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炉中的木柴噼啪作响,火光为长桌上的面包、馅饼和烤肉串刷上了一层暖红色,腾腾升起的食物热气与窗外愈发细密的雪花交叠,显得室内暖和又温馨。
宁归被放在壁炉旁的一张条纹扶手椅上,身上盖着冬妮娅织了一半的围巾,看不远处的“三颗橘子”围着餐桌大快朵颐。
从餐桌旁的椅子数判断,这应该是个大家庭,特意空出的主人位和首客位大概是平时爸爸妈妈坐的地方。
“今年海屑镇的雪似乎比往年大。”达达利亚已经脱下披风、摘下手套,在暖融融的房间内只穿着一件枣红色的衬衫。
“是呀,这样下一夜,恐怕积雪明早就要漫过门槛了。”冬妮娅搅拌着碗里的红菜汤,画风一转,“所以,托克明天不许跑出去玩,知道吗?”
“知道了嘛...”托克被冬妮娅一瞪,立马像发蔫的小草,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回答。
达达利亚的目光在小妹和弟弟之间流转,半晌噗嗤一声笑了,“看来即使老爹他们不在,托克也被照顾得很好嘛。”
“要不是妈妈临行前让我多看管他,我才不要操心呢。”冬妮娅朝着兄长撒娇似的皱了皱鼻子,“不过话说回来,他们选择现在去南方看望姐姐真是无比正确,毕竟一下起大雪,老爹的膝盖就犯疼。”
“安东呢?在小小冒险家冬令营一切都好?”
“他昨天刚寄信回来,晚饭后我拿给你看。”
“镇上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吗?”
“说起来,还是老样子。不过前几天新来了一位蒙德占星师,说是来看极光的,小孩子们都喜欢找她玩。”
三人边吃饭,边聊着家常,其乐融融的样子映在宁归眼中,让他不禁也有点想家。
哎...也不知还要困在这幅玩偶的身体里多久。
“对了,占星师阿姨!”
宁归还陷在“乡愁”中黯然神伤,突然被托克一嗓子叫回魂,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就被嗒嗒跑来的托克从围巾下抽走,放在餐桌上,和一筐大列巴面面相觑。
“她给独眼小宝换了新的玻璃面罩,还施加了魔法。”托克兴冲冲地介绍道,“她说可以通过玻璃面罩看到独眼小宝的想法,比如现在...”
三颗“橘子头”好奇地凑上来,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冰蓝色瞳孔里,此刻都倒映着一只坐在桌上的独眼玩偶。
在三人的注视下,玩偶脸部镶嵌的玻璃壳上缓缓浮现出一个眼角与嘴角都向下的线条表情。
“...这是悲伤?”冬妮娅率先做出判断。
“嗯...委屈?”托克揉揉鼻子。
“还是阴险?”达达利亚挑起一根眉。
...是不爽。宁归无声地公布答案。
“总感觉你的独眼小宝不是很开心呢。”达达利亚说着坐回椅子上,附身的动作会牵扯到腹部的伤口,对他来说还是太勉强了。
“怎么回事...”托克挠挠头,喃喃自语,“那天我在雪地里摔了个屁股蹲,明明看到它在笑呀...”
宁归一惊:我幸灾乐祸得有那么明显吗?
好在他只是一只玩偶,兄妹三人的注意力没在他身上停留太久。
晚饭后,冬妮娅以“病号不许乱动”为由,将哥哥按在座位上,不准他帮忙。“小主人”很懂事,帮着姐姐忙进忙出,踩着凳子扒在水池旁,和冬妮娅一起洗碗碟。
客厅里只剩达达利亚。宁归偷偷打量过去,只见青年靠着椅背,一条小腿随意地跨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望着厨房的方向若有所思。
壁炉中的火光在他脸上跳跃,为原本俊朗凌厉的五官铺上一层柔和的色彩,他眉间舒展,神态放松,冰蓝的眼睛里写满对弟妹的宠溺,嘴角还微微噙着笑意...
看上去如此温柔的人,怎么会发出那么冷酷的声音?宁归简直要怀疑下午是自己幻听了。
可当达达利亚的目光移到自己身上时...宁归不禁打了个并不存在的冷颤。销售员大哥,咱俩无冤无仇,你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很害怕。
天早早黑下来,一家人围着火炉读信,又闲聊了一会,转眼到了托克该上床睡觉的时间。
二楼走廊,换好睡衣的托克抱着自己心爱的独眼小宝,揪着哥哥的衣角不想放他走,“哥哥,等你病好了,要给托克讲好多好多故事喔!”
“知道啦。”达达利亚半蹲下身,揉揉弟弟的脑袋,“哥哥准备了一大箩筐的故事,等身体好些了,就都讲给你听,好不好?”
他说着,目光落在宁归身上,眼神略暗了暗,又笑着开口,“看在哥哥生病的份上,今天晚上让独眼小宝陪哥哥睡,可以吗?”
什么?!
玻璃面罩上露出惊恐的线条表情,短暂震惊后,宁归开始疯狂寻求和“小主人”的心灵感应:拒绝他,我不要陪这个变脸侠睡觉,拒绝他。
“当然可以!”
托克话音刚落,独眼小宝的玻璃面罩变成一片绝望的黑,可惜,只有达达利亚注意到了。
“我可以把这只独眼小宝送给哥哥的。”托克继续补刀道。
“这样不就夺托克所爱了吗?”达达利亚微微撅嘴,脸上增添了几分稚嫩,但看在宁归眼中,还是表演成分居多。
“不会呀,独眼小宝可以有很多个,但是阿贾克斯哥哥,只有一个!”
“那就谢谢托克啦。”达达利亚郑重地接过独眼小宝,抱在怀里,和弟弟互道晚安。
“咔哒。”
房门轻轻合上,达达利亚单手抓着玩偶,另一只手撑着墙,缓缓站起身。
“嘶...”
宁归面朝下,听到他倒吸一口冷气,估计是牵扯到了伤口。
叫你逞强。他腹诽道。
也许是达达利亚感应到了他的冷嘲热讽,接下来他一直被头朝下抓着,视线中只有晃来晃去的地板。他被带进一间卧室,还没看清环境摆设,就被脸朝下摁进枕头里,什么都看不到。
耳边依次响起脚步声,衣物摩擦声,还有绷带撕扯和剪刀咔嚓的声音,再有...就是男人的低喘与吸气声。
虽然宁归知道这样很缺德,但实在管不住自己浮想联翩,好在他如今面朝下什么都看不到,不然玻璃面罩上露出什么害羞的表情,也太诡异了。
直到断断续续的水声隐约响起,推测达达利亚应该是去洗漱了,宁归才稍稍放松。
好险,差点就被当成变态玩偶了。
要是被那个玩具销售员发现,没准会被掐着脖子扫地出门呢。宁归爬起身,转头望着窗外大片大片落下的雪花出神。
时间来到看雪的第七秒,他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
他,爬起来,转头,看雪?!
宁归惊恐地低下头,确认眼前是十根细长的手指而非二爪机械臂,略松一口气,又急忙摸脸: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一张嘴...还好,还好,不是怪物。
等等,还有一件关键的事情。
他双手下移,去摸胸口,虽然触感颇为光滑细腻,但好在依然是平的。
居然...居然莫名其妙变回人了?!
宁归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但好消息是,他终于不用再困在玩偶的身体里,被甩来甩去了。
唯一的问题是...他转向床对面的木门。
透过门缝传来的淅淅沥沥水声暂停——那个销售员要出来了!
想到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和冷漠的声线,宁归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一个念头:现在躲到床底还来得及吗?
显然是来不及的。
因为擦完身子的达达利亚已经出来了。
他脖子里挂着一条毛巾,腰腹、胸前和肩膀上都缠着绷带,肌肉线条优美的胳膊上还有不少淤青,此刻正低头固定下半身浴巾的结。
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达达利亚眉心微皱,警觉地抬头,只见一道人影嗖得一下钻进他的被窝,只露出上半张脸,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狐狸眼,大而灵动的褐色瞳孔,上扬的眼尾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媚态,因有两道英气的眉压着,故而并不显得艳俗。
那双眼睛里写满防备和慌张,配上有些凌乱的黑色长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可怜。
是“他”,达达利亚能看出来,虽然是个美人,但性别为男。
况且,他还不至于色令智昏,美人是男是女不重要,重点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床上。
黑发...他的思绪飞速运转着,难不成是璃月人派来的细作?七星的消息倒是灵通...这人能悄无声息进到自己家,还爬上了床,而他居然毫无察觉?
宁归不知道达达利亚在想什么,但眼看他的神情从起初的震惊到疑惑,又渐渐变得阴沉,眼神里甚至带上了肃杀之气,越发感到危险。
那个...我可以解释的。
“......”空气里没有听到任何自己的声音。
诶?
宁归又张了张嘴,试着发出一个音节:啊——
“......”
怎么回事?!他怎么发不出声了?!!
宁归涨红了脸,急得满头大汗,他摸着自己的喉咙,用尽力气大喊,却依旧听不到一点声音。
他想不通是什么情况,只能听到越来越快的心跳,“噗通噗通”震着耳膜。
下一秒,一阵凌厉的风疾行而来,巨大的力量卡着他的脖颈,将他压在床上。
吃痛的宁归眯起眼,恍惚间看到达达利亚那张英俊的脸出现在头顶上方。尽管受了伤,可卡住他脖子的力道丝毫不容反抗。
青年附身凑到宁归耳边,声线压低,冷得像要结冰,“说,是谁派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