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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璃月城多雨,断断续续下了半月有余,我自荻花洲归来时,路遇魔神残渣,战斗久,不觉雨落,衣衫尽湿。”
少年慢慢写道:
“浮舍大哥担心我着凉,非要我喝掉伐难煮的姜汤——实在荒唐,夜叉一族从不会因风雨侵蚀,伐难还悄悄塞我一颗蜜麻糖,唉,我虽年纪尚轻,却也不是垂髫孩童……”
少年叹口气,笔锋一转。
“荻花洲之主身陨,帝君收降荻花洲,又远征轻策,将恶螭镇压,为避免其再度复苏,将其形体分开镇服——”
少年笔墨微顿,似是犹豫了片刻。
“依浮舍所言,帝君束其神于正北方,钉其骨于东南方,锁其身于西北方,缚其魂于东北方,压其形与西南方……这是最妥帖的处置,再公正不过,可我却偶尔会生出些不敬的想法。”
“帝君自须弥归来时,神色冰冷到骇人,而后孤身亲赴,征讨轻策,甚至将螭分而镇之,虽是顺应天理人意,却也好似有几分……愤怒。”
少年想了想,划掉了最后一行字。
“许是帝君自有深意罢。”
少年搁下笔,待墨迹干涸,将这卷“日记”妥善收好,平放在身后的柜子中。
也不知是何时养成的习惯了。
少年没有多想,站起身,吐一口气,整理下衣衫仪容,前往玉京台请见帝君。
通传请他在政务厅中稍候,魈依言坐下,目光透过半开的花窗,落在庭院中。
璃月城又下起了蒙蒙细雨,透过花窗,能遥望苍翠远山,玉京台矗立在湿漉漉的雨丝中,古朴素净。
长廊外传来脚步声,一角玄色掠过他的眼角。
魈站起身,垂首行礼。
“帝君。”
来人嗯一声,经过他身边时,虚扶一把,声音沉静如旧。
“何事?”
“近日荻花洲魔神残渣愈多,那些淤积的秽物反复侵扰着荻花洲万民,荻花洲守备不足,我等自璃月赶赴,时有不及,百姓深受其害。我愿自请镇守荻花洲,恳请帝君准行。”
钟离思忖片刻,微微颔首。
“可。”
魈松口气,紧绷的肩背放松下来,起身告谢。
钟离坐在案前,手执青笔,在纸笺上书写调令。
“近日身体可还好?”
“是,多谢帝君关心。”
“要记得按时服用连理镇心散,若觉得身体不适,稍事歇息也未尝不可。”
“是。”
钟离书完,将纸页递给他,魈接过,立在桌案前,长睫低垂,看着那瓶摇曳生姿的霓裳花,低声道:
“帝君可还有什么吩咐?”
钟离思索片刻,在拂面的清风中微微一笑。
“荻花洲温暖潮湿,最适宜培育花卉,若你得闲,待来年春天,捎一束霓裳花给我吧。”
………
钟离很繁忙,忙到除了案上处理不完的公文,甚至很少有抬眼看看窗外的闲暇。
只是某一日,他偶然翻到一本文集,在某一页停顿良久。
明明明月是前身,回头成一笑,清冷几千春。
他摩挲着纤薄柔韧的纸页,忽而惊觉春去秋来,日月如流。
有什么压在他心头上,让他闷闷不舒。
他沉默着,挣扎着,却终究不得不妥协,不得不承认……他其实很想念她。
他无法不想她。
春日繁花如茵,案上霓裳娇艳,他会想到她;溽暑烈日炎炎,冰鉴水汽蒸腾,也会想到她;金秋稻谷绵延,明溪流连指尖;三冬指节僵冷,屈伸弗能,他都会想到她。
每一缕皎白月华都似她长发流镀,每一抹郁金流霞都如她言笑晏晏,于是每一个晨曦都叫他期待,每一轮月色都使他眷恋。
他在奔流的云海中勾勒她的模样,他在无月的深夜中拥抱她的孤影。
她无所不在,亦无迹可寻。
很长一段时日,他常常彻夜难眠,登上天衡之巅,俯瞰陷入沉睡的璃月城,待天光渐起,璃月喧嚣,再披着满身夜色匆匆遗失的寒意,慢慢走回政务厅。
政务厅阳光正好,一张桌案,一瓶郁红将燃的霓裳花,堆叠如山的公文,半盏残茶,他左手展卷,右手抬笔,一抹雪色长穗掠过眼底,只觉似长针刺入,骨缝深痛。
浮世倥偬,生离两茫。
世间还有更残忍的事么?
世间还有更温柔的事么?
不知多少岁月后,他不再遏制自己,任思念如潮,山河易变。
这一去,便是三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