着头,可视线却往上看,正好同居高临下的狐王的视线在空中相汇。这一瞬的对视让墨璟心中注入了无限自信,使得他的声音听起来都更有底气。

    “晚辈此次前来,一是代表龙神渊龙族,恭贺狐王的寿辰。”墨璟顿了顿声,没有立即接上自己的话。因着后面马上要说的内容,他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一番,一颗心都怦怦跳个不停。

    “其二便是,龙神渊龙宫的三太子墨璟,愿与青丘地宫的九公子白锦欢结亲。缔结良缘,白头偕老,海枯石烂,至死不渝。从此两族成秦晋之好,互相扶持,为妖界的长治久安打下坚实基础。还请伯父成全。”

    墨璟的眼睛亮亮的,一番情真意切的话既体现了公事的重要性,又藏着自己不少的私心。于情于理,他这样合适又体贴的要求,狐王都不应该拒绝。可是一想到就这样定下了小九的婚事,他这心中,难免有些惆怅。

    狐王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此时此刻,他一万句话也抵不过白锦欢的一句话。他没有着急回答墨璟的话,而是将视线投向了白锦欢。慈爱的目光中少见地出现了些许苍老的神色,语气释然道:“小九,你意下如何?”

    白锦欢眼眶微红,他不敢眨眼,生怕若是闭上眼睛,不争气的眼泪就要从眼眶中落下来。见狐王将选择权放在了自己身上,白锦欢慌里慌张地用手背抹了一把眼角,这才用一种虽然微颤,可仍旧坚定的语气郑重其事地许诺道:

    “父王,我愿意。我愿意同墨璟结亲,从此海枯石烂,至死不渝。”

    第106章 墨璟初次与鹤羽相见

    这口头上的婚约就这样定下来了, 若要当真行三拜九叩之礼,还得再有一段时间。一是因为想要等到白锦欢肚子里那个祸害降世,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二是需要两族族长相互商谈, 合订一个适合结亲的良辰吉日。

    虽然没有真正到要燃龙凤烛的那一日,可墨璟脸上的笑容却半分不减。见狐王认可了他的求亲,锦欢也愿意余生都与他在一起,墨璟几乎要高兴得不知所以, 一张脸红光满面, 任谁看了都觉得是有好事发生。

    他恨不得就此将这个消息告知全界妖族,从今往后, 龙族三太子墨璟和狐族九公子白锦欢, 便是心贴心,命靠命, 天造地设的一对有情人。他们有上天见证,有父母认同, 有全族昭告,是最最正当不过的一对爱侣。

    思及此处, 墨璟的唇角怎么也压不下来, 就算勉强控制住,也会在下一息中恢复原貌。在整个妖界都颇具盛名的龙宫三太子本应该是个成熟稳重的模样, 现如今一脸傻笑神情,莫名竟带有几分少见的孩子气。

    见墨璟和白锦欢一个一直傻笑,一个羞红了脸低下了头,并肩双双站在自己跟前的场景, 狐王老怀欣慰, 只觉得了了一件天大的心事。他的眼睛尖,自然能瞧见墨璟和小九的胳膊紧紧靠在了一起, 手掌却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十指相扣的模样。

    小情侣浓情蜜意,又是久别重逢,爱意自然犹如点点火星落进荒原,顷刻之间便有燎原之势。狐王心里明白,他们两个人此番相见,自然有许多体己话要说。自己这个做长辈的,应当要识时务,不去打扰他们才好。

    没想到自己这个最小的儿子,竟也到了成家立业,同一人白首偕老的时候,狐王心里百感交集。可伤怀是伤怀,他也由衷地为白锦欢高兴,为他能够找到一个懂他且爱他的人而欢喜,此时也不由得感到欣慰。

    将那一丁点儿产生的负面情绪抛开,狐王开怀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舒朗从容,像是苦中又带着回甘的茶水,总让人如沐春风。他眼角含着笑意,将目光放下台下相牵的一对有情人身上,见他们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忍不住起了打趣的心思。

    “好了,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狐王眼角的笑纹看起来分外和蔼,让他向来严肃锋利的面孔都柔和了许多,“小九,大巫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还不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去,他老人家若是知道了,必定是欢喜的。”

    这话一出,便是放他们离开的意思了。白锦欢喜形于色,拉着墨璟恭敬地行了个大礼,语气中有着压不住的激动:“父王教训的是,儿子这就带着墨璟前去,同时将他光明正大地介绍给狐族的各位长辈们。”

    狐王双手撑在桌案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强装冷静的白锦欢。他这个小儿子还是不到修为,脸上欢喜的表情让人一眼便瞧得出来。可今个儿是高兴日子,他也不愿说些大道理去扫小九的性,只简单祝福了一句;

    “有些长辈年纪大了,到了他们跟前,切记不可得意忘形。”

    白锦欢拱手而立,微微垂头:“父王教诲,儿子谨记于心。”

    明明是个谦卑姿态,可白锦欢一双眼睛却没有看向地面,而是嘀咕溜儿地转,灵动的眸子千方百计地想往墨璟那边看。这个动作在高台之上的狐王看来,总有几分贼眉鼠眼的嫌疑。这样的举动着实滑稽,让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了好了,知道你们的心都插着翅膀飞了,早就不在此处。”狐王故作嫌弃地摆了摆手,心中颇有一种嫁出去的儿子就是泼出去的水,从今往后再也收不回来的奇怪错觉,“之后的日子你们看着办吧,不过有一点,在小九情况还未安稳下来之前,切勿离开青丘。”

    事关白锦欢肚子里的那个所谓“孩子,”便是头等大事,自然容不得半点马虎。白锦欢同墨璟对视一样,从彼此眼中瞧见了认真与紧张,于是又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了回来,齐刷刷地看向狐王,郑重其事地异口同声道:

    “儿子谨记于心。”

    “墨璟谨记于心。”

    如此便算是过了狐王这一关。两族的最高掌权者都已经点了头,余下那些长辈长老什么的,自然不足为惧,也不用担心他们会有异议。白锦欢从小就是一副笑面,性子又讨喜,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人美嘴甜,到哪儿都是捧在掌上的明珠。

    狐族的长老们各个都是看着白锦欢长大的,对这个小幺向来宠爱有余,严厉不足。就算白锦欢干了多少荒唐事,也会有人出面在狐王面前给他说好话。见小九羞赧地带着心上人来见面介绍,他们一个个心中都欢喜,纷纷送出了自己的见面礼。

    走了一圈狐族的长辈,墨璟和白锦欢身上都多出了许多珍贵的妖界宝物,将他们打扮成了一副金灿灿的模样。特别是墨璟身上,所有能够穿戴的地方都挂满了东西,行走时叮铃作响,活像是个移动的置物架。

    二人站在地宫一处僻静长廊里,打算稍作休息。可白锦欢忽地一回头,就看着墨璟这副货郎模样,于是成功被逗笑。他的笑声在长廊中四处回荡,形成一股稍轻的回身,又落回了墨璟耳中。

    墨璟站在一旁,瞪着一双漂亮又多情的眼睛,看着白锦欢在自己面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他的面色虽然有些无奈,可眼角的笑意却轻松愉快。就算身子因为看顾长辈而有些奔波劳累,一颗心却是分外轻盈,几乎要冲出胸膛。

    “好了。”墨璟艰难地抬出一只挂满了珍宝的胳膊,按在了白锦欢的肩膀上,试图稳住他笑得晃晃悠悠的身子,“咱们接下来去哪儿?狐族的长辈我了解不多,还得咱们九公子劳累些,给我这个外族人带带路。”

    白锦欢靠着墨璟手上的力道,慢慢恢复自己的冷静。他眨了眨眼,将狐族长辈的名单在心底快速地过了一遍,惊喜地发现方才半天时光,他们已经将人走了个遍。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墨璟时,墨璟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总算见完了长辈,过程没有出错,应当是给他们留下了好印象的。”

    白锦欢施法叫来青玄,让小妖女帮忙把身上的好东西都收到白锦欢自己的私库里。胳膊卸下重负,白锦欢甩了甩酸痛的手臂,终于可以和墨璟勾肩搭背。他整个人像是没骨头般,将半个身子都挂在墨璟身上,以此来缓解疲惫之感。

    听着墨璟的话,白锦欢赞许地点了点头,可点到一半,他忽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他还没有正式给墨璟介绍过的人。他倏地从墨璟身上起来,站直了身子,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人。

    墨璟不明所以,抬眸疑惑地望着他。只见方才还一副惫懒模样的白锦欢此时却像是打了鸡血般,整个人有内到外的兴致勃勃,欢喜的情绪不加保留地外放,甚至能够感染到他。墨璟刚想开口询问其中缘由,就听白锦欢兴奋地为他解答。

    “之前在水镜通话时,你不是一直都挺好奇住在青丘后山留仙洞内那个神秘的鹤族公子吗?他现在正在洞中修炼,身体和妖力都恢复得差不多了,想是有精力见你一面的。”白锦欢手腕一转,用指尖轻轻搔了搔墨璟的手心,朝他莞尔一笑。

    “墨璟,你愿不愿意去见一见——”白锦欢恰到好处地顿了顿自己的声音,他掀起眼皮,桃花眼直勾勾地望着面前的墨璟,似在给他反应的时间,“在你未有出现过的我的前半生,整个妖族除了青玄外,同我最最要好的朋友。”

    墨璟一愣,似是没有想到白锦欢会这样同他说。在那灼灼风流的眉眼中,他慢慢回过神来,又缓缓点了点头。做完这一切,墨璟那俊美舒朗的五官渐渐浮了一层笑意,眼角眉梢都淌着柔情,让他浑身的气质都柔和了许多。

    他任由自己的手被白锦欢牵在掌心,明明手掌大了一圈,看起来却像是受制于人的那一方。在白锦欢眼中,墨璟这副模样堪称乖巧。他听到自己的心上人轻笑一声,轻柔低哑的嗓音像是一个小钩子,落进了他的心里。

    “我自然想要认识他,所以有关锦欢的事情,我都希望能够参与进去。”墨璟舔了一下自己的唇瓣,继续着自己的话,“从前我不认识你,你不认识我,自然有许多遗憾。可如今我们心心相惜,命同一体,从今往后,我不会缺席。”

    如今的墨璟话语却来却坦荡,越来越能够直面自己的情感,白锦欢心头一动,自然万分欢喜。这里是青丘地宫一个僻静之处,人少声稀,他当然不愿意继续摆着自己九公子的架子,于是放开了一切矜持,兴奋地朝墨璟张开了双臂,将自己埋入他的怀中。

    二人黏黏糊糊地温存一番,才意识到自己还有事情没做。白锦欢伸手捏了一团妖火,往青丘后山留仙洞的方向丢了过去。淡紫色的妖火在空中停滞了一瞬,随即像是开了灵智般,拖着长长的妖力拖尾,往后山飞去。

    墨璟不太了解青丘法术,此时自然云里雾里。白锦欢好似想要保留神秘,没有第一时间出言解答他的疑惑,而是故弄玄虚地开始摇头晃脑,活像是民间挂着经幡招摇撞骗的江湖骗人。可有情人眼中出西施,在墨璟看来,这样的白锦欢,是分外灵动可爱的。

    白锦欢手指聚了一团灵力,在身前虚空轻轻一划。原本平静无波的空气仿佛被剪刀刺破的绢布,往两侧割开了一道口子。那口子越来越大,最后形成了一扇通往未知处的光门。光门上下萦绕淡淡紫光,流光溢彩,分外好看。

    白锦欢从小就喜欢漂亮颜色,对人对物都欢喜繁复精致,就连妖法捏出来的物件也不例外。这光门雕刻精致,想是用了不少妖力才能维持上面那精美细致的花纹样式,墨璟只需要瞧上一眼,便知晓是白锦欢的审美。

    白锦欢牵着墨璟的手,长腿一跨,率先迈入光门。一瞬的天旋地转后,墨璟眼前由方才的光明亮堂,转瞬间便成了昏暗幽深。他定睛一看,只见留仙洞正中的石板上,盘腿坐着一位白衣飘飘,身材纤瘦的青年。

    那青年正在打坐练习吐息,身上的白衣好似不是凡物,非但没有沾染洞中一丝一毫的泥土灰尘,而且衣料上的皎洁荧光似是溪水流淌,明亮照人,却不显得刺目,将青年衬托得像是人间谪仙,颇有仙风道骨的美感。

    墨璟心中暗自赞叹,不愧是鹤族族人,纤尘不染。

    鹤羽早早便感应到属于白锦欢的妖力气息,可是他和白锦欢着实太过熟悉,彼此之间自然也没有礼仪可讲,于是没有立马站起身来迎接。完成了一轮吐纳后,他才缓缓睁眼,吐出了一口浊气,心上也澄澈许多。

    见白锦欢来看他,鹤羽先是一喜,又怕白锦欢得了三分颜色开染坊,于是故作嫌弃地压了压唇角的笑。随即他的目光偏移,视线落在了站在白锦欢身旁的墨璟身上,一双眼睛顷刻间瞪得又大又圆,似是不可置信。

    那时他大病初愈,身子依旧孱弱,因着一点对白锦欢的好奇心,才会对当时还是个凡人的墨璟感兴趣,于是悄悄跟在了送别墨璟的队伍身后。可白澈来得突然,他给墨璟收尸也收得慌乱,自然没有多余时间去仔细瞧瞧他的样貌。

    如今一切安定下来,已经恢复龙族三太子身份的墨璟,身上雍容华贵的气质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他着一身黑袍,腰系白玉带,布料上缀着暗金色的龙纹,随着行走动作,绵延起伏如金龙腾云驾雾,熠熠生辉。

    不愧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身衣服当真衬得他成熟稳重,让原本就对墨璟感情复杂的鹤羽,此时也心中惊叹了一番。如果说白锦欢的长相因为狐族的原因,是面若好女的媚态居多,那么面前这个三太子鹤羽,则是丰神俊朗的代名词。

    二人并肩而立,同样的长身玉立,同样的姿容出众,一黑一白的衣饰更是有着反差感。鹤羽的视线在白锦欢和墨璟身上来回逡巡,似是在打量,又仿佛在思考。末了他勾唇一笑,不得不承认,他们二人,确实是极为相配的。

    若说原先他还对白锦欢一番痴情嗤之以鼻担忧不已,如今真人就这般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那些杞人忧天的想法便尽数消散了。他这个向来混不吝的朋友此时确实靠谱了一回,找到的真爱不是那些浪荡子弟,看起来倒像是当真能托付一生的。

    见白锦欢带着墨璟前来,面上那副紧张却又激动的模样,鹤羽多多少少能猜得到他心中想法。作为白锦欢最好的朋友,他自然不能在墨璟面前丢了他的面子。鹤羽舒了口气,率先后退一步,收起自己对外人的锋芒,暂时变得温柔亲和。

    他从青石板上站起身来,白衣下摆如同浮动的云,迈着轻盈的步子,飘似地走到墨璟跟前。鹤羽轻轻睨了一眼身旁的白锦欢,只见他眸色晶亮,藏着止不住的欢喜,便知晓他这一生或许都会被面前这个外族人吃定。

    鹤羽暗暗叹了口气,可心底却是欢喜。他率先伸出手去,白皙纤细的手指有力地悬在空中,像是传递交接棒般,作为白锦欢前半生的感情联系,等待着交付他后半生的人。他的嗓音柔和,在这幽暗洞中,听起来却十分坚定:“你好,我是鹤羽。”

    墨璟怔愣片刻,似是没想到白锦欢口中对自己“分外不满”的鹤族族人,只是第一次见面,就这般容易地接纳了自己。他虽然说不上受宠若惊,心头倒也十分高兴,于是面上也扬起了一抹舒朗亲和的笑,如清风朗月,让人如沐春风。

    他也伸出手去,短暂却郑重地握住了鹤羽的手。二人面色皆沉稳认真,仿佛在进行什么神秘仪式。白锦欢是个急性子,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这样的神情出现在双方脸上,倒是分外稀奇,不由得朗声笑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笑声算是彻底打破了方才的氛围,鹤羽原本还沉浸在白锦欢终生有依的欢喜中,骤然抽离情绪,自然没好气地朝始作俑者翻了一个白眼。

    墨璟倒是包容,只是牵住了他的手,用指腹蹭了蹭掌心。

    第107章 诞生将近气氛紧张

    事情至此一切均以安排妥当, 只等白锦欢将肚子里那个生命诞下来。距离大巫预测的日子越来越近,包括白锦欢在内的人各个都紧张万分。他们每一个人心中都紧紧地绷着一条弦,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都会分外谨慎。

    青玄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以身代之。他里里外外将青丘藏经阁内的藏书翻了得有三遍之多,密切关注着所有孕育生命的注意事项,甚至时不时地还在白锦欢耳朵边念叨, 就是希望自家这个不长心眼的公子能够有所注意。

    白锦欢本来就算不上是一个多有耐心的人, 青玄这些为他好的唠唠叨叨,虽然能够理解, 却也无福消受。他双手捂住耳朵, 垂下脑袋闭着眼睛,对着身前的青玄不管不顾地嚎叫起来, 试图打断他一直以来的喋喋不休。

    “啊啊啊啊啊别念了,我脑袋都要大了。”哀嚎声拖着长长的尾音, 顺利让青玄闭了嘴。见面前的声音停了,白锦欢才缓缓睁开眼睛, 瞪了一眼莫名看起来有几分委屈的小巴蛇, 随即无奈地揉了揉自己酸痛的眉心。

    “我怎么也不算是正经妇人,你看的那些东西对我有没有用都很难说, 何必这般浪费时间。”白锦欢觉得自己当真是为青玄考虑,同时也兼顾了自己的身心健康。若再在青玄口中听到红枣补气血之类的话,他怕是真得要发疯。

    “公子此言差矣。”见白锦欢无所谓地拍了拍手,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青玄不悦地皱了皱眉, 语气分外认真,“公子的情况前所未有, 近来青丘上上下下都在为了此事准备,一切都得仔细防范,才能确保到时万无一失。”

    话虽然是这样说的没错,可白锦欢还是有些不太自在。他明明是个正儿八经的男妖,莫名其妙肚子里揣了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也就罢了,却也实在无法接受他的族人,家人,爱人当真把他当个寻常妇人看待。

    这样的认知让他心头烦躁,面上自然没有多少好心情,眉眼间总凝着一层阴云。可白锦欢知道,他们这样做只是为了自己好,他当然不能恩将仇报,对着这些人发泄自己的坏脾气,于是只得将郁闷情绪压在心里,试图自己慢慢消化。

    随着日子越来越近,青丘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严阵以待,几乎到了一呼百应的程度。白锦欢既不希望自己被太多人关注,又不想要这般来回折腾自己的族人,便朝狐王提出了个申请,想要去留仙洞中闭关修养。

    狐王听到白锦欢这个不识好歹的提议,眉头不赞成地皱了起来,一张嘴便是熟悉的呵斥,就连语气变化都相同,听得白锦欢耳朵都要起茧子:“你这是什么话,你七哥为了你的事上下奔波,好几天都没能睡个好觉。如今整个青丘成了铁板一块,你这个被保护的还不乐意了?”

    这般熟悉的话语让白锦欢心里起不了多少波澜,可在父王口中听到七哥白澈的辛苦,白锦欢心头还是有那么一些愧疚。他轻轻叹了口气,不由得对自己产生了些许怀疑,难道当真是自己太过矫情,这般不识好歹吗?

    他向来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质疑的想法只产生了一瞬,就被他抛之脑后。白锦欢想,连累七哥辛苦是他不对,可自己确实也要被这种压抑紧张的氛围逼疯。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考虑,白锦欢不得不辜负这般好意。

    “父王,我知道您和七哥为了我的事连日操劳,可你们都忘了,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想法和感受。”白锦欢放柔了语气,试图对狐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若我继续待在地宫,只会给我的族人带来无限压力,也会让你们紧张不安。”

    “可我若是去了留仙洞里,先不说洞中灵气充沛,对我身体休养有好处。再就是我能得个清净,族人和七哥也能放松下来,不必时时刻刻紧绷心神。”白锦欢只觉得自己一番话语言辞恳切,情真意切,却没想到狐王像是吃了铁秤砣般,半点都不松口。

    “你想都别想,若你在洞中出了什么事儿,我们在地宫鞭长莫及,到时可是为时已晚。”白锦欢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在一些事上太过执拗,还总是转不过弯来,狐王疲惫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感慨儿女都是上辈子的债。

    “小九,有时候我当真好奇,待在我和你七哥为你准备好的象牙塔里不好吗,为什么总要试图找寻新的出路。”狐王掀起眼皮,亮若寒星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小儿子看,“我知道你不乐意,可就这几天了,你就让我省省心吧。”

    狐王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白锦欢自然也知晓,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可能。不仅多说无益,还会惹得父王生气。他行了个告退的礼,闷声应答一句,这才有些郁闷地转过身去,想要去外面散散心,就当放松心情。

    如若待在地宫,就得看着包括青玄在内的所有族人,对自己一举一动的紧张心情。七哥此时十有八九是在处理狐族事务,他不好前去打扰。至于墨璟,墨璟是自己的爱人,他的焦急担忧,半点都不比旁人的少。

    一串名单在白锦欢心里过了个遍,数来数去,他才发现,此时能够去找的人,只有留仙洞内一闲人的鹤羽。虽然鹤羽总是嘴上说得不好听,性子又傲娇矜贵,总是不服输。可是与他斗嘴,都比让他安稳带着要好上许多。

    既然打定了主意,白锦欢也不磨蹭,一路上躲躲闪闪地避开地宫内服侍的小狐妖们,又掐了个诀,在熟悉自己的青玄面前隐秘了身形气息,这才顺利地躲过了小妖奴那双鹰似的眼睛,成功从地宫溜到了留仙洞里。

    到了幽暗宁静的洞中,摆脱了一切或关切或紧张或担忧的视线,白锦欢只觉得无事一身轻,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此时相比于自己那明亮宽敞的地宫宫殿,他倒是更喜欢留仙洞的曲径通幽,别有一番安心滋味。

    一进洞中,他就找了个石板不顾形象地坐了下来。这般大张旗鼓的举动自然吸引了在一旁练习吐纳静心的鹤羽的注意力,白锦欢一来,他这心就算是静不下来了。这个闲不住的狐狸安分没五分钟,定要开始作妖。

    鹤羽在心中倒数时间,果真到了四分钟的时候,就见白锦欢仰躺在石板上,一双漂亮的眼睛失了焦距,愣愣地盯着留仙洞的石壁出神。他嘴里一直喃喃自语,像是在同鹤羽搭话,又像是在自问自答地放松心情。

    “总算能得个清净,这段时间虽然不折腾,可我这心啊,一直都烦躁得很。”

    鹤羽冷哼一声,对白锦欢这话嗤之以鼻。在他看来,青丘狐族最重感情,最是护短又不讲道理,比他们情缘淡薄的鹤族族人不知好上多少。白锦欢纯属身在福中不知福,是一款典型的不知道自己得了多少爱的人。

    可这话说出去,总有一种显得自己很小气刻薄的姿态。鹤羽认命地放弃了自己的修炼,又发觉白锦欢穿得单薄,他额头青筋一跳,只叹了口气,手上灵力一动,就在白锦欢身子底下,变出了个厚厚的软垫来。

    “多大个人了,也不知道仔细着点自己。”鹤羽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语气不善道,“若你在我这里出了什么事儿,不说把你放在心尖尖上的那龙族三太子,就是你那七哥和狐王,就得让我喝上好几壶的了。”

    听着鹤羽嘴上抱怨,白锦欢有气无力地朝人摆了摆手,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吸干了精气,哪哪儿都恹恹地提不起精神来:“我已经在他们那里喝了好几壶了,你就安静着点,别闹我了,也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到底是谁闹谁啊!

    鹤羽只觉得自己额上青筋正在跳着踢踏舞,恨不得扑上去掐死这倒打一耙的臭狐狸。可顾念着白锦欢此时是老弱病残,他发挥包容本色,决定不同这人一般计较,只缓缓开解道:“他们也是为了你好,你这情况,谁也不知道,自然得多上点心。”

    “我也知道啊。”白锦欢撇了撇嘴,对鹤羽示意自己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我本来就紧张,连带着他们一行人也跟着紧张。可我看着他们紧张我的样子,倒让我更紧张了。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啊,所以我才来你这躲一躲。”

    鹤羽倒是能理解他心中所想,刚想出言对白锦欢安慰几句,表达自己对他的关心,就见好不容易正经起来的人又开始故态重萌地可恶起来,用一种戏谑的语气打趣自己道:“也就你是个没心没肺的,半点都不关心我。”

    “同你在这里不咸不淡地斗几句嘴,倒比看着他们战战兢兢,让我心中宽慰得多。”

    鹤羽攥紧了拳头,发誓待到白锦欢彻底大好,定要同他这不识好人心的混账打上一架。他幽幽吐了口气,按照白锦欢希望的那样,同他拌嘴,可视线却没有松懈下来,一直落在他的身上,密切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见白锦欢肚子模样,饶是鹤羽没有半点经验,此时也能看出来不对劲。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思忖着到时候可能发生的事情,郑重其事地对白锦欢问道:“就这几天了?”

    白锦欢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自己如今是个仰躺着的姿势,动作半点都不明显,于是屈尊降贵地开了金口,解答鹤羽的疑惑:“就这几天了。方才我去找父王申请,想要到留仙洞另外的石洞里修炼来着,可是父王没同意。”

    鹤羽无语凝噎,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我要是你爹,我也不同意。白锦欢,你这都是什么想法。洞中虽然灵气充沛,可到底是修炼之地,又远离地宫。届时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兵荒马乱的,怕是要乱成一锅粥。”

    他扪心自问,自己一番话既为他解答了狐王的不情愿之理,又很好地能让白锦欢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可不知道白锦欢这人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注意力半点都没有放在该放的位置上,憋了半天只吐出了一句让鹤羽恨不得吐血三升的话。

    “我是你爹。”

    攀升的怒意如烈火烹油,这下可是彻底忍不住了。鹤羽从自己盘坐的石板上站起身来,三下五除二地大步走到白锦欢身边,十分有分寸地好好将人修理了一顿。见白锦欢笑得连连求饶,他才没好气地收了手,转眼抛出个问题来。

    “怎么,你这些烦恼忧愁没跟你那心上人说,那三太子也忍心看你这般自苦?”

    白锦欢方才被鹤羽闹了一番,此时气息有些微微的喘。见鹤羽提到墨璟,他面上顷刻便浮上了幸福的笑意,像是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顿时就打起了精神:“墨璟总是知道我的,他为我操劳,同样,我也不希望他太难过。”

    鹤羽点了点头,半晌后才慢慢反应过来,语气不善地试探道:“所以你就来折腾我了?”

    白锦欢“嘿嘿”地傻笑一声,语气听起来倒像是带了几分不好意思:“谁叫整个青丘里里外外都忙忙碌碌,也没个人能够陪我说说话。如今你是个闲人,我也是个闲人。咱们两个闲人正好结伴聊聊天,全当打发时间。”

    鹤羽言简意赅地吐出几个字,语气分外冷漠:“滚,谁跟你一样是个闲人。”

    听着鹤羽口中不留情面的话,白锦欢顿感受伤。他西子捧心地捂住心口,一副柔弱不可自理的模样,同那些耍赖调皮的小朋友只差个撒泼打滚的距离:“鹤羽,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你知不知道,你这话伤透了我的心。”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像是想到了什么,鹤羽唇角勾起一抹邪恶的弧度。可白锦欢仍旧是仰躺在软垫上,半点都不知晓站在自己身边的好友,此时心底在打些什么算盘。

    “在大约五分钟前,我就给你家那三太子施法传音过去。”鹤羽一撩衣摆,在白锦欢身边盘腿而坐,慢慢悠悠地说出这个让白锦欢吓了一跳的事实。他装模作样地凝神想了一下时间,随即莞尔一笑,对着几乎是蹦起来的白锦欢眨了眨眼。

    “你若是不想要让你家那三太子生气,赶快麻溜地回地宫去。”鹤羽虽然存了几分报复的心思,可到底还是希望白锦欢能够安然无恙,“也就这几天了,你就耐着性子忍一忍。到时候一切尘埃落定,你想去哪儿,谁都拦不住你。”

    白锦欢原本像是个炸毛的狐狸,闻言又安静下来,认命地叹了口气。他双手环抱胸前,一双眼睛在鹤羽身上来回逡巡,细细打量着他,最后郑重其事地做出了自己的判断:“果真是个损友,下次我得离你远点。”

    鹤羽笑骂道:“你个没良心的,我这是为了你好。”

    白锦欢不耐烦听了,既然鹤羽给墨璟发了讯息,此时墨璟应当是在找寻自己。他不希望墨璟着急,也不浪费时间,快步朝洞外走去。鹤羽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对白锦欢嘱咐一句,于是提高了自己的音量,对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喊道:

    “白锦欢,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到时候我带着你和三太子去云上玩。”

    白锦欢没有回头,只是朝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当然知晓。

    第108章 狐狐产子遭遇雷劫

    虽然一早就驳回了白锦欢想要去留仙洞中休养调息的请求, 可狐王还是疑心白锦欢这个向来不让他省心的儿子贼心不死,蠢蠢欲动地想要搞什么小动作。他略一思忖,敲定了主意, 又加派了一波人手给白锦欢使唤,明为侍奉,实为照顾。

    可谁也没能想到,就在狐王, 白澈, 青玄,乃至墨璟的重重看顾下, 在大巫推算的生子之日真正到来时, 白锦欢还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四方人急得团团转,几乎将整个地宫翻了个底朝天, 最后在留仙洞的偏洞中得到了白锦欢的消息。

    白锦欢应当是一早就有准备,他知晓男妖生子一事有违伦常倒反天罡, 说不定会引来雷劫天罚,于是才想要待在洞中, 不殃及青丘地宫。既下定了盘算, 他便开始行动,躲过了无数眼睛, 又将鹤羽支了出去,这才得了个清净地。

    今日早晨醒来时,他便心有预感,知道应当是时候了。虽然心中有着打算, 打定主意不愿意祸及他人, 可独自一人面对接下来未知的事情,白锦欢这一颗心仍旧是惴惴不安, 心底藏着几乎要溢出的忧虑,流露在眼角眉梢。

    他伸手往衣襟里掏,从胸前拿出了一直带着的小小玉牌。上面的“墨”字刻痕一尘不染,分外清晰,玉牌通体水润,细腻莹白,色泽柔和,一看便知是被人时时温养着的好东西。白锦欢伸手抚上上面的刻字,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墨璟。

    这块玉牌还是当初分别时,尚是人类身份的墨璟送给他的礼物。这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贴身戴着,就像是墨璟陪在他身边。就算现在他一人在留仙洞中,可看着这块玉牌,仿佛墨璟也在身旁陪伴,默默给他支持和力量。

    想到自己的爱人,白锦欢唇角不自觉地勾出一抹思念的笑。他当然可以理气直壮地要求墨璟在这般艰难时刻陪伴身旁,可他也知道,相比于困境之中的片刻相处,此时的他,更不希望墨璟会因为这些不确定的事情受伤。

    白锦欢抬头望天,却只能见到留仙洞中陡峭斑驳的石壁。他虽看不见外面情境,可一颗心却前所未有的轻盈,仿佛能感受到周遭环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男妖生子一事太过惊世骇俗,乃至影响了天道运转,留仙洞上方天空乌云密布,隐有雷鸣之声。

    一道雷声在白锦欢耳边炸起,将他方才离体而出的心神骇了一跳,飞似地钻回了身体里。心神受了惊吓,白锦欢的情况自然也不好过。他一手撑在身下的石板上,一手捂住自己的心口,试图安抚被吓得怦怦直跳的心脏。

    雷声余韵仍旧在他的耳边环绕,让他时时刻刻意识到,如今自己的情况到底有多么糟糕。可就算在这样的环境下,白锦欢还有几分精力去苦中作乐,他竟有几分庆幸地想,得亏自己到了后山的留仙洞中,若是乖乖待在地宫,还不知道要给地宫带来多少损伤。

    这边仍有乐观精神,可地宫那头,可算是乱成了一锅粥。以青玄为首的小狐妖们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无头苍蝇似的在宫殿里来回转。如若白锦欢在此,他们做的这些准备尚有用武之地,可公子叛逆,逃到了留仙洞中,他们也就无计可施。

    青玄一脸阴郁地站在最前头,微微垂下头颅,不知道在想什么。有胆子大又和他关系近的小狐妖被推举着上前,扭扭捏捏地站在青玄跟前,一脸期待地期期艾艾地说:“青玄,公子不在地宫,我们可怎么办啊。”

    青玄现在本就一脑门子的头疼官司,听到有人问他,心底更是烦躁得厉害。他无奈地摆了摆手,试图将自己的语气放得柔和些,可阴沉沉的面色和压抑担忧的心情,让他的话语听起来也带了三分令人害怕的不耐。

    “大王已经知晓此事,正在和七公子,墨公子他们一同商议。咱们自家需得稳定军心,切记不要自乱阵脚。”青玄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试图缓解紧张心情带来的偏头痛。他闭上眼睛胡乱揉捏了一会儿,忽得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瞪大了眼。

    “怎,怎么了?”

    站在他身边的小狐妖刚以为自己找到了主心骨,就见青玄表演了这一出翻脸比翻书快。他担心青玄知晓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刚放下来的心就又被狠狠吊起,满脸紧张地询问道:“可是公子那边,有什么交代的事?”

    青玄摇了摇头,当做对他的回答,随即又紧接着发问道:“可曾看到鹤羽公子?公子若是怕城门失火,打算一人承担,于是去了留仙洞的话,那么鹤羽公子定然不会还留在洞中。方才一时心急,竟忘了这件事。”

    小狐妖摸着下巴细细思索,又问了自己管着的其他小妖们,均都不知情地摇了摇头。他们是在地宫服侍的小妖,和鹤羽公子打交道不多,只知他是公子一直以来都很在意的人,这些时间都留在留仙洞中疗伤休养,不曾见过几面。

    “鹤羽公子同公子情同手足,此时应当也是心急如焚。”小狐妖一双眼睛嘀咕溜儿地转,给青玄出了一个主意,“人多力量大,鹤羽公子一人自然不能帮到什么,可若是和大王他们在一起,想必会有新的助力。”

    青玄觉得此言有理,于是安排小狐妖们各司其职,等待九公子白锦欢的平安归来。监督工作是其中重中之重,青玄拍了拍身旁那个一直同他搭话的小狐妖的肩膀,将这项重任交给了他,随即一阵风似地飞去了狐王的会客室外。

    他身份不够,就算一直以来是以白锦欢的贴身妖奴这个地位示于人前,可对于大王和七公子,墨璟公子,鹤羽公子这等身份尊贵的世家中人来说,半点都不值一提。青玄进不去会客厅,自然不知道厅内众人心底有什么打算。

    他一颗心惶惶不安,几乎要蹦出嗓子眼。从他被大王当做礼物带到公子身边时,他从未有过这般的不安心之感。如今这股不安如同喷涌而出的岩浆,从他的心口一直蔓延,沿着经脉堵住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几乎动弹不得。

    青玄不知道自己在会客厅外的大门口徘徊了多久,好像有几万年那么长,又仿佛只是转眼间。等他回过神来时,大门旁服侍的小狐妖们已经一左一右地拉开门,迎接着里面那些此时心情并不美丽的贵人们。

    大门缓缓打开,狐王率先迈步而出。他的面色疲惫,眉眼间的阴郁冰冷几乎要化为实质,恨不得冻死身周所有人。他现在心情阴沉,看谁都不爽,想到白锦欢时,一是担忧,二是愤怒,三又是紧张,心底倒是五味杂陈。

    眼角余光一瞥,狐王瞧见了缩在一边角落里的青玄。想到青玄没有看顾好白锦欢,狐王就气不打一处来,对这个自家小儿子最最在意的小妖也没什么好脸色。只冷哼一声,就当没看见似的,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亦步亦趋跟在狐王身后的是白澈和墨璟,二人一左一右,仿若两大护法。一个是狐王的七儿子,一个是狐王将要上门的姑爷。二人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忧虑神色,七公子白澈紧张居多,而墨璟看起来倒是更为伤心。

    落在最后的便是鹤羽公子。

    没想到还真让那小狐妖猜了个着,鹤羽竟真的来找大王他们商议对策。他长身玉立地走在队伍最后面,一袭白衣没有了墨璟同他初次见面时那仿若月光的皎洁之感,反而隐约泛着点淡淡的灰色,倒是和主人此时的心情不谋而合。

    青玄本来就是想要找到大王,试图能够尽自己的一份力。可是见大王对自己视而不见满面阴云的模样,他也明白,此时自己不好往他眼皮子底下凑。去求墨璟公子带着自己倒是个好主意,可墨公子离大王近,若是想不打草惊蛇,却也难办。

    思来想去,最后目光落在了这个他一向不喜欢的鹤羽公子身上。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公子的安危着想,青玄也打算豁出去。他小心翼翼地跟在鹤羽旁边,用秘法传音低声对着鹤羽言语,言真意切地表达着自己的心愿。

    鹤羽对青玄倒是没有多少恶感,毕竟在留仙洞中养伤时,都是这个小巴蛇奉主人之命来给他送东西的。见他担忧白锦欢的紧张心情溢于言表,鹤羽不由得慨叹,白锦欢这个向来不着调的家伙,竟然当真找了个好忠仆。

    有了鹤羽公子出面照拂,青玄自然也在队伍中混了个身份。一行人由着狐王领头,面色或严肃或紧张或担忧地往青丘后山留仙洞外赶去。刚一落地,便见早已经得了消息的大巫一脸愁容地站在洞外,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见狐王到来,不待他发问,大巫便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率先解答了狐王可能会有的疑问。他叹了口气,似是对白锦欢的懂事感到心疼,又像是对小九的自作主张而伤心:“大王,留仙洞上空阴云密布,雷云作响,怕是要有雷劫。”

    “若是这雷劫一道不落地劈在地宫上,就算青丘地宫有着防护罩保护,应当也是凶多吉少。小九这孩子,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着四六,可心底却是个有成算的。他怕雷劫殃及地宫,才会一个人躲在留仙洞里。”

    “这些都是什么话。”听了大巫对白锦欢行动隐情的解释,狐王心底一片酸软,面色流露出丝丝不忍,伤感地道,“小九是我最小的儿子,就算地宫基业会在雷劫天罚中毁于一旦,我也不希望他一个人独自面对这未知劫难。”

    从来都是地宫顶梁柱的男人此时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有些站不稳,狐王眼前一黑,几乎是眼冒金星。他的双腿踉跄一下,若不是白澈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怕是要摔倒在地。

    白澈可不希望在小九还没有脱离危险的时候再折进去一个父王,于是用自己半边身子架住狐王,尽职尽责地当他的人形拐杖。随着留仙洞上方电闪雷鸣的愈演愈烈,白澈面上的阴云也越积越多。从来都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此时也罕见地没有了耐心,不顾尊老爱幼地对大巫焦急地说道:

    “可有什么法子能够抵抗雷劫?”

    大巫第一次想要否认自己的毕生所学,他活了太久,也经历了太多事情。沧海桑田,王朝变迁,世事错落,族群颠覆,如今一看,不过都是转眼一瞬。可在这么多的经历里,他未曾有过一次,听过雷劫可以由旁人代为抵抗的。

    见大巫半晌都不言语,白澈一双眼睛便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试图看清楚这个面上布满褶皱的老人此时的心中所想。同大巫一样,他也痛恨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察言观色本领,因为他看得明白,大巫藏在皱纹下的,是深深的哀痛。

    雷劫不会因旁人之故而消散缓解,就算小九如今肚中孕育生命,这雷劫也不会网开一面。

    意识到这点的白澈心底的火气怎么也压不住,恨不得伸手指着头顶下越积越多的黑云骂。七公子少见地骂了句脏话,从来都是舌灿莲花的嘴巴此时骂起人来也是妙语连珠,倒是让旁人吃了一惊:“去他娘的天道,老子偏不信邪。”

    这一句怒骂惊得方才有些头晕目眩的狐王也回过神来,父子两人对视一眼,极高的默契让他们心有灵犀,知晓彼此心中都在想些什么。二人上前一步,施法结印,同本同宗的狐族法力从指尖凝聚而出,在脚下的地面缓缓流成一道繁复精致的阵法出来。

    那阵法泛着莹莹白光,星星点点的灵力化为实质地浮在空中,萦绕在他们每一个人身周。大巫一看那阵法,便知道偏执心理一脉相传的父子二人在做什么。可事到如今,再多的理智再多的考量都比不过亲人身处危险之地的担忧心情。

    虽然历史上从未有过由他人代为削弱雷劫威力的事实存在,可他们齐心协力,又怎么做不得这开天辟地第一人。大巫忽然觉得自己向来如无波古井般的血液开始沸腾起来,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好几岁,又回到了曾经朝气蓬勃的时光。

    他伸出手,掐了个同狐王白澈他们一致的诀,随即朗声大笑起来。自年老力弱后,他一直觉得力不从心,于是着意归隐山林,不问外事。可曾经那些鲜衣怒马的时光,又怎会忘却,只是一直沉睡其中,亟待唤醒。

    大巫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肆意快活过,一缕碧绿色的妖力汇入狐王他们凝出的阵法中,原本皎洁晶莹的灵力开始泛着淡淡碧绿,成功融汇其中。见自己的妖力汇聚阵法,大巫声音爽朗道:“大王,让老夫来助你一臂之力。”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墨璟紧接其后,融入自己的龙族法术。随即是青玄的妖力,鹤族的妖力。几个人雄浑强大的妖力在原地撑起了个坚固的防御罩,将留仙洞严丝合缝地整个罩在了其中。

    待到最后一点缝隙被法力包裹住,留仙洞上空的阴云仿若生了感应,好似感受到了他们几人的挑衅。一声长达数秒的惊雷震耳欲聋,几乎要震得人耳朵流出血来。墨璟目眦欲裂地将自己的妖法汇入阵法中,不甘示弱地望着头顶阴云。

    与此同时,一道闪电劈向了留仙洞的方向。一场由爱自发形成的保护组织,与雷劫正式拉开了较量。

    第109章 神秘小孩狐狐诞子

    阴云密布, 电光霹雳,雷鸣声声。一道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向了留仙洞洞中,却在即将接触到洞壁时, 被狐王他们几人撑起的保护屏障给挡住。迅猛的雷势和妖族法力相互抵抗,僵持了数秒后,最终败下阵来。

    这只是第一道雷电,墨璟仰着头, 望着上空越积越多的阴云。那阴云厚重漆黑, 云雾翻滚咆哮,如同脱缰野马, 有着雄浑气势。细小的闪电电流在云层之间到处流窜, 与其他电流相互吸引,闪着跃跃欲试的光。

    他年纪小, 之前未曾见识过雷劫的可怖。可看着如今头顶乌云这般架势,也知道今日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意识到这点后, 他蹙起了眉,眉宇间藏了几分阴郁, 眼尾微微往下压, 眸中映照出如今天空的景色,同样也是一片阴沉沉的。

    这只是第一道雷电。

    按照常理来说, 雷点的威势应当会逐级增加。当劈完威力最大的那道雷电后,这雷劫才算是真正渡过去了。墨璟眸色一沉,心中暗下决心。如今他们几人齐心协力地将妖法汇入阵法中,以此形成一道灵力保护罩, 尝试着与这天道斗上一斗。

    他这边打定了主意, 因此没有过多言语,可那边的鹤羽却蹙了蹙眉, 有些担忧地出声对最前头的狐王询问道:“狐王大人,我们已经扛下来了第一道雷,可是后面局势未知,情况未知,这样硬撑下去不是办法。”

    在这猎猎风声,电闪雷鸣中,狐王的声音沉稳又严肃。他拔高了自己的音量,试图让自己的话语能够落在每一个人耳朵里:“我自然知晓此事。可是小九是我最小的儿子,我这个做父王的,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独自承受。”

    想到鹤羽到底不是狐族族人,帮了是情分不帮是本分。顾念着这个鹤族小子之前又是被剖了妖丹又是吐血高烧的,狐王语气难得放柔软了些:“鹤族小子,你若是撑不住,尽早离开这里。小九若是平安无事,见了你恢复如初,定当高兴。”

    “狐王大人,这是什么话。”听了狐王这关切的话,鹤羽没有半点高兴情绪,反而觉得自己被人看低了。他想,应当是自己的话语引起了误会,才会让狐王觉得自己是要临阵脱逃,于是眉头皱得更紧了,面色严肃地补充道:

    “锦欢是我的好朋友,之前我重伤垂危,是他一直贴心照顾我,安抚我的情绪,满足我的需求。这般不离不弃,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做到。”鹤羽语气认真,郑重其事道,“如今他蒙此劫难,我又怎可能弃之不顾。”

    “好孩子。”狐王一面将自己的全部心神投入到防护罩的支撑中,一边又抽出空来回复鹤羽的话。他欣慰地笑了笑,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像是对小九有这么个朋友感到高兴:“若是受不住,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言尽于此,多得也没有什么可说了。早在雷云聚集青丘时,狐王就已经给自己麾下能够调动的妖族发了紧急通知,试图让他们来助上一臂之力。可各个妖族部落之间总隔着一段距离,若想顷刻就到,还是不可能的。

    鹤羽在白锦欢将自己支开留仙洞后,才后知后觉地觉察出不对劲来。他第一时间给狐王通风报信,却没想到还是为时已晚。在赶路的途中,他一边出面护下了青玄,让他得了应允能够一同前来,一面又给云上鹤族发了讯息。

    虽然发了消息,可鹤羽心中还是惴惴。他是鹤族族人,自然知晓族群人情世故。云上鹤族餐风饮露,高居天空,几乎与世隔绝,因此同其他陆上妖族没有多少联系。族群之间亲缘关系尚且淡薄,又怎会出面管他族闲事。

    正在他心中默默祈祷鹤族能够出手相助时,只见最前头的狐王沉住声音,分外严肃地对身后的人嘱咐道:“大家小心,第二道雷要来了。”

    鹤羽收回自己发散的心绪,将全部心神放在支持防御罩上,同时微微仰头看着天空。第二道雷的威势明显比第一道雷要大上许多,仿佛之前的那个只是一道开胃小菜,接下来的一道道才是这场雷劫的重头戏。

    这道雷电带着轰隆雷鸣,气势汹汹地往留仙洞中劈下,又如之前那般被狐王他们支撑着的防护罩挡住。可这回没有第一道雷那么轻松,雷电威势的增强意味着更多的法力消耗,对鹤羽这个之前受过重伤的人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虽然他的伤势经过几月休养调理,如今已经大好。可被狼族暴力剖丹的影响仍在,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化解的。鹤羽的妖力到底没有墨璟这些康健之人厚实,抵下这一道攻势时,他便有些受不住,脚步不由得往后挪了几寸。

    因着站在鹤羽旁边,又是被鹤羽带过来的,青玄自然而然对他多了几分关注。见身侧之人这般异样情况,青玄心头简直是一团乱麻。两个或正直或邪恶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油然而生,正天人交战,打得不可开交。

    一方面他自私地希望鹤羽能够不顾身体地多撑一会儿,只要多撑一会儿,公子情况便能多好上一分。他们青丘狐族给这外族族人送了那么多天材地宝供他疗养身体,公子在他养伤期间更是言听计从,他应当做出回报。

    另一方面,他也知道鹤羽公子在公子心中的重要程度,也明白鹤羽到底不是青丘族人,压根儿没必要搭上自己的妖力去帮助他们。两种想法在他心中不断盘旋交错,让他一时竟分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不住往鹤羽公子身上瞅。

    鹤羽虽然专心致志地投入到防御罩支撑工作中,可这般明显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可能没有半点察觉。原先他以为只是青玄因为担忧白锦欢而没有安全感,于是忍住了秘不发声,可是那视线越来越偷偷摸摸,简直是莫名其妙。

    他心里急,急白锦欢的自作主张,急他的安危难料。鹤羽本来就不算是个好性子的人,外界对他的评价总是离不开孤高骄矜几个词,也只有白锦欢这个不要脸的愿意和他做朋友。见青玄目光躲躲闪闪,一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模样,他直接没好气地瞪了回去。

    鹤羽的语速连珠炮似的,几乎是抵着青玄脑门呵斥道:“看什么看!你家公子在里面孤木难支,你该做的是用自己的全部实力去和天道博一个可能性,而不是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心里自然有数,用不着你操心。”

    劈头盖脸骂完一顿后,鹤羽脸色更糟糕了。白锦欢是个不省心的混蛋,他的妖奴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几乎是赌气般地将投入的灵力又增加了些许,青玄被他骂醒,没有继续分心,而是学着他的模样,增加了注入的灵力。

    与此同时,第三道雷在蓄力许久后,终于劈了下来。

    因着方才鹤羽和青玄投入的大量灵力,他们勉力撑起的防护罩仍旧抗住了这第三道雷劫。尘土飞扬迷了眼睛,待到烟雾散去,眼前才留了一片清明。众人定睛一看,却发现鹤羽面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一抹红痕正顺着紧抿的唇角缓缓留下来。

    鹤羽喉头一片腥甜,他没有出声,更没有张口。他害怕自己一旦撑不住漏了破绽,便会狼狈至极地在众目睽睽下吐出一口血来。因着他方才强行提高法力,他们几人才撑住了第三道雷劫,若是自己退出,还不知要有多少变故。

    可他的妖力到底比不上狐王他们厚实,又因为方才强行注入灵力,此时也是强弩之末。狐王回头一望,心中一惊,又怕又怒道:“你又在逞什么强!说白了你也不是我们狐族族人,小九的事,半点都轮不到你来管。”

    鹤羽正想开口反驳,可一张嘴血就呛到了嗓子里,让他禁不住地连连咳嗽。狐王一看情况不妙,赶忙从自己身上分了一波灵力,将鹤羽轻柔又不由分说地推出了阵法中,轻飘飘地将其放在了一旁尚且安全的空地上。

    鹤羽见自己被推开了保护罩阵法,怒气冲冲地想要再冲回去加入,却被狐王施了法术屏蔽在外,又跌坐到了地上。狐王冷峻地睨了他一眼,没在他身上费过多心思,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还不需要一个病患身先士卒。”

    再然后,鹤羽眼前一黑,像是被人故意弄晕,在没了知觉。

    狐王收回手来,冷静地安排人将鹤羽带回去好生照料,随即打起了一百二十倍的精神加以应对。少了鹤羽的助力,他们确实艰难了许多。第四道雷劈下来的时候,狐王,白澈和墨璟各个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后退,青玄更是直接从阵法中甩了出去。

    他年纪小,妖力没有狐王他们这些修炼年限多的人强大,能够勉力支撑到第四道雷劫,已是不可思议。见自己被雷劫余威弹了出来,青玄脑子有些发懵,脸上有着一闪而过的茫然,随即反应过来,又想往阵法里面冲。

    狐王如法炮制,将对付鹤羽用的招数又用在了青玄身上。他还没有死,自然用不上这些小辈一个个不顾自身安危来相助。再说了,一个青玄一个鹤羽,都是白锦欢在意的人。若是小九安然无恙而他们都身处险境,他也不知该如何交代。

    又少了一人,他们更是难以支撑。没有人知道第五道雷劈下来的时候,他们还能不能支撑得住这个已经有些破碎的防护罩。可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若是现在放弃,还不知道多少人要为此遭殃。只要能多撑住一分,便有多一分希望。

    第五道雷迟迟没有落下,像是在云层不断翻涌,仿佛欲擒故纵地考验他们的耐心。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个人心中都或多或少地开始变得沉重。可身后保护的是他们在意之人,因此也无法退缩,只得拼尽全力去搏上一搏。

    狐王面色阴沉,白澈面孔苍白,墨璟的脸色更是有着阴郁的精彩。怕大家心头积着压力无处发泄,大巫在投入自己的妖力支持防护罩时,还得分出一部分心神来对其他的人心力进行疏导缓解,防止他们郁结于心。

    这场一时半会儿看不到头的对抗,在第五道雷突然发难地劈下来时,突然生起了一场奇妙的变故。雷劫劈在防护罩上,将他们本就残破的法力屏障劈了个烟消云散。以狐王为主的几人被雷电余势冲开,本以为会狠狠摔在地上,却被一道轻柔的妖法包裹住了身体,安然无恙地放在了地上。

    他们来不及细想到底是何缘由,各个都将视线望向前方,惊恐地盯着留仙洞。只见洞中升起了一道莹白光柱,直直地冲入天上积压的乌云中。光柱为中心开始往四周散发灵力,将乌云冲散,将雷电消灭,仿佛天光乍破,重新带来一片明亮的勃勃生机。

    与此同时,洞中缓缓走出了一人,正是在清晨时躲进了留仙洞中的白锦欢。白锦欢面色一片红润,与前些时日那焦急惶恐的模样截然不同,仿佛卸下了万斤重担,整个人气质温和又内敛,仿若经历了一场浴火重生的涅槃。

    随着他的走出,乌云一点一点散去,踏在洞前的每一步都踏在了光明上。白锦欢环顾四周,看到了自己的父王,看到了墨璟,看到了白澈,他也看到了受伤而暂时退开的鹤羽和青玄。

    每一个他在意的人,都如同他在意他们般,在意着他。

    见白锦欢安然无恙地从洞中出来,狐王他们先是一喜,随即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放在了他的肚子上。只见白锦欢小腹平坦,仿佛里面从未有过什么东西。正在他们不知所措时,只见有一个约莫四五岁大的小孩,正缓缓地从白锦欢身后走出来。

    那小孩粉雕玉琢,模样得玉雪可爱,眉眼之间长得倒有几分像白锦欢。这突如其来出现的小孩,应当就是白锦欢肚子里那个不知名的东西。没想到他没有生得青面獠牙,没有长得奇形怪状,而是一个正常的幼童样貌。

    只见那小孩伸手一指,所有的雷劫都尽数落在了他的指尖上。让人闻之色变的雷劫没有对这小孩造成什么影响,反倒让他觉得像是发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吧唧一口塞进了嘴里,正当零食吃一般,津津有味地嚼着。

    这诡异一幕震撼了所有人的心神,白锦欢却浑然不知,还亲昵地摸了摸小孩的脸。小孩倒是对白锦欢分外亲近,非但没有躲开,还眼巴巴地凑上去,将自己肉肉的半边脸颊在白锦欢掌心蹭了蹭,一副十足的依赖模样。

    白锦欢牵着小孩的手,将父王他们一一从地上扶起来。他带着小孩在每一个人身前站定,随即同那奇异的小孩交换了一个眼神。小孩像是知道白锦欢心中所想,一脸骄傲地点了点头,随即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示意白锦欢放心。

    他将自己的小手搭在了他们每一个人身上,不属于一个小孩的雄浑灵力从他体内喷涌而出,恢复他们身上枯竭的妖力。只短短几瞬,便从精疲力尽重回精力百倍,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自体验,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待到将所有人都恢复如常后,白锦欢才松了口气。他环顾四周,将每一个人的脸都深深烙刻在心底,同时有些歉意地笑着,眼眶也慢慢红了。

    “对不起,我回来了。”

    第110章 尘埃落定婚事在即

    对于白锦欢安然无恙地在那小孩的帮助下顺利渡过了雷劫这件事, 狐王心里到底是欣慰的,甚至有几分劫后余生的窃喜。若不是这奇诡小孩的出现,以他们几人的妖法程度, 若想护着白锦欢平安无事,可谓是难于上青天。

    可欣慰归欣慰,狐王向来知道一码归一码。对于白锦欢自作主张跑到留仙洞内避难,害得他们几人各个提心吊胆这事儿还没有完。待到乌云散去, 天光大亮, 又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场地后,狐王便怒气冲冲地将人一把抓了回去。

    在对白锦欢做出处罚前, 狐王尚且还是一个明事理的父亲。他先唤来大巫, 让大巫用治疗妖法里三层外三层地给白锦欢检查了个遍,就是想要看看这一遭过后, 白锦欢身上是否有什么暗藏于体的隐疾,也好及早干预。

    大巫顶着狐王那阴郁又担忧的视线, 兢兢业业地给白锦欢检查身体。同时在狐王看不到的角落里,用秘法传音来跟白锦欢说着他们祖孙间的悄悄话:“小九, 你父王虽然担心你, 可也是生了气的。待会儿你千万顺着点他,莫要和他置气。”

    白锦欢面含歉意地笑了笑, 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他没有出言回答大巫的话,而是朝人眨了眨眼,示意自己已然知晓。大巫的检查结果很快便出来了,与狐王事先预想不同, 白锦欢身上非但没有任何毛病, 反倒灵力充沛,较之前还更上一层楼。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饶是狐王再如何以沉稳严肃自居,此时不免也有些喜形于色。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后,狐王轻轻咳嗽一声清着嗓子,同时借此拉回自己的理智,摆出一副风雨欲来的愠怒面孔,压着自己的声音呵斥道:

    “白锦欢!你真的是好大的胆子!”狐王仍旧能够感受到白天鹤羽急匆匆来找自己禀告白锦欢下落时,那一瞬几乎是魂飞天外的惊恐感。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小辈吓得惊慌失措,而这个小辈还是他那不省心的儿子。

    狐王尽可能地不想对白锦欢发火,可那惴惴不安的情绪仍旧如同阴云盘旋在他的心头,让他总留有几分担心。他尝试压着自己的火气,语气严肃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自作主张的英雄病,你的老父亲有多么担心。”

    识时务者为俊杰,白锦欢从小就叫白俊杰。见父王当真动了气,一是为了他的身体考虑,二是自己当真知道错了,白锦欢也就没有同往常一样,没理也要去辩三分。他干脆利落地撩起衣摆,在狐王身前的一片空地跪下。

    这般利索的动作简直是没有半分骨气,饶是狐王正在气头上,此时也不免对他的举动感到惊讶。狐王收回脸上诧异神情,微微瞥开了自己的目光,嘴上却仍旧说着扎人心窝的话:“你别以为你这样示弱我就会放过你。”

    白锦欢早就知道自家父王是个典型的青丘狐狸,护短又不讲道理,嘴硬却最是心软。如若狐王当真想要责罚自己的擅自妄为,早把自己打发出去关禁闭了,又怎么会在这里堪称闲聊的同他讲这么多的大道理。

    白锦欢虽然不及自家七哥白澈那般有着八面玲珑的察言观色本领,可狐王到底是自己的亲生父王,对于自己父王情绪的拿捏,白锦欢还是手到擒来的。他脸上的神情堪称真挚,细细望来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无辜。

    白锦欢瞪着一双澄澈干净的桃花眼,眼底没有任何复杂的情绪,只完完整整地盯着狐王看。狐王不经意间同白锦欢这满是刻意的眼神相对,恍惚间又想起在白锦欢小的时候,他们之间那虽然短暂,可却轻松愉快的天伦之乐。

    当时年纪尚小的白锦欢只是一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狐狸,可一双眼睛最是炯炯有神,顾盼生姿,让人见了忍不住心生欢喜。记忆中那双灵动的眉眼同如今白锦欢这已经长开了的眉眼逐渐辉映重合,仿佛隔着重重时光,遥遥地望了过来。

    同那双眼睛对视上的瞬间,狐王便开始有些心软。可他心里清楚,若是自己再不拿出些态度来,怕是白锦欢这个混不吝的,下次还敢干这事儿。他没有立即将自己放缓的态度变现出来,仍旧冷着一张脸,语气硬邦邦地道:

    “小九,你是我的儿子,是我最小最宠爱的儿子。从小到大因为陪伴你的时间最少,我总心怀愧疚,因此从来没有束缚你,要求你做什么。可是小九,你得知道,作为一个父亲,你那般做法着实是伤透了他的心。”

    狐王幽幽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虽然他支撑防护罩耗损的妖力早已经在那神秘小孩的帮助下恢复如初,可这般惊心动魄的经历,仍旧给他造成了心理上的伤害,至少需要一段时间加以疗愈。

    这一长段剖白下来,狐王觉得自己已经无话可说。他不是没有同白锦欢聊过这件事,可每一次,白锦欢都会做出各种石破天惊的大事。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真的老了,老到已经不能想通他们年轻人心中的想法。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狐王觉得自己是时候给白锦欢一个台阶下。他再次叹了口气,只觉得自从白锦欢救回那个鹤族小子后,自己叹气的次数比之前几十年加起来都要多:“小九,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白锦欢微微垂着头,没有如方才那般理直气壮地同狐王对视。他伪装出来的从容淡然在察觉到狐王眼底那细碎的受伤后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心底一片的惶然无措。白锦欢的嗓音有些哑,费了半天功夫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父王,对不起。今日一早我便察觉到了雷劫的存在,若是仍旧待在地宫,不知雷劫降世时,要给狐族带来多少损失。后山留仙洞位置空旷偏僻,又是个钟灵毓秀的吉祥地,这才一时起了兴,躲到留仙洞去,不愿连累地宫。”

    狐王早就在大巫同他解释时便知晓了白锦欢的良苦用心,可仍旧无法接受他一人承担的选择。若是没有那个神秘出现的孩子,若是他们几人的妖法实力撑不住雷劫,白锦欢便得一人独对天雷滚滚,届时定是凶多吉少。

    如今情况安定下来,就算狐王心中有多少郁结于心的悲愤,此时也不想要宣泄在白锦欢身上。白锦欢没有做错任何事,反而还为整个青丘狐族做了考量。他和白澈他们也没有错,不过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站在不同立场上的两个身份,在面对同一件事时,总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争论对错从来都没有任何意义,只会徒增烦恼。狐王揉了揉自己酸痛的太阳穴,上前一步将跪在地上的白锦欢扶起来,同时屈尊降贵地掸了掸他沾尘的衣角。

    “起来吧,地上凉。”狐王手腕一转,将白锦欢的手拢在自己宽大的手心里,试图将自己手上的温度传递到白锦欢身上,温暖他那一双触之如寒冰的手。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白锦欢的手,语重心长地缓缓道:

    “小九,我知你心中所想。可有些时候,你顾全大局时,也得往小的地方看看。”说到这里,狐王眼睛蓦得红了一圈,眼底隐约泛着点点泪光,在墙壁明珠和烛火的照耀下,倒显得皎洁,“得亏有大福气在,若你出了什么事,该让我如何是好。”

    听着狐王禁不住带出的点点泪腔,白锦欢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可他不愿在狐王面前哭,也不希望在自己心目中一向高大伟岸的父亲流露出这般的脆弱时刻,于是固执地扬起了一张笑脸,颇有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滋味。

    “父王,你放心,小九已然知晓。”白锦欢掀起眼皮,眼睫挺翘,在眼皮底下落了一片小小阴影。他的眼神恳切,目光真诚,郑重其事地道:“如今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再无风波磨难,我也会安分守己,不会再给青丘和地宫带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狐王心中仍旧难过,甚至感到自己有着前所未有的疲累。可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脑海深处不断告诉他,再相信白锦欢一次,再相信他一次。小九不是冥顽不灵的孩子,只是有时候固执了些,他已经知道错了,再相信他一次。

    狐王不知道心里的声音到底会带来什么后果,可他爱自己的孩子,像是爱自己的生命。他选择抛开一切未知的顾虑,听从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想法。那个想法告诉他,再相信白锦欢一次,这一次,他不会再让自己失望。

    既然已经下定主意,狐王也没有什么可以继续同白锦欢矫情交涉的了。他满含欣慰又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白锦欢的手,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尽数告诉给他听:“那个孩子已经被大巫带过去检查了,应当没多久就能出结果。”

    白锦欢点点头,就听狐王继续说道:“方才喊你进来训话的时候,就见墨璟在旁边欲言又止,只是碍于我正在气头上,又顾念着我是长辈,才没有出言制止。我可看到了,他一直在大门口旁徘徊,等着你出去呢。”

    明明狐王只是简简单单地陈述一个已经发生的事实,话里话外没有任何暧昧和揶揄的语气,可白锦欢听着听着,还是羞红了自己一张脸。他心怀羞赧,说出来的话也断断续续的:“父王,墨璟,墨璟只是关心我。”

    狐王倒是听出来了白锦欢话中的羞涩之意,不由得起了些许调笑的意思。岁月匆匆,如今最小的儿子也开始成家立业,觅得一个知心人白头到老,当真是令他欣慰至极。待到将青丘基业彻底交托到白澈手上,他这一生,便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原先便已经同墨璟商议好,等白锦欢将肚子里那个神秘的东西解决,便挑一个良辰吉日,给他们完婚。如今白锦欢已经安然无恙地将肚子里的东西生了出来,整个人也神采奕奕的,这件事情便不能再拖下去了。

    狐王一边在心底盘算着日子的吉凶,一边思忖届时同龙族结亲时,结亲礼的准备工作。龙族会摆多大的排场,作为与他们实力相当势均力敌的族群,狐族自然只能多不能少。这些东西还得尽快商议,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将这个想法暂抛脑海,狐王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告知白锦欢一声,让他这些时候好好做做准备,尽早适应自己的身份转变。结了亲,他便是有家室的人,再不是之前潇洒浪荡的小公子了,有些责任,需得尽早担起来。

    狐王轻轻笑了笑,面色柔和慈爱:“小九,如今你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你和墨璟的婚事,便是要提上日程了。”

    听到狐王这句话,白锦欢面色更红了。他微羞地垂下头,有些不敢去看父王脸上那副洞察一切的了然神情,这让他感到羞涩又窘迫。可害羞归害羞,事情可半点都马虎不得。白锦欢对结亲礼仪一知半解,日后还得恶补常识。

    不了解的人没资格发表意见,白锦欢闭了嘴,只羞赧地抛出了一句话:“一切由父王定夺。父王准备的,定然是最好的。”

    狐王对白锦欢的信任感到非常受用,却还是有些轻微的头疼。自家这个儿子是个没成算的,自然一切都要听他安排,可墨璟这人却不是个没主意的。若是自己一手包办了去,难免有越俎代庖之嫌,若是惹得墨璟心底不快,可是大大的罪过。

    再说了,事情处理完毕,自己好不容易能偷得几日闲暇时光,怎么可能全部耗费在白锦欢的婚事上。狐王面上表情笑盈盈的,心里却悄悄打起了小算盘,以一副为了白锦欢好的语气,郑重其事地道:“这可不行,这是你和墨璟之间的婚事,需得慎重再慎重。”

    “父王给你们做的准备只能当做一个参考,里面繁复的细节,需得你和墨璟细细商讨之后,才能最终确定下来。”狐王抬眸望外看,恰好瞧见了躲在角落里等待着的墨璟那半片没有藏好的衣角,“你小子可别想偷懒。”

    没有给白锦欢半点说赖皮话讨价还价的机会,狐王下了最后通牒,一锤定音道:“好了,不要再说了。这事我和你七哥自会有成算,可最最重要的部分,自然还得你和墨璟去拍板。过些日子,便会有方案拟出来。”

    严肃的部分说完,剩下便是轻松愉快的时光。狐王放缓自己的语气,伸出手去揉了揉白锦欢的脑袋。柔顺黑亮的发丝蹭在他的掌心,带来一些细碎的痒意,正如白锦欢这个人,总有些让人欲罢不能的小巧思。

    “成了家,便是大人了。”

    白锦欢微微仰头,如儿时那般撒娇道:“可是成了家,小九还是您的孩子啊。”

    “狐族是个大家,而你和墨璟那个,便是独属于你们的小家。”像是被白锦欢这般天真的发言逗笑,狐王语气中含着几分爽朗的笑意,“你有了你的小家,慢慢的,重心便会偏移,自然一切都会以小家为主。”

    白锦欢想也没想地反驳道:“不可能,我总是狐族的一份子。”

    狐王不欲在此事上同白锦欢辩出个是非黑白来,而是将人往大门的方向推,一副送客姿态:“好了,别让人在门口等急了。”

    白锦欢没有挣扎,顺从地被狐王请出了宫殿。转身回眸时,恰好同一双温润眉眼四目相对。那双漂亮眼睛原本还一片担忧神色,却在看到他的那一个瞬间,倏地亮起,如同漆黑夜空中闪耀天边的璀璨繁星,星光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