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短刀
男人高大的身影从客房中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那件清凉的黑背心,冲锋衣随意的披在身上,在谈寂回头的瞬间,塞了一小块牛肉干进对方口中。
“累不累?有没有受伤?”
谈寂被迫咀嚼完牛肉干,咽下去后才回答说:“没有,还好。”
柯枫并未直接相信,搂着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对方除了过度使用天赋而感到疲倦外,并未受到任何伤害,才松了一口气。
方才的那一战,谈寂除了与Zero对弈,还要兼顾着,用与感知完全相反天赋,将柯枫的存在屏蔽起来。
这是他首次基于学习天赋上,领悟与之完全相反的天赋,从主动感知魂识的存在,到屏蔽该魂识,使其不被任何人的天赋所感知。
学习,即是不断的理解与超越。
只不过一心二用很累,不让Zero见到柯枫也略显小气和幼稚,但谈少爷有生之年第一次感受到吃醋,柯枫怎么能不如他所愿。
“你休息一会,剩下的交给我,”柯枫搂着他低声说,“我去引吴峰。”
谈寂又被他塞了口吃的,这回嚼都没来得及,便皱眉问:“你要怎么去?”
“还记渡灵从南部分公司里,带回来的那些符吗?”柯枫说,“刚入局时我就检查过,一张不差,全都带进来了,里面正巧有一张,能短暂的复刻他人的外貌。”
所以他才一直背着旅行包,食物和药品倒是其次,这符若是落入不怀好意的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只有一张符,太冒险了,”谈寂当即摇头道,“我们尚且不知道吴峰赶来局中需要多久,况且你已经使用过天赋了。”
柯枫早就猜到对方不会被轻易说服,哄道:“放心,这次带入局中的符很全,许多傅总画不出来的,也都尽可能通过各种途径找全了,除了复刻容貌和攻击规则外,还有两张短时间内触摸命线,以及一张假死一次的符。”
谈寂一愣:“你是打算……”
“公司所申请的那份文件里提到过,倘若目标吴峰在局中有过激的反抗行为,威胁或即将威胁到弈者的生命安全,弈者有权进行反抗,”柯枫说,“并且任何方式的反抗,都被视为正当防卫。”
“可他才是这个局的执棋者,”谈寂依旧不赞同,“弈者最多只能控制他的行动,无法对其造成伤害。”
“这么多符呢,撑一会还是没问题的,”柯枫揉了一把对方的头发,“等游戏结束,所有人都会醒来,你们制服了Zero,再来同我汇合,好不好?”
谈寂犹豫了一会,像是妥协了,扬起脸主动吻了柯枫。
很缠绵而温柔的一个吻,柯枫悉心回应着,手指轻搭在对方的腰上。
他明白对方心中的不舍,毕竟他自己也是百般的不舍。
谈寂在炙热的呼吸中偏了一下头,模糊的问着:“说好的要么同去同归,要么共赴黄泉,还作不作数?”
“作数,”柯枫垂眸看他,一下下啄吻着嘴角,“不止是这一次,以后的每一次入局,都作数。”
谈寂点了点头,又一次覆了上去。
厨房中的杂物依旧燃烧着,用以斩杀的黑雾尚未散去,午后的天空不在晴朗,风也纷乱,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预兆。
但柯枫没管这些,只是单手撑走廊的护栏,倾身安慰着自己的恋人。
耳垂上那两抹晴蓝交叠在一起,温柔旖旎,难舍难分。
直到衣料细微的摩擦声中有道银光一闪而过,一柄锋利的短刀没入了柯枫的胸膛。
“谈寂!你!”
谈寂单手握着刀柄,眼角被吻出的微红还未褪去,嗓音也微哑,语气却坚定而认真。
他说:“用符文复刻容貌会很疼,我舍不得你去。”
柯枫捏着他的下巴,手指抖得厉害,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怒道:“那你也不能商量都不和我商量一声吧。”
他前几个字吼得真情实感,到了句尾却又渐渐降了下去,哪怕这种时候,他还是舍不得凶谈寂。
他也清楚对方才是最好的人选,清楚对方的天赋与能力,清楚对方也同样心疼自己。
可亲手送谈寂入姜静局那次,1小时44分的等待,已经是他的极限,他再也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去涉险。
谈寂又吻了一下他的嘴角,低声道:“我要抽刀了,你别生气。”
柯枫没说话,反倒只是在轻吻间,用指尖若有若无的触了一下对方胸口的平安扣。
温热的血溅了谈寂一身,他架着怀中陷入沉睡的柯枫,缓慢而温柔的放到了客房的床上。
公告声也在这一刻响起:
「恭喜玩家·谈寂通关游戏!获得城堡三楼的钥匙!」
他不慌不忙的从旅行包中拿出了装满符文的布袋,仔细筛选后,将其中一张塞进了柯枫贴身的口袋中,又擦净了那柄从厨房里偷来的短刀上的血迹,才活动着全身的筋骨,一点点变成了Zero的模样。
一个长相普通的亚裔男生,不高,看身形应该还未成年,穿着一声不太符合气质的管家服,步态轻巧,却带着些难以克制的雀跃,嘴角也哼着不知名的调子。
用沾满了鲜血的手,推开了宴会厅侧面的隔间。
***
现世里的时间,距离他们迫降在b岛的南面,才过去了不到一个钟头。
夕阳洒满了整个庄园,而吴峰在短短的半分多钟里,收到了三条完全不同的消息。
保安:[巡逻队在庄园外的后山上发现了一架飞机!]
景凌:[我和狞猫在局中受了重伤!需要执棋者支援!草!他们追过来了!奶奶的,是暹罗和白橘……]
Zero:[我在城堡的游戏里杀了几个人,其中有一个,似乎叫谈寂。]
他猛得推开平板直起身来,在靠椅的哀鸣声中快步走向了工作间。
工作间是纯封闭的,八个孩子正被研究员带着,从训练局中出来,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毕竟是还没成年的孩子,就算常年被实验折磨,也不乏有性格跳脱的,在与同伴低声说着什么。
却在吴峰推开工作间的瞬间,陡然闭上嘴垂下目光,每个孩子都默默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生怕被对方给盯上。
奈何吴峰非常享受他给别人带来的恐慌,当即一挥手,便研究员说道:“跟我去一趟初代局,把这几个也一并带上。”
“可他们才刚……”
冰凉的刀刃抵住了研究员的喉咙,使得这个年轻的白人瞬间闭上了嘴巴,无声的举起了自己的双手。
吴峰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押着研究员和八个孩子,一同走到了那台最古老的仪器面前。
巴掌大的仪器“嗡嗡”的运行着,同祁冽曾绑在手腕上的那个非常相似,只是年代更久远一些,从零件的颜色和磨损程度上能看出,它被反反复复修理改造过许多次。
“里面现在有多少人?”吴峰问那个倒霉的研究员。
研究员盯着屏幕踌躇了一会,喏喏道:“测不准,您知道的,这个特殊局与普通局最大的区别,便是它不限制人数,以及城堡区域属于游戏空间,其时间流速,规则逻辑,和对魂识的定义都与其他空间不同。”
吴峰盯着对方看了一会,一双鹰眼直勾勾的,看得人心里发怵。
确认对方所言属实,他才又说道:“连上视频装置,我要看到Zero本人。”
“这……”
“快去!”
局里通过特殊装置往现世发消息,本是他们的研究重点之一,整整花费了六年时间,才研究出了,人为制造的特殊局往生成局的仪器上,发送消息的方法,而视频装置更是处于研究初期,还有着非常多的不确定性。
研究员咬了咬牙,还是听话的将仪器连接上了显示屏,大概十来秒的黑屏之后,上面终于投影出了那张略显稚嫩的面孔。
由于技术不够成熟,画面与声音的传输极差,伴随着恼人的卡顿与杂音。
吴峰也难以在这种情况下辨别出真假,只能试探着问:“你确定杀死的人名叫谈寂。”
视频对面回答说:“不确定。”
“不确定?”
“不确定是不是你们口中的编号0,”对面拖长了语气说道,“而且在你没有回复的这段时间里,我又巡视了一圈城堡,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情。”
“别卖关子!”吴峰怒道。
那边见他生气了,又换了个讨好的语气回答说:“我发现谈寂的尸体不见了。”
“呵,”吴峰蔑笑了一声,像是早就猜到如此,“就知道你玩不过他,他应该已经想法子逃出城堡了,这样,你去花田边等着,我带人进来一起找。”
“我去不了……”
“又为什么?!”
“我为了杀风鸣,用了命运之骰,现在仅剩10%的魂识了,没法离开城堡。”
风鸣?吴峰暗自皱了一下眉,0号实验品什么时候和1-1那群人搞到一起去了。
不过好在来的是1-1,若是Blank1-1那天赋,Zero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行吧,你在城堡门口守着,”吴峰抓起仪器,开始将孩子们一个个拉入局中,“我们从花田锚点进去。”
城堡三楼,谈寂敛起了属于Zero的笑容,垂眸看向已然黑掉的屏幕。
我们?
第一百三十二章·同承
七个……不,八个,八个孩子,两个大人。
谈寂垂着眸子,边朝花田方向赶,边在心中盘算着。
据传吴峰的年纪同玄冥相仿,如今应当未满六十岁,还尚在壮年。
可从视频通话中来看,对方的两鬓都已花白,显得尤为苍老。
也不知是四处逃亡藏身的生活所带来的压力,还是无法承受实验所带来的副作用。
总之看上去不像是很难对付的模样。
那么,对方会用什么,来威胁“尸体不见了”的自己呢?
答案显而易见,是那群尚未成年的实验品们。
九年前,谈寂为了留下即将被实验方“清理”的失败品,宁可与几名持枪的研究员为敌,却不曾想遭失败品暗算,于神怒之下,险些丧命。
九年后,面对同样的处境,他依旧毫不犹豫的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三月份的花田里绿油油的,薰衣草连花骨朵都还没开始长,若不是修剪得均匀整齐,不识花的人,恐怕会以为,庄园里种了一大片不知名的杂草。
吴峰并非识花爱花之人,这种不能吃也不能玩的植物,在他看来,除了在花季里增加花粉过敏的风险外,存在或不存在都没什么两样。
现世中一片区域,是一个巨大的训练场,但局中这部分花田,实验方在修改该局时,想了很多方案,却都没有办法铲除。
一来,此处是安全入局的唯一一个锚点,无论做多少次实验,都没能再添加出一个新的锚点。
二来则是,曾有位花粉过敏的研究员,实在受不了这片花田,在不开花的冬日里,拿着铁锹撅着腚,花了局内一周的时间,终于铲光了全部的薰衣草。
花田的确秃了几个月,就在实验方打算将其改造成新的建筑时,春风一过,全部的薰衣草又再次从泥土中生了出来,十分诡异。
只有吴峰猜得到其中的缘由。
因为花田下面,埋着那个被弈者圈内,尊称为祖师爷的男人,断裂在该局之中的,一小截悬命之线。
他将魂识与此处相连,哪怕早已故去,哪怕局被夺走,魂识消散,依旧在此处存着最后一缕执念。
星火燃尽,还有不灭的烟。
***
“你们几个,依次排成一排,站到风车底下,”吴峰将刚入局的孩子们推上了田埂,用刀背抵着研究员道,“你也过去,把他们几个捆起来,捆紧点,没我的同意,不许松开。”
研究员似乎不太情愿,但又碍于对方是庄园的主人以及该局的执棋者,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吴峰递来的麻绳,领着八个声都不敢出的孩子,朝风车下走去。
只是边走边商量着:“他们才刚进行完训练,身上多多少少带着伤,不捆不行吗?我保证不会有人逃跑。”
“不捆?不捆一会儿0号实验品杀过来,我拿什么威胁他?!”
吴峰依旧待在花田的边缘,他太胖了,身体状况也十分堪忧,好不容易颤着满身的肥肉爬上田埂,却忽地被看不见的东西迎面撞上了鼻梁。
有什么完全透明的东西,贴着田埂的边缘拔地而起,如同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一般,将整片薰衣草花田拢在了其中。
原本阴沉着像是要下雨的天空突然放晴,所有的薰衣草都在这一刻争相开放,像是在迎接阔别了九年之久的故人。
身后有个清冽的声音问:“你说你要威胁谁?”
吴峰猛得回过头来,才发现花田的正中心,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陌生的年轻人。
很漂亮的年轻人,穿着身红白相间的冲锋衣,身形劲瘦挺拔,栗色的短发略显柔软,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却生得又冷又傲。
他在说话间,还挑衅般地抬了抬下巴,使得耳垂上那枚晴蓝色的耳钉,在阳光里闪了一下。
吴峰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对方手指间轻绕着的无根命线上,恍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玄冥同他说过的话。
“我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养子。”
瞧瞧这凶神恶煞的模样,可爱个屁!
打是绝对不可能打得过0号实验品的,吴峰见威胁不成,立刻想要舍弃研究员和那八个孩子独自出局。
按理说这是个经过多次改造的特殊局,他作为权限最高的执棋者,想要出入其中,应当比当年柯枫出入武库局还要轻易。
可无论他如何操作手中的仪器,那东西就像是坏了似的,没有丝毫反应。
“别按了,它没坏,”谈寂慢悠悠的说道,“只不过,你现在已经不在原本的那个局中了。”
吴峰贴着那道看不见的空间壁,像一只又老又肥的黑老鼠,诧异又惊恐的看着面前年轻矫健的猫咪。
不在原本的那个局?那这里是……
“这他妈是……局中局?!”
不远处的城堡里冲出来了几个人影,为首的是个身量很高的男人,穿了身与谈寂同样的白红色冲锋衣,胸口的衣物莫名被利器捅了个窟窿,身上却并没有伤口或是血迹。
他身后跟个好几个装束基本一致的队友,城堡里真正的管家Zero也还活着,被风鸣反绑了双手押在队伍正中,虽衣着狼狈,却也神志清醒,不像是仅剩10%魂识,就快要堕为傀儡的样子。
那男人看上去比被关住的吴峰还要惊讶,直径跑至田埂边,拍着空间壁朝里面怒吼道:“谈寂!你把局给撤了!”
“撤不了的,这是他成的局,他才是那片空间中的执棋者,”风鸣追了过来,试图将柯枫拉开,“这应该是唯一能救这些孩子,以及控制执棋者的方法了。”
「无论何种情况,绝不可强行生成“局中局”。」
「局中局将会有两名执棋者,规则相互牵连,一方想要破局,就必须毁掉另一个局,杀死另一个执棋者。」
谈寂并非没有考虑过使用禁术的危险,但同时他也权衡过了这个局对于自己的优势。
首先,庄园局是一个没有极端规则的人造特殊局,且唯一能对弈者产生威胁的规则,已被柯枫更改作废。
其次,他在这个局中的权限仅次于执棋者,且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
再者,他本人没有任何无法面对的过往,就算强行成局,这个局中局里也不可能存在太过极端的规则。
最后……
他也没想到,这局居然是透明的,柯枫还在外面看着呢,他又怎么能输!
谈寂抬眸朝柯枫笑了一下,随即走向了花田另一头的吴峰,说道:“束手就擒,或是被我杀了,选一个。”
吴峰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早已冷静了下来,见谈寂没有第一时间出手,反倒嗤笑说:“束手就擒?我所犯下的罪行,枪毙十次都不够抵的,和死在局里有什么不同?”
谈寂冷着脸看向面前这个持刀的黑壮胖子,沉声道:“你还留了后手。”
吴峰并未否认,反倒是看了眼谈寂颈间佩戴的红绳,问:“你和Blank1-1,是情侣?”
谈寂莫名的有些讨厌这个眼神,但还是点了一下头,承认了。
“是。”
“那他可真爱你。”
墨色的巨大棋盘骤然于二人脚下升起,棋盘上零星几点,黑与白分立对峙。
谈寂在遮天蔽日的黑雾之中,轻勾了一下指间的命线,突然想起了玄冥曾向他提起过的一段往事。
“我对于「局」「执棋者」「弈者」等空间及身份的命名灵感,来源于一位朋友的天赋。非常特殊且鲜为人知的天赋:在局中指定一个目标身边,落下一张棋盘,棋盘内为施展者的绝对领域,处于领域之中的魂识,将承担施展者所受一切伤害的50%。”
局中局内的规则提示像是信息有所延迟一般,隔了好几秒才响起:
「执棋者·吴峰对执棋者·谈寂使用了规则·同承」
“你想逼我无法对你出手?或者拉我一同下地狱?”谈寂低声道,“可我比你年轻,又是实验品,承受一半的伤害而已,只要不用杀招,总能在重伤的情况下耗死你。”
吴峰一愣,反倒是大笑起来,带着夜枭般的尖利诡异。
“原来他没告诉过你啊?送了你这么个宝贝,却一直瞒着,可真有意思。”
谈寂皱眉看向对方,发现那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胸口的平安扣上。
他心下一惊,刚打算抬手,便又听见对方说:“别取,取了也没用,这东西我熟,认主的,戴上就等于签下了契约。”
谈寂猛得回头,看向远处被空间壁分隔在外的柯枫,对方隔着满天的黑雾,朝他轻摇了一下头,比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手势。
[我没事。]
反倒是谈寂自己犹豫了,沉着脸,用只有吴峰能听清的声音说道:“你把天赋收了,我放你走。”
“别想诓我,”吴峰说,“我这天赋和你男朋友的那个一样,一局只能使用一次,我现在收了,对你可就再无威胁了,何况,我这具身子,已经没有太多活头了,不如就换了Blank1-1的那条命,让0号实验品,也体会一下,无法面对的过往和痛苦回忆!”
说罢,他便像是疯了似的,以手中的尖刀,径直刺入了左手手臂。
谈寂胸口的平安扣突然烫了他一下。
而田埂旁,柯枫掩于外套之下的左臂上,凭空出现了一道完全相同的伤。
「局内道具:平安扣,来源:武库局,效果:连契——由佩戴黑绳的一方主动触发,触发后一段时间内,同一相连局的任意空间中,佩戴黑绳的一方替佩戴红绳的一方,承担所受到的一切伤害。」
第一百三十三章·连契
那烫意尚未退去,吴峰便又翻着腕子,在手臂内侧又割了一刀。
他也是真的够心狠,能咬着牙,表情狰狞的,一刀刀凌迟似的剜着自己身上的肉。
别说,这死胖子一无是处,没用的肥肉倒是很多。
照他这个玩法,先被耗死的,应该会是柯枫。
谈寂毫不犹豫的便冲了上去,企图以自己手中的短刀架住对方。
他不能伤到吴峰,因为伤害会有一半传递到柯枫的身上;他也不能伤到自己,吴峰对他产生的全部伤害,都将由柯枫来承受。
脚下那星星点点的棋局发生了变化,白子被黑棋追逐着,已逼至边缘,无处可逃。
谈寂从没有像此刻这般的愤怒和悲伤过,隔着棋盘上升腾的黑雾,他甚至没有勇气回头去看一眼柯枫,那些灵动的身法和过人的天赋,在这一刻仿佛都失了作用。
属于吴峰的绝对领域中,他无法逃脱棋盘,行动速度变缓,甚至连许多天赋都难以施展。
他可以同吴峰拼个你死我活,也愿意陪柯枫一起命赴黄泉,但却没法忍受,有人利用自己,这般折磨柯枫。
吴峰的身高目测有一米九几,体重应该超过了两百斤,满身横肉,哪怕面露病态和衰老,力气也依旧大得吓人。
谈寂那劲瘦的体型,难以固住这座肉山,仅仅是以刀架着对方,便以用上了十足的力气,还得提防着吴峰随时有可能突然松劲儿。
“我以为是他单方面喜欢你呢,”吴峰嘲笑道,“现在看来,你也挺爱他?真有意思,当年的实验,不是证实了0号实验品没有感情吗?”
“你到底想怎样!别废话,说条件!”谈寂赤红着双目看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再没有半分清冷。
吴峰似乎觉得又有趣,一时间没再动刀,就这么被架着问道:“你为了他什么都可以做?”
“对!”
“真有意思,太有意思了,神明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吴峰大笑,“可你来得太晚了,倘若是两年前,玄冥刚死那会儿,我大概最想要的,是好好‘研究’你一下,只可惜如今,我时日无多,反倒更想将你们一同拉入地狱!”
谈寂紧咬着牙关,吃力的回答说:“只要你收手,我可以把你的魂识留在这个局里,并一代代传下去,保你永生。”
吴峰非常意外的问:“你为了他,能做到这一步?背弃誓言,就不怕神怒吗?”
“你杀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恶,都不怕神怒,”谈寂冷笑着,目光却是想要将对方千刀万剐,“我有什么好怕的?”
吴峰看着面前怒极而笑的年轻人,无端的想起了Zero那偏执到可笑的理论。
世人因过多的偏向于善或恶的某一方,而皆是有罪的,唯有神明又善又恶,故而神明无罪。
“你以为我显得如此老态,是因为什么,”吴峰说,“我在无数的实验中企图逃脱神怒,但效果几乎为零,反倒是魂识变得脆弱不堪,根本无法长久的留在某个局中了。”
景老师死了,手底下的人也跑的跑,叛变的叛变,唯独留下了十来个被他握着把柄的研究员,和上百名实验品,关禁于庄园之中。
他原本打算着,等到自己魂识彻底撑不住的那天,便杀了所有实验品,为自己做场浩大的殉葬。
没想到计划还未实行,神明却自己送上门来。
如是的想着,他脆弱的魂识有那么一秒晃神,规则的便在这一刻里突然响起。
「检测到规则被执棋者·谈寂的天赋修改:该局将不再与庄园局产生任何关联,即该局仅有谈寂一名执棋者,剥夺吴峰作为执棋者的身份!」
「局内道具平安扣的效果连契,因无法传递至该局,将于10秒后不再生效!」
「该局即将与庄园局剥离,进入倒计时,10、9、8……」
“你他妈耍我!”吴峰愤怒的挣扎着,却被谈寂死死的按在了原地,不可置信的喊着,“不可能!你不可能有这么高的神权!当年测试过的,只有Blank1-1有同命运之神谈话的权利,只有他能轻易更改规则!”
谈寂没理他,这会反而回眸看向了远处的柯枫,隔着满天的飞沙走石,于浪潮般倾倒的薰衣草花海中,在时空与光阴崩裂的边缘,无声的用唇语说了句:
抱歉。
柯枫的手臂早已血肉模糊,却依旧死死的抵着那面看不见的空间壁,无能为力的看着整片花海,在崩塌,剥离,下陷。
如果此时有弈者拿出手机,看一眼规则发来的信息,便会发现,原本因连不上信号而空荡荡的信息栏中,不知何时,多出了数十条对于更改规则的尝试,和被血红横线划去的「驳回」。
那是谈寂被吴峰拉入绝对领域的那一刻起,便在一遍遍尝试的修改。
是他看似陷入暴怒之中时,依旧分心做着的冷静推算。
是他对柯枫所教知识的无条件信任,也是他作为0号实验品该有的傲骨。
其实吴峰猜得没错,谈寂的确没有等同于Blank1-1的神权,他的修改被驳回了数十次,最后一次的末尾,没有公告出来的部分,还有一行小字。
「神明·谈寂,自愿向命运神祇,献祭一次魂识。」
***
未来与过往交错着,花田的边缘破碎成数不清的裂片,脚下的地面犹如失灵的电梯一般,急速朝不知名的深渊中陷落下去。
明与暗的分隔里,目所能及的一切都变成了残缺的玻璃镜面,那些被称之为“命线原身”的金色丝线,不知丛什么地方生了出来,死死的绕在了谈寂的身上。
他在这短短的十秒钟里,体会到了此时从未承受过的痛苦,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从头皮开始,一点点,仔细而缓慢的,将他的魂识从身体上剥离下来。
那并非是普通的疼痛或是难受能够形容的,它是一种极致恐惧与绝望的感觉,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缕一缕的被命运抽离。
而自己却连挣扎,或是昏迷都做不到。
反之,他的感知此时十分敏锐和清醒。
谈寂在心中默默的读着秒,他自然不会傻到真的将魂识献祭给命运,所以才有了修改内容里,那咬文嚼字般的“一次”。
死亡一次,他完全可以尝试着学习狂蝶的天赋·涅槃。
倒计时最后一秒,所有的坠落于震动都已停歇,他在这种情况下依然死死的固着吴峰,双臂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短刀的刀柄深陷入手掌之中,虎口被震裂到能透过伤口,清晰的看到骨头和肌腱。
可这样骇人的伤,却因还没来得及断开的道具,再次被转移到了柯枫身上。
双手在转瞬间又变回了毫发无伤的模样,他所等待着的规则·涅槃也未能触发。
命运之神选择在倒计时的最后一秒,收获自愿献祭的魂识。
可谁能想得到,柯枫为他激活的连契,连献祭魂识这种致命的条件,都能一并承受。
「已收获祭品,规则修改生效!」
「该局与庄园局成功分离,局内道具平安扣的效果连契失效!」
胸口那枚滚烫的平安扣,突然从正中断裂,生生碎成了两截。
谈寂愣了一下,一直被控制着的吴峰,也得以从他手中挣脱了出来。
“你一直都在算计我,什么放我走,保我永生,都只是在拖延时间!”
既然平安扣已失效,谈寂便干脆朝后让了几步,不再限制吴峰的行为。
他活动了一下麻木的手臂,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只是因为疲惫和疼痛而略显低哑。
“不然呢?背弃誓言?哪怕神不降怒于我,柯枫也不会原谅我的。”
吴峰站在棋盘中心,手臂上那些被他自己剜下的皮肉,由于空间的剧烈动荡和下落,变得更加狰狞了。
那双原本犀利阴狠的鹰目染上了浊色,花白的鬓角沾满了汗与血迹,持刀的右手也不受控制的颤抖着,魂识如同风烛般摇曳。
却依旧不依不饶的说着:“你现在这幅模样,倒是有些像当年,说起心上之人时的那个玄冥。”
谈寂心知对方在套话,却依旧毫不遮掩的回答说:“不一样,我不必因为恋人的离去,而难以释怀,他不会有事的,毕竟……”
***
花田开始陷落的那一刻,风鸣和艾尔二人,便左右架着柯枫,不由分说的拉着他远离了田埂边缘。
规则对于庄园局这边依旧非常温和,除了最初剥离两局时,所产生的些许动荡之外,这一部分的空间并未受到任何伤害。
阳光依旧和煦,林中枝叶舒展,海浪轻抚沙滩。
唯有整片花田都下陷成了深不见底的巨渊,与他们相隔着时空的壁垒,无从得见。
在那地裂天崩般的十秒钟里,柯枫通过尚未断开的连契,也毫无二致的承受了一番剥离魂识的体验。
直至最后那一秒,他分明还是站着的,虽被风鸣和艾尔架着,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就像是还和他的小少爷脊背相依着一般。
魂识和身体的连接突然被扯断,那双深邃的眸子忽地涣散了。
身旁的风鸣愣了一瞬,还未曾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便瞧见柯枫上衣的内袋之中,有道朱色的符文亮了起来。
炙热的符文自心口燃起,那朱色化作无数股细流,飞速的淌过了柯枫全身的筋脉。
最后湮灭于眼底的,是一道长而绚丽的尾羽流影。
他的魂识又再次连接回了身体,难以忍受的疼痛和无法名状的恐惧逐一退去。
符文燃尽,随着胸口碎裂的平安扣一同,落入田埂旁的无名花丛。
柯枫花了半分多钟才缓过来,用麻木的手指轻轻摸了一下胸口。
幸好,幸好命运之神选择在倒计时的最后一秒,收获自愿献祭的魂识。
毕竟,小少爷把一切的后路和底牌,都留给了他。
“这是……”艾尔惊叹道。
“符文·涅槃。”
第一百三十四章·花海
巨渊之下,花田里的泥土陷裂出沟壑,原本开得正旺的薰衣草,此刻翻倒堆叠着,露出了深埋地下的根茎。
谈寂站在一块在震荡之中从地底翻出来的黑色岩石上,边盯着吴峰的一举一动,边整理着手腕上的命线。
也许是剥离两局的连接时,吴峰的魂识也收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
他显得更加苍老了,如果禾月能看到此时的他,大约会惊讶,短短的六年时间,那个初中时代的可怕恶魔,竟变成了这幅认不出的模样。
“刚杀了玄冥那会,我曾连着做了近一个月的噩梦,”吴峰声音沙哑得如同干枯的树枝,“看不清场景,也看不清面容,但无一例外的,都是被他的养子追杀,最终死在了局中。”
谈寂没说话,轻撩着眼皮看他。
“可我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晚,”吴峰说,“也没想到会是在这个局中。”
谈寂静静的看了对方一会,没解释来晚了是因为,自己在十二岁的那场浩劫中忘记了一切,只回答说:“因为他不想我来。”
“但你还是来了,何苦呢,年纪轻轻的,就来给我这个快死了的老妖怪陪葬,”吴峰踩着脚下那一小片唯一完好无损的花田,感受着绝对领域所带来的优势与权利,“哪怕你剥夺了我作执棋者的身份,成为了局中唯一的执棋者,同承的效果也不会消失,只要我不死,这片领域就不会失效。”
谈寂好笑的看着他,脸色没有一丝的懊恼或是紧张,甚至漫不经心的舔了一下嘴角的血迹,才说:“但你舍不得死,至少你舍不得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好把我也一同带入地狱。”
“但我可以折磨你!”
“随便,只要不折磨我男朋友就行,”谈寂将手中的短刀扔进了脚下散落的花丛中,垂眸整理着口袋里的东西,“你已经剜下了自己不少皮肉,也损失了许多血液,我却几乎毫发无损,肯定不会死在你前头。”
吴峰自然也清楚对方推算得合理,气急败坏道:“那就耗着吧,你别忘了,外面那个庄园局可还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Blank1-1出不了局,迟早也会流干鲜血,死在这里!”
他这么说着,反倒引来了谈寂的一声轻笑。
“你该不会以为,我费这么大劲,剥离这个局,只是为了救他吧?”
“不然还能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做点,不想被他看到的,见不得光的事情。”
吴峰下意识的抬头看他,却没能在不远处的岩石上,找到对方的身形。
他心下一惊,觉察到有什么东西贴着耳边掠过,还未来得及回身,便被一掌拍中了后心。
对方的力度并不重,甚至称不上疼,就像是朋友之间普通的打闹。
但从背上逐渐扩散开的暖流,却激得他,如坠冰窖。
那是一张符,一张不知效果的,被谈寂贴在他后心上的符。
吴峰太胖了,他企图转过身子看一眼,或是反手将符从身上扯下来,却并不能做到。
谈寂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不过眨眼间,便又绕到了他的跟前。
金色的线绕过他持刀的右手,吴峰头一次感受到了,他羡慕了一辈子的,玄冥曾有拥的天赋。
他触摸到了命线,通过背上那张效果独特的,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符。
只不过命线的那一头,仍紧握在谈寂的手中,他是被对方捆起来的那一个。
“如果神不罚,那便由我来,”清冽的声音带着些疲倦和嘶哑,却依旧掷地有声,“该你承的罪行,一道都不会少。”
命线紧缚着他持刀的右臂,吴峰在挣扎中,听见谈寂说:“这一道,替九年前,所有死于浩劫之中的失败品。”
命线在挣扎里紧绷着,又被强行绕在了血肉模糊的左臂上。
“这一道,替所有还沉浮于现世中,舔舐着童年痛楚的实验品。”
吴峰被反捆住双臂,那金线又自主绕过了他的腹股沟,缠住了他肥硕的双腿。
“替新悦,替解悠,替实验方解散后,再次落入魔爪中的新一代实验品。”
谈寂捏着命线的另一头,纵身而起,抬脚踩在了吴峰的肩上,迫使对方跪倒在地。
“替禾月,替林澄,替连雨和他的家人们,替所有被蒙在鼓中的对照组。”
命线也一并绕了上来,贴着吴峰的背脊,绕过肩膀。
“替傅予青,替风鸣,替枉死于局中的所有符师,替风鸣的父母和姑姑。”
转瞬又绕至腋下,吴峰的挣扎愈发显得无力,被谈寂压着,跪于花田中,面朝东方。
“替狂蝶,替猫猫联盟的所有情报员。”
再从另一侧肩膀绕回,手中的命线便只剩下半米来长了。
“替玄冥,替顾流光,替我所有的老师和师兄弟们。”
最后一扣,终结于吴峰的颈间。
“替我的恋人,柯枫。”
世人都说神明最无情,可他却分分明明仔仔细细的,记着每一个人。
记着他们的遭遇,记着命运的不公。
想着总有一天,一并替他们讨回来。
命线越缚越紧,吴峰很快便被勒的喘不上气来,艰难的挣扎着说:“你要……绞杀我?别忘了……嗬……同承还在,你也……会死!”
“我知道,”谈寂的胸口也起伏得厉害,眼前由于缺氧,而出现了成片的黑斑,却仍旧不断收紧着手中的线,“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他还剩下天赋·涅槃没来得及使用。
他于局中惩罚并绞杀吴峰,倘若命运之神不同意,他甘愿接受神罚。
但若命线之神默许,也该赋他神权,得以假死一次。
命线被绷紧到了极致,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动,心脏狂跳着,突突的震动着耳膜,他微闭着眼,本能的大口喘气,却徒劳无功。
据说人除了借助外力或重力,没法徒手勒死自己,因为在勒晕自己之后,握着绳索的手便会自己松开。
谈寂也明白这一点,便在即将昏迷之际,松手将命线锚进了地里。
跪着的吴峰依旧很高,锚进地里的线缚得更紧了,他刚想俯下身去缓解这种窒息感,死死缠绕着身体的命线便忽地发烫了起来。
谈寂在极度的缺氧下,根本看不清局中情况。
所以也没能看到,属于玄冥的命线,在没入花田里唯一一小片完好的花丛中后,便仿佛是具有了生命和思维一般,金龙似的绕着吴峰壮硕肥胖的躯体,盘游了起来。
一圈一圈,头尾相连,散着耀眼的光线。
直到冲破了黑暗,彻底击碎了二人脚下,那巨大的黑色棋盘。
大量的新鲜空气再次涌入了谈寂的胸腔,他艰难的呼吸着,试图睁开双眼,恍然间却感受到许多幼年的回忆,纷至沓来。
“小寂,喜欢这里吗?”
“花海真美,可以的话,我故去之后,想要葬在这里。”
“你说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可惜,人生无常,谁又能看得破命运。”
“有没有人欺负你,如果有,一定记得告诉我。”
“爸爸帮你打回去。”
他说庄园是送给谈寂的第一份礼物,这个特殊局,将至死都连接于自己的悬命之线上。
他说花海很美,如果有一天遭遇不测,会通过悬命之线,将最后一抹执念留在这里。
他说现世的人心险恶,局中更是危险重重,但是没关系,爸爸会保护小寂。
他已然故去,却又,一直都在。
谈寂终是从缺氧的痛苦与回忆的悲伤里挣了出来,眼前的黑斑退去后,他才发现,原本狼藉一片的花田,不知何时,又变回了平整茂密的模样。
吴峰依旧跪在原地,颈上的命线深陷于堆积的肥肉之中,全身青紫,早已没了呼吸。
而原本锚在地上的玄冥的命线旁边,又紧贴着,冒出了一道崭新的命线。
谈寂愣了片刻,才终于反应过来。
那是属于他自己的命线。
“爸?”
没有人回答。
但阳光温暖,海风悠然,花海轻漾。
都是玄冥的回答。
他伸出手,轻轻触了那根属于自己的命线。
***
谈寂原以为,局破了,吴峰死了,他会被时光直接扔回现世之中。
但抓着命线的那一刻,不知是离得实在太近,还是心中依旧有些不舍,他有意或无意的,碰了一下玄冥的那道。
恍惚间,他又会到了高中时代的出租屋里。
他推门进来时,玄冥在书桌边写着手记,见来的是他,便笑开了。
“长这么大了,嗯,和十几岁的时候还挺像的。”
谈寂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俨然是二十一岁的模样。
“你……”
“猜得没错,这并非回忆,”玄冥笑道,“但我也不是他,你当我……是留于世间的最后一抹执念就好。”
谈寂握着门把站了好一会,声音很轻,像是害怕一不小心,就打破了这场梦境。
“你一直都在,在……那道命线里?”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道:“你和小枫在一起,我很放心。”
谈寂又静了许久,才松开门把,走到他的面前。
“你的平安扣,被我弄坏了,对不起。”
“道什么歉,那本来就是我从武库里拿出来,打算送给你的,只可惜……”
只可惜还没来得及送出手,就发生了那场浩劫,武库局被柯枫所破,谈寂也重伤忘记了一切,原本的礼物,便尘封于故居之中,无人再问。
“不说这些了,”玄冥放下手记,站起身来,才发现昔日的小小少爷,已经足以同他比肩,“你该回去了,小枫还在等你。”
谈寂抿着唇看向对方,低声问:“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对吗?”
“傻孩子,忘记我同你说过的了吗?生命的最终点,是被所有人遗忘。”
铭记我,我一直都在。
面前这个儒雅的中年男人,最后又轻轻摸了摸谈寂柔软的发顶,梦境在这一刻,陷入了纯白。
仙人抚我顶。
第一百三十五章·医院
谈寂醒来在了一辆飞驰的救护车上。
车里的空间挺大的,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花了些时间聚焦,才看清了身旁斜倚着的柯枫。
“柯……”
他刚开口,便感觉到了嗓子深处火辣辣的疼痛感,原本清冽的声线如同被砂纸摩擦过一般,浑身的疲惫和疼痛也随之而来。
柯枫双手的手臂上缠有厚重的纱布,裸露在外的皮肤沾满了斑驳的血迹,他应当是极累了,侧着身子靠在椅背里闭目养神,听到谈寂的呼喊后,却第一时间俯身看了过去。
“别乱动,知道你难受,再稍微忍一会,”他的声音也哑得厉害,深邃的双眸中布满了血丝,看上去竟比谈寂状态还差,“就快要到了。”
b岛作为冷门小众的旅游城市,夜晚的街道略显冷清,谈寂隔着雾面的车窗,难以看清窗外的景象,只有几盏或明或暗的路灯,提醒着他,依旧身处异国他乡。
“这是……要去哪?”
“一家私人医院,傅总的朋友开的。”
柯枫伸手替他扶正了氧气面罩,谈寂清晰的看到,对方没被纱布包裹的指尖上,也布满了细碎的伤口。
“傅总的朋友?”
傅予青的朋友遍布世界各地,在b岛开着家私人医院并不奇怪,但他们一出局,直接被抬上救护车,就很奇怪了。
柯枫看出了对方的疑惑,解释说:“是傅总亲自带着救护车来接的我们,风哥费劲心思想把他摘出去,没想到人家先我们好几天就到了A国,从港口坐船来的b岛北面,所以也很幸运的没被拉入局中,我们入局没多久,他便收到了飞机失事的消息,你醒得晚,没能看到风哥那会儿的表情。”
以为此去舍生取义,本着大男子主义,将心上人推得远远的,没曾想一行人绝处逢生,刚出局就看到对象冷着一张脸,带了好几辆救护车来捞人,那表情,想来应当也是极好笑的。
谈寂也低笑了一声,又问:“其他人呢?都还好吗?”
大约是由于他俩伤得最重,这辆车上除了二人外,便只有几名随行的医护人员。
傅总朋友所开设的私人医院,明显也是服务于弈者职业的,故而也没人质疑,从一架失事的飞机里,为何会救出一名浑身束缚伤,因缺氧而陷入昏迷的伤者。
这若是送至普通医院,说不定会被误以为,二人偏好于某种不可言说的play。
“在后面那几辆车上,基本都没什么大碍,”柯枫回答说,“飞机并没有像局中所展现的那般燃烧起火,而是堪堪降落在了庄园附近的一片空地上,所有人都未受重伤,唯有机长……为了安全迫降,选择与外溢的能量抗衡至最后一刻,魂识被时空撕碎,当场死亡。”
这是非常意想不到的牺牲,谈寂静了好一会,他明白这次的任务危险至极,也想过可能会因此而失去某一位同伴,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可最后,命运告诉他,离开的,是一位不曾熟识的,与事件中心毫无牵连的普通人。
他只能在心中,为这位伟大的普通人默哀。
救护车呼啸着从专属入口驶入了急救大楼,谈寂在有些刺目的冷光下眯了一下眼,便又沉沉的睡去了。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柯枫跟着抢救床一同下了救护车,边走边喊的那句“我没事,先推他进手术室”上。
之后便再一次,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
三天后,私立医院,特殊楼层,专属病房。
b岛的天气一如既往的晴朗,明亮的病房里,栗发的青年靠在科技感十足的护理床上,面色平静,一双锋利的眉眼微垂着,劲瘦纤长的手指捏着一柄刀,正认认真真的削着一个苹果。
另一张平行摆放的病床上,男人那双好看的黑眸依旧紧闭着,身上缠满了术后绷带,没穿那身谈寂觉得难看的粉色病号服,吊瓶里的营养液还有大半,仪器上的检测数值也十分健康。
连院长都没法解释,他为什么一动不动的沉睡了整整三天。
“可能是因为他替你献祭了一次魂识,”昨晚傅予青来探望的时候,是这么解释的,“虽说有符文·涅槃能够假死一次,但对他魂识的本身,终归是有些损伤的。”
“那他……”
“放心,肯定是会醒的,”傅予青安慰说,“他的神权是所有已知天赋中最高的,命运明显最偏爱于他,再说了,如果神祇不同意以涅槃来抵一次献祭,符文当时压根就不会生效。”
谈寂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追问道:“我无法直接修改规则,需要十分极端的条件才能完成,是不是证明,我的权限不够?”
傅予青点头说:“嗯,已知神权最高的,是柯枫的修改,和狂蝶的涅槃,风鸣和我大致讲了你当时的计划,你想用天赋·涅槃去抵一次献祭,从而完成天赋·修改,恕我直言,其实是做不到的。”
谈寂一愣。
天赋·涅槃所需的权限,与天赋·修改一致,他无法做到无条件修改规则,自然也触发不了涅槃的假死。
若不是平安扣在最后一秒,将献祭魂识算到了柯枫头上,若不是他临走之前,将最重要的那张符文留在了柯枫口袋里,他们两人里注定会有一个,死于那个原本美好的局中。
“是我太自大了。”他低声说。
反倒是傅予青开导道:“人总是想知道自己的极限究竟在哪的,这很正常,下次别再这么冒险就是了。”
谈寂应了一声,目送对方出去,又起身替柯枫掖了掖被角。
之前安慰禾月的时候,他曾说过,三个月,很快的,一眨眼就过去了。
可轮到自己时,才发现,哪怕只是三天时间,都显得无比煎熬。
病房里弥散着苹果的清香,谈寂熟练的将果肉切成大小均匀的块状,放入了床头的盘子里。
他并非是自己想吃或是削给什么人,单纯是喜欢在局中受伤后,躺在病床上这段无法训练的日子里,依旧保持着对手指灵敏度的掌控。
只不过平时他惯于持刀的是左手,这次却换做了右手。
那道玄冥的命线最终被留于了花海之中,他破了自己所成的局,从今往后,便有了属于自己的命线。
与其他人相同,也是从左腕内侧生长而出的,连接至心脏的金色丝线。
非得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大概是,他的命线,没有柯枫的摸起来那么烫。
也许这东西也和每个人的魂识与性格有关罢。
虽是为了练手,但浪费食物总归是可耻的行为。
谈寂端着盘子起身,打算在一众病房里找个有缘人送出去。
通常情况下,最容易遇见的,是满走廊溜达的可可。
由于柯枫刚入局时就修改了规则,其他弈者基本并未受伤,只是留在此处做一些后续工作。
白橘和暹罗等人入的另一个局,的确要凶险不少,与机组成员和两名后勤一同,在医院下一层修养。
狞猫在局中受了重伤,出局当晚不治身亡,景凌倒是被救了回来,于昨日押送回国。
吴峰连局都没能出,被玄冥的命线紧缚着,永远的留在了深渊之下。
而外界给出的消息,则是《b岛某庄园主于家中突发心梗死亡,享年58岁》。
谈寂的伤主要是缺氧和体力透支所导致,故而在医院里好吃好喝的休息了三天后,简单的下床走动和自愿照顾柯枫,都是被医生所允许的。
他乖乖遵守医嘱,慢吞吞的下了床,趿拉着拖鞋刚走到病房门口,便听到身后传出了一点微弱的响声。
“小美人?”
去他喵的医嘱,谈寂一个闪身回了病床前,身法之稳健,盘子里的苹果一块都没有掉出来。
“你……什么时候醒的?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谈寂将盘子放在床头,倾身去看仪器上的数值,“用不用我喊医生来?”
不怪他这么紧张对方,具知情人士可可透露,那晚柯枫强撑着同医生一起将谈寂先送进了手术室,在写有“手术中”的灯牌亮起来的瞬间,直挺挺的倒在医院走廊里,不省人事了整整三天。
“刚醒,没事,不用。”
温热的水杯插着吸管被递到了柯枫面前,他偏着头就着对方的手喝了大半杯,才又说:“就是有点饿,我睡了多久?”
“三天,”谈寂见他不喝了,放下杯子说,“我去食堂给你拿吃的。”
柯枫撇了一眼床头的盘子,笑问:“这苹果有毒?”
好么,从睡美人串场去了白雪公主。
谈寂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的回答说:“它氧化了。”
柯枫知道小少爷有练习手指灵活度的习惯,平日氧化掉的苹果谈寂自己也照样吃,这会却反倒替他矫情起来了。
“氧化又不影响营养,”柯枫自己动手拿了一块塞进嘴里,“还挺甜的。”
他那双手,从肘关节往下,没有一寸皮肤是完整,考虑到日后的使用需求以及美观性,手术请的是医院里针法最好的医生,但这样深且密集的伤口,最后会愈合成何等情况,也只能看柯枫自己的造化了。
谈寂自然是不肯他动这双手的,立刻出言阻止道:“别动,我喂你。”
说罢他也没管那盘氧化的苹果,又拿起水果刀飞速削了一个,切成更加适口的小块,喂到了柯枫嘴边。
“这个更甜,”柯枫说,“和今天的小美人一样。”
第一百三十六章·回国
四月的海滩阳光正好,暖风拂过微凉的浪潮,远处的细沙上,立有鸥鸟三两点。
谈寂在粼粼波光中眯了一下眼,忽觉这暖阳四月天,不似人间。
“可惜了,不能带你去潜水,”柯枫拿着两只开好的椰子从远处走来,“小美人会游泳吗?”
“会一点,只在游泳池里游过,”谈寂把两只椰子都接了过来,“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柯枫的椰子被抢了,只能可怜巴巴的看着对方,谈寂无奈,将其中一只插好吸管,举到了他的嘴边。
大半个月过去,他手臂上深深浅浅的伤口已经愈合拆线,只是疤痕依旧显得非常狰狞,怕小少爷看了心疼,便始终披着件薄薄的防晒衣。
“魂识不稳罢了,也没柔弱到风都吹不得的地步,”柯枫叼着那根吸管朝谈寂笑道,“可可听说明天就要回国,舍不得走,在那边儿玩疯了,闹得很。”
“这边背阳,风要冷一点。”
虽是这么说着,谈寂倒也没赶他走,只是靠着栈道的护栏,远远眺望着沙滩另一边的庄园。
吴峰死后,没了特殊局的遮掩,风鸣等人成功在庄园附近,找到了非法实验的证据,上交给了当地的警方。
这座安逸冷清的旅游小岛,明显从未遇到过这么复杂又离奇的案件,当即全员出动,愣是花了一个多星期时间,将整个庄园里里外外调查了个底朝天。
算上“心梗猝死”的吴峰,庄园里共计研究员12名,大多是有把柄在吴峰手中,或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签署了不平等的合约。
保安、雇佣兵、后勤及保洁若干,基本是被高昂的薪酬所吸引,并不具体了解实验细节,当然也不乏有聪明人猜到了其中一二,但也因吴峰“给得实在太多了”,而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实验品,包括Zero在内,共计103人,几乎全是未成年人,年龄跨度很大,从八岁到十八岁的都有,许多是从孤儿院中领养的,也有部分走失或被拐卖的儿童。
大都来自于世界各地,有些年纪太小,中文不会,英文也讲得稀烂,十分难以沟通。
这时便体现了傅总天赋的意义,他在得到孩子们得同意后,带他们进入了庄园里用以实验的局中,通过阅读记忆,成功为38名孩子找回了亲人,又将41名孩子送回了当地福利院中,最后只剩下24个,既没有亲人,也不愿回去福利院,其中便有Zero。
他的年纪是所有孩子里最大的,也是唯一自愿留在吴峰身边,且利用特殊局规则,杀害了近三十名无辜旅行者的实验品,将终身监禁于A国,且有当地的弈者对其执行特殊监管,以防他使用天赋逃脱。
他被警车带走的那天,曾在私人医院特殊楼层的门禁前,久久不肯离开。
警方的弈者进来传话说,Zero想见Blank1-1最后一面,谈寂表示理解,但柯枫本人拒绝了。
他说:“不必了,你只会见到爱着谈寂的柯枫,而不是爱着神明的Blank1-1。”
总而言之,就是,哪怕Zero有一天真成了神明,柯枫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以及,你想见Blank1-1,关我柯枫什么事。
远处的庄园外围拉着警戒线,里面静悄悄的,谈寂看了一会,又将目光诺回了柯枫身上。
“明天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还得换乘,你身体受得了吗?用不用我陪你在b岛多待一个月?”
柯枫使用符文·涅槃献祭过一次后,魂识尤为不稳,嗜睡不说,还经常被梦魇住,挣得自己满头大汗,非常不利于伤口愈合。
谈寂干脆就将两张病床并到了一起,虽说中间依旧隔着护栏,但他能轻握着柯枫的命线入眠,对方的状况也好了一些。
据傅予青说,以前从没有人拿符文做过这么冒险的事情,所以他也说不好何时才能彻底恢复,猜测最少也需要两个月。
风鸣听后大手一挥,给柯枫放了整整半年的假,并下了死命令,三个月之内严禁入任何局,朋友的也不行!第一轮也不行!没有规则的人造特殊局也不行!
风老板很暴躁,因为傅总真的生气了,还拒绝了对方给他买新的飞机。
于是大家必须做民航回家,没有直达,被迫换乘。
“坐飞机有什么累的,”柯枫无奈,“我又不像蓝白,一切能动的东西都晕。”
谈寂举着两个椰子,不信任的盯着他。
柯枫亲了一下小少爷的额头,问:“还是说,你想留在这里,和我单独度假?”
这主意听起来很不错,但谈寂却摇了一下头,回答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远远没有达到度假所需的标准。”
柯枫闻言低低的笑了起来,调侃说:“看来小美人也不是那么的‘不食人间烟火’,竟然知道情侣度假都具体会做些什么。”
“休想,”谈寂闹着玩儿似的轻轻抵着柯枫的肩膀,不许对方俯下身来吻自己,“养伤的三个月时间里,你都别想‘度假’。”
柯枫噙着笑逗小少爷道:“三个月,憋坏了怎么办?”
谈寂白了他一眼,起身找了个垃圾桶扔掉空椰子,被对方故作可怜的盯了一路,才心软说了句:“我帮你弄。”
柯枫没想到他会这么主动,大受鼓舞,追问说:“整整三个月都陪着我?”
“不,”谈寂无情的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我刚在老板那儿排完班,之后的三个月里,会以队长的身份,完成十到十五个,公司前几个月里堆积下来的单子,都是四轮以下的局,很轻松。”
柯枫:“?”
哪怕九年前的真相公之于众,恶魔得到惩罚,神明得到救赎,谈寂依旧还是那个不怕死的工作狂。
这和柯神所想象的假期很不一样,他不死心的追问:“那完成了单子之后呢?”
“完成单子之后,没了吴峰等人搅混水,公司应该会空闲一段时间,”谈寂说,“我跟老板商量好了,入完这十多个局,就休三个月,陪你去度假。”
柯枫愣了一下,不确定的低头看着谈寂,发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亮亮的,写满了期待。
“陪你去跳伞、深潜、攀岩、登顶雪山、穿越沙漠。”
陪你去时光的尽头,去回忆与未来之间,去接近一切生与死的极限,去现世与梦境的边缘,去相爱和相守的终点。
才叫天长地久,至死不渝。
温热的吻最终还是落了下来,带着淡淡的椰子清香。
***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哪怕是睡在头等舱,自然也比不上专属病床那般宽敞舒适。
柯枫刚上飞机,便被谈寂强制按在了放平的座椅上,戴上眼罩耳塞,盖上毛毯,被迫闭目养神。
这架民航的头等舱座位总共就十二个,纵使傅总有钞能力,将它们全包下来,也依旧有几个倒霉鬼只能座商务舱。
可可不是倒霉鬼,于是兴奋的吱哇乱叫,被风鸣威胁,再吵就扔去商务舱里,把艾尔或是暹罗换回来。
风老板比昨天更加暴躁了,因为傅总没跟众人一同登机,而是选择留在b岛,带调查结束后,将那座庄园买下,供23个无家可归的孩子长期居住,以及悬命线公司的弈者们偶尔去度假。
“说起来,”禾月小声嘀咕,“那个庄园局,是不是就这么没有了。”
“破局了,自然就没有了。”白橘啃着空姐给他的小零食回答。
禾月闻言叹了口气说:“挺可惜的,那么漂亮温暖的地方。”
谈寂听着两人低声的闲聊,也默默在心中叹了一口。
是挺可惜的,那原本应该是,他为柯枫准备的第一件礼物。
“倒也不是不能复刻,”风鸣突然插话道,“既然玄冥留下的手记大家都看了,按照同样的思路再做一个应该不难。”
禾月犹豫道:“人为制作特殊局没问题吗?”
“特殊局的本身并非洪水猛兽,它刚被成功应用于实验中时,曾有过‘弈者训练场’‘执棋者的福音’等美誉,”风鸣说,“真正有问题得,永远都是滥用技术谋取私利的人。”
禾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这段闲聊到此处理因结束了,没曾想谈寂突然轻声问:“做这么一个局,需要什么样的设备,和多少预算?”
风鸣有些意外,看了眼已然熟睡的柯枫,也小声问:“你认真的?”
他对谈寂和禾月明显比对可可有耐心得多,一来这两人性格安静,二来大约是将他们看做是“弟媳”了。
“嗯,”谈寂说得非常认真,“能做到吗?和手记上那个基本一致就行,不需要任何训练价值,没有规则,也没有任何‘意义’。”
「你若喜欢这里的美景,那这里的存在,便有了意义。」
风鸣思索了片刻,回答道:“应该不难,狂蝶曾经有过制造一个训练场的打算,所以南部分公司里,还保留有一部分仪器,你回去之后将手记默写下来,交给那边的技术人员,让他们试试。”
“好,”谈寂当即拿了纸笔过来,“所需经费从我工资里扣,不够的话,让财务通知我去补就行。”
“这是整个公司的技术突破,怎么好用你的钱?”
“我的钱也都是玄冥留下来的,”谈寂边写边说,“再说了,这是我送给他的礼物,当然得自己掏钱。”
他们谈话的声音很轻,按理说睡熟的人绝对不可能听见。
柯枫的卷着毛毯,呼吸均匀,只在白橘路过去洗手间时,翻了个身。
认真默写的谈寂不知道,他的手里捏着一枚耳塞。
他睡着了。
他装的。
飞机迎着霞光冲破云层,再也不会有那样令人绝望的长夜。
第一百三十七章·公开
大约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回国一周后,柯枫魂识的状态明显稳定了下来。
谈寂刚从一个普通的第三轮局中出来,身后跟着他最近的搭档禾月,以及一个有些面生的年轻人。
那人一睁眼,便看到了特殊工作间里来接小少爷的柯枫,表情活像是见到了再生父母,感激道:“柯神,我们整个赵家,都欠您和悬命线公司一个大人情。”
柯枫明显有点茫然,但还是客气道:“赵总言重了,我由于身体原因,短期无法入局,还请您不要介意才是。”
这个局的执棋者,是个特别小的孩子,不到十岁,患有轻度自闭症,几乎无法沟通。
谁都不知道他因何成局,局里又具体是何种情况,前两轮都是在噩梦中突然入局,出来后自闭症的病情也愈发严重了。
好在赵家够有钱,又心疼这个唯一的独苗,才从孩子做弈者的叔叔那里,讨来了柯枫的联系方式。
面前这个被称为赵总的年轻人,也经营着一家不小的弈者公司,却对年幼的侄子束手无策。
他原与柯枫有些私交,故而知晓对方的天赋,这次登门拜访,本是打算请对方入局修改一下规则,好看看局中究竟是何情况。
没曾想好巧不巧,柯枫受伤无法入局,但孩子的病情却已再拖不得了。
谈寂知道他男朋友在这方面特别心软,干脆提出由他带队进去看看。
二十一岁的小美人,眉眼精致,肢体还略有些少年人的纤细,据说是柯神新交的男朋友。
赵总的内心是拒绝的,但也不好驳了柯神的面子,几乎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咬着牙点的头。
哪想得到这么漂漂亮亮个小少爷,手撕起规则来那么凶残……
“怎么样?里面难熬吗?”柯枫问刚睁眼的谈寂,“有没有受伤?或者哪里不舒服?”
“没有,”谈寂把玩着命线尽头挂着的一枚小抓钩,回答说,“挺好玩儿的。”
他自从有了属于自己的命线,收放和锚点便更加的自如了,抓钩枪肯定是用不上的,但有外人在的时候,还是装模作样的挂了个小抓钩,没直接将命线舞得和游龙似的。
“好玩儿?”柯枫有些意外。
跟在后面的禾月回答说:“是挺好玩的,规则虽然长得有点克,但不太聪明的样子。”
赵总又看了小实习生一眼,心道这也是个奇人。
年纪上看起来比谈寂还稍微小一点,个子不高,眉眼温和,像是那种校园剧里好看到放光的小男生,据说是顾King的白月光。
只是赵总眼里这些明艳温柔的滤镜,在傀儡丝线破风而出的瞬间,和规则一起碎了一地。
紧接着出局的是安婉,她倒还是老样子,体贴的牵着执棋者,脸上该有的恐惧、惊讶和出局的喜悦一样没少。
只是说出来的话有点离谱。
她说:“柯神!想不到吧,破局了!执棋者出局前还喊了我一声漂亮姐姐!”
“想不到,”柯枫一本正经道,“想不到十来岁的孩子,会喊你叫姐姐。”
他带着伤,安婉没法揍,气得直翻白眼。
几人一同走出特殊工作间,去了隔壁的会客厅中。
高兴坏了的赵总不仅当即就结清了尾款,还得给全部入局弈者,以及柯枫这个牵线的,每人一个大红包,谁拦都不好使。
等到众人谈笑着喝完了一整壶茶,疯劲儿过了的赵总,才想起来小声问柯枫:“恕我冒昧,您这男朋友,究竟是什么来头?”
谁家好人看见三米多高的克系八爪鱼规则,不仅不躲,还饶有兴趣的将八条腿两两一股,编成了精致的巨型麻花辫。
柯枫思量了一会,回答说:“也算不上什么很大的来头,就是……你有没有听说过0号实验品,那个圈里一直都在找的神明?”
赵总远远的看着白橘在逗小侄子,一心二用的应了一声。
又过了几秒,刚将新茶喝进口中的他才终于反应过来柯枫的话,一口茶喷了一米多远。
“你说谁?!!!”
是谁早上说的?“我新交的男朋友”“是个新人”“不算什么大来头”“业务水平不错,就是脾气不太好,您多担待”?!
直到牵着小侄子出了悬命线公司,赵总的精神依旧是恍惚的。
于是他忘记问,那位顾King的白月光又是什么来头了。
***
送走了客户的柯枫非常满意,毕竟谈寂做完了这一单,之后的好几天都没有安排,可以一直陪着他。
柯枫原本以为,自己是个特别逍遥洒脱的人,不拘世俗,去留随心,不至于因为求不得就寻死觅活。
幼年时寻了风铃,摘了野花,隔着单面玻璃逗那个看不见的小少爷,一来是园区里的日子过于难熬,二来是他天生反骨,越不许知道的事情,他就越想知道。
小美人刚来公司那会儿,他一见钟情,见色起意,自然也是真心喜欢的,但也没到对方若是出言拒绝,他便立马会去上吊的程度。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表现得绅士克制,体贴隐忍,甚至显得略有点不够关心,或是若即若离。
他给足了对方拒绝自己的机会,也留了足够自己转身离开的空间。
可这些看似体面的东西,都因为对方的回应,而显得不堪一击。
他开始贪心,想要很多的东西,从身体,但内心,再到对方一切可以支配的时间。
他想要长久的和谈寂待在一起。
做什么都好,哪怕什么也不做,都不会感到半点枯燥和无聊。
谈寂依旧靠在会客厅的沙发里,局中再好玩,做弈者也是很累的,柯枫从后方揽着他的肩,整个圈进怀里,替他按摩着手指。
“就这么告诉他我的身份没问题?”
“他嘴挺严的,况且吴峰死了,景凌和祁冽被抓,你的身份不再是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事情了,”柯枫温声道,“风哥和傅总讨论了一下,比较希望你能公开神明的身份,方便你作为队长接单,当然,具体要不要公开,你自己说了算。”
谈寂很放松的靠在他怀里,随口接话说:“他俩不是在吵架吗?和好了?”
“没呢,”说起这个柯枫直想笑,“他俩吵归吵,工作上的事情一件没落下,隔着大洋彼岸,能打几个钟头视频电话聊公司安排,但只要风哥一谈感情,傅总就挂电话。”
谈寂也被逗笑了,问:“这算什么吵架?”
“谁说不是呢,人家小两口的情趣罢了。”
柯枫替他按摩完手指,抵在唇边吻了一下手背,问:“刚刚那个局,你是怎么破的?”
“我一个弈者怎么破?”谈寂怼道,“人家执棋者自己破的。”
“具体说说?”
“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不想外界说得那般痴情,只是眼中的世界与我们不同罢了,”谈寂说,“只消告诉他,这些噩梦里的东西没什么大不了,有人能看见它们,并拦在他和它们之间,他从不孤独,就够了。”
柯枫垂眸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低声问:“小美人,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温柔?”
谈寂像是听到了什么十分匪夷所思的话,冷笑道:“没有。”
他应该是想保持得酷一点的,奈何还被柯枫抱着轻轻啄吻下颚,愣是把小少爷给痒笑了。
“那现在有了。”柯枫说。
二人又闹了一会,谈寂才回答说:“我的身份公不公开都行,我不打算离开悬命线公司自己发展,所以无所谓。”
柯枫亲昵的勾着对方的手指,两人手腕上的命线绕在了一起,难舍难分。
“不怕有人来找你麻烦?”
“我不公开,才有更多人想来公司,找‘柯神新交的那个初阶小弈者男友’的麻烦吧?”
“这又是吃的什么醋?”柯枫哄道,“说起来,我昨晚做了个梦。”
“嗯?”
谈寂困惑,据他说知,柯枫昨晚睡得很熟,没像之前在b岛医院时那种,会被噩梦魇住,难以挣脱。
“梦见了很久都未见的老师,把我臭骂了一顿,说我竟敢觊觎他的宝贝养子。”
这倒是很有意思,谈寂追问:“那你没顶嘴吗?”
“怎么可能,我回他说,什么觊觎,你的宝贝养子早就从身到心都是我的了,”柯枫说,“他打算揍我的,后来不知怎的放弃了,同我在梦里聊了许多,只可惜天一亮,便忘得干干净净了。”
谈寂沉默了一会,想起破局后,梦到的那间出租屋。
“梦里是在什么样的地方,还记得吗?”
柯枫回答得倒是很快:“一个舒适温暖的公寓,看陈设,常住在那里的应该不是玄冥,而是和十七八岁的高中男生,是你住过的地方,对不对?”
谈寂轻点了一下头。
那应该是玄冥遇害之前最像回去的地方,故而辞世后,最后一抹执念便一直留在了那里。
“我一直有一个疑问,”柯枫安慰般的摸着他的发梢,“你这么有钱,为什么一直租房住?”
“买房的手续太麻烦了,”谈寂说,“而且,一旦在某个地方买了房,就相当于在心里认可了那个归处,之后若是遇到什么跨不过去的坎儿,便会想要跑到那里去躲起来。”
他怕自己找不到玄冥,找不到当年的真相,找不到自己究竟忘掉了什么,便连归处都断了,逼迫自己,只身向前。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房子,别墅?城堡?庄园?或者我给你买一个岛,你按照喜好自己建?”
谈寂干巴巴的回答说:“我喜欢住在公司,只需二十分钟,就能起床到特殊工作间。”
柯枫闻言叹了口气,房子不要,驾照不考,他拿什么给小少爷回礼啊?
第一百三十八章·论坛
几天后,赵总成功知道了那位顾King的白月光,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倒不是他八卦,而是悬命线公司的夜猫子运营,选择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偷偷往弈者论坛上发布了一条公告。
那原本是个弈者内部的小众论坛,通常用于执棋者发布雇佣,弈者间交流经验,以及各公司人员变动,知名弈者的八卦绯闻,和闲聊水贴。
这条公告就发在[公司人员变通知]的动板块中,事无巨细地描述了柯枫和顾流光两人,是如何在茫茫人海中,成功寻到了所有人都一直在找的编号0和Blank0。
又是怎么与他们一同携手,查清了九年前实验失败的真相,并远赴A国,将实验方余孽一网打尽的全部过程。
其言语之确凿,细节之丰富,仿佛是当事人亲口述说的一般。
“是我亲口说的没错,”柯枫懒洋洋的翻看着菜单,“那天你同意公开之后,我就抽空去了一趟运营部,按照傅总和风哥的要求,叙述了一遍我所知道的一切。”
可可捧着杯珍奶坐在他对面,好奇的问:“咱们公司还有运营部呐?”
难得闲暇,谈寂靠在露天小院的藤椅中,也同样好奇的看着柯枫。
“有的,”禾月喝着柠檬茶回答说,“在三楼的医疗区和办公区中间,夹着一间很小的办公室,牌子都没挂,我一开始也以为是堆放器械用的杂物间。”
“啊?那间办公室总共也就六七平吧,够干嘛的?”可可茫然,“而且经常是大门紧闭的状态。”
柯枫又翻了一页菜单,回答说:“够也是够的,毕竟运营部总共只有四个人,还都是其他部门兼职的,没什么事儿的时候不会过去。”
这种纸质的菜单已经非常少见了,在电子化的时代中,人们的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一刻不停地朝前推搡着,恨不得所有的服务都做到最快,最便捷。
很少再有喝着茶,晒着太阳,悠闲的等菜闲聊的时光了。
大约是由于天赋的关系,柯枫非常喜欢纸质的物品,无论是光滑的,粗糙的,柔软的,还是坚硬的,手指轻轻划过时,总会有种说不出的安心感。
谈寂熟知这一点,于是在可可提出“大学附近有个老奶奶开的百年小饭馆味道很好”之后,便表示有空可以一起去一趟。
请了整整一个月假的可可,终于在回国的第二天就被风鸣扭送回了大学,结束了他弈者寒假工的人生体验。
解悠成功签约了悬命线公司,最近经常和谈寂禾月二人一同入局,他的经历也被一并写入了公告中,引来了不少弈者的怜惜与称赞。
柯枫的天赋也不再作为公司机密,而是彻底公之于众,在造福众多有需求的执棋者的同时,成功堵住了那些说“Blank1-1的能力配不上编号0”的搞事份子的嘴。
如今悬命线公司唯一没有公开的秘密,便仅剩依旧昏迷在床的顾流光了。
“说起来,”可可冒死八卦,“顾King的状态怎么样了?”
禾月倒是非常乐观,回答说:“最近状态很好,金线已经延伸到了肩膀,偶尔也能对外界刺激做出细微回应了。”
“比如呢?”
“比如我早上偷亲他的时候……他轻轻抬了一下下巴。”禾月红着脸小声炫耀。
可可还没吃上饭,先吃了一整口狗粮,表示饱了。
柯枫闲聊着慢悠悠的点完了菜,单手搭着谈寂那张藤椅的靠背问:“论坛上现在讨论得怎么样了?”
昨晚运营部深夜发帖偷袭的老六行为,直接造成了今早从清晨六点不到起,悬命线公司一切对外公布过的联系方式,通通被打爆。
睡美容觉被吵醒的安婉,愤怒的拔掉了所有办公室座机的电源,几个公司高层也被迫将手机静音或是直接关机。
谈寂的联系方式从未公开过,于是还能悠哉悠哉的刷着论坛信息。
在他们出发来小饭馆之前,话题已经发展到《该不会是柯神修改了某个局的规则,才让神明大人爱上他的吧》和《按理说神明大人也能修改规则,说不定是他先动的手》。
以及《我单方面宣布Blank0也是我的白月光!美人!请用傀儡丝操控我吧!》和《虽然暗恋了顾King好多年,但还是祝福他们吧呜呜呜呜》。
其中还掺杂着《听说风鸣和傅狐狸吵架分居了》、《没人心水解悠吗?隐忍美强惨的含金量懂不懂?》、《喜欢美强惨的都是顾King的粉吧,就像喜欢柯神的都略抖M》等诸多讨论。
层出不穷,五花八门,让人不禁钦佩于这群弈者的想象力之丰富。
谈寂闻言刷新了一下论坛,过了一会摇头说:“不知道,网页卡住了。”
界面上加载中的圈转了好半天,直到菜被一道道摆上了餐桌,才终于变成了一行小字。
哦哟,崩溃了~
“草。”
罪魁祸首柯枫第一个笑出了声。
***
不得不说,可可虽然神经大条,体质脆皮了一点,其他方面还是有许多优点的。
比如经他介绍的饭馆绝不会难吃。
谈寂将最后一块锅包肉塞进嘴里,心满意足的结束了午饭。
可可看了一眼时间,立刻慌忙起身,鬼叫着:“完了完了,又要迟到了!”
“我开车送你吧,”解悠无奈道,“你的学分就快要没法毕业了。”
禾月也跟着一同起身,举着手里的文件袋问道:“能顺便捎我一程吗?去隔壁L大送个文件。”
三人前后跑出了饭馆,谈少爷则靠在椅子里没有动。
“你想在这里待一会?”柯枫问。
“这里很安静,”谈寂低声说,“让我想起了某个地方。”
那个九年前被强制拆除的小院子,那个现世里再也寻不到的安逸故乡。
那个他来人间时的路。
柯枫点了点头,起身去前台同饭馆老板交涉了片刻,提了一壶茶回来。
“老人家很和善,愿意留我们在这里待一下午,当然,结账时我多付了一些。”
谈寂应了一声,目光还留在手机界面上。
大概是维护人员将键盘搓出了火星子,短短的一顿饭时间,崩溃的论坛已被成功修好。
闲聊区的各种八卦和猜测愈演愈烈,小少爷的目光,却落在了一个名为《你们说,玄冥爸爸会不会给神明大人,留下了什么法宝啊?》的帖子上。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一夜之间,弈者们对玄冥的称呼,从“祖师爷”“老师”“大神”“偶像”等诸多敬称,一致统一更改成了“玄冥爸爸”。
仿佛都随神明大人一起认了个爹,完全没有考虑谈寂本人的意见。
谈寂不是一个喜欢计较或是事后算账的人,一件事情若是没有造成不可逆转,或是难以接受的后果时,他通常是不会去追究的。
就像他顾及着柯枫魂识的状态,默默忍了近一个月,都没盘问对方关于平安扣的事情。
柯枫见小少爷不理自己,好奇的凑了过去,在看清帖子内容后,肉眼可见的尴尬了起来。
他问:“可以给我一个狡辩的机会吗?”
谈寂面色平静道:“你说。”
“最开始拿平安扣给你,的确是考虑到入徐慢的局,运气加成很重要,”柯枫努力组织着语言,“这种从特殊局里拿出来的物件,会有一定的玄学在里面。”
玄学和运气加成都能说得出口,真是难为柯神了。
谈寂不置可否的挑了一下眉。
“要说有什么瞒着你的,”柯枫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大概就是,特殊局不同于连局或是孤局,其中拿出的任意道具,都可以随意带入任何一个局中。”
所以在此之前,谈寂从未怀疑过平安扣是局内道具,毕竟它始终都悬在心口处,从未被规则扒下去过。
“徐慢的局里,你想替我挡神怒?”
柯枫更心虚了,老老实实回答说:“我不确定它能不能挡神怒,没人试过。”
谈寂盯着他看了一会,确认对方不像是说谎,又问:“那姜静的局呢?送我入局前干嘛要亲一下玉佩?”
“那个真是为了祝你好运,”柯枫赶忙道,“你也看见了,连契效果只能在同一个局里生效,当你将自己的局,与庄园局剥离后,它便立刻失效了。”
说起这个,谈寂更加不满了,没好气的问道:“林寒的局,我做为诱饵被带去地下室前,以及关了别墅总电源后,你是不是也碰过平安扣?在我关闭电源,到你修改规则的那一秒多钟里,你是不是,也替我承了规则的电击?”
柯枫没想到对方记得如此仔细,一时间没想出狡辩的台词。
他的确是在一切可能会有的危险来临之前,都借着各种机会,开启过平安扣的连契。
他根本舍不得小少爷因为他的决策而去冒险,哪怕对方是那么的信任自己。
谈寂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见到对方默认时,还是忍不住生气和难过了起来。
“祁冽的特殊局,「见欲」开始之前,你也……”
他的呼吸因情绪波动而显得略有不稳,柯枫干脆捏着小少爷的下巴,俯身吻了下去。
“不狡辩了,是我的错,”柯枫在交错的呼吸间低声说着,“不该瞒着你的,可我舍不得看你冒险,看你受伤。苏梦的局,你被碎裂的镜面划伤,血溅在我的身上,那一刻我特别心疼,觉得哪怕受伤的是自己,也不至于这么难受。”
所以才去拿了玄冥留下的平安扣,才哄着谈寂戴了这么久。
因为柯枫心里清楚,一旦小少爷知道这是个转移伤害的道具,绝对不可能再戴在身上。
谈寂仰脸回应着他,气息里难见的带着非常浓烈的情绪,竟是个掠夺性极强的吻。
和平时的清冷或是缠绵完全不同。
柯枫抓着藤椅的靠背,胸口的起伏尤为明显,喉结甚至被刺激得微红,难耐的偏了一下头,哑声问着:“你在惩罚我吗?小美人,这可是在外面。”
谈寂没直接回答,反而咬了一下对方的舌尖,又撬开唇齿探了进去。
过了好久,才在柯枫那带着尘欲的滚烫气息中败下阵来,喘着气,嗓音低哑的回答说:“算情不自已 ,你……下不为例。”
“好。”
第一百三十九章·回家
公告发出的当天下午,悬命线科技·研究有限·公司门口,便停满了款式各异的车辆。
刚从小饭馆步行回来的谈寂,远远看到几乎要被挤爆的公司大门,毫不犹豫的转头就走。
柯枫赶忙快步去追,还有意无意的拉起外套衣领掩住了脸,毕竟认识神明的弈者寥寥无几,见过柯神这张好皮相的,那可就数不胜数了。
“什么情况?”想回套间里睡午觉的谈寂一脸不满,“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了吗?”
好么,真可谓近墨者黑,和柯枫待得久的小少爷,也终于学会了吐槽。
柯枫忍笑,揽着他就近找了家奶茶店钻进去。
按理说工作日的下午,店内不会有太多顾客,应当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谁知屁股刚挨到座椅,不远处便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小枫?”
柯枫一愣,谈寂则是抬眸看去,奶茶店的另一张小圆桌旁,坐了个穿着考究的中年女性,五十来岁的模样,一头深金色的短发,又干练又优雅。
“师太?”柯枫诧异。
“没大没小,”女人笑骂道,“别慌,我不是和那群人一起来的,只是前几日收到白橘的通知,说是终于替玄冥和狂蝶报仇雪恨了,才特地过来看看。”
柯枫点了点头,极小声的在谈寂耳边解释说:“玄冥的故友,不介意的话,过去坐坐?”
谈寂随他一同起身挪至隔壁圆桌前,踌躇了一下,还是淡淡的说了句:“阿姨好。”
语气生疏,表情冷漠,但熟悉他的柯枫知道,这对于小少爷而言,已经是非常热络的表现了。
若不是玄冥和柯枫二人的面子,哪怕命运之神来了,困倦的谈寂也懒得重新再站起来。
“嗯,你就是玄冥家那个可爱的养子?”女人半开玩笑的说道,“我和你养父是很好的朋友,别误会,他只喜欢男人,正好我也只喜欢女人。”
这话有些过于直白,谈寂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柯枫抽空替他点了杯咖啡回来,焦糖拿铁上浮着好大一个雪顶,凉丝丝的,很符合小少爷的喜好。
“你从Z市来的?这么老远就为了来总公司看看?”柯枫二人中间坐下,不动神色的替谈寂挡住了一部分目光,“可惜傅总还在A国,风哥近来也特别忙,实在没什么能款待的。”
“几年不见,你倒是老练了不少,不像以前那个张狂的毛头小子了,”女人说,“老实跟你讲吧,现在堵在公司门口的那群满脸奉承的家伙,都是闻着血腥味跑来的鲨鱼,没一个好东西,我这几天在帝都陪女伴儿旅游,正巧看到论坛上的消息,过来看看你们需不需要帮助。”
柯枫这才松了口气,收敛了客套的笑容,说:“虽然选择公开谈寂的身份时,就已经猜到会是这种局面,但没想到这群人来得这么快,的确有些措手不及。”
谈寂舀着一小块雪顶问:“他们来干嘛的?”
“来‘朝圣’啊,”女人逗他说,“看看传说之中的0号实验品,是不是真的无法超越,看看玄冥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逆天法宝,顺便,你登记在悬命线公司入职名单上的身份,是初阶弈者,而且只签了三年,应该有不少人想高价把你挖走。”
“我又不差钱,”谈寂觉得好笑,“何况公告上也说了,我几乎没有十二岁之前,作为0号实验品的记忆,了解的事情还不如其他实验品多。”
“所以不必理会他们,”女人说,“我的建议是你们这几天避一避,就不要出现在公司里了。”
柯枫思量了片刻,回答说:“也行。”
谈寂喝着咖啡,依旧没忘了他的午觉,仰脸问:“那我住哪?”
“我家。”柯枫挑眉。
谈寂困惑的看着他。
“大概两年多前,我有天心血来潮,在离公司不远的住宅区,买了栋别墅,”柯枫说,“装修完之后大概住了一个多月,发现还是住在公司里好,就又搬了回来,之前考虑过把它送给你的,可惜你不要。”
谈少爷显然不缺一栋别墅的钱,但当柯枫这么说起时,他还真的挺想去对方家里坐坐的。
又或者说,他想和柯枫回家。
三人又闲谈了一会,话题几乎都是围绕着玄冥,一杯咖啡喝完,女人主动提出要先走一步。
柯枫起身送她,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你特地跑一趟,该不会是担心真有人把小少爷挖走吧?”
“师太”笑着看他,调侃道:“圈里可都说你是个渣男。”
“再渣也不可能把自己的男朋友卖了吧,”柯枫百口莫辩,“那是渣男吗?那是渣人。”
“行了,逗你的,”女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看他时的眼神,就足以证明一切了。”
柯枫下意识的和谈寂对视了一眼,说:“放心吧,公司不会亏待老师的养子,风哥打算将南部分公司转型成技术研究公司,所研发出来的成果,因其技术和经费都由谈寂提供,故而将以他的身份注册专利,而他本人,也将获得公司的一部分股权。”
女人满意的点了一下头,拎着包非常潇洒的走了。
柯枫刚打算彻底放松下来,便听见身后的谈寂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打算向南部分公司提供技术和经费支持?”
“……”
糟糕,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
最终谈寂也没能睡成午觉。
柯枫那栋别墅虽说离公司不算远,但步行过去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二人找了家超市买了些生活用品,才慢悠悠的去了居民区,期间谈寂还给禾月打了个电话,奉劝对方回公司时一定要小心。
柯枫提着一大兜子日用品和零食,嘴上还在认真清点着:“床单被褥那边都有,睡衣只能暂时穿我的了,卫生一直有保洁在做,我偶尔也会过去看看,直接搬过去住应该不成问题。”
谈寂挂了电话,问:“暂住几天罢了,不必这么讲究吧,在局里什么样的地方没住过?”
“第一次带你回家,哪能那么敷衍,”柯枫认真道,“何况你这个月排的局都已经入完了,不妨陪我一起休几天假?”
谈寂没提醒对方这个月只剩五天了,进了别墅区,才找了个四下无人的机会问:“刚刚那位阿姨,和实验方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喊她‘师太’?”
“她是最初的研究员之一,同样是因为年轻时的恋人死在了局中,和玄冥拥有着相似的理念,”柯枫说,“但她只提供技术,没将身家都搭进去,在实验方彻底被吴峰和林家改变性质之前,成功抽身,后来也没再干弈者这行。”
“那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我进实验方很早,正遇上她在想法设法抽身,有次调皮翻进了她的院子里,差点被当做是实验方的眼线给宰了,还是玄冥去捞的我,”柯枫在一栋别墅前停了下来,“她那会儿超凶的,但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谈寂接过柯枫手中的一大袋东西,看着对方用指纹锁开了门,别墅里的家具电器不算多,但布置得非常温馨,很有家的感觉。
柯枫从鞋柜里翻出了崭新的拖鞋,继续说着:“至于喊她师太嘛,那是圈里人的调侃,她从年轻时便是个不婚主义,恋人去世后又单身了很久,倒是离开弈者行业后,开始结交起了不同风格的女伴,好像玩得还挺花,不过没有多线操作就是。”
同样是恋人早逝,玄冥选择了至死不渝,而“师太”选择另寻良人,谈寂觉得,这不过是两种不同的生活态度,没有孰对孰错。
爱情,不过是想要与某一个人长久相伴,与他分享生命里所有闪光的细节,哪怕偶有困难和争吵,都也能携手面对。
“不说这个了,”柯枫将小少爷引入了屋里,打开灯,“晚饭想吃什么?正好买了菜,我给你做。”
“你不累吗?”谈寂拎着袋子不肯给他,“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外卖也行。”
“都回家了还吃什么外卖?”柯枫笑着哄道,“要不就吃牛腩吧,咖喱的还是番茄的?”
谈寂被迫交出了购物袋,板着张脸回答说:“咖喱。”
果然,这少爷还是一如既往的挑食。
他陪着柯枫将东西一件件整理出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根本没买番茄。
忍了半天的柯枫终是笑出了声,用沾着点水的手指捏了一下他的鼻尖,道:“逗你的,都知道你不爱吃了,怎么会买?”
谈寂拆着牙刷的包装盒,温声说:“买给你自己吃也行,干嘛一直迁就着我。”
“因为你可爱啊,”柯枫拿着挑好的菜去了厨房,“我可是抢了玄冥‘特别可爱的养子’的那个可恶男人。”
谈寂刚想追上去反驳,就又听到对方问:“小美人,如果是你,恋人早逝,你会怎么选择?”
这听起来是个不太吉利的话题,但柯枫的语气十分轻松,就好像被拿来假设的压根不是他自己。
“不可能。”谈寂的回答也很轻松。
“这么自信?”
闲置了很久的厨房总算有了用武之地,柯枫一边给牛腩焯水,一边蒸上了米饭,顺便还切出了一盘大小均匀的土豆块。
谈寂靠在料理台旁帮忙拆着咖喱块的包装,轻声道:“你以为只有你会偷偷用连契吗?我已经学会了同承。”
柯枫被逗笑了:“要死一起死?”
“嗯。”
***
电饭煲欢快的蒸着米饭,咖喱块被放入锅中,很快便“咕嘟咕嘟”起来。
在谈寂的“协助”下,柯枫不到一个小时就将晚饭摆上了餐桌。
他很有仪式感的给小少爷倒了杯可乐,轻轻的碰了一下杯。
“谈寂,欢迎回家。”
第一百四十章·雀鹰
有些人虽然嘴上说着只住五天,却被哄骗着快一个月了都还没有搬走。
L市五月底的气温依旧舒适,谈寂眯着眼,靠在别墅二楼拐角的落地窗前晒太阳,悠闲得像只餍足的大猫。
柯枫从餐厅上来,朝他晃了晃手中盛满薄荷茶的玻璃杯,冰块在杯壁上发出了悦耳的轻响。
“你下午四点有一个局,还记得吗?”
谈寂从懒人沙发里坐起来,扯了一下身上松垮的睡衣,这衣服从型号到风格款式都明显不是他自己的,从衣柜里拿出来时却显得非常顺手。
“记得,”他就着对方的手喝了口冰茶,回答说,“还有一个多小时呢。”
柯枫顺势亲了一下他的发顶,道:“但你要带着一同入局的两个小新人,已经在公司里准备好了。”
一个月过去,那群嗜血的鲨鱼见搅不出什么风浪来,也就都散得差不多了,只是仍通过各方渠道,有意无意的盯着悬命线公司的一举一动。
这段时间,谈寂依旧保持着几天入一次局的频率,业务水平受到了雇主们的一致好评。
而具知情人士透露,他与柯神的感情极好,绝非是商业互吹或是各有所需的关系,基本不可能被别的公司挖走。
于是,想要近距离接触到神明大人,便只剩下了最后一种方案——加入悬命线公司。
但众所周知,悬命线公司几乎不曾对外公开招人,哪怕求爷爷告奶奶弄到了内部考核资格,其考核内容也出了奇的苛刻。
故而公告发出后的这一个月里,未能有人成功挤进公司。
可就在昨晚,早睡早起的弈者们都沉睡于梦乡之际,悬命线公司的夜猫子的运营,又非常搞事的发了一条新的人员变更通知,恭喜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新人,成功通过考核和试用期,加入了公司。
“一个四轮的局罢了,没必要这么紧张吧?”谈寂伸了个懒腰,慢吞吞的爬起来,不情不愿的朝衣帽间走去。
“安姐姐之前带他俩入的,都是第二第三轮局,”仍在休假的柯枫无所事事的跟了过去,“转正了才排的第四轮,听说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
一进公司便入了第四轮局的谈少爷感到有些无语,边脱衣服边打着哈欠,显然昨晚也没有睡好,不过他是被柯枫给折腾的。
什么说好的三个月内不许“度假”,真到情不自禁时,压根没人会提及。
当然,柯枫的身体也恢复得比预期的要快了许多。
“两个新人能在试用期坚持下来,我还挺诧异的,”柯枫将外出穿的衣服递给了小少爷,笑道,“安姐姐做审核员时相当苛刻。”
谈寂单手扣着衬衣纽扣,闲聊道:“苛刻点是对新人负责,不过就他俩冬天大半夜能找到一车西瓜的劲头,应该的确是很坚持的人。”
三个多月前,谈寂从祁冽的特殊局中出来时,重度中暑,曾直言想吃西瓜。
柯枫为了在雪夜里悬赏到西瓜,给了两个新入行的弈者一个内部考核的机会。
如今二人凭借自身的坚持,居然真的通过了考核和试用,加入了公司。
“也对,”柯枫先一步换好了衣服,“走吧,步行过去还得二十多分钟。”
谈寂捋着命线问:“为什么你也去?”
“闲来无事,陪你走走,”柯枫笑道,“顺便,帮你把行李再搬一点过来。”
谈寂:“?”
就住在公司不好吗?
***
第四轮局并不难,至少谈寂是这么认为的。
顶多是地形差了一点,规则凶了一点,光线暗了一点罢了。
远远到不了让人感到害怕的程度。
只可惜跟在他身后的两只猹并不这么想。
“要要要要要从这里跳下去吗?”小胖墩哆哆嗦嗦。
谈寂踩着摩天大楼的天台护栏,连命线都懒得牵,懒懒的回答说:“问队长,别问我。”
这一局的队长是禾月,风鸣明显是有心培养他做中阶甚至高阶弈者,给了小实习生非常多的机会和福利。
当然,还有一个别的原因。
距离顾流光夺局后陷入沉睡,已经过去了九十八天,远超了他所承诺的三个月。
禾月依旧显得耐心而坚信,但众人暗地里都很担心他会在某一天突然情绪崩溃,才特地给他找点事情做。
“跳啊,”禾月回答得一脸理所当然,“执棋者潜意识里认为电梯很危险,这楼目测有七八十层,要下去难不成爬步梯?”
高个儿沉默了,说不好是从两三百米的高空一跃而下可怕,还是爬七八十层步梯下楼更让人难以接受。
一如谈寂所推测的,这两个新人的确都是坚持不懈的性子,听到队长发话,哪怕双腿吓得发颤,也走到了天台边,将抓钩枪仔仔细细锚在了护栏上。
他俩皆是破了自己的局,才得知世上还有弈者这行,又与蓝白有些私交,才没走太多弯路,搭上了大公司的线。
兴许是谁介绍来的像谁,二人的八卦心和表演欲,也同蓝白如出一辙。
小胖墩怕得要死,却还忍不住同禾月搭话说:“队长大人,恕我冒昧,听说您在公司的职务还是个实习生?”
禾月也不生气,点头道:“对啊,因为L大那边的档案没法改,所以要等到明年才能转正。”
“您还在念大学啊?”高个儿诧异,“那……实习结束,大四还回去接着念吗?”
禾月耐心的等着队友们调试抓钩枪,轻声说:“不念了。”
“也是,”小胖墩赶忙奉承说,“您在弈者业内都有这般成就了,想必也不需要那一纸文凭。”
“倒不是这个原因,”禾月捋了一下额前略长的刘海,“主要是做了半年弈者,大学知识快忘干净了,念不了一点。”
二人面面相觑,只有一旁吹着冷风的谈寂笑出了声。
小实习生那头又直又软的黑发,几个月前还是正常男生会留的长度,这会儿发尾却已经超过了肩膀。
入局时为了方便起见,用皮筋束成了狼尾,与他入连雨局时装扮过的忧郁美人,有几分相似。
谈寂问过他怎么突然改变审美,走起了这种颓废叛逆的风格。
谁知这恋爱脑竟然回答说,顾流光曾吻过他的发梢,故而舍不得剪掉。
真棒,这么多局过去,入局依旧送恋爱脑队友一枚。
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抓钩枪,小胖墩又没忍住八卦道:“我听说……您和顾King的关系很不一般,是哪种不一般,可以说说吗?”
“就是……”禾月思索了片刻用词,干脆用圈中的说法自暴自弃道,“做过一段时间,被他豢养的金丝雀。”
高个儿:“?”
他的大脑中飞速闪过了蓝白所喜爱的各类文学,包括但不限于替身、强制爱、小黑屋、捆绑束缚、求而不得等等。
但仔细一想,顾King并非那种人,而面前这个自称实习生的队长,因天赋和能力出众,编号又是Blank0,一手命线带人练得出神入化,近来在论坛上人气极高。
有人看了他的训练视频,送其美誉“雀鹰”。
怎么也没法和娇柔脆弱的金丝雀联系在一起。
远方的屋顶上,忽地传来了解悠发出的信号,禾月握着手中的抓钩枪,蹬了一下天台外围的墙壁,便一个鹞子翻身跃了下去。
小胖墩看得目瞪口呆,下意识的抓住了护栏,却听见头顶上一个清冽的声音问道:“你是自己跳,还是我踹你下去?”
比编号Blank0更可怕的,是编号0。
两个小新人在谈寂玩味的目光中,绝望的松开了双手。
***
任务很成功,现世里才过去了四十来分钟,雇主便完美的破了第四轮局。
觉得跳楼机也挺好的的小少爷,和禾月解悠一同,带着两个吓成了鹌鹑的小新人出局时,特殊工作间里一个来接的人都没有。
柯枫不在,原本送他们入局的安婉也不见了,他茫然的环视了一下四周,只找到了几瓶尚未开封的矿泉水,便随手分了出去。
按公司习惯,雇主有限,然后照顾新人,最后才是任劳任怨的队长。
他刚抬起打算将最后一瓶递给禾月,特殊工作间的门便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禾月!”柯枫几乎是冲进来的,看都没看小少爷一眼,朝着禾月喊道,“顾流光醒了!”
工作间里的几人皆愣了一下,唯有一道浅灰色的身影掠了出去。
明明比在局中时,小胖墩所见识过的那个鹞子翻身还要轻巧矫健,但这一刻,他却在“雀鹰”身上,真的看出了几缕金丝雀的影子。
就好像只要有那个人在,他便能有一湾温暖,足以停歇。
也因有那个人在,他才能一直,勇往直前。
医疗区特殊观察间的门大敞着,病床上坐着的青年眉眼温和,一双星眸亮得发烫。
朱红符文仍在,红光却逐渐暗淡,反之连接着心脏的命线,散着耀眼的光。
他朝门口呆立的恋人笑了一下,轻声说:“抱歉,我好像又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