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也不看看谁才是当妈的,那小子在外面再怎么拽,也是我生的,我还不了解他?”
司机笑着连连道,“是的是的,夫人英明!”
陆女士脸上的笑意更浓,“就这样!”
“陈陆好不容易拖家带口地出去,你就帮我好好地看着他们,要是有什么情况,立刻跟我汇报。”
“对了,千万别让陈陆那小子知道了。”
她自己生的儿子,什么性格是再了解不过了,要是那小子知道了她在悄咪咪地观察他和小声声的情况,一准儿得生气。
司机叔叔表示十分理解。
他是知道自家少爷的实力的,所以就算是知道这套房子里有那什么东西,也十分坦然地躺在床上安然入睡。
*
收拾好了房间之后,宁又声乖巧地坐在了床边,微微仰着头看着陈陆。
那双澄澈的小鹿眼睛里,分明是浓浓的期待。
陈陆看得失笑,没忍得住,想伸手在他的脑门儿上敲一下,但是手都伸出去了,又觉得这个动作好像有些过于熟稔了,收回了手。
不过他脸上的笑意倒是分毫没有减淡,“你想什么呢?”
宁又声半点没觉得自己想的有什么错,依旧这么看着他。
但实际上,天不遂人愿,道士哥哥看起来一点都没有要跟他一起睡的想法,在窗边的沙发上坐下来,自顾自地看起了书。
宁又声:“……”
他有点郁闷。
但他也不是什么轻易就能说放弃的人,趴在床上,两只手支撑着自己毛茸茸的小卷毛脑袋,专注地就这么盯着陈陆看。
最后,陈陆还真被他看得受不了了,无奈地合上了书页,“已经十一点了,你还不睡?”
宁又声的一双小鹿眼睛是亚麻色的,折射着灯光,看起来亮晶晶又水灵灵的,像极了山间溪流里撒下了一把碎钻。
他依旧不说话,卷毛小狗十分地倔强。
陈陆被他笑到了,有些无奈,站起来,“我还有事。”
就算是没有事,也绝不可能和这小孩儿这么不清不楚地躺在这儿啊。
宁又声才不管,但是眼见着道士哥哥是真的准备转身出去了,他有点子挫败地在床上打了个滚。
什么嘛,可恶。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就知道拒绝他QAQ。
哼!
不过他又不是第一次被拒绝了,都快习惯了,又从床那边滚回来之后,穿了外套跟了上去。
令人惊奇的是,张暖小情侣和花零竟然都还没有睡。
花零还好,有点百无聊赖地在沙发上躺着玩儿手机,张暖则看起来有些害怕紧张,花林晚把她半抱在怀里,正轻声安慰她。
“……没事的,没事的暖暖,这不是有陈道长了吗?”
张暖一只手下意识地护着自己的肚子,一只手揪着他的衣角,苦着脸摇了摇头,“我知道。”
“但是我真的害怕,”她稍微想一想以前做的那些梦,整个眼眶都跟着红了,“阿晚,你不知道,她有多吓人……”
她甚至都完全没办法闭上眼睛!
只要一想到有可能会再次见到她,她就完全不敢入睡!!
花林晚看着她的样子觉得心疼,对那个东西心里面又更多了几分厌恶。
他叹了口气,刚准备继续安慰怀里的女朋友,就听到了陈陆两个人的脚步声。
“陈道长?”
他连忙站起来,去给陈陆两个人倒了水。
陈陆的视线落到了张暖身上,“睡不着?”
张暖想朝着他挤出一丝笑意,但是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她一抬眸,本来是想看向陈陆的,但眼尾余光瞥见窗外的夜色,却怎么都觉得这黑暗里有一双充满了怨怼的眼睛正盯着她。
张暖被吓得一激灵,定了定神之后往外面看去,又什么都没有。
疑神疑鬼的。
她脸色更加苍白了,好不容易脸上挤出一分笑意,看上去却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我……”
“对不起,陈道长,我太害怕了……”
陈陆倒没觉得有什么,每次下山来,他都会解决不少类似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
他朝着张暖带着安抚地笑了笑,“没事,人之常情。”
跟着,又拿出了自己带来的包,里面找出了朱砂和黄纸,就铺在茶几上,随便几笔,两张符就很快成型。
他画符的时候,宁又声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亮晶晶的,看着像极了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
他看到道士哥哥在画符的时候,身边有些什么金色的气在飞快地汇聚。
看起来就像是一副鎏金的画卷。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些“气”应该是不怎么听话的,但是她们在道士哥哥身边却格外地乖顺,就顺着青年手里面那只古朴得看起来有些破旧的木笔钻入了黄纸。
在这一瞬间,那两张黄纸从平平无奇的样子,也跟着变得发亮起来。
尤其是黄纸上的字符,红里面参杂着金,像是金色的气在红色的朱砂里慢慢流淌。
宛如凭空变成了活物。
陈陆把两张符纸稍微折了一下,折成了两个三角形,递给张暖,“一张是平安符,一张是清心符。”
“带着去睡吧,别想太多,很快就能睡着的,我会在外面守着你。”
张暖犹豫了一下,接过来。
她以前也是去道观寺庙里求过平安符的,但是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这两张符一接过来,她就感觉自己身上好像多了什么东西,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己脑袋一下子被清空了许多,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这下,她脸上的笑意才多了几分真切,“谢谢道长。”
她在花林晚的陪伴下进了房间。
宁又声目送着他们进去,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点金色的气,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
啊……
卷毛小狗歪了歪脑袋。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才收回视线,结果没想到一下对上了花零笑盈盈看着他的眼睛。
嗯?
宁又声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仿佛在课堂上被老师突然点了名。
花零被他戳到了笑点,低声笑起来,也不玩儿手机了,朝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宁又声下意识看向了他家道士哥哥,后者依旧神情淡定,坐在沙发上看书,看起来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花零走过去。
花零就没有那么规矩了,看着他头上的小卷毛,直接上手撸了两下。
看着宁又声整个小孩儿都愣愣的,他才又低低笑了一声,一只手撑着下巴看他,“你真可爱。”
宁又声懵懵的,一双湿漉漉的小狗眼睛微微仰着头看他。
花零笑着问道:“你怎么不睡觉呢。”
宁又声摇了摇头,斟酌了一下,小声说,“睡不着哦。”
他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戳到了男生的笑点,让后者脸上的笑意完全都淡不下去。
宁又声再次歪了歪脑袋,有点困惑地看着男生。
这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怪不得啊。
花零笑眯眯地想,就陈大少爷这样,不知情爱为何物的性格,也会把这只卷毛小狗给带在身边。
他没忍得住,又伸手呼噜了一把宁又声的小卷毛,少年看起来已经回过神来了,脸上浮现出了一点小小的抗拒。
花零视线一转,苍白的指尖轻飘飘地抖了抖,竟然凭空生出了一只黑色的蝴蝶站立在他的指尖上。
有蝴蝶黑色翅膀的衬托,他的手指苍白得更加明显,甚至几乎都没带什么生气,却反而显示出了一种颓靡的美。
“给你,”他示意宁又声伸出手。
宁又声照做。
这只蝴蝶格外听话,宛如能跟花零心意相通,他把手一伸过去,蝴蝶自己就飞到了他的掌心。
轻飘飘的,但是感觉有点痒。
宁又声垂眸,好奇地观察着他。
张暖说花零是养蛊的,就连道士哥哥也知道他们花家人,想必他们在业界名声也挺大的。
那他手掌心的这个,也是蛊嘛。
“算是,”花零笑盈盈地给他介绍,“不过她没有实体,是我的灵力随手捏出来的。”
“你果然能看到。”
嗯?
宁又声听到这句话愣了愣。
难不成他不应该看到嘛?!
就在这会儿,一直在垂着眸状似专注地自顾自看书的陈陆也看了过来,眸色平静,但实际暗藏风波。
花零半点没怕,又笑道:“陈道长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我这样的修为,怎么可能在你眼底下对小声声做什么呢?不过就是开个玩笑罢了。”
“放心,我知道轻重,不可能把这种事宣扬出去的。”
他对陈陆并没有什么恶意,甚至……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挺想跟人打好交道的。
毕竟以后都是一家人嘛。
嘻嘻嘻。
宁又声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机锋,左右看了看,看不明白,又自己垂下脑袋跟掌心里的蝴蝶玩儿。
这个时候,他才看到,这蝴蝶的翅膀原来不是纯正的黑色,在光线下,带着星星点点的光斑,仿佛天上的星河。
花零从沙发上翻下来,蹲在他旁边,笑着低声问:“喜欢吗?”
宁又声犹豫了一下,老实道:“很好看。”
花零扬了扬下巴,“那是,这可是我捏出来的。”
“诶,”他戳了戳宁又声的胳膊,压低了声音,一副说小秘密的样子凑得更近,“你是不是喜欢他呀?”
诶?
宁又声愣了愣,下意识又要转头去看陈陆,但是这次他控制住了。
他没有直接否认,只是回想起了道士哥哥在车上说的话。
他说他并不喜欢他,他说等他遇到真正喜欢的人,才知道喜欢是什么?
那什么才是喜欢呢。
他眨了眨眼睛,手掌上的蝴蝶已经因为灵力消散缓慢消失了,他慢吞吞地收回手,转过头有点茫然地问花零这个问题。
花零还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又笑开了,“你不知道么?”
宁又声愣愣地看着他。
花零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色渐渐转深,也说:“这个事情呢,我也没办法跟你讲啦。”
“或许慢慢的,你自己就会知道了。”
是吗?
宁又声一头雾水。
但来不及等他继续深思,就在这个时候,张暖小情侣的房间门被“砰”一声突然打开!
众人瞬间转头看过去,只见张暖脸色苍白如纸,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扶着门,整个人身上都被汗湿透了,就像是刚刚才从水里面被捞起来的一样。
她口唇干涸,反复舔了舔嘴唇,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在众人的注视下,带着哭腔哑声道:“道,道长……”
“你救救他,救救阿晚!!”
众人连忙赶过去看,花林晚躺在床上,整个人脸色青黑,皱着眉头,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看起来睡得很不安稳,但他脸上却带着笑!
张暖整个人都快晕倒了,花零扶着她,她才好不容易坚持着把话说出来,“她到底想——到底想做什么啊?!”
“我……我张暖这一生,自问从来没有做过什么恶事,阿晚他也是,他向来都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现在网上那么多说自己生活怎么怎么惨,吃不起饭了,他明知道很多都是骗人的,但只要他看到了,能帮就尽量都会帮一下……”
“她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要选择我们家?!!”
花零低声安抚她,张暖却迟迟平静不下来。
在他们的吵闹声中,陈陆走进了花林晚,手上的灵力飞快聚集。
在宁又声眼里,他手上带着金色的气,气定神闲地抓住了那团已经把花林晚整个罩住的阴气,然后一用力,竟然直接从他身体里拽住了一个女人!!
身上带血,穿着灰扑扑的学生装,看起来整个“人”都阴郁得不行!
和张暖之前的叙述一模一样!
就是她!!!
她出现的一瞬间,宁又声就感觉整个房间里的温度好像都降了下来,他下意识握住了手腕上道士哥哥给的,串在红绳上的木牌。
花零也看得清清楚楚,眯了眯眼睛,把张暖挡在了自己身后。
女鬼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陈陆,声音听着仿佛在泣血,“道士——”
“这是我和他的事,为什么你要横插一脚?!”
她飞快回身,青黑色的手上指甲有七八厘米那么长,直接就想来攻击陈陆!
宁又声的心脏狠狠提了起来,但陈陆半点没有往后退,手上的符纸无风自燃,“束!”
朱砂红中参杂着金色的灵力化成了一股股粗绳,朝着女鬼飞过去,很快就把女鬼束缚在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被朱砂红的灵力烫得惨叫,身上的学生装上甚至带上了焦黑的痕迹!
整个房间里也都充斥着腐烂的肉味,张暖也闻得一清二楚,当即就打了个干呕!
扶着她的花零有些无奈,手上苍白的欺负莫名开始蠕动起来,仔细看,才能发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血肉里蠢蠢欲动。
跟着很快,他指尖从里面被咬开,一只白色的虫子钻出来,在张暖没看到的时候,在她手上的皮肤上转悠了一圈,然后随便咬了个口子钻了进去。
张暖自己都没有察觉,她本来因为情绪太过于激动,胃里翻江倒海,肚子也在坠坠地发疼。
但是现在,这些情况都悄然消失不见了。
她依旧瞪大了双眼,看着那团疼得惨叫的黑雾!
没错,她看到的是一团黑雾,包括花零,好歹也是花家这一辈的佼佼者,他的修为并不算低。
但在没有刻意催动灵力的情况下,他看到的也是一团黑色的人形雾气。
只有宁又声一个人看得清清楚楚,但他并不知道。
他现在是真的整颗心脏都揪了起来!!
眼前的这一幕非常血腥!!
明明女鬼已经疼得不行了,但她依旧半点没有服输的样子!
她明明已经疼得全身都在颤抖,只要挨着朱砂红灵力的地方,都被灼得烧焦,但她依旧伸出青黑的手,想要挣脱身上束缚的灵力。
“为什么……阿晚,为什么……”她声声泣血,“我等了你那么久,我那么爱你——”
“为什么你还要找道士来?为什么?!!!”
陈陆都不禁皱起了眉。
别人不知道,他可一清二楚,如果这只邪祟不挣扎,这灵力半点都伤不到她。
相反,她越是心有不甘,越是反抗,灵力就捆绑得越紧,她就越难受!
“你……”
女鬼已然什么都听不进去,她直接把爪子对准自己,身上血流如注,粘稠腥臭的暗红色血液不停地滴落下来,很快就在白色的地板上凝结成一滩。
她把自己撕裂成了好几块,从灵力的缝隙里钻了出来!!!
“好疼啊!!!阿晚!!!”
整个房间,都只回荡着她的惨叫!!
陈陆眉头皱得更紧,他反应很快,手上迅速成结,外间客厅里的桃木剑飞速旋转着射过来,直接把女鬼钉在了墙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疼得话都说不出来,但是就在众人都以为她已经伏诛的时候,她竟然不顾疼痛,直接让整把桃木剑按从自己的身体穿了过去!
“阿晚……”
她看起来伤心极了,黑洞洞的眼眶里流下血泪。
从桃木剑出来之后,她整个身体都透明了不止一倍,甚至看起来马上就要消散!
但就在这个时候,趁着众人没有反应过来,她强行化成了一缕烟,再次进入了花林晚萦绕着阴气的身体!
张暖下意识上前了一步,“怎么办,道长?!”
陈陆没说话,只是手指微动,召回了桃木剑。
倒是旁边的花零叹了口气,“不用担心,嫂子。”
“她已经快死了。”
不对,她已经死了。
他顿了顿,换了一种说法,“她快要魂飞魄散了。”
张暖愣住,“这……”
花零带着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我看她的样子,大约,是哥哥欠下的情债罢了。”
张暖紧皱着眉头,“可是我是知道你哥哥的,他不可能背着我跟别的女人有什么!”
花零叹了口气,缓声道:“我知道。”
“我说的是,大概是哥哥的上辈子,跟她有什么牵扯。”
张暖闻言再次愣住,久久说不出话来。
*
这是一片竹林,位置在学堂后面,挨着小河沟,风吹过来的时候,竹叶的沙沙声和学生们的朗朗读书声响成一片。
张林晚在这里等了好一阵,才等来他的未婚妻,苏思文。
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小的时候,苏家家规森严,不允许苏思文跟他一起去学堂上学,还是他跪在苏家的祠堂,为思文恳求了很久,才博来这么一个机会。
正因为机会难得,学堂里也只有苏思文这一个女孩子,她平时功课上相当勤勉,上学迟到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发生在她身上。
……也不对。
他为了等她,今天也已经迟到了。
她是女孩子,学堂里的先生们会格外优待她,他就不一样了,今天一准儿去学堂里被罚了之后,回家还得跪祠堂。
张林晚一想想跪祠堂膝盖疼的那种滋味,他就觉得整个人生都晦暗了。
终于,女孩子的脚步声传来,下一瞬,穿着学生装,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女孩儿从竹林尽头出现在他的眼前。
是苏思文!
张林晚眼睛一亮,条件反射地迎上去,却又跟着紧紧皱起了眉,“你怎么了?”
面前的女孩儿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只不过白皙的脸上到处都是灰,甚至她的脸色尤其苍白,唇角还带着血迹,身上的裙子也不知道在哪儿挂了很长的一道口子。
张林晚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
苏思文察觉到他的目光,眼里飞快地闪过了一丝悲伤,但是又很快恢复平静。
她朝着男生笑了笑,“没什么,我太着急了,在来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一听到她这么说,张林晚心里面因为等待她这么久生出来的抱怨也没了,那点不对劲的想法也随之抛在了脑后。
“慌什么啊?”
“我们又不是天天都迟到,就这一次,先生们又不会就抓着我们不放。”
“至于家里,我会去给伯父伯母解释的,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你不用这么着急。”
“不过你从来都很在意在先生们面前的表现的,”说着说着,张林晚顺口道,“怎么今天就迟到了?”
都怪那个道士!!
多管闲事!
苏思文脸上黑色的雾气一闪而过,很快又被悲伤淹没。
……算了,怪什么呢。
怪命运不公。
她强行扯出了一个笑意,没让眼前的男生察觉出什么不对,轻声道:“是呀。”
“弟弟觉得我的书本好玩儿,昨天拿去玩儿去了,我今天早晨找了很久。”
“对不起啊,让你等我这么久。”
面对心爱女孩儿的道歉,张林晚的耳根稍微红了些,“嗨,没事。”
“我们俩之间,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啊。”
反正也迟到了,他们也不着急着赶去学堂,就竹林里的小路上慢慢走着。
微风吹过,青翠的竹林沙沙作响,仿佛合成了一曲交响曲,时光流淌过的时候,都跟着慢了下来。
张林晚拿着书本,面对着身后的女孩子倒退着走,“……诶对了,不知道你最近有没有看报纸。”
苏思文眼里的悲伤再次一闪而过,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回应,“看了。”
她勉强笑道,“先生不是说,读书人,当时时关注时事么。”
张林晚继续道:“是啊。”
“只不过,我读得越久,却越是觉得古人说得没错,百无一用是书生。”
“看报纸上说,北平的战事吃紧,政府已经在商量着看,要不要退居河南。”
张林晚皱起了眉头,“华北平原一望无际,没有一点遮拦,如果日寇跟着一路往下……”
“很可能,不过多久,战火就能延伸到我们这里。”
苏思文当然懂他的意思,虽然早就知道事情会这发生,但依旧心如刀绞。
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勉强,“是啊……是这样的。”
“日寇再跟着长驱直入,则整个中国危矣。”
张林晚握拳,“所以,我想去参军。”
苏思文虽然已经早就没有了呼吸,但在这时,却也觉得喘不过气来,“非要去吗?”
她甚至都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眶都红了,“整个中国那么多人,多的是人去抗日,你就非得去吗?”
“你看报纸上,日寇的武器都是长木仓火炮,你知不知道他们还有飞机,从天上扔火乍弹下来,就算是你有铜皮铁骨,也是九死一生!”
“阿晚,你家里还有伯父伯母,还有阿爷阿奶,还有……还有我。”
张林晚皱着眉看她,像是觉得面前的女孩儿很陌生,“思文,你怎么能这么想?”
“战争战争,打仗有牺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如果中国的每个人都想着害怕牺牲而不敢去参军,那不就是把我大国国土拱手让人?!”
“每个人都不去参军不去抗争,难道看着日寇日渐嚣张,让我中国同胞任人欺凌?!”
张林晚突然生气起来,头一次对着心爱的女孩儿说了重话,“先生教我们,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你如果这么想,那就是辜负了先生们对我们的期待,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来过学堂!”
“我……”
苏思文整个眼眶都红透了,眼里盈满了泪水。
她想再说什么,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张林晚看着她的样子软了声音,“思文,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但是我身为一个中国人,这是我的职责。”
“那我……”苏思文的声音都颤抖了,带着浓浓的哭腔,“那我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如果死了,我想,我想和你死在一起。”
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
总好过,她一个人等来他战死的消息,再在这世间孤寂徘徊百年。
最后终于找到他。
他已经牵着另外一个女孩子的手,他们有了共同的骨肉。
张林晚拧眉,却摇了摇头,“思文,不要任性。”
“我去参军,家里的父母爷奶都拜托你稍稍照应了,我是独生子,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就拜托你了。”
苏思文真的很不想答应下来。
但是,她太了解这个人了。
她知道,她的阿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就算是阻止,阿晚也非去不可。
最后,她颤抖着,终于点头答应下来。
本来张林晚并没有那么急,但是报纸上报道的战事越来越令人心惊,他看着揪心,都来不及跟家里人商量,留了一封书信就匆匆赶往战场。
他在战场上经历了很多。
同伴的死亡,整天和生死相伴,最严重的一次,他被天上落下来的炸药刚好砸中。
在疼痛传来的一瞬间,他紧紧地握着握着夹着未婚妻照片的怀表,已经想好了跟她下一世再见。
但是没想到,他竟然能醒过来。
他醒过来了。
面前的医生护士一脸兴奋地看着他,说祝贺他清醒。
张林晚觉得这不对,紧紧地皱着眉,尝试着跟他们表达他的疑惑,“我怎么还能醒过来呢?”
“我记得那个火乍药,把我的四肢和我的头颅都火乍得分开了!!”
“我当时觉得很疼,真的很疼!我还——”紧握着思文的照片……
思文?
思文……
为什么是思文?
他脑袋里突然冒出来这个疑惑,但是没等他想明白,护士小姐就把火乍得破碎的怀表塞进了他的手里。
护士小姐笑着道:“可能是上天都不忍心看着你和你的未婚妻分开吧。”
“听说你被送来的时候,身上全都是血,但是手上还紧紧攥着这块怀表。”
“思文?你的未婚妻是不是叫思文?你昏迷的时候,老是在叫她的名字。”
张林晚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跟自己说,刚才心里面冒出来的那个问题真是无厘头,他跟未婚妻苏思文一起长大,醒来想着思文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但是纵使是这么安慰着自己,他也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然而仔细深思起来,又找不出来哪里不对。
明明一切都发生得这么顺理成章。
他在医院里养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本来着急着想要回到战场,但是时间过得很快,听着外面的报童兴奋地大喊,“我们胜利了!!”
“我们胜利了!!!”
医院的众人都欢呼一片,张林晚想着,如果现在能见到苏思文,他一定用力抱着她,跟她说,他们打赢了!
刚想到这儿,病房的门被推开,依旧穿着学生装的苏思文就笑着走了进来,“阿晚。”
张林晚瞪大了眼睛,着实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她,连忙就想下床来迎接她,“思文!你怎么会来?!”
苏思文勉强一笑,“你不是跟家里寄了信吗?你忘了?”
“你说了你的情况,老说是小伤,但是在医院住了这么久,我就说有问题,来看看你。”
“结果没想到,你果然是瞒着我们的!”
张林晚觉得奇怪。
他用力地回忆着,他有给家里面寄过信吗?
但是看苏思文的样子,又确实不像是在说谎。
说谎?
苏思文为什么会说谎?
“我没忘,没忘……”他一边嘴上应付着,一边却用力地在回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管他怎么回想,以前的那些事好像都朦朦胧胧的,好像有这件事发生,但是细想细节,又想不起来。
这不对。
张林晚皱紧了眉头,“怎么回事……”
他越来越觉得头疼欲裂!
苏思文脸上的悲伤色彩越加浓厚,静静地看着他,最后,眼里流下了血泪。
阿晚啊。
张林晚疼得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他是在他家里的床上。
他觉得有点奇怪,新中国都已经成立了,他回到了自己家,继承了家业,怎么还会梦到当初在医院的时候。
诶。
想不通,不管了。
今天是他和思文大喜的日子。
他和苏思文青梅竹马,本来成年之后就该成婚的,只不过他中途任性,非要去参军蹉跎了几年。
不过这也无伤大雅,他安安全全地回来了,苏思文替他把家里照顾得好好的。
他回到家,终于等到新中国成立,很快就把和思文的亲事提上了日程。
他要和思文成婚了。
张林晚笑起来。
“少爷!”
外面有小厮在催,应该是吉时已到,思文应该已经在外面了。
他出去,果然,思文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笑着看着他。
……婚纱?
张林晚总觉得这一幕不怎么和谐,头又疼了起来。
自从他从医院回来之后,他就老是觉得头疼。
苏思文很担心他,走上前来扶着他,“怎么样?阿晚?”
“头还疼?我马上去请大夫?”
为什么要说成是大夫?
明明是医生啊!
这个疑惑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张林晚总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实在是不应该,但是又说不出为什么不应该。
……对,不应该请大夫。
今天可是他和思文的大喜之日,不应该被任何事情打扰。
他终于和思文成亲了。
他再次笑起来,主动牵住了苏思文的手。
他们终于成亲了。
“我没事,我们走吧,别让大家久等了。”
他牵着苏思文,走上红毯。
一步一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脚步越来越沉,但他还是坚持着,终于走到了台前。
他看着苏思文和自己的灵位上挂着大红花,周围的唢呐声越来越大。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张林晚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等着“三拜高堂”的叫礼声到,他轻声说,“暖暖,新婚快乐。”
苏思文脸色瞬间惨白。
张林晚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用力握紧了她的手,“怎么了暖暖?”
“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你不高兴吗?还是说肚子里的宝宝又闹你了?”
他神情紧张,“我们马上去医院!”
苏思文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了。
她只觉得绝望。
明明已经死了百年,明明已经浑身冰冷,怎么在这一刻,她还是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
花林晚并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这个表情,还紧张地看着她。
苏思文觉得自己好像又死了一遍。
本来,她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这个她梦寐以求的婚礼进行到底,但是现在。
没什么意思了。
在他的心里,这个婚礼,始终是和另外一个女人进行的。
她轻轻地挥开了男人的手,“阿晚。”
她泪眼朦胧,竭力克制住了自己身体的颤抖,“你看,我是谁?”
“暖暖……”花林晚脸上从最开始的不知所措,慢慢地变成了惊讶……以及茫然。
“你是?”
花林晚皱起了眉,彻底清醒过来,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确实是成婚的地方。
不过不是正常成婚的地方。
这很明显结的是冥婚。
两块灵牌并肩被放在一起,中间的大红花红得似血,上面赫然镌刻着“苏思文”和“张林晚”的名字。
“苏思文。”花林晚自己就得出了结论。
礼乐声已然褪去,整个灵堂安静得仿佛不在人间。
花林晚愣愣地看着她,回想起之前自己经历的事,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
不对。
这对他来说,确实是一场梦。
真正的张林晚,在决定去参军之后,早已经死在了战场上。
而他,是张林晚的转世。
他看向了苏思文。
后者身上洁白的婚纱已经褪去,恢复了一身老土的学生装,看起来像是想要对着他笑一笑,但是已经笑不出来了。
她眼里满是悲伤,血泪从黑洞洞的眼眶里不停地滴落下来。
“是这样的。”
她哽咽着道,“是这样的。”
“你死在了战场上。”
“我……我当初说,一定要等着你回来,我说了,要等着你回来,但是我没等到。”
“阿晚,我只等到了你的遗物,他们说,你死的时候,应该都还握着那块表。”
“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知道,那块表里,放在我的照片。”
“我没办法接受啊,阿晚……”
“他们说,要我嫁给别的人,我们只是有婚约,没必要把我整个人都搭进去,我不……”
“我伺候着我们的家人,等他们死了之后,我也跟着死了,我拜托别人,给我们举办了婚礼。”
“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
苏思文一字一句,缓慢道:“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啊。”
花林晚紧皱着眉头,当即倒退了一步。
他已经彻底明白了,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虽然能理解苏思文的做法,但他完全不赞同。
“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我不是张林晚。”
第25章
苏思文的脸色更加苍白,“不。”
她用力摇了摇头,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你就是阿晚。”
“我认得你的,就算你换了一副模样,我也认得你的……”
花林晚深吸了一口气,他面对着这个邪祟本来还有点害怕,但是现在看着她的这幅样子,也害怕不起来了。
他再次摇头反驳,“你清醒一点,我是花林晚,不是张林晚。”
“你知道的,他已经死了!”
“是!!”
苏思文突然激动起来,黑洞洞的眼里带着很明显的怨怼,“阿晚已经死了!!”
“但是我又找到他了!!”
“阿晚!”她仿佛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只固执地相信自己所认可的真相,“你是不是因为她!!”
“都是她勾引你!!她勾引你你们才会在一起!!你们才会——”
一想到这里,她恨得牙痒,“你们才会有孩子!!”
这是她生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凭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
找到阿晚的这几个月里,她曾经无数次质问苍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她和阿晚相爱,他们就只能得到就算是死了,也相隔千里的悲惨结局。
而那个女人。
她根本就没有付出任何东西,她凭什么,就能安安稳稳和阿晚在一起,孕育小生命,成亲,白头偕老?!
她不接受!!
一听到她说到张暖,花林晚的表情突然就变了,语气也冷下来,“这就是你日夜骚扰她的理由?”
“暖暖她分明是无辜的!”
花林晚一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看着自己的未婚妻日渐憔悴的模样,只觉得愤怒,“她不认识你,她也不认识张林晚!”
“你为什么要针对她?!你自己也是女性,你——”
“我不管!!就是她抢走了你!!”
苏思文的声音异常尖锐!
她的音调也很高,那双黑洞洞的眼睛一边流着血泪一边盯着人看的时候,尤其渗人。
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她紧紧攥紧了自己的手,手和脸上的血管都爆起来,仔细看的时候,里面好像隐约有什么虫子在蠕动!
苏思文却无暇顾及,她悲伤地看着花林晚,男人看着她的眸光越来越冰凉。
这样的他,倒是跟以前的阿晚越来越不像了。
确实不像。
苏思文逐渐恍惚着冷静下来。
……她的阿晚,已经不是她的阿晚了。
还记得,几个月前终于找到了属于阿晚的气息的时候,她有多高兴。
明明已经死了百年了,却依旧好像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都加快了很多。
她的阿晚啊。
结果她急匆匆地赶过来,却只看到了她的阿晚对着别的女人虚怀问暖。
怎么能这样?
怎么能这样对她?!
那她这百年来在世间盲目又孤寂的徘徊算什么?!
老天爷啊,怎么对得起她?!!
这几个月来,她万分没办法接受眼前看到的一切,平时,她就悲伤地注视着这幸福的一家三口。
想不通的时候,她甚至想动手杀了那个叫做张暖的女人,取而代之。
但是她始终没有动手。
……她知道的吧,阿晚还叫阿晚,但已经不属于她了。
属于他们之间的情爱,已经过去百年了。
眼前的这个阿晚,跟她的阿晚性格一样好,但却已经不是她的阿晚了。
她知道的吧。
就是一直以来,都没办法接受。
而现在,她不得不接受了。
她垂眸看着自己更加透明的身体,很清晰地能感觉到身体里的阴气在飞快地消散。
她想。
自己这几个月……不,这百多年来,究竟是在做什么呢。
她是个笑话。
对啊,是个笑话。
苏思文低低地笑起来。
她的笑声越来越大,慢慢地夹杂上了哭腔,最后她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阿晚,阿晚!”
她仿佛已经不会说别的话,只能反复重复着这两个字。
他们面前暗红色的灵牌上镌刻着的“张林晚”三个字静静地看着她,视线仿佛只有不近人情地冰冷,又仿佛夹杂了百年前另外一个人的心疼。
花林晚看向她的视线慢慢带上了复杂的怜悯和同情。
百年前发生的事情,他也是看在眼里的,这个女孩子确实可怜。
但是,这也不是她伤害他未婚妻的理由。
花林晚一时之间没动。
苏思文又哭又笑地崩溃得不成样子,最后再等着她冷静下来,她的身体已经又透明了一个度。
“对不起。”她哑声道。
是她错了。
转世之后,这个人就已经是另外的一个人。
她怎么能要求他依旧是她的阿晚呢。
她的阿晚,已经早就死了啊。
已经死了……
她糊涂了百年,没办法接受她和阿晚的缘分只到那里,但现在,不得不接受了。
花林晚皱起了眉头。
苏思文却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和刚才疯魔的女鬼判若两人。
只是,她眉宇间的悲伤情绪依旧浓厚,“对不起。”
“你不用担心了,我不会再缠着你们了,我……”她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已经快要魂飞魄散了。”
花林晚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苏思文自顾自轻声道:“我把你送回去。”
花林晚这次点了点头,画面一转,他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被邪祟拉进梦里面呆了太久,醒过来的时候他只觉得头疼欲裂,但是他来不及顾自己,连忙一下子坐起来,找自己的未婚妻:“暖暖!!”
房间里面这么多人,他眼里却只看得见张暖,站都站不稳,却硬是朝着张暖扑了过去,又在半途回想起来现在张暖的肚子里还怀着自己的孩子,于是强行控制住了自己。
不过他依旧满脸都是担心地定心张暖,“你怎么样?你有没有事?!”
张暖心里一暖,眼眶当场又红了起来,连忙上前一步主动抱住他,“我没事,我没事。”
“你呢,阿晚,呜呜呜呜呜呜呜,你吓死我了……”
一直以来花林晚的情绪都还算是稳定,在这个时候,一阵后怕才瞬间涌上心头,“幸好……”
他抱着怀里的未婚妻,眼眶也跟着红了,喃喃道,“幸好她没有对你动手,幸好你没事。”
如果被拉进梦里面的人是张暖,他会疯掉的。
幸好不是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稍微镇定了些许,意识到众人都在,这才看向了陈陆。
“陈道长,这……”
陈陆却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看向门口。
宁又声一直都盯着他们看的,这会儿也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向了卧室门口。
一股股黑色的阴气迅速从房间里面飞出去,在门□□织凝结出一个人形。
最后阴气渐渐消散,一个女人的身形显露出来。
是之前的那个女鬼。
她看起来,可比刚才的时候更加脆弱了几分,身形透明得仿佛只需要一阵清风就能吹散。
她静静地站在那儿,意识到众人都在看她,缓缓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
宁又声晃了晃神,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她的长相分明是清澈又甜美那一挂的。
张暖也意识到了她的存在,下意识护住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充满了防备冷眼看着她。
但出乎她的预料,这只邪祟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初在她梦里面的怨怼模样,缓缓飘过来,朝着她鞠了个躬,“抱歉。”
她轻声道:“阿晚……不,花先生说得对,你是无辜的。”
“我……都是我的错。”
她说着说着,声音颤抖了起来,眼眶又红了。
本来整张脸都苍白得不成样子,这眼眶一红,她看起来就不由得更加可怜。
张暖紧皱着眉头,完全没搞明白这是什么状况。
花林晚虽然同情她,但想起来她之前对张暖做的那些事,还是抱着不少的防备,把张暖护在了身后。
跟着,他简洁地把整个事情讲了一遍。
张暖的眉头越皱越紧,“你……”
她脱口而出,但是跟之前的花林晚一样,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和花林晚确实是无辜的,但是,要说苏思文,她也没有造成太大的错。
同样都是女人,同样都深爱着一个人,她换位思考一下,还是能理解苏思文的想法。
能怪谁呢。
怪命运无常。
苏思文不知道在想什么,整只鬼都颓丧极了,再次鞠了个躬,“真的……很抱歉。”
“我会离开的,给你和……花先生造成的困扰,我可能也没办法弥补了,真的很对不起。”
张暖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主动从花林晚身后站了出来,“我,还是挺能理解你的。”
但是她毕竟是完全无辜的受害者,而且这个女人窥伺着她深爱的男人,要让她说出原谅的话,也实在不太可能。
苏思文也知道这一点,脸上的笑意越加惨淡,几乎都要挂不住了。
她的视线忍不住想要往花林晚的身上飘,但她还是克制着,又看向了陈陆,“道长。”
“给你添麻烦了。”
陈陆挑眉,“想清楚了?”
苏思文垂下头,轻轻应了一声,“嗯。”
“想清楚了。”
不想清楚又能怎么办呢。
她的阿晚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又或许说,她从头到尾都是清楚的,只是没办法接受罢了。
因为没办法接受,所以为阿晚殉情自杀,因为没办法接受,她在世间盲目徘徊百年。
也是因为没办法接受,她才迟迟不愿意从花林晚身边离开。
她的阿晚啊。
苏思文用力,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陈陆也微微叹了口气,“你这样……”
“我是没办法送你去轮回的。”
进入轮回,起码要求是邪祟的魂魄完整,但苏思文。
她已经临近魂飞魄散的边缘了。
第26章
“我知道。”
苏思文轻声说,“我知道的。”
阿晚已经不在了。
她也并没有那么想要转世。
霎时间,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花零继续玩儿自己的手机,陈陆为花林驱散身上还带着的阴气,张暖很担心他,从始至终都守在他身边。
只有苏思文。
这里好像已经没有了她存在的空间。
不过好在,她的身形已经越□□缈,站在空旷的落地窗旁边,身形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单薄。
宁又声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她应该很伤心。
他想。
或许她已经看开了,也不想呆在这里了,但是,她还舍不得张林晚。
就算是知道花林晚和张林晚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她也依旧,想再看一眼这爱慕到灵魂深处的人。
宁又声抿了抿唇,慢吞吞地走上前去,低声道:“姐姐,你别伤心了。”
苏思文的视线落到他身上,过了两秒钟后,露出了一个轻飘飘的,却带着浓烈悲伤的笑,“你不懂的。”
她怎么可能真正放得下,看得开呢。
那是她爱了这么久的人。
感情已经深入骨髓,要强行剜出来,无异于挖骨之痛。
宁又声确实不懂。
他有点茫然,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又很快闭上。
他的小脑袋里,不由得又闪现出了道士哥哥说的那句,他并不喜欢他的话。
这才是他们说的喜欢吗?
好像跟他印象里,那些粘稠肮脏的谷欠望并没有很大的关联。
好像……小爸爸和课本上教的知识也并不是全对嘛。
并不是所有感情,都来源于肉,体的纠缠,都跟那种赤裸裸,令人不适的肉谷欠有关。
宁又声若有所思地垂下眸,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又转头朝着他家道士哥哥看过去。
陈陆已经弄完了,察觉到卷毛小狗湿漉漉的视线,露出了一点笑意。
他招了招手,“睡觉了。”
宁又声怔了怔,下意识又看向了身体已经几乎要完全融入夜色的苏思文。
苏思文也朝着他笑了笑,笑容很淡,眉眼间的愁意依旧。
“好哦。”他迟迟地应了一声,跟着道士哥哥走进了房间。
送走了苏思文,没有了威胁,陈陆也不方便跟这小孩儿继续待在同一个房间里。
他看着宁又声换了睡衣上床之后,自己就转头准备出去。
听到动静,窝在床上的卷毛小狗露出乱七八糟的脑袋,像是一团软绵绵的被子里长出来的,有点好笑。
但那双亚麻色的小鹿眼睛却湿漉漉的,看起来他应该很困了,但还是强撑着睁开眼问:“哥哥?”
陈陆一眼看透他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废料,失笑,“我出去睡。”
宁又声十分失望。
但现在已经特别晚了,他很少会熬夜到这个时候,等着陈陆一出去,他眼睛一闭,直接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这个家里已经完全没有了苏思文存在过的痕迹。
宁又声扒拉了几下自己的小卷毛,洗漱完出房间,看到陈陆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有点怔神。
张暖自这件事发生以来,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她的脸色看上去都红润了很多,就是有些担心身边的花林晚。
陈陆安慰,“多晒点太阳,少去阴气重的地方,很快就补回来了。”
张暖很感激他,又连连朝着他鞠了个躬,“真的很谢谢您,陈道长。”
“我们已经把费用打到您账上了,您看看。”
陈陆挥了挥手,这会儿倒是注意到了愣在一边的宁又声,“走了。”
宁又声反应了两秒钟才回:“好哦。”
可能是还没怎么睡醒,卷毛小狗看着整个人都呆呆的。
陈陆脸上的笑意又不由得多了几分。
这会儿,司机已经买好了早餐在楼下等他们了,陈陆坐在了车上,把小笼包打开放在了茶几上。
看这小孩儿还一副没有开机的样子,他给整乐了,夹了一个灌汤包放进他的碗里。
“想什么呢?”
宁又声歪了歪脑袋,手倒是已经拿起了筷子,就是思维飘到了别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袋里突然开始回放之前张暖说的,把钱打到了他的账上。
卷毛小狗眨了眨眼睛,“哥哥。”
“你们需要交税吗?”
“嗯?”
陈陆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过了一会儿才低笑了一声,“交啊。”
这小孩儿脑回路确实挺清奇的。
“不过税不重。”
毕竟他们这行业,一个不小心是真能出人命的,要是教的税还特别重,那才是真的没人性了。
宁又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样啊。”
他突然又想到了别的,眼睛一亮,偷感很重地小声问,“那你们这行业,普遍收费怎么样呀?”
“就这次,张暖姐姐他们付了多少?”
问完了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这种问题好像有些冒犯,眨了眨眼睛,“哥哥不想说也没关系的。”
这倒是没什么不能说的。
陈陆想了一下,大概说了个数字。
“!!!”
宁又声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说话了。
不过很快,他又想到这数字对他来说或许是巨额,但对于陈陆这个首富独生子来说,想必也就不过是一串数字罢了。
好嫉妒啊QAQ。
可恶。
宁又声用力咬了一口灌汤包,然后成功把自己烫到,“嗷嗷”地找水喝。
陈陆被他笑到了,一边笑一边把水递给他,“看着点。”
怎么真有人跟卷毛小狗一模一样。
不过宁又声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他的注意力就又转移到了别的上面。
这边本来就是一个颇负盛名的旅游景区,不知道最近有什么活动,热闹得不行。
回去的有一段路是要从景区穿过去,刚好能看到其中的景象。
到处都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小摊贩,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
宁又声从来没有看到过,一双亚麻色的小鹿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就更像是卷毛小狗了。
陈陆把他的模样看在眼里,倒是不着急回去,让司机叔叔找了个地方停下来。
宁又声有点懵,“哥哥?”
随着他转头的动作,脑袋上一根不听话支棱起来的小卷毛轻轻颤了颤。
看着很软。
陈陆克制地移开视线,忍住了想伸手扒拉两下的冲动,“去看看?”
宁又声有点犹豫,“可以吗?”
这把陈陆给问笑了,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平时没有的温和,“又没什么事,没什么不可以的。”
宁又声想了想,这才放心下来,也跟着露出了一个笑,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看着像是泡发的馒头上被人用手戳出来的一个小窝。
他以前从来不允许出来玩儿的。
……其实小爸爸不说他也知道,他似乎拥有着某种十分特殊的体质,不管在哪里,那些邪祟总是能第一时间把那种粘稠,肮脏的视线放在他身上。
因为这个。
他也不怎么喜欢出门。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呀。
现在有道士哥哥。
只要靠近道士哥哥,那些恶心的,一直在暗中窥伺着他的东西,就会带着浓浓的忌惮,不敢靠近他。
嘿嘿嘿。
道士哥哥最好啦!!
他蹦跶着跟在陈陆后面往人群里走,看什么都新鲜,什么都要凑过去看清楚。
真的跟个小孩儿一样。
陈陆有些无奈,但注意力却一直在他身后,琢磨着他多看几眼,看起来比较喜欢的东西,就付钱买下来,让司机大叔给他拿着。
司机大叔看在眼里,脸上露出了一点姨母笑,“大少爷对宁小少爷还是挺好的。”
陈陆听得出他的意思,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哄小孩儿而已。”
司机大叔脸上笑意不减。
嘿嘿,他又不是第一天在陈家工作,少爷长大以后,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山上,但以前上学的时候可是住在家里的。
他也算是看着少爷长大的,说着哄小孩儿,对别的真正的小孩儿,这人明明可没那么多耐心。
回去跟夫人汇报,夫人肯定也觉着高兴~
他涨工资有望嘿嘿嘿!
陈陆把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看得一清二楚,也懒得跟他掰扯,转眸去找小孩儿的身影。
但是——
“???”
宁又声人呢?!
他左右看了看,硬是没有找到这小孩儿,顿时提了口气。
要知道,宁又声的体质特殊,不仅是邪祟都会第一时间盯着他,就连有些势力——
他紧皱起了眉头。
没有人——没有人——没有人——!
就在这时,他身后突然被人用手戳了一下。
陈陆动作一顿,转头看过去,一张绘着红色桃花的红白色狐狸面具出现在他面前。
他呼吸一滞,下一瞬,少年灿烂的笑脸从面具后面冒出来,“哥哥!”
“这个好好看!”
……确实很好看。
陈陆的视线几乎都移不开。
这一瞬间,时间好像挣脱出了天道的控制,流速变慢,最后彻底停滞下来。
周围的人闹着笑着,还有个小孩儿拿着纸风筝跑过,周围鲜活的一切,好像都跟他们隔开了一层结界。
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少年眉眼间的笑意浓得好似面具上盛开的灼灼桃花,亚麻色的小鹿眼睛微微弯了起来,眼眸里灿烂的笑星星点点,仿若星河落在其间。
他明明是十分清澈的长相,但是在那张狐狸面具的映衬下,竟然也不由得添了几分热烈的魅。
在这一刻,陈陆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砰,砰,砰……
他喉结微微滚了滚。
终于,又一个小孩儿拿着冰糖葫芦要跑过去,眼看着就要撞上没注意的宁又声。
他蹙眉,飞快地伸手把少年往自己怀里拉了一下,小孩儿顺利跑过,周围的空间恢复正常。
宁又声不明所以,依旧仰着脑袋看着他笑,“哥哥?”
第27章
陈陆猛地倒退了一步。
他察觉到自己的反应不对劲,脸色有些难看,板起脸来的时候眉宇间的凌冽全都溢了出来,看着让人觉得很凶。
宁又声愣愣的,眨了眨眼睛看着他,“怎么……了?”
不关宁又声的事。
是他自己心里出了问题。
差点犯戒了。
他的视线再次落在了少年的身上。
少年那双眼睛圆溜溜的,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好像整个世界里都只装下了他一个人。
陈陆克制地收回视线,蹙眉。
默念了一遍《清净经》,虽然开口说没事,但实际上心里面的警惕心却升了起来。
他并不喜欢宁又声。
他既然一心向道,也不应该和宁又声的关系太近。
他清晰地知道,他和宁又声之间不会有什么花好月圆的结果。
不能这样下去。
对他,对宁又声来说,都不会是一件好事。
这次他头脑一热把宁又声带来,已经算是越矩了。
适可而止。
陈陆收了脑海里各种复杂的心思,表情也恢复了平时随意的模样,“没事。”
“看完了,该回去了。”
宁又声迟迟地小声应了一声,“好哦好哦。”
不知道为什么,道士哥哥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区别,但是他就是觉得……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好像又变得远了很多。
宁又声怅然若失地垂眸,握了握手指,却又什么都没有抓住。
面前的男人已经转头往车的方向走过去,司机大叔跟着跟上,看到他呆呆地站在那儿,笑着喊了他一句,“宁小少爷。”
“走啊。”
他没有察觉到刚才两个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依旧笑呵呵的,“小少爷不用担心。”
“我看啊,我们少爷心里面还是有你的,我也算是看着少爷长大的,还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么纵容一个人呢。”
宁又声下意识抿了抿下唇,再次抬眸,朝着前面的男人看去。
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好多个人,但是宁又声还是从人群之中一眼就认出了他家道士哥哥。
陈陆向来是很好认的。
他很高,背脊永远都挺得笔直,像极了一根正直的青竹,看起来克制又正经。
但是细细地看去,他又好像带着道士独有的自在随性,像是山间的清风。
好像任何人都难以抓住。
宁又声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仿佛在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是吗?”
他咬住了下唇。
他的嘴唇本来就是偏饱满的,现在因为这个动作,硬是多了几分艳色。
后面,他的情绪就都不是很高了,
回去的路上,他和陈陆之间的距离在陈陆的刻意注意下,离得更远。
陈陆依旧在看书,宁又声中途小心翼翼地悄悄凑过来看了一眼,上面全都是那种晦涩拗口的古文,看不懂,他又弱弱地缩了回去。
陈陆当然察觉得到他的不高兴。
不过犹豫了片刻之后,他硬起心肠,佯装做没有看到。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么做是对还是不对,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情爱。
还在读书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收到过学校里男生女生的示好,那个时候,他只用板着脸拒绝就行了。
宁又声跟他们都不一样。
这小孩儿,看起来比任何人都柔软,但是说着柔软,实际上又有点倔。
正因为这样,他才更不能给宁又声希望。
这次的女鬼苏思文就是个例子,对情爱太过于执着,只是害人害己。
他说得没错,宁又声现在对他只是信任依赖,或许……有些好感,但绝不是喜欢。
止步于此最好。
陈陆无声地叹了口气,手上的书又翻了一页。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宁又声难得自觉,挽起袖子去厨房准备做饭。
但没想到,陈陆在客厅里接了个电话就起身,说他要出去一趟。
宁又声收下的动作一顿。
他自己都完全控制不住地,眼眶下一瞬就红了。
他觉得有些……委屈。
在张暖姐姐他们家的时候,他明明感觉道士哥哥对他的态度明显软化了。
为什么回来的时候——
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事。
为什么?
他眼眶越来越红,眼前的视野也慢慢地开始模糊了。
手上沾着的水珠慢慢地往下滑落,滴进水里渐起一朵小小的涟漪。
在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白皙秀气的手指已经陷进了西红柿里。
他听着道士哥哥的脚步声逐渐往外,用力抿住了嘴唇。
他忍了又忍,心里面反复地告诫自己,小爸爸之前也说过,男人是不会喜欢只会粘着他的妻子的。
但他就是没忍得住。
宁又声走出厨房,盯着男人的背影,“是……”
“不想让我跟着吗?”
这话一出,气氛好像顿时凝滞。
宁又声感觉到自己的睫毛颤了颤,圆滚滚的,珍珠般的眼泪滚落下来。
他用力咬了咬下唇,伸手一下把眼泪给抹掉了,眼前的视线都已经模糊了,却还是倔强地盯着男人的背影。
“哥哥,”他想装作自己也没有那么在意,陈陆要忙他自己的事,就去忙他自己的事。
他宁又声又不是没有自己的事情做。
但是他自己都控制不住,软软的声音后还是带上了哭腔,“你是不想让我跟着吗?”
其实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他想问,陈陆是不是讨厌他,是不是马上就要取消他们之间的婚约。
但是他不敢问。
他害怕,这么一问,陈陆说就是这样。
他挽回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只能,琢磨着在男人能容忍的范围里,发自己的小脾气。
陈陆顿住。
过了好一阵,他才仿佛带着一点无奈地转过身。
果然,少年现在确实是他预料中的样子。
那双亚麻色的小鹿眼睛眼眶红得像是打了粉,眼里看上去也朦胧了一片,湿漉漉的。
鼻头都带着粉,眼泪挂在脸颊上,要掉不掉的,看着可怜得不行,偏生一副就要一个答案一样,就这么盯着他。
“……”
陈陆是真拿他没办法了。
要是宁又声跟他师弟师妹们小时候那样,不满意的时候直接大吼大叫,他反而还能硬下心来。
但是少年现在这个样子。
陈陆闭了闭眼睛。
要命。
陆女士不愧是他妈,知道他吃软不吃硬。
“行了,”毫不意外,他听到了自己无奈妥协的声音,“带你去。”
他当然也听得出来,宁又声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但是他装作没听懂,直接忽略掉了。
要解除婚约,现在也不是时候。
想到这儿,陈陆稍微反思了一下。
自己这还真的挺像是个渣男的。
呃。
“……”
看着这小孩儿的样子,陈陆是真拿他没办法了,主动抽了两张纸给他,“擦擦。”
“怎么动不动就哭。”
宁又声下了这个台阶,接过来委委屈屈地瘪了瘪嘴,眼泪是止住了,声音里都还带着浓浓的潮气,“没忍住嘛……”
“又不是我想这样的。”
他随便抹了一把脸,看着像是小猫舔了手上的毛之后来擦脸。
小花猫。
陈陆轻笑了一声,被宁又声听到之后,他又飞快地转过头,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宁又声盯着他看了一阵,眼见着这人就是敢做不敢当,他才重重地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生气。
陈陆听得实在没忍得住,又笑了一声。
宁又声更气了,又不能拿他怎么办,转过头对着他:“哼哼哼哼哼!!”
陈陆:“…………”
啧。
不管这么说,这事儿算是勉强过了。
另一边手机里的女孩儿声音再次传了出来,“大师兄!!”
“你快来呀!再不来一会儿我们就得在这儿洗盘子了!!”
“……唐焉然你笑什么,是你没提醒我带够钱,你再笑!我就打电话给你前男友,让他来接我们——”
“嘟嘟嘟——”
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做了什么,通话一下子被挂断了。
陈陆挑了挑眉,一边走进电梯,一边跟宁又声解释,“是我师弟师妹。”
他师父嫡传弟子就这三个,他,二师妹徐弦歌,三师弟唐焉然,现在不知道有什么事,竟然两个人都下山来找他了。
宁又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陈陆自己开车,带着他一路到了一家海鲜自助餐,在个小角落里找到了他的师弟师妹。
男生女生身上都没有穿道袍,但头发都用木簪束了起来,再加上他们身上的那种气质,一眼就看得出来是两个道士。
宁又声还有些奇怪。
他知道陈陆的派别之后就查过资料,他们正一派戒律还严格的,按理说是不能吃荤的,怎么会来这儿?
这么想着,下一瞬,他的视线就落到了餐桌上。
嗯……全都是素,还都是绿的。
啊。
宁又声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
陈陆已经习惯了,带着他坐到了位置上,“你们俩怎么下山来了?”
“这个待会儿再说,”徐弦歌看起来气得不行,叭叭叭地开始告状,“师兄我跟你说!唐焉然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尊师重道!!”
“我是谁?!我是他师姐!!小时候我还教他认字呢!他现在只知道说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
“——他还跟师父告状,说我做早课的时候不认真——”
听到这儿,陈陆淡定打断她,“所以你真的认真了?”
“……”
徐弦歌脸上飞快地闪过了一丝心虚,声音突然就小了,“那不是起不来嘛。”
“师父都不说我的。”
唐焉然在旁边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是因为他说了你也不听。”
“他太纵容你了。”
徐弦歌当即冷笑一声,踩了他一脚,“你这是跟师姐说话的态度?!”
“唐焉然你信不信我让大师兄只给我付钱,让你留在这里刷盘子!!”
唐焉然:“大师兄不听你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徐弦歌被气得跳脚,“你给我等着!!!”
“来!斗法!今天我们必得死一个!!!”
宁又声听着觉得这两个人还挺好玩儿的,一转过头,看着陈陆那双深色的桃花眼里也比平时多了几分笑意。
第28章
还是陈陆开口说,“好了,别吵了。”
两个人才停下来,徐弦歌重重地哼了一声,抱胸转头看向了另一边。
陈陆温声问:“你们下山来,是找我有事?”
说到正事,唐焉然的表情稍微正经了些,“嗯。”
“前不久,有个房地产开发商老板上武当山见师父,说自己开发的有个山头撞鬼。”
撞鬼?
宁又声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陈陆:“缚地灵?”
唐焉然摇了摇头,继续道,“那个老板说是撞鬼,但是我们并没有在他身上察觉出来鬼气,同时,听他形容的,那些东西看起来也并没有想要他的命。”
“最多也就是恐吓一下,师父说,可能是触怒了山神。”
陈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就能理解了。
现在虽然是末法时代,但有些山上的精灵得到了天地机缘,也有可能度雷劫飞升成神。
他们身为地神,并不会飞升九重天,而是会留在人间,守护反哺自己成长的那一片生灵。
想必这次那个倒霉的开发商买下的,就是一片已经拥有了山神的山。
而现在的房地产开发商动土地,动即就是填平好几个山头,在这动工的过程中,山上的生灵不知道有多少会遇害。
山神不可能看着这种事发生的。
不过……
“那你们怎么来找我?”
唐焉然耸了耸肩,“师父有事,脱不开身,就让我来找大师兄去解决咯。”
“至于徐弦歌,她完全就是觉得在山上待着不好玩儿,非要跟着我偷偷下山的。”
听到这儿,陈陆又把视线转向了另一边的女生。
徐弦歌有些心虚,但还是嘴硬,“师父又不是不知道我下山来了,他虽然没有说,但他这不是明摆着不管我嘛。”
陈陆有些无奈,不过这个师妹的性格他也不是不知道,他说了也不管用,于是叹了口气把这件事放过去了。
倒是徐弦歌,眼睛一转,视线直勾勾地落到了宁又声身上。
宁又声正听他们说话听得起劲,察觉到她的视线愣了愣,也跟着回望过去,圆溜溜的小鹿眼睛缓慢地眨了眨。
可恶。
有点可爱。
但不行。
她怎么能觉得这个男生可爱呢?!?
徐弦歌重重地哼了一声,吸引来自己师兄的注意之后,才带着敌意故意问,“师兄。”
“这就是你那个未婚妻吗?!”
“……”
陈陆有些头疼,“是。”
宁又声则完全不明白她的敌意是从哪儿来的,甚至还傻乎乎地朝着她笑了笑,“我叫宁又声。”
可恶。
更可爱了!!
徐弦歌:“……”
哼!!!
谁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抢走她师兄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偏偏……
没想到大师兄来见他们,竟然也要带着这个小孩儿。
她觉得有点伤心,又觉得有点委屈,故意开口道:“师兄。”
“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偏偏要让你下山来。”
如果不下山,就不会有突然冒出来一个未婚妻这种事了。
可恶啊!!!
陈陆只觉得她在耍小孩子脾气,倒是旁边的唐焉然看得真切,故意嘴毒,“当然是为了避免你天天缠着人。”
“大师兄不像你,人家是需要修炼的。”
徐弦歌心里面那些悲伤情绪顿时就不见了,皮笑肉不笑,“唐焉然你是不是想找打。”
两个人又闹作一团。
吃完了饭之后,陈陆带着他们去酒店开了房,然后约好了第二天去机场的时间,才带着宁又声回了家。
宁又声其实自己心里面知道,今天是自己太任性了,脾气上来了非要跟着来。
其实这种场合,他是不适合在场的。
可恶QAQ。
就像他小爸爸说的,男人最不喜欢这样任性的妻子啦TaT!
他想着表现得乖巧一点,后面就留在家里,但没想到,乖乖回房间之前,男人叫住了他,“宁又声。”
宁又声脑袋上隐形的狗狗耳朵都立起来了,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嗯?!”
难不成道士哥哥想通了,要跟他一起睡?!
陈陆把他脑袋里想了些什么废料看得清清楚楚,气笑了,“别做梦。”
“明天你跟我一起去。”
这小孩儿一个人呆在这儿,他确实不放心。
还是放在身边自己看着比较好。
宁又声愣了愣,过了半晌之后,才眨了眨眼睛回:“好哦好哦。”
不是跟他一起睡。
不过也挺好的。
道士哥哥又让他黏着啦!道士哥哥最好啦!!
宁又声想着,蹦跶着扑到了床上,跟卷毛小狗一样从床这头滚到了那头,最后自己已经被卷成一条毛毛虫,动弹不得了,又露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
看来真的跟司机叔叔说的一样,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嘛。
嘿嘿。
这次要去的地方在东北,坐车过去需要好久,最方便的就是坐陈家的私人飞机申请航线。
第二天他们汇合的时候,宁又声跟在他家道士哥哥身后,远远地就看到了远处的徐弦歌两个人。
他犹豫了一下,从陈陆身后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来,跟两个人打了声招呼。
徐弦歌依旧一副不待见他的样子,重重地哼了一声,唐焉然则好脾气极了的样子朝着他招了招手,笑道:“不用理她。”
“她昨晚上梦到别人借了她米,还了她一袋糠呢。”
宁又声倒是没觉着有什么,依旧乐颠颠的,摇晃着卷毛脑袋点了点头。
这模样,整个人都像极了一颗软绵绵的棉花糖,唐焉然都看得有些手痒,想要伸手在他的脑袋上戳一下,看看是不是跟棉花糖一样一戳一个窝窝。
同时,他眼尾余光也瞥见了坐在自己旁边的大别扭师姐,也在悄咪咪地看宁又声。
他笑了笑,故意跟陈陆道:“师兄,怪不得陆阿姨会给你订这个亲事。”
“师嫂真可爱。”
陈陆知道他的性格,轻啧了一声,“别乱说话。”
宁又声则是左看右看,然后又抿着唇露出了一个笑,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谢谢夸奖。”
唐焉然笑起来,旁边的徐弦歌更看不惯他了,重重地给了他一手肘。
宁又声从来没有坐过飞机,更别说这种豪华的私人飞机了。
他好奇地左看右看,这飞机跟他以前在电视里看到过的都不一样。
这飞机里,是真的什么东西都有,厕所厨房,吧台,星空顶和电视机。
说是别墅他都信。
为了不闹笑话,他还特意悄咪咪地摸出手机搜索了一下,真的给震惊住了。
网友们说,私人飞机上甚至可以装游泳池。
宁又声:啊(⊙o⊙)!
陈陆看着他左看右看之后,摸出手机一副震惊得不行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玩儿,问:“怎么了?”
宁又声老老实实地给说了一遍他穷人的震惊。
陈陆脸上露出了点笑意,唐焉然也笑了笑。
就是他们身后的徐弦歌,啧了一声,故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切。”
“没见过世面,这都不知道吗?”
唐焉然给了她一手肘。
宁又声却没听出来她的嘲讽,愣愣地点了点头。
徐弦歌拽拽地从他身边走过,之后确定人看不见她了之后,她才飞快地摸出手机,也搜了一下。
跟着,她就露出了和刚才的宁又声同款的表情:(⊙o⊙)!!!
居然真的可以装游泳池!!
太厉害啦!!!
没一会儿,唐焉然走过来,看到她在看什么,学着刚才她嘲讽宁又声的样子,压低了声音把话说了一遍。
“切。”
“没见过世面,这都不知道吗?”
徐弦歌被说得耳朵都红了,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唐焉然笑起来,在她旁边坐下来,小声说:“你说你,你干嘛老是针对人家宁又声,又没有招惹你。”
徐弦歌不想看他,别开头,“管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唐焉然又笑了笑,“不过人家起码是大师兄的未婚妻,不管婚事能不能成,人家现在也是大师兄的未婚妻啊。”
徐弦歌被他说得心烦意乱,“我不知道吗?!”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皮笑肉不笑,“你再说我,我就真的给你前男友打电话了。”
“我记得他叫花……花零是吧,你以为我没有他电话号码吗,前几年玄学青年赛我跟他见过的——!唔唔!!”
唐焉然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祖宗。”
“行,我求你了,”他也露出了皮笑肉不笑的神情,“算我输。”
过后,徐弦歌才得意地看了他一眼,勉强放过他。
宁又声和他家道士哥哥是坐在一起的。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十分兴奋,但飞机起飞的时候,他就觉得难受了。
耳朵疼。
他查了手机上说,是因为鼓膜内外压力差大,鼓膜凹陷才引发的疼痛。
他用力按了按耳朵,还是觉得很疼,甚至都隐约听到了嗡鸣声。
还是旁边的陈陆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把耳塞递给他,他才觉得好点。
耳朵不疼了,他又恢复了平时乐颠颠的样子,毛茸茸的卷毛脑袋往男人身上蹭了蹭,“谢谢哥哥。”
陈陆没躲得开,身体一僵。
夏天的衣服比较单薄,虽然飞机上开了空调,但他穿的还是短袖。
少年柔软的头发蹭在他颈侧的皮肤上,只觉得好像惊起了一层涟漪。
陈陆反复咽了咽口水,别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佯装镇定地回:“没事。”
好在飞机速度很快,没多久他们就到了。
这时候,那位房地产开发商已经等在机场,看到他们过来连忙迎上来跟他们握了握手。
宁又声好奇地看着他。
看样子真的不是撞鬼诶。
他并没有在男人身上看到缠绕的阴气。
第29章
开发商听了之前陈陆他们师父的话,已经暂时把工地给停了。
他在路上的时候,一边说几乎要一边哭出来,“我真的没有要冒犯的意思啊,如果知道这山头有山神保护的,就算是赚他个几百个亿,我也绝对不会碰啊!!”
“赚钱哪儿有身家性命重要?!要是能让山神平息怒火,祂就是要上供龙肉,我也得给祂找来!!”
唐焉然被他的话给逗笑了,懒羊羊道,“哪儿有这么麻烦,龙肉,你要是真弄得来,说不定还得得罪些别的生灵。”
开发商讪讪地笑了笑,“我这就是开个玩笑嘛。”
“夸张的说法,夸张的说法。”
他直接让司机把他们带到了准备开发的山头那边。
这是一个小镇上,风景挺好,空气也清新,就是路不太好走。
都不是石板路,是最古老的那种泥巴小路,路上好像是为了防滑,时不时有些地方被倒上了小石子。
宁又声很少到这种地方来,有些新奇,走路的时候左右张扬着,脚底下不小心踩了一颗小石子,差点摔倒。
还是身后的陈陆及时扶住了他。
宁又声吓了一跳,稳住身形之后甩了甩卷毛脑袋,转过头来想要跟道士哥哥道谢。
但一句话还没出口,后者就像是避嫌一样,先放开了手。
啊……
宁又声心里面浮现出了些许失落,垂下眼眸,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开发商和他的司机因为害怕,走在队伍最后。
司机抬眸看了一眼前面的几个年轻人,心里面有些打退堂鼓,小声跟开发商道:“老板。”
“这靠不靠谱啊,我看这都是些年轻人啊,那些有名的大师不都是五六十岁,留着长胡子,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的嘛?”
开发商心里面也没谱,犹豫着小声道,“我这还是亲自上武当山问的。”
“应该还是靠谱的吧……”
司机继续嘀咕,“要不然我们还是请之前那个李道长吧,他在我们这些地方还挺有名的,收费也不低……”
“你说这山神也是,怎么小气吧啦的,他又不是只管这几个山头,给我们用用又怎么啦?”
陈陆有些无奈,回眸看了他们一眼,“已经进山了,祂能听到,两位慎言。”
开发商和司机顿时背上就起了一层汗毛,左右看看周围的山,明明平时看着都觉得正常得很,但现在看,他们就怎么都觉得有人在神色不善地看着他们。
这就太恐怖了吧……
两个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陈陆看出来他们在想些什么,微微叹了口气道,“神灵之所以成神,祂们也并不是安全不讲道理的。”
“两位,你们有错在先,给人道歉时的态度,还是要虔诚一点。”
开发商被吓到了,连连应了好几句:“是是是。”
“听道长的,听道长的。”
徐弦歌嗤笑了一声,装作无意问:“你们刚才说的那个,李道长,名字叫李丹阳?”
司机顿时抬头,“道姑认识他?”
徐弦歌笑眯眯道:“认识,当然认识。”
“他啊,确实是我们正一出身,论起辈分,也就叫我一声师奶?”
司机和开发商听出来她的意思,对视了一眼,眼里都多了几分敬重。
看来确实是真的。
李丹阳说如果他要接下这一单,后面好几年都不会出山了,这才让他亲自去武当找的人。
看来这几个年轻人确实是有真材实料的。
两个人心里面稍微有了点谱。
开发商站出来,“那个……陈道长,我听镇上的本地人说,附近有一个山神庙,如果是去那儿的话,我可以找人过来带路。”
陈陆站在高处,稍微看了看,摇头:“不用。”
“能找到。”
“啊……”开发商一脸懵。
徐弦歌这才好心解释,“在这种山里,既然已经生出了山神,山神庙里有神灵假身,那处的灵气必然比别的地方更浓。”
开发商听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倒是宁又声,很快就锁定了一个方向。
他并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只是从以前的经验判定,那些黑色的雾气应该就是鬼气阴气。
被道士哥哥招来的,夹杂着又浓又纯粹的金色,宛如鎏金的乳白色的雾气应该是灵力。
而在这山上,这些乳白色夹杂着山青色的雾气,他猜测应该是灵力,倒是竟然和道士哥哥身上的不一样?
他陷入沉思。
司机疑惑着问:“不用罗盘什么的吗?就肉眼看?”
他随着那几个年轻人看的方向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山还是以前的山,水还是以前的水,只是因为前不久才下过雨,看上去云雾缭绕,宛如仙境。
说这里有山神,那确实还是挺有说服力的。
徐弦歌笑起来,眼睛里隐约夹杂着骄傲,“是这样的!”
“别人会用的上,但以我们的修为,除非特殊情况,一般不会拿出罗盘乱晃。”
司机“哦哦”了两声,越发觉得这些人厉害极了。
陈陆很快把他们带到了山神庙。
看起来这庙子有一段时间了,装饰都比较老旧,供台上竟然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座青色的大石头,披着破旧的红布。
庙子外面是青石板铺成的平台,栏杆也是石头做的,上面布满了青苔,看上去应该很久没有人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靠这座山神庙越近,开发商和司机就越觉得心里面发慌。
踩在这青石板露台上的一瞬间,再往后面看过去,山里面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了浓浓的雾气,看不清楚来路。
并且越是仔细看,他们就越是觉得,这浓雾里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们。
再走过去,撑着栏杆往下面一看,这山神庙竟然是在半山腰上,下面是悬崖,看下去有个十几米的样子,吓人极了!!
开发商和司机腿都软了,相互扶着,不由得靠陈陆更近了一些。
陈陆觉着有些好笑,倒也没有管他们。
几个人稍微收拾了一下庙子,看起来干净了些许。
然后陈陆才扑了扑拜垫,示意开发商过来,“你来给祂上柱香,虔诚点道歉。”
开发商有点想躲,但是又没地方躲,没办法,他只能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把三炷香接过来:“是……是。”
他费力点燃,然后跪下去的时候才想起来问,“道长,陈道长,这跪的姿势,有没有什么讲究啊?”
陈陆笑了笑,“三跪九叩,行大礼。”
开发商想了想,学着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跪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往下跪的时候十分轻松,但起来的时候,他就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他肩膀上,起不来。
开发商更害怕了,身体抖得跟筛糠一样,“我我我……对不起,山神大人,真的对不起,我我我……”
“我哪儿知道您老人家在的啊……我要是知道,哪儿敢来这里撒野呜呜呜呜……”
他一个三四十的大男人,竟然说着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
“我上有老下有小,手底下还有一帮人等着吃饭,我……我这也是没办法啊!”
他一边哭,一边拿着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肩膀上竟然已经重得快要起不来了。
不说陈陆三个人,宁又声的眉头都微微皱了起来。
周围的雾气更浓了。
不过他没察觉出来对他的敌意,甚至来的东西应该对他印象还行,他下意识伸出手,周围灵力宛如小动物一样,亲密地蹭了蹭他。
嗷?
只是开发商就惨了,宁又声很清楚地能看到,他的整个身体都被绷紧,撑着起来把香插进香炉里面。
而下一刻,他顿时皱起了眉头,“小心——”
陈陆的动作和他的声音一个时间出现,及时把开发商给拽了起来。
开发商一脸懵,而下一瞬,供台上披着红布的石头竟然连摇晃的前戏都没有,直接倒在了他刚才跪的位置上。
这下,开发商是真的气都喘不过来了!
他死死地拽着陈陆的手,“道长……陈道长啊,这,山神是什么意思啊,不愿意原谅我?”
“他还想要我的命啊?!!”
“我去——我这是什么运气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就是想赚个钱而已,怎么能得罪了神啊?!!”
陈陆也觉得不太对,挑眉问他,“你确定什么都没做?”
这山神的态度,看起来生气到不行了啊。
开发商十分确定,“我真没做什么啊。”
“我冤枉!!”
旁边的徐弦歌冷声嗤了一声:“你们怎么会想到来这地方建房子。”
开发商被吓惨了,老老实实回:“我政府有人,听说这边要修高速路,和京城那边直通,政府重视,这边肯定会发展起来的,我这不就是白捡钱嘛。”
听不出什么问题。
唐焉然摸了摸下巴,沉思:“那还能做什么呢?”
宁又声愣愣的,总觉得好像忽略了什么,然后突然,脑袋里灵光一闪,“你们的垃圾……”
他话一出来,就察觉到周围的灵力更浓郁了些许,又在他手边蹭了蹭。
猜对了。
可开发商还是一副二丈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垃圾?我们都是按规定处理的啊,每接手一个项目,都会有专门的人负责处理——”
他说着说着,表情还真的变得不对起来。
司机也突然想到了什么,跟他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突然就确定了,开发商麻溜地拍了司机一下,“快!”
他面目狰狞道:“给李辉那家伙打电话!!”
“问他到底怎么回事?!老子每年都拨款给他处理垃圾,他怎么给老子处理的?!!”
第30章
但这个电话却不是李辉接的,而是一个女人。
司机问了两句话之后,那个女人就开始哭,“你们还好意思打电话过来,我们家李辉就是因为在你们手底下打工,不知道犯了什么忌讳!”
“前一阵回家之后就说自己不舒服,现在都在医院躺着了!他都没醒过来过!!”
“你们这是什么黑心公司?我告诉你们,等着吃官司吧你们就!!”
开发商听了她的话火气都听出来了,直接夺过手机,“我就是公司老板!”
“还让我吃官司?!李辉拿着老子给的钱,让他处理工地上的垃圾!”
“你说!他垃圾处理到什么地方去了?!!”
女人明显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心虚了一瞬间之后,又理直气壮地更大声吼:“让我们李辉处理?!”
“难道我们没有处理吗?!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你就给那么点预算,哪家垃圾处理公司愿意派专线过来处理?!”
“我们李辉也都是因为你给的命令,这才把垃圾扔在山里面的,现在出问题了,都是你们活该!!”
开发商是真没想到她说话这么不讲道理,“我给的那点预算?!”
“两个亿处理垃圾还不够?!你们中饱私囊就算了,现在好了,毛病出来了?!”
“我就告诉你们吧,李辉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他自己自作自受,还连累了老子!!”
女人一听这话,着急了,“你什么意思?!”
开发商冷笑了一声,“我什么意思?想必你们检查不出来什么问题,也问过不只是一个医生了!”
“我就直说,医生就根本解决不了你这个问题!!他这是因为把垃圾自作主张倒进山里面得罪了山神!!”
“我们现在就在山神庙,现在山神根本就不听我的解释,你们李辉,等着死吧!!”
李辉媳妇顿时就慌了,“山神?!”
“什么山神?!现在这个社会,哪里来的那些神啊鬼的,我也不是吓大的,你别跟我胡扯——”
开发商也懒得跟她说了,直接挂断了电话。
紧跟着,李辉媳妇又打了好几个过来,开发商也一一挂断。
直到她没办法换了一个人的电话打过来,开发商才在陈陆等人的示意下接了电话。
女人刚才的嚣张气焰顿时就没有了,“对不住对不住!”
“贾老板,我们李辉也在您手底下干了这么长时间了,您可不能不管他的死活啊!!”
“他现在一直这么昏迷着,你让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活啊!!”
“实话实说,我们也找了不少的江湖术士,他们都说没有办法,如果不是花了钱在医院吊着命,恐怕我们李辉啊,早就已经没气了!!”
开发商气确实气,但这到底是一条人命。
他叹了口气,看向了陈陆。
陈陆沉吟了片刻,“问她,李辉处理垃圾的地方在哪儿。”
这下李辉媳妇怎么都不倔了,马上就说她立刻从医院赶过来。
她在县城里面的医院,要赶过来还要两个多小时的时间。
众人就站在山神庙等她。
宁又声有些无聊,跟周围带着青色的灵力玩儿着。
另一边的唐焉然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挑了挑眉走过来有些惊奇地问:“你能看到?”
宁又声点头,并且描述了一遍,然后问他,“道士哥哥身上的灵力,不是这个样子的。”
唐焉然倚着青石板栏杆,笑盈盈地跟他解释,“当然。”
“大师兄有空的时候就经常下山,不管是大事小事,遇到了就会帮人处理好。”
“他自从在武当拜师以来,救过的人命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身上那些金色的是救人攒下的功德。”
“除了他,你在别人身上可见不到这么多。”
宁又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唐焉然越看他越觉得好玩儿,乐颠颠地耸了耸肩,“没想到你竟然有这种天赋,怪不得师父要让大师兄呆在你身边。”
宁又声没明白,一双小鹿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但唐焉然也没有继续解释,转头去了别的地方。
徐弦歌也觉得无聊,本来想拿出手机玩会儿的,但没想到这里山神的灵力太旺盛了,信号卡得不行。
她左右摸了一会儿鱼,实在觉得无聊,有点想问大师兄把手机给她玩玩儿。
他们这里,大师兄的修为是最高的,身上还有那么多功德,他的手机应该不怎么受山神灵力的影响。
不过她觉着,她家大师兄应该会拒绝,并且让她自己自己默背复习一下各种决。
但是没一会儿,她就看见,她家大师兄走到了宁又声那只卷毛小狗身边,摸出自己的手机递给他。
“!!!!”
徐弦歌顿时就跟只河豚一样,给气得鼓了起来!!
她心理是真的不平衡啦!!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她恶狠狠地瞪了宁又声一眼,但后者完全没有感觉到她身上的不友善,还朝着她软乎乎地笑了笑。
徐弦歌:“……”
可恶!
太过分啦!!情敌竟然还对着她耀武扬威地撒娇!!!
旁边的唐焉然把她的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有些好笑,凑过来小道,“师姐,你真不用这样。”
“你不就是觉得自己喜欢大师兄,才看不惯师嫂……宁又声的吗?”
“可你这分明就不是喜欢啊。”
他太能理解了,小时候师父忙,都是陈陆带着他们修炼的,他们长大之后对陈陆有一种天然的依赖,完全都是正常的。
但徐弦歌不听,她只皮笑肉不笑地瞪了他一眼,“哦,我的喜欢不是喜欢,你的喜欢就是喜欢。”
“对对对,谁让你有个前男友呢。”
唐焉然:“……”
他笑不出来了。
还免得徐弦歌继续说这件事,他直接躲得老远。
有了道士哥哥的手机之后,宁又声觉得时间过得好快,没一会儿李辉的老婆就到了。
本来她是没有那么相信山神给的惩罚这个说法的,但是她上山来的时候,她明明对这个山很陌生,完全不认识路,但就是朝着心里面想的方向走,竟然就很快找到了陈陆等人。
这下,她不信也得信了。
而且越想越觉得后悔和恐惧。
这山上的生灵都已经成精了,还有个山神,她老公乱扔那么多垃圾触怒了山神,完全就是已经凶多吉少了啊!!!
开发商看到她就翻了个白眼。
本来就是,如果不是李辉擅作主张,非要违规处理垃圾,他根本就不可能会遭遇到这种事!
但现在再计较也没用了。
开发商看向了陈陆,“陈道长,您看这……”
李辉媳妇看到陈陆等三个年轻人,紧皱起了眉头,“贾老板,你怎么就请了这三个小孩儿?”
“事关山神,你怎么能这么随意——”
徐弦歌就听不得这话了,当即也对着她翻了个白眼,“哦,请我们就是随意。”
“您老公扔垃圾就不随意。”
“你——”李辉媳妇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陈陆没怎么在意她,只是说让她带路去处理垃圾的方向。
但李辉媳妇根本就没有亲自处理过这些事,她也就去过一次那个地方,含糊了半天都说不出来。
开发商皱起了眉头,“你有没有点用?!”
陈陆也有些无奈,“我找吧。”
“按常理来说,灵力受损的地方应该就是,不过这件事发生的时间短的话,也可能不太准。”
开发商连连点头。
他们又跟着陈陆往灵力薄弱的位置走,很明显,没有找错位置。
还没有靠近,他们就闻到了冲天的臭味。
宁又声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鼻子,仔细看过去才发现,这哪儿只有工业垃圾,就连工人们的吃喝拉撒的垃圾都在这儿。
他要是山神,他都会生气。
开发商看了一眼之后,又开始破口大骂。
李辉媳妇觉得心虚了,现在倒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不用陈陆他们说,开发商自己就知道,“我马上打电话让人过来处理,尽早把这里恢复成之前的样子。”
陈陆点了点头。
旁边的李辉媳妇一下子冲过来,想要抓住陈陆的衣袖,“陈道长!”
她刚才也算是看到这几个年轻人的本事了,这下也相信了他们的实力,“你们救救我老公啊!!”
“我老公根本就不知道这里有山神!如果知道,他肯定是不会做这种冒犯的事情的!!!”
徐弦歌给听笑了,“您这话说得还挺有意思的。”
“难不成没有山神,这山上就可以随便堆放垃圾了?”
李辉媳妇知道理亏,惺惺地收回手。
唐焉然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倒是稍微安抚了一句,“没事。”
“你老公死不了的,山神大人不会因为这就要了你老公的命。”
就是别的惩罚也少不了。
在陈陆的提议下,开发商直接把这件事报上了有关部门,贾老板因为监管不力,自己被罚了款,而李辉这个始作俑者,等他醒过来迎接的就是配合调查,承担后果。
李辉媳妇还想说什么,但碍于这得罪的是山神,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也只能认命。
她安慰自己,好不容易能捡回一条命,就可以了。
人活着就没事。
处理完了这个垃圾的事,他们又转身回了山神庙。
这次,香由陈陆点燃,之后递给开发商,他跪下行礼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很多。
只是把香插入香炉的时候,依旧很快就熄灭了。
陈陆叹了口气,走上前来自己点了一把香,然后手上动作飞快地捏了一个决。
开发商司机和李辉媳妇不明所以,但在宁又声眼里,道士哥哥身上鎏金的灵力随着捏决的动作越来越强盛,最后和手上香烟融入一起,飘出山神庙,升入空中。
鎏金的灵力和山上青色的灵力融为一体,最后形成了一个法阵。
法阵飞快地变大,直到能笼罩住整个山头,然后又往下,隐入山间。
这是护山的一个阵法。
有这个阵法的干预,再有心怀不轨的人进山,他会迷失方向,做不成坏事。
这是陈陆给山神的礼物,也算是发挥开发商给山神的赔礼道歉,而山神接受了这个法阵,就相当于祂也接受了这个道歉。
这也是陈陆他们师父让唐焉然两个人来找他的原因。
这样的阵法,他们还没办法单独完成。
陈陆再示意开发商去上香,果然后续的香就没有再断过。
开发商差点喜极而泣,“道长!”
“成功了!!”
“多谢山神多谢山神,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后续我们肯定不会再来打扰山神大人!!”
“我会向上面提出申请,把这里建成保护区!!”
陈陆挑了挑眉看他,开发商已经下定了决心道,“等我回去,我就让人把山神庙修缮一下,然后重新给山神大人塑身!”
李辉媳妇犹豫了一下,也跟着道,“塑金身吧,我们李辉做了对不起山神大人的事,这些年在贾老板身边也赚了不少钱,跟着出点钱,算是道歉了。”
陈陆笑笑:“你们商量。”
但就在这时,山神庙后面一匹白狼叼着什么东西钻了出来。
众人吓了一跳,而白狼却翻了个白眼,口吐人言。
是个妙龄少女的声音,“谁要你们的金身,还我一块石头,要跟这个一样的!!”
开发商等人都蒙了,“这……”
陈陆三个人则朝着祂行了个礼,“大人。”
白狼不太喜欢开发商,但算起来这件事他也算是被连累的,爪子推了推刚才衔过来的东西。
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两株品相极好的人参。
白狼道:“给你的,算是回礼。”
“另外一株……”
祂好像有点不太好意思,慢慢踱步到了宁又声面前,“给你哦。”
“谢谢你,我很喜欢你,你可以经常来找我玩儿吗?”
宁又声怔了怔,下意识转头看向了陈陆。
陈陆也有些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
宁又声笑起来,“好哦好哦。”
“我也很喜欢你。”
山神眯起了眼睛,在他手下蹭了一下,又动作轻盈地跃过供台,身形很快消失不见了。
这件事这才算是解决了,他们也很快转身回去。
开发商念叨着在他们回去之前,要请他们吃个饭。
众人没有反驳,纷纷点头同意了。
在路上的时候,唐焉然才有些好奇地问他,“你做了什么,怎么山神好像很喜欢你的样子?”
陈陆听到问话,跟着看过来。
他也有点好奇。
宁又声也蒙,细细回想了一下之后,小声道:“路上的时候,看到有垃圾,我顺手捡了扔进垃圾桶了?”
众人这才明了,都纷纷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