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入局
距离约定的入局时间还有三天,柯枫作为本次任务的队长,先要给新人们,讲解一下注意事项。
“每个人记忆深处无法面对的东西的都不相同,有些人的痛苦持续了好几年之久,就像小傻子之前那样,会出现数个不同的场景,”柯枫说,“我们通常称之为「连局」。”
谈寂一边翻看着安婉给他的文件,一边安静的听着。
“而另一些,则是在某个单一独立的场景下,不断的上演回忆中的某个痛苦的片段,随着局中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柯枫继续说道,“就好比第一日,只许睡八个小时,第二日变成六个,第三日四个,直到破局。”
“我有个问题,”好学生禾月举手,“执棋者违反规则可以破局,是要在特地的时机违反吗?”
“违反规则这种说法有点不贴切,”安婉回答了他,“执棋者需要违背的并非规则本身,而是当年那个,被规则束缚的自己。”
谈寂头也不抬的问:“我们这次要去单独的场景里?”
柯枫叹了口气,美人太过聪明,抢了他的戏。
“据苏貘本人给出的线索,她第一轮入局是在一家医院,第二轮只剩下了医院的住院部,第三轮是占据了住院部两整层的儿科,”柯枫笑了一下,“局中的生存环境在不断的缩小。”
安婉点了点头,说:“所以我们推测,第四轮可能只剩下儿科的某一个楼层,甚至那一层的某几个病房。”
“这么小的范围,我们人这么多,”谈寂终于抬头看了一眼柯枫,“要怎么藏起来?”
“不用藏起来,”柯枫和他对视了一下,“我们是在执棋者知晓的情况下,陪同她入局,不必害怕突然出现在局里会惊扰到她。”
“不仅不用,在她知晓的情况下,还能帮我们在那段记忆里,编织一个合理的身份,让我们看似是局中本就存在的NPC,来尽可能逃避规则,”安婉想了一下形容词,“就像cosplay一样。”
“还是带剧本杀的那种。”柯枫笑道。
可惜谈少爷既没有参加过cosplay,也没有玩过剧本杀。
医院?他冷笑了一下。
谈寂一点都不喜欢医院。
***
三天后,雇主如约来到了公司二楼的会客室。
谈寂猜得不错,正是那个之前在公司门口,和他们擦肩而过的年轻姑娘。
这姑娘依旧带着口罩,微胖,剪了一头齐肩的短发,身上驼色的貂皮大衣毛绒绒的,看得吹着公司暖气,只穿了件短袖的谈寂,替她觉得好热。
“穿这种牌子的人,不至于那么舍不得那一百万来保命吧?”安婉趁对方还没进来,压低声音和柯枫吐槽了一句。
柯枫耸了耸肩,看在人家是雇主的份上,什么都没有说。
他倒是无所谓雇主和公司谈价格,毕竟安婉要运营公司,柯枫不用,公司接了单,他就尽力尽责的去完成。
他单纯只是有点瞧不上,那种拿其他人的性命不当回事的人。
“柯先生、顾先生、安小姐。”苏貘直径进来同柯枫握了握手,彻底无视了后面站着的两个新人。
也许在她看来,公司的新人只是用来试探规则的工具,没有人会和工具客气。
柯枫见她这种态度,也没打算再同她客气,坐都没请雇主坐一会,就向会客室对面的特殊工作间,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苏女士,如果您已做好准备,我们随时可以开始。”
谈寂之前问过柯枫,除了第一次入局完全没有预兆之外,之后再想要入局,是否能够主动制造情绪刺激?
柯枫说是。
至少悬命线公司,有这么一套完善的设备。
“我们分析了您之前所有的局,七情倾向主「恶」,仪器启动后的三至五分钟,您也许会稍感不适,如有异常,我们会立即终止情绪刺激。”
安婉一边调试机器,一边敬业的讲解,她今天换了一身工装服,没穿心爱的长裙。
虽说分析出这次入局大概是玩cosplay,但以防万一,五人还是换上了方便活动的衣物。
谈寂依旧穿着他那件浅灰蓝的卫衣,禾月翻遍衣柜,找出了一件深色的外套,柯枫终于在之前禾月的局里被冻清醒了,这回找了件长袖套上。
而顾流光则是穿了一件浅粉色的衬衫,领口的两颗扣子没扣上,反而使得他略显苍白的脸色,看起来健康了几分。
他正手把手教着禾月使用抓钩枪,这东西禾月练习了整整三天,才刚学会如何把它锚到需要的位置。
随着雇主本人确认,仪器无声的运转了起来。
“准备好了吗?”柯枫单手搂住谈寂的腰,在他耳边低笑。
谈寂点头,他已经准备好要给柯枫一拳了。
禾月看了一会他俩的姿势,不知道脑补出了些什么,脸都红了。
他转头低声问安婉:“非得用这种……姿势吗?”
安婉正盯着仪器进度,闻言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回答道:“不用,有肢体接触就行。”
禾月这才松了一口气,偷偷擦干手心里的汗,轻轻将手搭在了顾流光的肩上。
虽然这个姿势,对于比他高出半个头的人而言,也很奇怪。
随着入局成功的提示音,三道金色的命线齐出!
***
谈寂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静了一会,搭在腰侧的触感消失了。
柯枫呢?他不禁皱眉。
刺目的白炽灯忽的在头顶上亮起,他眯着眼适应了几秒,开始环顾四周。
这里应该是一间医护人员的休息室,空间很小,几乎一半的地方,被铁质的单人床占满,床边放了张带抽屉的书桌,谈寂抽开看了一眼,里面只有一把塑料梳子和几根风格各异的头绳。
休息室的门后挂了两件白大褂,挡住了贴在门上的一面镜子,他将白大褂取下来,看到了入局后自己的模样。
镜子里的人也穿着一件白大褂,整整齐齐的扣到了领口的位置,里面的衣服换成了短袖,裤子倒还是入局前穿的那一条。
脸上带着一副银框的平光镜,脖子上的工作牌塞在白大褂胸口的表袋中,谈寂捞出来看了一眼,上面印着:儿科,实习医生,谈寂。
行,他成实习生了。
门被轻轻敲了两声,随之传来了柯枫的声音:“里面有人吗?”
谈寂将手中的工作牌塞回袋子里,抬手开了门。
门外的柯枫依旧穿着长袖T恤,与入局之前穿的那件款式很像,但领口却莫名其妙的被改成了V领,颜色也从深黑变成了酒红,普通的牛仔裤上被开了几个破洞,好看是好看,但不像是会出现在医院里的打扮。
更像是从哪家酒吧里跑出来的牛郎。
“谈寂?”
“嗯,这是什么情况?”谈寂跟着他走出休息室,“为什么我们几个被分开了?”
“因为身份卡不同,”夜晚的医院走廊里,亮着昏暗的冷光灯,柯枫顺着来时的另一个方向往前走,“你是今晚值夜班的医生,所以会在休息室里。”
“那你的身份呢?”谈寂问。
“来找值夜班的医生看病的患者。”柯枫笑道。
谈寂看了一眼走廊上挂着的儿科二字,点了点头。
行,一米八五的儿童患者。
也许是想刀了柯枫的眼神太过灼热了,一米八五的儿童患者揽过了他的肩,说道:“开个玩笑,我的身份卡应该是雇主的哥哥。”
“她有哥哥?”谈寂疑惑。
公司收集的资料中提到过,苏貘应该是被亲生父母卖给研究方的。
柯枫摇了一下头说:“不知道,不过至少现在她有了。”
“在局里给自己编造一个哥哥。有什么用吗?”谈寂问。
“那用处可大了去了。”
二人一路走到护士站,在那里找到了他们公司真正的实习生。
禾月也穿着一身白大褂,却比谈寂身上那件短了不少,还附赠了一条裤子和一顶燕尾帽,很明显,这是一套护士服。
他似乎刚入局不久,看到二人还有些茫然,问:“我这是什么打扮?恶趣味吗?”
柯枫没忍住笑出了声,道:“其实在不影响身份的情况下,可以……”
走廊的另一边传来了非常细微的脚步声,声音的主人身法应该极好,是夜间的医院走廊太过于空旷安静,才让柯枫听到了一丝响动。
他谨慎的向前走了几步,看清了黑暗中走出来的顾流光。
顾流光也穿着白大褂,却只大敞着披在肩上,里面依旧是在局外所穿的浅粉衬衫,扣子不知缘由的又被往下解了两颗,整件衣服敞到了胸口。
柯枫被雇主的恶趣味给气笑了,说:“顾King,新人们都在呢,守一下男德吧。”
显然两位新人已经看见了,一个无语的翻白眼,一个红着脸扭开了视线。
顾流光也挺无语的,只是越过柯枫看到禾月的造型时,明显愣了两秒,立刻垂下眸子认真扣起了扣子。
这次连领口的那两颗也没留下。
四人一同回到了灯火通明的护士站。
“你之前想说什么?”谈寂问柯枫,“不影响身份的情况下,这些恶趣味小配件,是不是可有可无?”
柯枫嗤笑了一声,率先把脖子上的大金链子,扔到了护理台上。
两位新人争相效仿,禾月手忙脚乱的取着燕尾帽上的黑色发卡,谈寂则是将平光镜摘了下来,直接塞进那个标着医疗垃圾的黄色垃圾桶里。
美人此时很暴躁,柯枫心想。
“安姐姐呢?”禾月还记得他们少个人。
“还没遇到,”柯枫翻着护士站的排班表,“她是老手了,别担心。”
“我过来找你们之前看了一圈,”顾流光站在窗边,伸手指了指外面,“似乎和我们推断的不同,这个局很大。”
谈寂抬头看去,护士站的大面玻璃窗视野非常好,可以清晰的看见住院部通向门诊部的大花园。
“啊——!!!”
女性的尖叫声,突然从走廊的尽头传来。
第十二章·医院
儿科尽头的走廊上,瘫坐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这里是公共卫生间门口,两侧分别安放有一排洗手池,以及两面巨大的镜子。
那姑娘看上去病殃殃的,但并未受伤,单纯是吓坏了,尖叫过后,便呆坐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仿佛在躲避什么东西。
四人在第一时间冲了过去,却并未发现其他的异样。
“苏貘?”
柯枫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这姑娘他在照片里见到过,正是幼年模样的雇主本人。
“柯……哥哥!”
苏貘看到他倒是回了魂,却依然不肯站起来,只弓身跪坐,膝行至柯枫身边,拉住了他的袖子,嘴里一直小声说着:“有鬼,镜子里有鬼。”
柯枫明显愣了一下,表情有些迟疑的看了会苏貘,却还是朝三人说:“去找点东西把镜子盖住。”
两面镜子很快就被找来的医用床单,盖了个严严实实。
他已经蹲在原地,耐着性子哄道:“好了,没事了,起来吧。”
苏貘不肯。
这个反应令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执棋者入局后,样貌虽会回到记忆中的年纪,但人格和心智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从她险些误喊出柯枫的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
苏貘作为一个从小在局中摸爬滚打的实验品,这样的反应过于反常。
“怎么办?”柯枫仰脸,“这里不够安全,总不能把她抱回去吧?”
谈寂盯着柯枫那截被苏貘抓着不放的袖子,脸色很不好看。
顾流光也抿着唇看她,明显不肯动手,雇主是个年幼的小姑娘,这样穿着睡裙跪坐在地上,几个大男人实在不好做些什么。
“让我来。”
三楼楼梯口传来了安婉的声音。
她那身工装服早已不知去向,在局中被换成了白色连衣裙,系着红色的腰带,还配了双高跟鞋,难看且不方便行动。
仿佛执棋者花这一百万,是来局里玩换装游戏的,而并非诚心想要破局。
安婉将跪坐在地上的雇主抱起来,对方还不太情愿,挣扎个不停,被谈寂超凶的眼神给瞪了回去,才乖乖被抱回了护士站。
“安姐姐,你拿的什么身份卡?”柯枫终于把他那截袖子抽了回来,“怎么会穿得这么不方便?”
安婉把苏貘放在了护士站里的一张转椅上,欲言又止的看了看柯枫,又看了看谈寂。
柯枫疑惑的和她对视,问:“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身份吗?”
“是执棋者的嫂子,你的……未婚妻,”安婉非常痛苦的说出了这个词,掩面道,“可我不喜欢柯神这个类型啊!”
柯枫瞬间也变得痛苦了起来,安慰道:“别担心,我是弯的。”
安婉无话可说。
***
深夜的医院总显得空荡而阴森。
谈寂初中时期,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E城某家私立医院中度过。
那里白天总是充斥着无数嘈杂而匆忙的人间悲喜,等到夜深人静,就只剩下神色疲惫的医护人员,和被病痛折磨得无法入睡的患者了。
可不知为何,此时局中一个这样的NPC都没有,仿佛他们五个人,扮演了雇主这段回忆中所有的角色。
护士站里的灯通通亮着,身后巨大的玻璃窗和配药室透明的隔断上,投映着六人的身影。
夜浓得散不尽,没有一缕月色或星光。
“现在我们集齐了执棋者的哥哥、嫂子,医院的实习医生和小护士,”柯枫看了眼椅子上丢了魂般的苏貘,问道,“顾King呢,身份卡是什么?”
“她的主治医生,”顾流光说,“我去一趟医生办公室,希望能找到她的病例。”
柯枫点了一下头,说:“多加小心,我留下来盯着点,顺便,找找规则。”
“轮数越多的局越难找到规则,对吗?”谈寂逐一查看着着柜子和抽屉,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对,第四轮其实还好,”柯枫则是进到了配药室里,“越往后,规则会藏得越深,甚至只能靠弈者自己摸索。”
配药室里干净得一尘不染,柯枫随手拿起一个药瓶,感觉上面的字他一个都看不懂。
小小的玻璃瓶里,倒映着他大大的困惑。
谈寂跟了进来,隔着玻璃隔断看向外面坐着的苏貘。
“问个问题,”他靠在柯枫身边的操作台上,压低了声音,“你和安婉的身份,是不是对雇主非常有利?”
柯枫眯了一下眼,谈寂离得有点太近了,呼吸仿佛就在耳边。
他回答道:“苏貘给了我和安姐姐作为亲属的身份卡,我们在这个局里,就不只是单纯伪装成npc了。”
谈寂皱眉问:“怎么说?”
“某些特定的规则,会对我们几个也生效,”柯枫冷笑了一声,“她在之前的几轮里,应该也是这么操作的。”
把所有人的性命都和她捆绑在一起,以此要挟众人为她效力。
谈寂似乎早有猜测,显得并不惊讶,点头道:“我们的身份卡,是以个人能力,从边缘到核心安排的,对吗?”
“对。”
最不重要的小护士禾月,可有可无的实习医生谈寂,被打扮成花瓶的嫂子安婉,主治医生顾流光,以及与执棋者关系最深的哥哥柯枫。
越边缘的人,可以越早的用来试探规则。
反正,失去了这张身份卡,局里的故事,依旧可以照常运行。
“姐姐,”转椅里的幼年苏貘不知何时回过神来,朝着安婉轻声说,“我想去洗手间。”
护士站里并没有独立的洗手间,安婉下意识的朝配药室里看了一眼。
“一起去吧,”柯枫放下了药瓶走出来,“看来规则没有刷在这里。”
医院的两边走廊尽头上,各有男女两个卫生间,布置陈设基本相同,苏貘说什么都不肯去被床单盖住镜面的那边,安婉无法,只得带她去了另一侧。
这很奇怪,谈寂想,如果规则是镜子中的鬼影,她又何必再换另一边那个镜子没被盖住的洗手间?
三人目送安婉带着苏貘进了洗手间,走廊两边的镜子上,都出现了她们的身影,没有出现任何异样。
“她之前究竟看见了什么?”禾月小声问道,“她所说的镜中的鬼,是这个局的规则吗?”
“有可能,”柯枫嗤笑,“但她一个老手,不至于被规则吓成这样吧。”
谈寂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刚刚路过这两面镜子时,她缩进了安婉的怀里,特地挡住了脸。”
柯枫想了一会,说:“那边应该还有些别的东西,雇主应该是在那里入局的,也许……”
尖叫声再次响起,洗手间里传来了慌乱的碰撞声,柯枫冲了过去,就见安婉抱着苏貘夺门而出。
她的脚踝和手臂都被划伤了,冲着走廊厉声喊了一句:“十三!”
一道白影鹞子般的从医生办公室跃了出来,转瞬到了眼前,顾流光单手掐住了安婉身后,那个穷追不舍的鬼影的脖子,将它按在洗手间门口,铺满白瓷砖的墙面上。
鬼影是个同苏貘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不知是经历过什么,从左脸的颧骨直至右侧的下巴上,有一道横贯的刀伤,随着挣扎的动作,不断的向外淌着鲜血。
那鲜血成分不明,刚沾到顾流光手上,便灼伤了一大片皮肤。
但他就仿佛是无知无觉一般,不断加重着手上的力气。
“嗬……嗬嗬!”
鬼影被掐得无法发声,双脚悬空挣扎了一会,突然“嗖”的一下,缩进墙里,消失不见了。
顾流光没想到对方还有机会逃走,懊恼的“啧”了一声。
柯枫扶着受伤的安婉,苏貘还想要过去黏着他,被谈寂瞪了一眼,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柯枫说,“得找个安全点的房间,给你们处理一下伤。”
“医生办公室吧,”顾流光垂着手,仿佛受伤的人不是他,“我在那边发现了一些东西。”
“走。”
办公室离此处不算远,柯枫和谈寂扶着安婉,禾月陪顾流光走在最后面,全程将苏貘夹在了中间。
这姑娘不知看见了什么,从入局开始就在装傻,像是在认真地扮演着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柯枫打开了办公室所有能亮的灯,房间很大,平行摆放着三张同款红木办公桌,最靠窗的那张上摆有一块名牌,写着:主任医师,顾流光。
他在墙边的柜子里,找到了酒精碘伏纱布一类的东西,征求安婉的同意后,蹲下帮其处理起了伤口。
沾着酒精的棉签仔细的擦掉了血迹,全程没有任何不必要的肢体接触,显得绅士且礼貌。
“安姐姐,”柯枫消毒完伤口,开始熟练的包扎,“你在里面看到什么了?”
安婉受了不小的惊吓,朝着他比了一个手势,示意自己先组织一下语言。
于是柯枫拎着瓶碘伏起身,走到了顾流光的面前。
“手伸出来。”他道。
顾流光嗤笑了一声,说:“这么点小伤。”
他倒还是乖乖伸了手,虎口到掌心的皮肤,就像是被强酸灼伤了一般,血肉模糊。
禾月眼睁睁的看着柯枫将一整瓶碘伏,倒在顾流光的伤口上,那只劲瘦白皙的手略微有些颤抖,但表情依旧淡淡的,似乎早已习惯。
反倒是柯枫于心不忍,往禾月的怀里塞了卷医用纱布,说道:“帮他包扎一下吧,会吗?”
“会。”禾月赶紧应了一声,半蹲下来帮顾流光包扎伤口。
闲着的谈寂一边盯着苏貘的举动,一边问柯枫:“安婉喊的十三,指的是什么?”
“是顾King作为实验品的编号,3-13,”柯枫找了张椅子坐下说,“也算是公司里一种简单的暗号,表示紧急需要某个人使用天赋,现在已经用得很少了。”
“所以天赋究竟是什么?所有的弈者都有吗?”谈寂问。
“当然不是,”柯枫笑了,“天赋是局的馈赠,只有极少数的弈者能够拥有,当年实验的一部分内容,就是培养并挑选有天赋的孩子。”
谈寂了然的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你的天赋是什么?”
柯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身看向了欲言又止的安婉。
“柯神,”安婉平静了下来,低声说,“那个卫生间里,有个母婴室,里面也有一面镜子。”
“我在镜子里,看到了数不清的人,他们大多穿着医护人员的白大褂,每个人的身上都带有致命伤,被那个追出来的鬼影所控制着。”
“就好像这个儿科里原本所有的人,都被关进了镜子里。”
第十三章·鬼影
安婉的一段话,说得在场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柯枫斟酌了一下用词,“这个局里原本的npc在镜子里,而我们,在镜子外扮演着他们的角色?”
安婉点头说:“对。”
镜子里面,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受了致命伤,被鬼影控制着。
谈寂思索了片刻,说道:“我有一个,很离谱的想法。”
柯枫点头说:“我也是。”
顾流光沉默了一会,也跟着点了点头。
只有禾月满脸问号的看着众人。
“你们想说,”安婉不确定地问,“他们是之前那三轮里,死在局中的弈者?”
顾流光用左手从大敞着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份病例,皱眉道:“我之前说发现了些东西,有点奇怪。”
他的右手被禾月用纱布包扎了起来,不得不说小护士的水平很到位,既做到了止血,又不妨碍活动,反而让顾流光有点舍不得弄坏了。
“病人姓名:苏梦?不应该是苏貘的吗?”安婉看着病例上,与雇主容貌完全一致的照片,疑惑的问道。
柯枫接过了病历,继续往下看。
“十二岁,肺炎,住院五天,由她的同胞哥哥发现后告知母亲?一般的病历会写这种内容吗?”
“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是谈寂,“但局里的物品,是否会随着执棋者的想法而有所异变?”
安婉说:“会是会,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别人有个哥哥?”
禾月犹豫了一会,小声猜测道:“既然都姓苏,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我看过一些新闻,在那个年代,有人会在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孩后,将其中一个卖掉,换成男孩。”
“苏貘和苏梦……”安婉愣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就感受到了一道从下往上的视线。
她下意识的看过去,苏貘依旧静静的坐在角落里,对四周环境没有任何反应。
“呵。”柯枫冷笑了一声。
“就按你说的,假设有一对双胞胎,妹妹苏貘被父母卖给了实验方,而姐姐苏梦和换回来的男孩苏某,留在家中长大,”谈寂说,“某次机缘巧合之下,苏貘在这家医院,偶遇了素未谋面的姐姐,猜出了关于她自己身世的真相。”
安婉点了一下头,说:“很多试验品的名字,都是逃离实验方后,自己取的,你们听没听说一种传说中的神兽,叫食梦貘?”
“苏貘猜到真相后,肯定恨死父母和姐姐了,所以,她想要夺走姐姐的一切?”柯枫摸了摸嘴唇。
“苏梦有哥哥,所以苏貘也要有?”禾月犹豫了一下,“那这里为什么放着的是苏梦的病历,苏貘又是为何来的这家医院?”
“还不清楚,”安婉也有些不确定,“那个袭击我的鬼影,难道并非是苏貘的镜影,而是被她骗入局中杀死的苏梦?”
众人又沉默了下来。
顾流光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讨论,他盯着那份病例,觉得事情也许并非这么简单。
“这个猜测有点不对劲。”谈寂低声道。
“嗯?”柯枫看向他。
谈寂闭着眼想了好一会,还是摇了摇头,道:“说不上来。”
柯枫也没再追问,只是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对安婉指了指里间的休息室,说:“要天亮了,你带雇主进去睡一会吧。”
安婉闻言起身,问:“那你们呢?”
“各自找张桌子凑合一下吧。”柯枫挑眉。
禾月有些茫然的问:“非得睡觉吗?”
“这种孤局的通用规则,从一日过渡到下一日的这段时间里,入局的所有人都会强制睡着,”柯枫解释道,“相比起来,连局就好很多,只有执棋者和与他相关的人会睡着。”
谈寂了然的点了点头,率先找了张桌子趴下,柯枫拉了张椅子坐到对面,与他头对头的抵着。
“三张桌子呢,挤我干嘛?”谈少爷十分不满。
柯枫笑着说:“人家顾King为了保护大家受了伤,不应该给他留一个大一点的空间吗?”
“……”
在这种环境下被迫入睡,禾月是有些紧张的,他本打算搬张椅子坐到顾流光身边,听到柯枫这么说,又犹豫着放下了。
倒是顾流光单手将椅子拽了过来,示意对方坐到自己身边。
“没事,一点小伤,挤不着。”
于是,最后一张桌子,还是空了下来。
***
短暂的白昼降临之时,局中的所有人都陷入了睡梦之中。
无形的命运之手轻拨着墙上的挂钟,规则被打碎重组,深嵌于倒影之中。
世界归于沉寂,局中的时间,又回归了伊始。
安婉是第一个从梦境中醒来的,也是唯一一个,入局锚点在三楼的弈者。
上一日刚入局时,她曾搜寻过整个三楼,没有任何线索,也没有遇见任何人,就被雇主的惊叫声引去了四楼。
她还记得,在三楼楼梯间的墙上,镶有一面装饰用的落地镜,这会苏貘不在,镜中规则大概率不会生效,安婉踢掉高跟鞋,光着脚朝楼梯走去。
虽然比不上柯神和顾King的手段,但她也并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白花。
落地镜中,站着一个和安婉身材相似的女人。
同款的白色连衣裙早已被鲜血浸满,她的下腹开被割开了一道巨大伤口,里面的脏器不知被谁硬生生拽了出来,两条修长的腿泡在血污之中,脚上还穿着和安婉刚刚踢掉的那双一模一样的高跟鞋。
“你是……”安婉并未因这骇人的一幕而惊慌失措,反而仔仔细细的打量起了镜中的女人,“你是执棋者的嫂子?!”
女人脸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刀伤,并不似昨日遇见的那个小鬼影一般癫狂,反而显得非常悲伤。
她对着安婉点了点头,赤红的血泪从眼眶中流了出来,用沾满血迹的手指,抵在镜子的内侧,一笔一划的写了一个“梦”字。
“梦?苏梦?”安婉着皱眉上前了几步,想要继续追问,镜中的女人却忽地消失不见了。
墙上的时钟,从这一刻开始转动,规则上演。
四楼走廊尽头。
那两张盖住镜面的床单依旧牢固,穿着睡裙的小姑娘,偷偷将其中一张扯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揭走了贴在镜面上的字条,躲进洗手池台底,仔细阅读完上面的内容,之后便直起了身子,打算将其扔进水池中冲走。
“拿出来,”小姑娘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别逼我动手。”
苏貘惊恐的转身,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柯枫,和正从阴影里走出的顾流光。
“你们……”她攥紧了手中的纸条。
“藏得真好,”谈寂也赶了过来,冷笑道,“昨天也是这么操作的吧。”
“说不定昨天还嫌我们出现得太晚,”柯枫挑眉,“才‘好心’引我们过来。”
苏貘不甘的往镜子旁退了几步,在见到姗姗赶来的禾月后,忽地发狠,双手举起了洗手台上放着的一盆盆栽,猛得砸向巨大的镜面。
谈寂第一时间看出了对方的想法,冲过去想要阻拦,却还是慢了一步,被飞溅而出的玻璃碎片割出了好几道伤口。
“谈寂——!”
温热的血溅到柯枫的身上,他瞬间就变了脸色,疾步冲上前去将苏貘制服。
可镜子里面,还是有东西东西跑了出来,那是一个瘦长的鬼影,所穿着的白大褂,早已被扯得稀烂,胸口处从锁骨到剑突位置,开着一个巨大的血洞,隐约能看到已然不再跳动的心脏。
“草,这是什么东西?”禾月低骂道。
顾流光立刻迎了上去,那鬼影似乎对执棋者本身没有丝毫兴趣,直接同他缠斗了起来。
混乱中,安婉闻声跑来,手中还提着一捆医院仓库里捆棉被用的麻绳,毫不留情的将雇主五花大绑了起来。
“放开我!”苏貘挣扎着尖叫。
“不是我们非得为难你,弈者在局中无法伤害执棋者,但也不可能放任你胡来。”
柯枫说着,单手扶住谈寂,皱着眉看对方徒手将刺入皮肤中的镜子碎片,一块块拔了出来。
瘦长鬼影的身手并不及顾流光,也没有小鬼影那样强酸般的血液,被逼退到墙角,突然翻了一下腕子,手中银光一闪。
“手术刀?!”
禾月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抬起左手上攥着的抓钩枪,便朝着鬼影,射出了命线。
顾流光下意识朝后让了一步,就见那握着手术刀的鬼影,被命线穿透过身体,金色的命线在那一瞬,发出了极为耀眼的光,鬼影如同被阳光灼伤了一般,立刻消失在了瓷砖的倒影之下。
谈寂少见的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它不是规则?”安婉押着苏貘问,“为什么命线可以伤到它?”
“它是。”顾流光低笑了一声。
柯枫本打算回医生办公室,帮谈寂包扎伤口,说起这个,脸色倒是缓和了几分。
“你忘啦?有个很是极端难得的情况?”柯枫道,“当弈者爆发出与局中规则截然相反的情绪时,其命线会对规则有一定的威慑作用。”
该局主「恶」,大抵是苏家姐妹对父母的怨恨,以及对彼此的厌恶。
顾流光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他总是习惯性的保护整个团队,习惯使用天赋,习惯受伤。
但……
禾月的命线,是他听到过,最动听的情话。
***
五人押着苏貘,又回到了那间办公室里。
这姑娘性格果真非常极端,那张写着规则的字条,在打斗的过程中,竟被她囫囵咽进了肚子里。
现在哪怕就算是生剖了她,恐怕也已经来不及了。
苏貘被安婉扔到了墙角,这次连个凳子都没有给,大声吵嚷道:“我可是雇主!傅予青和我签了合同的!”
“合同里有规定,执棋者不得反对或干扰破局,”安婉义正言辞地说,“也不得伤害入局弈者。”
“我没有!明明是你们消极怠工!”苏貘争执道,“第一日连这一层楼都没探完,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公司!”
安婉怒道:“要不是你私藏了规则字条,我们也不至于……”
一旁替谈寂处理伤口的柯枫轻摆了一下手,示意安婉不要同雇主进行无意义的争吵。
反倒是顾流光被吵得有些烦了,说道:“你在合同上,签的可是苏貘。”
对方迟疑了一下,又厉声嚷道:“苏貘怎么了?难不成你们不打算让我出去?我是执棋者,弈伤不了我的!”
“没打算把你怎么样,”柯枫轻叹了口气,“但合同上签的是苏貘,按理来说,我们就没有义务,在局里保护你了。”
谈寂冷笑了一声,问道:“你说是吧?苏梦。”
第十四章·天赋
“二十四前,宁静的村庄里,出生了一对双胞胎姐妹,”柯枫说,“这本应是一桩美谈,但孩子的父母,碍于家中的皇位不能没人继承,还是咬咬牙,卖掉了其中的妹妹,偷梁换柱成一对龙凤胎。”
谈寂接话道:“男孩接到家里时,应该有几个月大了吧,所以是哥哥,兄妹感情很好,并不知道,他们还有一个可怜的妹妹。”
“直到十二年前的某一天,姐姐生了一场病。”
顾流光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了局中第二日,突然多出的另一份病历,上面写着,病人:苏貘,病因:多处刀伤造成的感染。
两张病历相片上的小姑娘,长相出奇一致,除了苏貘脸上,那道同小鬼影相差无几的刀伤。
他说:“而妹妹,正因在入局时受的重伤,在这家医院里治疗。”
“你那会应该没认出她吧,”柯枫在五花大绑的苏梦面前蹲了下来,“你肺炎来此住了五天院,而她全身多处刀伤,整张脸都被纱布包了起来,对不对?”
“她就是个怪物!”苏梦被戳穿身份后也不装了,仗着自己是执棋者,并不惧怕几人,吼道,“恶心的试验品!”
柯枫没有介意,继续道:“三年之后,实验因某些原因被迫叫停,她也从那个阴暗的地狱中逃了出来,出于对你的怨恨,她给自己取名叫苏貘。”
苏梦似乎非常讨厌这个名字,也不知道是怎么顶着它演了这么久的。
闻言不屑道:“食梦貘,她也配?”
“你是什么时候被苏貘带入局的,她的第二轮还是第三轮?”柯枫问。
“第二轮,”安婉也走了过来,禾月在护士站里替她找到了双平跟鞋,尺码正好,“第三轮,苏梦应当是把自己的嫂子也骗了进来,利用规则将其杀害。”
“你在镜子里看见她了?!”苏梦反应很大。
“看见了,很漂亮的女孩子,怀孕了对不对?她原本应该很幸福。”安婉有些难过的问。
“那个女人!靠怀孕就想要嫁进家里来!”苏梦挣扎着怒吼,“没有她,我和哥哥也很幸福!”
“你哥哥也死了,”顾流光突然开口,“他在未婚妻出意外后,难以接受,上吊自杀了。”
被绑住的苏梦瞬间安静下来,用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你怎么会知道局外的事情?!”
“从你给我们每个人装扮上,很轻易的就能看出来,”谈寂说,“安婉白裙上红色的腰带,顾流光开到胸口的衬衫,而柯枫刚入局时,脖子上那根难看的金链子,应该就是隐喻上吊的麻绳。”
苏梦几近崩溃地尖叫道:“怪物!一群怪物!你们都是实验品对不对?!”
“实验品怎么她了?”禾月嘀咕。
“镜子里的那些,大约都是苏貘带入局中的实验品,”谈寂对着走廊尽头抬了一下下巴,“苏梦雇我们入局,应该根本不是为了破局,这局她破不了。”
“当然破不了,”柯枫嗤笑,“这根本就不是她的局,我听说过一些说法,实验方曾紧急启动过,一个叫做对照组的方案,灵感来源于一对双胞胎。”
安婉点头说:“这个我也听过,实验方买了一对双胞胎中的哥哥,培养成实验品,生活在普通家庭的弟弟,竟也会梦到哥哥在局中的遭遇,他们的命线,仿佛是相连的。”
“所以实验方想要知道,这种相连的命线,究竟是只出现在双胞胎之间,还是亲属,或者幼年生活环境基本相同的人也可以,”柯枫笑了,“听起来很离谱吧,所以这个项目没多久就被叫停了。”
“你说这不是她的局的意思是……”禾月迟疑道。
顾流光对他点了点头,说:“对,这里曾经是苏貘的局,她在第三轮中,被规则杀死了,而苏梦作为苏貘的双胞胎姐姐,继承了这个局,成了唯一遵守规则,而出局的幸存者。”
苏梦也是双胞胎,也梦到过不少妹妹入局时的经历,可这些梦境说给父母听,父母只觉得她精神不正常。
整个家里,只有哥哥会对她好。
可是长大之后,哥哥就喜欢上了别的女人。
那个女人真漂亮啊,身材好,学历高,还怀上了哥哥的孩子!
家里张罗起了他俩的婚事,反倒是苏梦,像个外人一样。
也正是那时,一个自称苏貘的怪物,将她骗入了局中。
***
事情明了后,五人并没有在苏梦身上,做过多的纠结。
局中每天允许活动的时间并不多,越到后面,规则会越严苛,所以要尽早做一些准备。
比如,找到吃的。
柯枫推测,这个孤局应该会持续五天,与苏梦当年住院的时间持平。
第二天才过去一半,鬼影就已被放出了两个,而且都非常强悍。
他和谈寂两人一组,搜寻着三楼每一个房间。
“假设昨天那个小鬼影是苏貘,要不要猜猜,今天那个瘦长的是谁?”柯枫打开了一间病房的床头柜,里面只有两个空掉的矿泉水瓶。
谈寂打开的这个更绝,只躺着一截脏兮兮的卫生纸。
他黑着脸关上了柜门,回答道,“上一轮的主治医生。”
“这么确定?”柯枫问。
“苏梦用敞开的衬衫衣领,表达了上一个主治医生的死因,”这间病房什么都没能找到,谈寂率先走向了下一间,“苏貘想杀苏梦,上一个主治医生只针对顾流光,是不是说明,镜中的鬼影,需要找到替死鬼?”
在新的病房里,柯枫终于找到了半袋儿童小面包。
“这个孤局是苏梦从她妹妹那里继承来的,那些苏貘用来试探规则而惨死的亡灵,将被暗无天日的,困缚于镜面之下,长此已久,忘记了自己的来路与归处,只剩下心中,最后的执念,而局不破,执棋者不死,它们就永远不得安宁。”柯枫说。
除非找人来替它。
谈寂皱眉问:“那苏梦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她无法破局,却把鬼影放了出来?”
“应当是想借我们的手,杀光鬼影,她无所谓和弈者关系如何,现在是鬼影要杀我们,而她是执棋者,弈者伤不了她。”
柯枫掰了一块小面包,塞进谈寂嘴里,剩余的收入口袋中。
“所以她指明要你和顾流光,是看上了你们的天赋?”谈寂被迫咽下了面包,味道相当差劲,“你的天赋究竟是什么?”
柯枫看了一眼病房里窗户上的倒影,摇头道:“现在不能说。”
……
安婉独自站在三楼楼梯间里,她应该才是苏梦最想要杀死的角色,所以将入局锚点安排在了三楼,这个一定会路过镜子的地方。
奈何那个枉死的女子太过于善良,宁可没日没夜被困缚于此,也没有丝毫对安婉动手的念头。
她反倒成了局中最安全的弈者,只是这次来,没能再看到那个可怜的姑娘,安婉叹了口气,用手中的白色床单盖住了镜面。
四楼库房里,禾月翻看着每一个纸箱里的情况,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
他回过头,一块巧克力不由分说的被塞进了口中。
“顾King?”小傻子睁圆了眼睛看顾流光,腮帮子鼓起来一块,非常可爱。
顾流光将剩下的收进口袋里,垂眸道:“你不必喊我敬称。”
“啊……?”小傻子变得更傻了,“那我喊什么?”
“名字就行。”顾流光陪他一起翻着箱子。
禾月含着那块巧克力纠结了半天,反到是顾流光自己叹了口气。
“罢了,你想喊什么都可以。”
这个局并没有打算让弈者上演饿狼传说,行动最终以安姐姐从二楼妇科的休息室里,拖出了一个尚未拆封的某某铺子超大礼盒,圆满结束。
某些小面包和巧克力,瞬间就不香了。
柯枫把礼盒中的零食倒出来铺满了办公桌,有种豪横的快乐。
“先挑着自己喜欢的吃,”他拿着一包冻干草莓往嘴里炫,“剩下的,找个带锁的柜子藏起来。”
鬼影确实不必吃东西,但也得防着它们破坏食物,毕竟饿死也是死。
安婉啃着一包干脆面,吃相毫无美女包袱,说:“尽量挑热量高饱腹感强的,谁知道下一顿什么时候能吃上。”
于是禾月很听劝地拿了一大包肉松饼,顾流光选了离自己最近的饼干,只有谈寂在桌边站了一会,挑了那盒包装复杂的芝士蛋糕。
柯枫咬着豆干,看他拿着盒子走向另一张桌子,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仔仔细细打开蛋糕盒,用盒中配备的蛋糕叉,一口一口优雅地吃着蛋糕。
他应该很饿,进食的速度并不慢,但看不出一丝的焦急和狼狈。
柯枫出于某些原因,观察过不少实验品,大多都像是顾流光那样,进食时,会本能的寻找一个安全的角落,像只受伤的困兽,在无声的咀嚼着来之不易的猎物。
如果说平日里的细嚼慢咽,是美人包袱的话,在这种境地下还保持着优雅,就是骨子里本身的东西了。
“看我做什么?”谈寂仰脸看他。
“没什么,”柯枫对他眨了一下眼,“你好看。”
是挺好看的,如果不是柯枫知道,谈寂就是0号试验品的话,他都快要以为,这是哪个世家里,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了。
不禁想起了一个故人。
待众人吃完,柯枫将一部分容易随身携带的分发出去,剩下的锁进了办公桌下面的柜子中。
安婉把那半袋被谈寂嫌弃的儿童小面包,喂给了被捆着的苏梦,总不好真让她饿死在这里。
“镜子里会出来和我们身份卡相同的鬼影,鬼影出来的条件尚不确定,”安婉分析说,“我们五个人待在一起时,两个鬼影应当没有胜算。”
“所以他们会挑每一天的起始时间下手,趁我们落单搞偷袭,真是不讲武德。”柯枫笑道。
顾流光的表情依旧淡淡的,说:“明日伊始,由我去走廊尽头,拿规则字条,其他人用最快的时间,回到这里集合,善用命线。”
“嗯,”谈寂点头,“我们盖上了必经之路上,所有能照到的镜子,安全起见,还拉上了房间的窗帘。”
顾流光从搜集来的物资包里,拿出了两把大号裁纸刀,把其中一把递给了他。
“给我?”谈寂有些意外。
“拿着,”柯枫替他接了过来,“你的天赋里,应该也包含了可以触碰规则。”
“之前在禾月的局里,你曾攻击过规则。”顾流光解释说。
只有禾月本人一脸懵逼。
柯枫也从怀里掏出了两个奇怪的黑色布袋,递给安婉跟禾月。
“傅总走之前,偷偷塞给我的,”柯枫挑眉,“两张符,附带了说明书,可以短时间内接触并攻击规则。”
安婉显然知道这是什么,抬头问柯枫:“你自己不要?”
谈寂闻言也看向他。
柯枫笑了一下,摇头说:“我有底牌。”
安婉想了一会,说:“也是,你那一局只一次的变态天赋。”
第十五章·镜中
第三个夜晚如期而至。
最先醒来的依旧是安婉,她调整了一下捆在左臂上的抓钩枪,捏着柯枫给她的布袋,快速而谨慎的赶往四楼。
三楼楼梯间的镜子,依然被床单盖得严严实实,她没敢离墙边的瓷砖太近,靠着木质的扶梯快步往楼上走着。
快了,上了楼梯,再经过几间病房,就能到达目的地了!
安婉走过三楼半的转角,挂钟也在这一刻开始了转动。
黑雾自木梯转角镶嵌的金属边框上,弥散了出来,她早有预料,朝着四楼墙壁射出命线,身形飞掠过去。
却想到,黑雾中隐藏着的瘦长鬼影,竟也能堪堪追上,安婉被它握着的手术刀,又划出了好几道伤口,不得不将手伸进布袋之中。
电光火石间,瘦长鬼影的身后,追出了那个惨死的无辜女子,它只能探出半个身子,却死死的拉着瘦长鬼影。
“快跑!”她以唇语无声喊到。
安婉发足向办公室狂奔而去,在门口遇上了赶来的谈寂。
“出什么事了?”谈寂侧身让她进去,独自握着裁纸刀守在门口。
“昨天那个,被命线打伤的鬼影!”安婉大口的呼吸着空气,身上鲜血淋漓。
可一直等到禾月赶来,瘦长鬼影都没有再出现过。
谈寂依旧守在门外,对赶来的禾月指了指柜子里的绷带,说:“你帮安婉包扎一下。”
“好。”
禾月的确学过不少医疗方面的东西,隐约记得,是因为曾经有个非常在乎的人,总是受伤,才特地去选修了急救和包扎。
血很快就止住了,柜子里的东西非常齐全, 他害怕伤口太深会导致感染,便拿了支安瓿瓶装的生理盐水出来。
瓶身掰开的那一瞬间,一道鬼影忽的出现在了禾月身后。
“!”
安婉忍痛起身,一把拉过他。
门口的谈寂也闻声冲了过来,速度极快,抬起左手上握着的裁纸刀,对着鬼影,一刀封喉。
那鬼影是个小护士的模样,比禾月矮了不少,瘦瘦弱弱的,此时受到重创,不可置信地看向谈寂,黑气缭绕的身影,也在一点点变得透明。
谈寂静静站了一会,在鬼影即将消散之际,轻声开口道:“安息吧。”
仿佛这种事情,曾经干过很多次,他活动了一下右手腕,回头看向了惊魂未定的禾月,小傻子手里那瓶生理盐水,洒出去了一大半,还呆滞地握在手心。
“继续掰,我看着。”谈寂说。
行,不愧是0号实验品,说话都比别人嚣张,安婉心想。
……
等顾流光拎着被再次抓住捆起来的苏梦,和属于今晚的规则字条回来时,安婉的伤口早已被处理妥当。
她那条白裙子,也被手术刀划得不成样子,谈寂脱了自己的白大褂给她,反倒比裙子还长了一点。
反正现在也没人玩医院剧本杀了,npc都已经被杀了。
“规则找到了,和我们猜测的差不多。”
顾流光说着,把苏梦塞回了角落里,全程没有和雇主有任何身体接触,单手拎着麻绳,像是刚从超市买回了大闸蟹。
三人凑了过去,看向纸条上的内容。
「妇幼医院·第三夜」
「1.不要靠近或触摸镜子。」
「2.原本开着的灯禁止关闭。」
「3.任何能够形成倒映的物品都有危险,请不要打碎它们。」
「4.医院中不存在安全屋。」
「5.三楼的楼梯间有一面镜子。」
“打碎能形成倒映的物品?”安婉小声惊呼,“掰安瓿瓶也算?所以刚刚那个护士鬼影是……”
“护士?”顾流光皱眉。
安婉简洁明了的和他讲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对方听完后沉默了片刻,对谈寂点了一下头,说:“多谢。”
“谢我干嘛,”谈寂道,“他本来就是我朋友。”
禾月茫然地抬眼看他们。
“话说……柯神呢?”安婉犹豫道。
按理说,柯枫的入局锚点就在四楼,出现的三个鬼影,护士被谈寂宰了,主治医生选择袭击安婉,剩下的是最早那个,不需要打碎镜子就能出现的,苏貘。
“啧,”顾流光起身,“我去找。”
谈寂阻止了他,道:“我去,你留下来保护其他人。”
顾流光愣了一下,他其实有点后怕,如果刚才禾月是一个人被……
他不敢往下想。
谈寂朝他摆了摆手,提着裁纸刀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
***
柯枫在一个,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地方。
“你是故意进来的吧,干嘛装得那么惊讶。”他身后的小姑娘说道。
柯枫转过身来看它,无所谓的笑了一下,说:“看来,你比你姐姐聪明很多嘛。”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穿着和苏梦同款的睡裙,身上的刀伤极多,有些已经开始溃烂,足以看到深处的白骨。
“她很卑鄙,也很能装,”苏貘咬着牙说,“你们别被她骗了。”
“嗯,不然你也不至于被关在镜子里了,”柯枫点头,“说说你是怎么骗她进来的?给她钱,还是告诉苏梦,自己是她失散多年的姐妹?”
“我给了她一百万,”苏貘笑得轻蔑,“这么点小钱,她就乖乖跟我进来了。”
柯枫难得失语,半晌才憋出一句:“我们五个人加起来,只收了她一百万。”
“你们很缺钱?”苏貘狐疑。
“不,主要是进来问你一点事情,”柯枫拆了一包猪肉铺,边嚼边说,“当年的实验,你知道多少?”
苏貘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就凭你想跟我们合作,别装了,不然把我拉进镜子里干嘛?”柯枫道,“快说吧,顾King应该已经拿到规则字条了,要么公平交易,要么我动用天赋,你玩完,我们出局。”
“你的天赋真的是……”
“嗯,”柯枫坦诚的承认了,“这么惊讶?好歹我也是初代试验品1-1的对照组啊。”
那个曾被认为是最强的1-1,并不是最有天赋的,但最坚韧,最难以被打到。
在他十岁那年,实验方发现了双胞胎效应,高价买来了,他母亲同胞哥哥的儿子——已经七岁的表弟,柯枫。
“如果苏梦死了,我会把自己的命线留给你们。”苏貘妥协道。
已逝之人的命线若能留下,将存储着他此生的回忆,但愿意留下命线的人少之又少,毕竟回忆,是一个人最私密的东西。
柯枫吃完了猪肉铺,又掏出来一包海带丝。
“你想让我们怎么做?杀了苏梦是不可能的,哪怕她不是执棋者,我的人,也不会在局中对任何人下手。”
苏貘仰脸看他,不懂这个男人在坚持些什么,在它眼里,下属的性命,皆可成为自己破局的垫脚石,何况是一个本就想要治他们于死地的执棋者。
但此时纠结这些毫无意义,毕竟弈者无法伤害执棋者。
“杀了上一场的主治医生。”苏貘说。
柯枫嚼着海带丝想了一会,了然道:“他是内奸,实验方的人,只有他,并不是单纯想杀同角色卡的顾King,他想杀所有与实验相关的知情人,对不对?”
苏貘侥幸独自从第一轮里逃脱之后,第二轮便带足了人手,破局本是不成问题的,可她忘不了,那个在家中长大,衣食无忧的姐姐,那个让她心生怨恨,故而成局的仇人。
她花了一百万,骗苏梦帮自己办件事情,对方很轻易地接受了,可苏梦实在是太蠢了,害死了她带入局中的所有人。
第二轮的扮演者,被第一轮原本的npc杀死,他们成为了镜子中的规则,然而苏梦的运气却意外的好,一直苟到了出局。
“第三轮,她主动找上了我,还带来了一个女人,”苏貘说,“我本来不想再带她,但团队里最强的医生说,他能一进去,就做掉苏梦!”
“那个内奸?”柯枫笑道,“为什么没有杀她?总不至于是图她长得好看吧?”
“三楼楼梯间里,有一面只许进不许出的镜子,”苏貘气急败坏的说,“进去需要特殊条件,我不知道是什么,在那面镜子里,规则对所有入局者无效!第三轮!她就一直躲在里面!看我被那个医生害死!”
俗称的安全屋,医院里没有,因为安排在了镜子里面。
柯枫思考了一会,又拿出了一小包牛肉干。
苏貘咬牙切齿的瞪着他,自己的遭遇很下饭吗?!这个男人只顾着躲在镜子里偷吃?!
“没偷吃,”柯枫看出了它的想法,“柜子的钥匙在谈寂身上,他随时可以吃。”
谁问你这个了?!苏貘崩溃。
“你第二轮带了九个人,杀了第一轮的npc,第三轮带了十个,除去苏梦的嫂子,身份卡刚刚好,”柯枫说,“但是,我们只有五个人,我和安婉拿的,还不是原本医院中的身份卡,怎么也不可能替她杀光所有npc吧?”
苏貘闻言冷笑道:“她只要找人家杀了我和那个医生就行,我们的鬼魂消散了,其他人也自然就自由了。”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你根本控制不了那些鬼影,控制他们的,其实是那个医生?”柯枫嗤笑,“你一个第三轮的执棋者,被手下的弈者害死了不说,死后还不是对方的对手,不会感到羞愧吗?”
“你有空嘲笑我,不如看看镜外,你宝贝得不得了的小猫咪,现在可遇到麻烦了。”苏貘笑着指了一下外面的走廊。
这里是走廊的另一头,安婉带着苏梦第一次遇见苏貘的那个洗手间门外。
谈寂单手持刀从容的走着,突然“啪”的一声,头顶上的白炽灯被什么东西打碎了,眼前便瞬间黑了下来。
“灯泡?”
他低声呢喃了一句,抬手就挡下了一道黑暗中的攻击。
只碎了一个灯泡而已,本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看来他对自己入局时,所佩戴的眼镜的猜测,出现了一些偏差。
与谈寂同角色卡的鬼影,生前,应该是个盲人。
第十六章·镜碎
“灯泡也是玻璃制品,”苏貘往前走了几步,仔细地观察着走廊上的情况,“上一局的实习医生,是我整个团队里,最特殊的弈者。”
柯枫站在它身后看镜外,显得并不紧张。
他说:“嗯,我猜猜,他是盲人?”
“他是天盲,”苏貘得意道,“格斗成绩非常好,一般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那不也困在这里成了冤魂?”柯枫挑眉。
“他是被规则和内奸害死的,现在成了规则,你那小猫咪会被剥夺视力,不可能是他的对手!”苏貘整个人都趴在了镜面上,大约是天性好斗慕强,期待着血腥的画面。
“小猫咪?”柯枫笑着摇了摇头,“我倒希望他是个温软的小猫咪。”
“不然一个新人还能是什么,”苏貘皱着眉回头,“你不是喜欢他吗?还是单纯喜欢占新人便宜?一点都不着急?”
在苏貘的圈子里,喜欢占新人便宜上位者,倒也相当常见,大多男女通吃,遇上一个看得顺眼的新人,就能和对方做点交易。
柯枫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向昏暗的走廊看去,谈寂挡住一击后,并没有逃走或是还手,依旧从容不迫的站在那里,身形挺拔。
“喜欢他……才不能着急。”
谈寂在等,等对方下一次出手。
他没有做0号实验品时的任何记忆,但学过的东西,终究会融入骨血里。
高低也是看不见,他干脆闭上了眼,第二击,扭腰回身反手接下,第三击,第四击……之后的几分钟里,他足足接下了对方十几次偷袭。
“他怎么不还手?”苏貘趴在镜面内侧干着急。
十几次的格挡,谈寂推算出了对方的习惯、体型和武器,他身上又很多细碎的伤口,深度虽比不上被碎镜子所划伤的,但每一道,都只堪堪避开了要害。
“医用剪大战裁纸刀,”柯枫道,“这道具赛可真不公平。”
苏貘仰脸看向他,这个男人居然还能一脸轻松。
它问:“你真不去帮他?”
“怎么去?这镜子从里面又砸不开,何况砸开了,你就不怕内奸顺着动静来杀了你?”柯枫嗤笑。
苏貘没有反驳,它怕。
柯枫说:“让我猜猜,瘦长鬼影将镜内的其它鬼影,作为傀儡操控着,规则虽无法抹杀其他规则,可一旦控制的鬼影被弈者杀死,瘦长鬼影的能力就会增强。”
所以,第一天就能从镜子中出来的苏貘,现在反而躲进了镜子里。
护士角色被杀后,它就不再是内奸的对手了。
它倒是希望盲眼鬼影能赢,这样内奸不至于变得更强大。
谈寂当然不会如它所愿。
攻击再次袭来之时,他放弃了抬手格挡,反而向前迎了半步,右边的锁骨直至肩膀位置,被大张着的医用剪刀,划出了又长又深的伤口。
黑暗中忽地闪过三道刀光,从下往上,大腿,腹部,最后一刀割开了盲眼鬼影的咽喉。
走廊忽地静了下来。
“安息。”谈寂轻语。
“不对!他为什么是左手刀!?”苏貘盯着逐渐消散的鬼影,惊恐的睁大了双睛。
为了方便左手使用命线,实验方挑选的所有实验品,都是右撇子。
柯枫笑着看它。
苏貘似乎想到什么,猛的往后退了几步,问:“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啊,我的正牌未婚妻~”
“……”要点脸。
谈寂的视野再次明亮起来,他缓缓睁开眼,朝走廊尽头走去。
柯枫这会倒是走到了镜面前,曲起食指,轻轻扣了扣,用唇语说:“不许直接砸。”
“……”谈寂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捡起一旁的床单蒙住了镜面。
“我该走了,”苏貘躲在阴影里说道,“也许你得帮顾流光,捞一下他的金丝雀。”
柯枫一愣,皱眉问:“你对顾King做了什么?”
“不怪我,”苏貘耸肩,“我只是想杀苏梦,误伤了那个漂亮姐姐,顾流光就非得掐死我。”
“你的血有毒?”柯枫追问。
对方的身形很快便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句:“微量蛇毒罢了,致不了命。”
“咔啦——”
镜面在床单的包裹下碎开。
***
医生办公室里,三人正认真研究着规则字条上的内容。
“如果前三条是告诉我们,镜中鬼影就是规则,”禾月认真思考,“那么特地提到的镜子,是否就是存在于医院‘外’的安全屋?”
“很有可能,但字条一般不会这么好心。”安婉蔫蔫的缩在椅子里。
她伤得不轻,哪怕已经处理妥当,失血和疼痛依旧不时的折磨着她。
禾月问:“怎么说?”
“孤局中如果存在安全屋,进入的条件一般非常苛刻,”安婉叹气,“我遇上过的那几次,不是血祭亲友,就是向规则献上自己的恋人。”
禾月没想过是这么离谱的条件,睁大了双眼,问:“真有人这么做?”
安婉不答反问:“如果你和你的恋人在局中走投无路,不得不向规则妥协,你会怎么做?”
“我会把我自己献给规则。”禾月毫不犹豫。
安婉说:“难怪谈寂说你是恋爱脑,但我见到的,都是亲友恋人之间的自相残杀,毕竟谁能保证,你的那个他,也像你一样爱满了十二分?”
说不定,对方正眼巴巴的,等着恋爱脑献出自己呢。
禾月沉默了一会,笑道:“无所谓。”
“你倒是豁达,”安婉也跟着他笑了起来,“但安全屋一般还有些别的规则,比如只许进不许出,如果进去得太早,没拿到物质,说不定会饿死在里面。”
禾月点头,盯着字条继续思考。
又过了一会,安婉似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刚刚那种话题,顾流光居然一句反驳都没有。
“顾King?”她不确定的喊了一声。
没有任何回应。
禾月也意识到了什么,起身快步走到顾流光面前,想要轻轻拍一下他。
但手刚搭上去,他就能感觉出,对方的体温极高,还伴有轻微的发抖。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却克制不住的颤抖着,低声对安婉说:“苏貘的血里……也许有毒。”
安婉抬眸看他,却意外的发现了玻璃柜门上弥散开的黑雾,历声惊呼道:“小心!”
瘦长鬼影现身的瞬间,禾月猛得扑住昏迷中的顾流光,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击。
左臂被手术刀划开了一道极长的伤口,禾月并未在意,反倒抽走了顾流光手中握着的裁纸刀,迅速将布袋中的符覆在了刀柄上。
黄表纸画出的符,握在手心里隐隐发烫,他不曾犹豫,直径迎上鬼影。
“安姐姐,”禾月也知自己绝非瘦长鬼影的对手,飞快地说道,“我想明白了!你带着苏梦,去找三楼那面镜子!”
安婉愣了一瞬,抱起角落里的苏梦,就往门外跑,鬼影立刻放弃了二人,抽身想要追上。
谁知禾月竟双手握刀,生生拦住了它。
“追一个女孩子算什么本事!你不是要杀顾流光吗?!”他艰难的架住鬼影的手术刀,目眦欲裂,“想杀顾流光,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我会把我自己献给规则。
脚步声由走廊尽头飞奔而来,谈寂豹子般的身形猛得跃起,刀自鬼影后方,从上往下横贯下去。
瘦长鬼影躲避不及,硬生生吃下一击之后,并未消散,直径隐入了瓷砖地板的倒影之中。
“还好吗?”与他一同赶来的柯枫,扶住了几乎脱力的禾月,“顾King呢?”
禾月赶忙回头,顾流光大约是被动静给吵醒了,只是意识依旧不太清晰。
柯枫简单地检查了一下,确定不致命后,轻松的背起了对方。
“先走,去三楼,鬼影随时可能回来。”
“安全屋?”禾月哑着嗓子问。
“嗯,”谈寂持刀开路,“我想明白了。”
禾月点头跟上。
柯枫背着顾流光走在最后面,看了眼满地的狼藉和飞溅出的点点血迹。
小猫咪和金丝雀?苏貘可真没眼光。
***
安婉抱着苏梦赶到三楼楼梯间,一把扯下了镜面上蒙住的床单,果然,那个可怜的女子正在等她。
血祭亲友或是恋人,她明白了,第三轮的局,苏梦是将自己的嫂子骗来了这里。
未过门的嫂子,确实很难算得上是亲人,所以,苏梦献祭给规则的,是自己尚未出世的侄子。
纵是看过无数亲友反目,恋人相残的安婉,此时也感到一阵恶心与心寒。
她一把将五花大绑的苏梦推了进去。
镜面上浮现出了一行文字。
「检测到安全屋拥有者·苏梦,安全屋开启,十分钟后关闭,规则:只进不出,安全屋内,任何鬼影攻击无效。」
“快!快进来!”安婉对着身后喊道。
四人迅速赶来。
镜子后面,是一间很小的休息室,几张单人沙发、应急药品、食物和饮用水一应俱全。
难怪第三轮局里,苏梦可以躲在安全屋,苟那么久。
柯枫将顾流光放到一张沙发里,示意禾月给对方喂一点水。
“居然真是我们猜测的这样。”安婉也瘫在了一张椅子中。
柯枫嗤笑道:“这还真是队友祭天,法力无边。”
谈寂也跟着冷笑了一声,结果被柯枫按住处理起锁骨上的伤口。
禾月给顾流光喂了几口水,自己找了块纱布包扎,他伤在了左臂的外侧,很可能会影响抓钩枪的使用。
不过进了安全屋,应该是用不上了,他这样想着,但也并未将其取下。
苏梦被当成了开门的钥匙,倒是非常开心,就算没能杀掉苏貘和那个医生,但只要进到这里,必将性命无虞。
“这么开心?”柯枫低头看她,“不怕我把你交给你嫂子?”
苏梦不屑道:“安全屋里鬼影的攻击无效,上一轮,整整五天,她就这样流着血泪看着我,有什么用呢?我还不是照样吃喝玩乐?”
“你还有点人性吗!?”安婉震怒。
“实验品也配说人性?如果不是苏貘把我骗进来,我至于这么做吗?”苏梦反驳道。
“第三轮可是你自己求苏貘带你来的,”谈寂冷冷的说,“你在第二轮里,偶然知晓了安全屋的规则,来第三轮,单纯是想要杀掉抢走你哥哥的嫂子。”
苏梦仗着规则说道:“那又如何?”
柯枫摇了摇头,起身走到柜边,反光的玻璃门上,倒映出女子的身影,她似乎是觉得自己如今的模样,太过于难堪,不愿现身惊扰众人。
“想不想报仇,”柯枫轻声问道,“为了你尚未出世的孩子?”
第十七章·暗号
庄晓蝶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的世家。
她与苏想高中相识,大学相恋,一起走过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曾以为,这样静好的岁月可以持续许多年。
哪怕母亲劝说她苏想并非良配,哪怕父亲看不上苏家的背景,哪怕苏想的孪生妹妹,对自己敌意满满,他们依旧没有放开彼此的手。
直到她发现自己已有三个月的身孕,母亲才终于含泪松了口。
两家一同操办起婚事,事情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苏想的妹妹,也逐渐开始接纳自己。
妊娠二十周时,苏梦邀请她,去玩一个医院向的剧本杀……
“妊娠二十周,都能听到胎心音了。”安婉坐在柜门前,翻译着庄晓蝶的手语,于心不忍道。
“也许在规则的定义里,这才能算得上是合规的祭品,”柯枫说,“苏梦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谈寂抬头看他,问:“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待满五天?”
柯枫难得无视了谈寂的目光,冲禾月问:“顾King怎么样了?”
“我没事。”
顾流光彻底醒了,只不过脸色相当的差,他难受的皱着眉,指尖不受控制的颤抖。
“没问你。”柯枫示意禾月说。
可怜的实习生,夹在两个大佬中间左右为难,只得小声道:“最好再休息一会。”
柯枫点头,拉了张椅子靠着谈寂身边坐下了。
被挤到的谈少爷疑惑的看着他。
对方没有丝毫让开的打算,反而离得很近了,像在说什么耳鬓厮磨的情话。
柯枫低声道:“如果过会儿,我没带上你,别生气。”
“嗯?”
“安婉伤得太重了。”
柯枫看了看坐在柜子前的安婉,她的左臂上缠满了纱布,抱着苏梦进安全屋时,伤口又裂开了不少,这会几乎抬不起来。
谈寂静了一会,了然的点头道:“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反倒让柯枫有些过意不去,伸手摸了一下对方的右手腕,说:“等我。”
角落里的苏梦听到动静,狐疑的看了过来。
柯枫肆无忌惮的同她对视,笑道:“怎么,没见过人谈恋爱?”
“滚。”
不用过会儿,谈少爷这会儿就生气了。
美人如果真是小猫咪多好啊,柯枫叹着气起身,本打算绕过谈寂,去看看安婉的伤势,走到苏梦视野盲区时,手背突然被裁纸刀的刀柄抵了一下。
他不确定的低头。
谈寂没有说任何话,只是看了一眼顾流光,又看了看他。
美人不是小猫咪也挺好的,柯枫默默收起了刀,如是想到。
五人各自休息了一会,顾流光静静靠着,他一米八二的个子,对于单人小沙发而言有点太高了,禾月怕对方不舒服,便一直用右臂帮其垫着后脑。
“左手怎么了?”他恢复了一些体力,转头看禾月,“受伤了?”
禾月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把藏着的左臂露了出来。
那身护士服,早在第二日寻找食物时就脱掉了,此时只穿了件局外带入的短袖T恤,左臂上染血的纱布,显得触目惊心。
顾流光皱眉。
明明是自己坚持要留下来保护对方的,他心想,如果当时留下来的是谈寂,禾月会不会就……
“顾King,”禾月轻声打断了他,“别这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抗不住。”
顾流光难得追问:“抗不住什么?”
禾月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柯枫帮安婉检查完伤口,起身,安婉偷偷往他手心里,塞了个东西。
他笑了一下,五人团队里,居然没有一只金丝雀或是小猫咪。
“顾King。”他垂着手搭在椅背上,抬头看顾流光。
对方也坐直了身子,轻轻握着禾月左手的手腕,借着看伤口的理由,帮其整理抓钩枪。
柯枫意有所指地说道:“突然好想吃冰糖葫芦,那种顶上有一大颗草莓的,你想不想吃?”
做队友这么多年,顾流光还是很难接受这句暗号。
他硬着头皮,顶着禾月疑惑的目光,点头道:“想。”
「检测到规则被弈者·柯枫的天赋修改:安全屋开口朝上,只出不进,屋内所有规则,将于十分钟后失效。」
「安全屋拥有者·苏梦,心地恶毒,残害手足,触怒了命运的神祇。」
「神将向人间降下怒火,在安全屋失效后,神怒将抹杀屋内,所有的魂识。」
两道金色的命线,同时穿透了安全屋的天花板。
柯枫揽着安婉伤势较轻的肩膀,顾流光则是从身后单手抱住禾月,借他的手扣下的抓钩枪。
命线紧绷,疾风掠过身侧。
安全屋向上的出口,开在了四楼的走廊。
规则亮起的那一刻,苏梦疯了般的挣扎起来,她本以为进到这里,纵然无法手刃仇敌,但至少算是留得青山在。
苏貘的账户上还有很多钱,她只要能出去,就能继续扮演对方,买到来更多的人效力!
她听弈者圈里的人说,顾流光那种攻击规则的天赋,已是相当变态的了,可谁能想到,这世间居然有人可以改变规则!
苏梦后悔了,她其实找了很多家弈者公司,但只有悬命线公司,肯一百万接这一单。
小小的安全屋里,只有谈寂淡定的坐在椅子里没动,仿佛被扔下的人不是他。
“别挣了,”他冷笑道,“你挣开绳子也上不去,何必白费力气。”
苏梦瞪着血红的眼睛看他。
安全屋大约有三米四的层高,谈寂估算了一下,就算将屋内所有的东西,都堆在一起,人也不可能爬到天花板上头。
“他们想杀我,我能理解,”苏梦咬牙切齿道,“柯枫那么宝贝你,为什么带走的是那个女人?”
谈寂靠在沙发里看她,单人小沙发的靠背实在是有点矮,他也不喜欢。
靠得不舒服的谈少爷开启了嘲讽模式,说:“大概是因为你憎恨这种哥哥和嫂子生死与共的剧情,所以特地表演来给你观赏一下。”
苏梦的牙都要咬碎了,怒道:“算我栽在你们手里,但至少留了你下来陪葬!一百万买了一个新人的命,也值了!”
谈寂用左臂垫住后脑,不想理她。
四楼走廊里的灯,不知被什么东西,全部关上了。
柯枫在落地的瞬间放开安婉,迅速拿出了布袋,将里面的符,完好的裹在裁纸刀上。
顾流光也握着刀,身内的蛇毒尚未消退,刚刚的动作使他又难受了几分。
这样刚刚好,他与瘦长鬼影同角色卡,现在的状态,做为诱饵刚刚好。
巨大的鬼影,在夜幕之下降临。
之前谈寂横贯的那刀,对它的魂识造成了重创,既然不可能杀掉所有的人,那也至少拉一个来陪葬吧,鬼影这么想着。
在这暗无天日的局中被关得太久,它以忘记了自己的姓名,模糊了曾经的回忆,脑海中只剩下了杀戮与复仇。
陪葬品,不如就那个叫禾月的!那个竟敢和他叫板两次的实习生!那个甚至连实验品都不是的实习生!
手术刀的银光,在黑夜中亮了一下。
黑雾朝着禾月笼了下来。
顾流光为了做诱饵,选择站在了离三人远一些的地方,当他意识到不对劲时,便只来得及推开禾月了。
“!”
冰凉的手术刀,没入了他的后心。
柯枫手中的裁纸刀,也在这一刻落下,果结瘦长鬼影那罪恶的魂识。
“……”
顾流光在黑暗之中闭了一下眼。
不算什么,他对自己说,更重的伤也受过,为了这个人值得。
反倒是禾月不知所措的接住了他。
“你伤在哪了……”
禾月根本不敢抬手碰顾流光,他声音颤抖着,任由对方用下巴抵着肩膀,双手搭在自己的腰上。
“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顾流光仗着他看不见,哑着嗓子轻声说道,“没事的,别担心,让我靠一会就好。”
禾月没信。
耳边的呼吸似乎越来越轻了,他着急道:“你别睡!”
“嗯。”
“你之前问我,抗不住什么?”
“什么?”
“抗不住心动。”
顾流光在黑暗中轻笑了一下,说:“别哄我,很快就能出去了,死不了。”
谁哄你了,禾月想,被这样的人保护着,谁能抗得住。
无能为力的十分钟是那么的漫长。
最后三分钟,苏梦终于挣开了捆着她的麻绳。
她自知打不过谈寂,也不想临死前被对方揍一顿,就在墙角的柜子边,疯了一般的试图往上爬。
谈寂站在她身后问:“干嘛那么不想死,苏貘的钱你还没花够?”
“谁花钱会花够?!”苏梦歇斯底里。
第三轮入局,是为了弄死那个讨厌的嫂子,怎想会因双胞胎的关系,而继承这个恶心的局,实在晦气。
不过也是有好处的,她是唯一一个局中出来的人,又和苏貘长得非常相似,只要剪短长发,带上口罩,就没人分辨得出她们了。
谈少爷耸着肩说:“一直花钱也挺无聊的。”
“那是没钱人的想法!”苏梦回头怒视,像个爬不出地狱的恶鬼,“花钱怎么会无聊呢,我花了一百万,你就得给我陪葬!你说,有钱多好!”
“谁要给你陪葬?”
一道金色的命线自天花板上穿透下来,温暖的像是一束光。
“命线?”苏梦癫狂的大脑有些迟疑,“这有什么用?安全屋的规则变了,就算有锚点他也进不来!”
谈寂走了过去,将柯枫投下的命线,在右手腕上随意的缠了几圈。
“你?!”
“我的确是个新人,但我干这行并不是为了钱。”谈寂握紧了手中剩余的线。
苏梦像是看到最可怕的怪物一般,惊恐的贴着墙角,再也不肯上前一步。
弈者圈中广为流传,唯一能触摸命线的,只有最可怕的实验品,0号。
“你究竟是……”
谈寂轻扯了一下命线,示意柯枫自己准备好了,最后留给了苏梦一句话。
“我干这行,就是想知道,我究竟是谁。”
在他飞掠的身影后面,命运的怒火无声降临。
庄晓蝶望着谈寂消失的背影,缓缓从倒影中走了出来……
浓墨散尽,迷梦惊醒。
世界重归于白昼。
那些残忍的阴谋,骇人的恨意,全都埋葬于时光的尽头。
再无梦与貘。
***
顾流光是第一个从局中醒来的,他站在原地静了几秒,待彻底清醒之后,面色平静的打开特殊工作间的门,只身走向三楼。
医疗区的大门被人扣响,值班医生好奇的探出头。
顾流光就这么平静的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医生:“?”
“快来人!急救!!!”
第十八章·出局
大约是谈寂在出局时,手中还紧握着他那根命线的缘故,柯枫在无意之间看到了这一段馈赠。
回忆的伊始在一个封闭的院内,谈少爷这会大约很小只,柯枫借着他的视野望去,看到了长廊边高高的石砌护栏,和一只朝谈寂伸过来的手。
“小寂,带你去个地方。”手的主人说。
谈寂抬头,柯枫也因此看见了这个中年男人的长相。
那是……柯枫已逝的老师。
“哦。”谈小少爷并没有乖乖把手放上去,只是一声不响的跟在了男人身后。
二人穿过长廊,去向了院子里另一边。
“你虽然被认定为最完美的0号,但也因此缺失七情,难以拥有属于自己的局。”男人带着他停在了一间屋子前。
小谈寂抬头看他,声音很软,语气却是冷的,问:“那不是好事吗?”
“没有难以释怀的过往,对常人当然是好事,”男人掏出钥匙打开房间的门,“但对实验品不是。”
小谈寂跟着他进去,没有说话。
“你是唯一可以触摸命线的人,却因为成不了自己的局,而无法拥有命线,这也太可笑了。”
“呵。”小谈寂冷笑。
“所以我想送你一个礼物,是对我而言非常珍贵的东西。”
男人从屋中柜子里拿出一个特质的盒子,在谈寂面前蹲了下下。
柯枫借着谈寂的视野看过去,那是一道属于已逝之人的命线。
他伸出手,回忆如车窗外的景色般退去。
***
一天后,三楼医疗区。
柯枫一手撑着特殊病房的门框,一手拎着保温桶看向病床。
“顾King,可以再表演一下那个吗?就是那个说完‘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没事的,别担心’,然后倒在医疗区门口被抢救四个多小时?”
顾流光躺在病床上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这会儿的脸色比入局前还要差,左手上挂着点滴,跟来的谈寂顺着柯枫的目光看去,顾流光左臂的朱色符文全部浮现了出来,衬得过分苍白的皮肤有些刺眼。
“别看了,小傻子没来。”柯枫拖了个医用餐桌过来放到床边,开始拆保温桶。
顾流光收回了目光,嗓音又轻又哑,问道:“生气了?”
“他那脾气哪能跟你生气啊,”柯枫叹了口气,熟练的将医疗床升起来,“守了你一整夜,早上被风哥骂回去睡觉了。”
“他的伤处理过了吗?”那么长且深的伤口,熬了一整晚,很疼吧,顾流光想。
“我以为你会问自己还能活多久呢,”柯枫没好气的把勺子塞进他手里,叹气道,“他和谈寂一人缝了三十多针,都不是什么要命的地方,平时注意点就行。”
“符文还在就死不了,”顾流光皱了一下眉,接过勺子喝鸡汤,“安婉呢?”
“安姐姐得在病床上躺几天,不过精神不错,刚刚路过的时候,听到她正打电话骂傅总。”柯枫道。
岂止是精神不错,谈寂眼睁睁看着她坐在病床上骂得口若悬河,愣是没敢进去。
“傅总一开始就知道。”顾流光淡淡的说。
谈寂点了一下头,说:“对,不然也不会给柯枫两张符。”
“这倒也不怨他,毕竟调查当年的事情对他又没什么好处,”柯枫叹气,“人家出钱出力不也都是为了风哥。”
谈寂倒是听柯枫八卦过一些傅总和老板的事情。
傅予青出生于名门世家,十三岁时家中遭遇变故,二十三岁凭借自身本领东山再起,二十六岁因当年遭遇成局,机缘巧合下结识了初代试验品,1-1风鸣。
“没怨他,”顾流光摇头,“苏貘那边怎么处理的?”
毕竟是在自家地盘上闹出来的事情,他们几个骨干总得过问一下。
“风哥亲自出面处理的,正好苏貘留了命线下来,等傅总赶回来整理完,会将其中一部分公之于众,”柯枫说,“至于她手底下那帮人,本来就散得差不多了,傅总说过几日亲自过去,看看有没有好苗子。”
“嗯。”顾流光喝完了鸡汤,从头到尾都没问过自己的事。
柯枫本来合计着他若不知道自身情况,能消停一段时间,转念一想,对方现在可以去问小傻子了,不如以前那么好糊弄,叹了口气干,脆还是说了。
“你……万幸没伤到心脏,不过蛇毒加失血休克也够躺几周了,之前抽的血全输了回去,白受罪,风哥说了,之后俩月,谁敢带你入局就打断谁的腿。”
“没死就行,”顾流光一脸无所谓,“多谢。”
柯枫无奈,提着保温桶打算送谈寂回去,走到门口还是补了一句。
“睡会吧,小傻子估计晚上才会来。”
顾流光这才勾了一下嘴角,道:“好。”
***
苏貘和苏梦的事情,既然由老板和傅总亲自出面,几人都觉得基本没什么后续了。
结果没几天,傅予青真带了一个人回来。
那是一个平淡无奇的上午,由于员工宿舍没有配备厨房,禾月借用了公司一楼的厨房煮粥,谈寂搬了张靠椅过去陪他闲聊。
刚煮上没多久,渡灵过来敲了敲门,朝禾月说:“傅总找你。”
“啊?”
小傻子一脸茫然的走了,谈少爷承诺帮他看着火。
“禾月!真是你啊!”大厅里的新人显得十分热情。
有点眼熟,禾月心想。
对方见他略显迟疑,并未介意,解释道:“我是连雨呀,你的小学同学。”
“哦——”
他想起了小时候念的那所,以军事化封闭管理闻名的学校。
那段时光,并未对他造成什么不必要的影响,学校虽号称军事化,实际上的内部管理,却十分宽松,除了些体能方面的训练,禾月几乎意识不到与其他学校,有什么不同。
这位连雨同学他倒确实是记得,但小学六年里,说上话的机会屈指可数,可谓是完全不熟。
“是你啊,你这是……?”禾月不确定的抬头,看向了带连雨来的傅予青。
“他原本是苏貘公司里的人,”傅予青开门见山道,“资质不错,虽并非骨干,但也了解一些对照组的事情。”
渡灵冒了出来,问:“对照组?那个计划,柯神不是说没多久就取消了吗?”
“最早的双胞胎计划的确取消了,但我在苏貘的命线里,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傅予青招手,示意安婉把资料递过来。
安姐姐的伤口恢复得很快,已被允许四处走动了,这会靠在长沙发里,懒懒的递过了正在翻阅的资料。
傅予青接过来给禾月看,问:“眼熟吗?”
“这张照片是……我的小学?”禾月惊讶。
“对照组一词,原本是指对照试验中,用以检测实验组是否存在误差的方法,”傅予青说,“实验方在放弃双胞胎对照之后,建立了一所收费低廉的封闭式小学,小学中的孩子们,与实验组保持着基本一致的教育、饮食、作息,唯独不同的,是他们不入局。”
连雨补充道:“如果不是我阴差阳错又入了这一行,根本想象不到,那个小学能和实验有什么关联。”
禾月点了点头。
“所以傅总希望……?”渡灵迟疑。
傅予青倒是坦荡,道:“北部总公司的人手是最多的,连雨就算加入我们,也会被调往其它分公司,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局,希望诸位协助。”
“傅总,这有点不符合圈中规定,”一直默默吃瓜的白橘小声道,“他是苏貘的人,就算苏貘的死与我们无关,来咱们公司,也至少需要一个引荐人。”
收到通知的柯枫从楼上走下来,边走边说:“风哥和我说了,引荐人他找到了一位,不过恐怕各位都不太喜欢。”
白橘茫然的看他。
“东部的那位,顾King的……”柯枫走到大厅,看见禾月,硬生生的换了个词,“迷弟,是这位连先生爷爷的二嫂家五弟的孙子。”
白橘的表情更加茫然了,说道:“谁能借我几个钢镚,我去超市门口摇明白了再回来。”
柯枫没理他,朝傅予青问:“傅总觉得这个人可行吗?”
“你说新悦?他倒也可信,况且连雨的局只进过一轮,”傅予青收起资料,“不过连雨的局禾月最好也去,带新悦不会出问题吗?”
“我们的实习生哪有这么小气?”柯枫笑道。
禾月作为话题的中心,一头问号的看着柯枫。
“有什么会让我很介意的事情吗?”
傅予青答道:“顾流光于两年前,短暂的替公司带过一个叫新悦的新人,大概就半年时间,一起入了十来个局,后来圈中,就不知怎么流传出他俩交往的绯闻,新悦也因此被调去了东部。”
禾月愣了一会,垂眸问:“公司……不允许弈者之前交往吗?”
“傅总,你别诈他,小傻子会当真的,”柯枫努力帮兄弟解释,“公司提倡恋爱自由,是顾King自己把新悦调走的,你可以去问他。”
安婉也看不下去了,直接把傅总推上了楼,他俩是从小的世交,傅予青一直当安婉是亲妹妹对待,这会妹妹还伤着,他只好顺势上楼找风老板去了。
倒是禾月自己冷静了下来,摇头道:“我不介意。”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安婉走了,负责联络的工作就落到了白橘的头上,他一边在通讯录里找着东部分公司,一边问道:“你们有没有闻道一股糊味?”
“!”
禾月朝厨房跑去。
柯枫跟了上来,发现灶台上的砂锅已经煮得裂开,残骸黑漆漆的,时不时还会亮起点点红光。
好一个地狱熔岩粥。
而说好帮忙看着火的谈寂,这会歪在靠椅里,睡得正香。
“谈寂——!”实习生震怒。
第十九章·新悦
谈少爷的天赋也许全都点在了局里,对平凡的日常生活基本一窍不通。
对于承诺帮禾月看着火,但由于太无聊不小心睡着了这件事,谈寂选择出门左拐去隔壁美食街,买那里一家好吃到要排队的粥回来赔罪。
而在柯枫的安排下,连雨住进了四楼的临时员工宿舍。
“这真是给我的?单人间?和我想象得完全不一样啊?!”连雨背着行李,站在宿舍门口不敢迈腿。
柯枫把手中的房卡交给他,随口问道:“那你想象中是什么样?大学宿舍那种?”
连雨想起在苏貘手底下干的那三年,笑得有些尴尬。
“差不多吧,我这种初阶弈者,住得上四人间就心满意足了。”
一起跟上来的禾月愣了一下,他听白橘说过,圈里将弈者分成了初阶、中阶、高阶三个级别,一般会按照个人的能力、天赋、经验来评定,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雇主的满意程度。
像柯枫顾流光这样,为数不多的高阶弈者,基本都已被圈里几家大公司养起来当招牌了,年薪大多超出禾月的理解范围,外人更是想请都请不到。
而初阶弈者经常被雇主当成苦力工,由于天赋薄弱或是压根没有,不得不干着最危险的工作,拿着平凡的工资。
倒是悬命线公司内部根本不讲究这些。
“这有什么的,”禾月笑道,“我还是实习生呢,不也和大家住同款的单间。”
这行也有实习生吗?连雨疑惑。
“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不住反倒浪费,”柯枫撑着走廊扶手目送连雨进去,“你的局等人来齐了再商讨,今天好好休息。”
连雨乖乖点头,说:“好的。”
柯枫帮他掩上门,转身往楼梯间走去,后面还跟着一只实习生。
“柯神……”实习生犹犹豫豫。
“就知道你会来问我,”柯枫没有下楼,反倒往天台上走去,“苏梦的局让你想起了什么?”
禾月跟在他身后,努力组织着语言。
“出局之后,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禾月说,“梦里我看到了自己局里所有的画面,上帝视角的那种,就像看电影一样。”
柯枫没听说过这种情况,有些意外的问:“看到了顾流光?”
“嗯。”
好么,顾流光费尽心思躲了他那么久,没想到一朝被局出卖了个干净,命运之神可真喜欢玩弄世人。
“他之前在苏梦的局里说,见到过谈寂的天赋可以攻击规则,”禾月跟着柯枫上了天台,“他是不是,真的去过我的局?”
公司的天台被傅总装修成了员工休息区,柯枫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坐下,五层的写字楼在商业街里算不上高,但这块区域仿佛能隔开喧闹的尘世,显得舒适而安静。
主要是没人能偷听。
“是。”
禾月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说话。
反倒是柯枫笑着看他,说:“只想问这个?”
“不,我想问,”禾月把下唇咬得几乎没了血色,“我忘了的那个人,是否就是顾流光?”
“是。”
“……”
仿佛悬着的心又落回到胸腔,冰冷的指尖,因回流的血液而热得发涨,他就像缺水的鱼或是被囚的鸟,得以赦免,回到天空与海洋。
“幸好是他。”禾月低语。
“我猜猜啊,”柯枫在露营桌上撑着下巴,“你该不会是对顾King一见钟情,又怕自己心里其实还有别人,在苏梦的局里,没忍住拼死也要护着顾King,心中又忐忑又纠结吧?”
小傻子红着脸瞪他。
柯枫没能绷住,趴在桌上笑了好半天,直觉再笑下去,禾月估计会转身就走,不得不爬了起来。
“你知道吗?顾King以前跟我说,他每次重新出现在你面前,你都能对他一见钟情,”柯枫忍笑忍得快要厥过去了,“我还嘲笑过他自恋,没想到是真的。”
禾月又羞又气,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不是恋爱脑你不懂!”
“谁跟你说我不是?”柯枫挑眉。
禾月愣了一会,不确定的问:“你……真喜欢谈寂?”
“嗯,一见钟情,大约七分吧。”
是谁说,别爱得太满。
于是留三分,不至于让谈寂拒绝起来,那么尴尬。
不至于往后天涯陌路,再不相问。
“你知道他对感情……”禾月犹豫道。
“很淡漠,”柯枫坦然接话,“他七情皆比世人淡漠,这又不是他的错。”
“可是喜欢他会很辛苦。”
“不辛苦,他修他的无情道,我长我的恋爱脑。”柯枫非常看得开。
真说不好,在场诸位谁更恋爱脑,禾月想。
眼见修无情道的那位买粥回来,正进了公司大门,柯枫赶忙心虚起身。
“柯神,关于我的事,”禾月跟着他一起下楼,“能不能先不告诉顾King?”
柯枫回头看他,道:“理由呢?”
小傻子犹豫着说:“我怕他知道了,就不许我入局了,我只知道了自己一直喜欢的人就是他,以前的事情,还一件都没记起来呢。”
“想知道他当年都和你做过什么?”柯枫问。
禾月点了一下头,又摇了摇,答道:“想知道他当年都为我做过什么。”
柯枫笑着问:“好处呢?”
“我也不告诉谈寂你喜欢他。”
“一言为定。”
***
东部分公司的人手虽然不多,但对总公司的调配执行得倒是非常快。
白橘头天才打的电话,新悦第二天上午,就拖着行李出现在了总公司门口。
比起谈少爷的极简主义,新悦的行李,仿佛是把整个东部分公司,都搬了过来。
柯枫懒得起身接他,谈寂借口自己和人家不认识,安姐姐更绝,连夜买了机票休年假旅游去了。
而渡灵向来不肯晒太阳,禾月在看连雨给他的资料,白橘四下看了看,大声叹气。
“好嘛,我去我去。”
足以见得大家都不太待见新悦。
新悦本人对此倒不是很在乎,他拖着带来的两个巨大的行李箱,和一个双肩背包进了大厅,环视四周。
“诸位前辈好啊。”新悦笑眯眯。
谈寂靠在沙发里抬眼看他,丝毫没有自己并不是前辈的自觉。
不得不承认,新悦长得很好看。
不同于谈寂那样,美得锋利且冷傲,也不似禾月那般温润清逸,新悦的好看是勾人的妖媚,一颦一笑皆很动人。
的确是男人会喜欢的类型,可惜谈少爷他审美异常。
半晌没人接话,也许整个总公司的男人,审美通通异常。
柯枫翻了个白眼,认命的起身。
“你好新悦,想必白橘已经同你说过了,此次邀请你来,是希望你可以为连雨做引荐人,他的局目前为二轮局,我想应该会相对轻松。”
新悦并不忌惮柯枫,趴在行李箱上娇娇地笑着:“可我不认识连先生。”
大厅里的众人脸色更难看了。
只有谈少爷突然开了口说:“你不认识不要紧,不过,你爷爷的姐姐嫁给了连先生爷爷的二哥,你可以先打电话跟家里确认一下族谱,再决定要不要做引荐人。”
“……?”
整个大厅的人全都看向了谈寂,仿佛在问他是怎么缕明白的。
“他是不是偷偷去超市门口摇明白了?”白橘小小声。
“……超市门口摇不明白这个。”渡灵无奈。
新悦也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发难,倒是没有翻脸,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仰脸看柯枫。
“那我前男友去吗?”
柯枫深吸了一口气,忍耐道:“首先,顾King从未承认过和你存在不正当关系,其次,他受伤了,去不了。”
“受伤了?”新悦皱眉,“他以前很少受伤的,体能也很好,刚出了局还能在床上坚持一整晚。”
他的语气并不轻佻,反而带了些难过与埋怨,大概也因此,圈里的许多弈者,都相信了这段绯闻。
知道内情的柯枫摔了手里的资料,刚打算发火,就被从楼上下来的声音打断了。
“别以为我不在,就什么都能编排,”顾流光还穿着医疗区里的白色睡衣,气色倒是比前几日好了许多,他冷笑道,“我还是个雏呢,自己都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大厅内一片寂静。
纵使是和他做兄弟多年的柯枫,都从未听过顾King说出这么炸裂的言论。
大约静了十来秒,大厅里的众人,发出了爆鸣般的笑声。
谈寂单手掩面,肩膀抖得停都停不下来,柯枫站在他身后,头抵着沙发的靠背,只觉得笑得腹肌好痛。
白橘本来打算起身和新悦理论,一不小心笑闪了腰,倒进沙发里也没能消停,渡灵就更是不知道已经滑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禾月被这样的言论所震撼到,先是大张着嘴看了顾流光十几秒,然后也忍不住扭开脸笑了起来。
最后连顾流光自己都笑了,他沿着楼梯走下来,停在了禾月面前,问:“我的午饭呢?”
好在禾月买了一口新的砂锅,这次没有谈少爷帮忙看火,顾King的午饭确认存活。
只有新悦黑着脸,被白橘送去了四楼的临时宿舍,和他素未谋面的远方表弟做起了邻居。
“安姐姐亏了呀,”柯枫终于从谈寂的沙发上爬了起来,“没能亲眼见证这么历史性的一幕。”
***
而安婉乘坐的飞机,落地在了千里之外的S市。
她休了两周年假,一方面北方入冬时太冷,她依旧不太习惯,另一方面,是打算来看一个人。
一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
出租车停在了墓园的正门口,安婉抱着一束花下了车。
“其实你一开始就知道,苏梦不怀好意吧?”
“那为何还要去呢?是想要得到苏家人的认可吗?”
“傻姑娘。”
“谢谢你救了我。”
回答她的,只有南方深秋里,依旧和煦的风。
黑白照片上的女子,依偎在男人的肩头,她的小腹微微隆起,眼中满是期许而幸福的光。
也许她早就知道,苏想并不非最合适的伴侣,但依旧为了爱,义无反顾。
庄生晓梦。
第二十章·复盘
五人出局后的第十二天,傅予青将苏貘一部分的记忆公之于众,证实了悬命线公司,不需要对苏家姐妹的死,承担任何责任。
苏貘本身在圈中的风评就很一般,如今更是有人为了攀上大公司,而爆出各种黑料,只可惜斯人已逝,其中真真假假,再难以言明。
反倒是在苏貘手底下,干了三年初阶弈者的连雨,除了感慨新公司的福利好之外,并未说过老东家一句不是。
傅总和老板对此很是欣赏,承诺只要连雨能在第二轮中成功破局,就立刻将其转为悬命线公司的正式员工。
这次的局,依旧拟定由柯枫带队,新悦作为引荐人,禾月以连雨同学的身份,出现在名单上,而渡灵因天赋与该局规则契合,终于被老板从角落里揪了出来。
公司通常规定入局一组五人,其中至少两人拥有且可以使用命线,柯枫看着名单上,除了引荐人之外,三个拥有命线的人选,大声感慨浪费人才。
于是既没有命线,又和执棋者不熟,但主动且迫切想要入局的人,成了谈少爷。
连雨从没见过这么积极的弈者,尤其是在他知道,公司规定新人每月最多入局三次,且没有全勤奖之后。
入局那么危险,他图啥?连雨心想。
“柯神还没来吗?”刚进会议室的禾月一脸茫然。
离计划入局的日子还有三天,柯枫提前通知了众人,下午两点来会议室商讨,这会已经一点五十八了,会议室的长桌边,还只坐了四个人。
连雨作为该局执棋者,来得最早,显得很是紧张,新悦则靠在窗边,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渡灵依旧缩在角落里, 谈寂干脆快要睡着了。
见禾月进来,他打着哈欠回应道:“来过,临时被傅总叫走了。”
禾月点了点头,拉开他身边的椅子坐下,连雨也凑了过来。
连雨在苏貘手下的三年,基本干的都是打杂工作,入局机会极少,甚至没人会给他讲解天赋规则一类的东西,全靠自己摸索。
故而首次成局后,只敢安安分分的遵守着字条上的规则,直到梦醒,依然不知所措。
每次入局前,弈者都会询问执棋者一些局中细节,连雨这会儿,活像个论文稀烂,却不得不等待答辩的毕业生。
“我听以前的同事讲过,”连雨紧张兮兮的说,“柯神在局里很凶。”
谈寂隔着中间的禾月看他,问:“凶?”
连雨认真点头说:“柯神的天赋从未对外公开过,据说是公司机密,而且我听人说,他敢拿那种很罕见的符,在局里攻击规则。”
禾月跟谈寂对视了一眼,心虚的问:“其他的弈者,都不攻击规则吗?”
“这不是废话吗?”旁听的新悦没忍住道,“除了顾King谁能攻击规则?他说的那种符很难得,只有傅总能画。”
新悦自从上次,被顾流光当众撇清关系之后,安静了好几天没有作妖,当然大多时间,他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连雨虽然也和他不太对付,但还是点了一下头,说:“我那个局比较特殊,有两种不同的规则,而且弈者大概会得到和我相关的亲属身份卡,规则会对弈者生效,你们作为刚入刚的新人,可以先斟酌一下要不要去。”
谈寂轻笑了一声,一脸的无所谓,禾月也是一副轻松的表情。
只有新悦微微皱着眉,但作为引荐人,且入职公司已有近两年,是不得不去的。
“你知道他俩,在上个局里干过什么嘛?”渡灵闻言从角落里支棱了起来。
连雨看向他。
会议室的大门被轻扣了两声,柯枫拿着个特质的U盘进来,身后还跟着顾流光。
谈寂抬眸看了一眼姗姗来迟的柯枫,获得了一个wink。
“呵。”谈少爷冷笑。
“柯神,顾King。”只有连雨在乖乖打招呼。
柯枫点了一下头,道:“抱歉来晚了,傅总给了我一点东西,是关于苏貘的,傅总从她的记忆里,提取出了第四轮局的全部内容,属于公司机密的部分,我们并未向外公布,但可以放出来给诸位复盘一下。”
说着便将U盘插进机器里,投影了出来。
影像被傅予青仔细整理剪辑过,谈寂看到了一些非常有趣的细节,那些鬼影其实一直在暗中跟着他们,就为了等待打破东西的那一瞬间。
尤其是那个瘦长鬼影,其实从第一个夜晚就出现了。
顾流光原本在柯枫身边坐着,放到他自己中蛇毒昏迷的那段时,没忍住看了禾月一眼。
曾有人不顾一切的想要护着他,他却险些没能知道。
反倒是禾月这个小傻子,有点心虚。
入局的几人,都表情平静的观看着,只有连雨发出了不可置信的尖叫。
“你们……你们居然攻击了规则?!我草?!你你你你你把规则杀啦?!”
“杀了,”谈寂冷漠点头,补充道,“两个。”
仿佛是在遗憾没能杀掉第三个。
连雨撑着头表示要静一静,只可惜视频没有被暂停,还快进到了柯枫使用天赋的那一段。
“柯神……”连雨感觉到了一阵晕眩。
都是公司的内部人员,柯枫点头承认道:“是我修改的规则。”
“这种天赋……难怪是机密。”他喃喃道。
就在连雨觉得自己要彻底上不来气,厥过去的时候,视频终于快进到了,谈寂单手握住命线的画面。
他的脑子一瞬间空白了。
新悦也猛的站了起来,撑着会议桌倾身看向谈寂,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瞪得溜圆。
“你!怎么可能……”
柯枫绕过桌子,轻轻板着新悦的肩膀,把他按回了椅子里,笑道:“知道你慕强,但这个你不许喜欢。”
谈寂抬眼看他,又获得了一个wink。
“……”
不撩会死吗?谈少爷不爽的想着。
直到视频放完,连雨也没从震撼之中回过神来,他刚刚都和这两人说过什么来着?
自己第二轮的局有点危险,希望新人斟酌一下?
两个刚入行的新人,一个多次挑衅,并攻击规则,且舍生保护高阶弈者,一个天赋逆天,击死两个规则,且救出被困镜中的高阶弈者。
连雨觉得,需要斟酌一下的,应该是他自己。
“说说吧,”柯枫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你第一轮局什么样?”
连雨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因为意外而去世了,没人照顾,就被接去了姥姥家,我的局,是在姥姥家的一个小院落里。”
“多大的时候?”柯枫问。
“十来岁吧,姥姥非常严厉,还有一点老年痴呆,给我定下了非常多的家规,那时候年纪小,相当害怕她,”连雨笑得有些勉强,“她喜欢缝制一些人偶娃娃补贴家用,偶尔也会拿着娃娃,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谈寂听得津津有味,问:“所以家规成了局里的规则字条,而人偶执行规则?”
连雨点头。
“那你说的两种规则是怎么回事?”禾月也加入了话题。
“我发现人偶有两种,一种白天出现,会伪装成住在院子里的人,”连雨道,“另一种则晚上出现,趁我睡得迷糊,变成我认识的任意一个人,来骗我违反规则。”
柯枫撑着下巴想了一会,问:“院子里还住着几个人,我们入局直接用他们的身份可以吗?”
“如果你们不介意……”连雨小小声。
众人疑惑的看他。
“是这样的,院子里除了我和姥姥之外,住着五个人,除去看门的七舅姥爷,还有两个年轻的姨姨,一个堂舅,和一个堂叔。”连雨尴尬的挠了挠头。
在场的五个人里,绝不可能出现两个姨姨,除非……
“女装?”柯枫笑场了。
谈寂抬眼看他,道:“你穿?”
“哪有我这么高的姨姨,既然你不穿,我不穿,而渡灵的天赋,最好看门做七舅姥爷,”柯枫看了看禾月跟新悦,“那就只能委屈两位了。”
新悦在这件事情上难得的痛快,他挑衅般的看向禾月,笑道:“我没意见。”
禾月硬着头皮咬牙切齿道:“……我也没有。”
连雨没有想到他们决定得这么快,茫然的点了一下头,说:“那剩下两张身份卡……”
“等等,”谈寂突然出言打断,“堂舅住在你姥姥家里,我可以理解,为什么堂叔,也就是你父亲的堂弟,会住在那里?”
“呃,因为……”连雨更尴尬了,“堂舅和堂叔是那种关系,据说就是通过我父母认识的,我小时候起夜还不小心撞见过,他们俩……那个。”
“噗——咳咳咳咳……”柯枫原本讲累了,拿着一杯水在喝,这会被呛得话都说不出来。
谈寂整张脸都黑了下来,盯着柯枫问:“这个局我非入不可吗?”
谁家好人局里的npc,要么穿女装,要么装男同啊。
渡灵在角落里弱弱的补了一句:“我还得当看门大爷呢。”
“要不你来和柯神那个?”谈寂气疯了,“我替你看门。”
“不了不了。”
过了一会,柯枫终于咳完了,安抚道:“演戏而已,又不真对你做什么,这样吧,这局出来,送你个礼物,是对我而言非常珍贵的东西。”
谈寂愣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道:“你!?”
“不是有意要看的。”柯枫指了指手腕上命线的位置。
的确,那个时候,他还抓着柯枫的命线。
谈寂莫名的有些期待这份礼物。
***
连雨的局居然就这么定了下来,纵使谈寂跟禾月都不太情愿,众人还是尽职尽责的准备了起来。
“女装从哪来?”连雨问。
新悦回答的倒是很快,说:“我自带的行李里就有。”
这令人很难想象,他那两个巨型行李箱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禾月则是看向柯枫。
“自己买件喜欢的吧,”柯枫忍笑道,“公司给你报销。”
神他喵喜欢的。
临走之前,顾流光顺走了柯枫的U盘。
他走在最后面,对身边的禾月说道:“晚上来一趟我房间。”
“啊?”小傻子脸红。
“有点东西想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