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1章  牧野闻歌

    ◎人杰鬼雄皆风流◎聚云楼坐落在无咎河边的繁华口岸, 当年唐孟龙的父亲盘下这处酒楼时使了不少银子,险些导致唐家变卖家财。

    现下已经快到饭点,南淮笙下车时朝周围一打量,这才注意到进出聚云楼的客人虽说瞧着也有好些, 但确实不如街上其他酒楼食肆来的多, 两相对比反倒衬得看着还不错的聚云楼显出几分清冷来。

    他与秦寒之一同进了酒楼, 早就翘首以待的新掌柜自秦王府的马车在外停下时便开始激动起来, 这会子连忙将南淮笙二人引去二楼的雅间。

    胖墩墩的新掌柜连连朝秦寒之和南淮笙行礼:“拜见王爷,见过南公子!”

    秦寒之虚一抬手:“掌柜不必多礼, 我只送南公子过来而已,你二人自去相谈。”他说完便从袖囊中取出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书信兀自看了起来。

    新掌柜扶了扶帽子, 擦着额头上的热汗眼巴巴地看向南淮笙,显然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

    南淮笙笑道:“你只管听王爷的便可。”

    他说着就将从香饮子铺带过来的食盒打开, 一一取出其中冷饮和酥点摆放在秦寒之面前,好让这位王爷在此等待他时不至于饿着。

    安排好秦寒之这边,南淮笙这才招呼新掌柜在另一头坐下。

    新掌柜却百般摆手推辞:“不敢不敢,南公子坐,草民站着就好,站着就好。”

    南淮笙无奈,说:“成吧, 咱俩站着说也一样。”

    秦寒之收起信件,笑道:“南老板,给我另开一间房。”

    南淮笙会心一笑, 他知道这是秦寒之的体贴, 于是也不拒绝, 当即便让新掌柜开了隔壁雅间, 送秦寒之过去时他还不忘把酥点和香饮子一并带上。

    送走秦寒之这个王爷, 南淮笙再次道:“掌柜坐下说话。”

    新掌柜抬起袖口擦光额头上的汗水,这回终于是坐下了,不等南淮笙多问,他便苦着脸急忙说:“南公子行行好,能不能劳烦公子跟少东家说一声,这个掌柜俺实在做不来!”

    南淮笙本还以为这新掌柜如此焦急的模样定是要说道聚云楼的种种弊端,结果这人一张口就是要辞职,他心中定了定,这才说:“掌柜先莫慌,你说说看为何不愿做聚云楼的掌柜,可是工钱少了?”

    新掌柜连忙摆手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俺原就是楼里的厨子,少东家前些时日将老掌柜赶走后便提了俺来做掌柜,可俺不会啊。”

    他说着两条眉毛耷拉起来,只差当场老泪纵横,“俺虽识得几个字,但也仅仅是认得几个菜名而已,俺连账都不会算,又哪里能做掌柜,公子千万要跟少东家说说,放俺回去做厨子。”

    南淮笙见新掌柜圆脸粗脖的长相确实像个厨子,他先前就听崔二说过聚云楼如今经营不善,可他没想到唐孟龙竟然能如此草率,难怪之前在国子监中这人死活都不肯与他同来。

    不过现在看来唐孟龙还是有点识人的本事在身上,至少他挑中的这个新掌柜是个耿直人。

    南淮笙思忖片刻,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他朝新掌柜问道:“我观掌柜年纪,可是当年唐家老东家还在的时候便已经在楼里做厨?”

    新掌柜连连点头,脸上的肉也跟着上下晃动:“俺是老东家当年亲自招进楼里的,老东家还教过俺几道拿手菜。”

    南淮笙了然,这个新掌柜必然是个知恩图报的性子,顾念老掌柜的恩情才没有离开聚云楼。

    他又问道:“既然如此,掌柜可知少东家为何赶走老掌柜。”

    “嗨,”一提起老掌柜,新掌柜的眉毛便皱成了麻线团,“那老掌柜当年也是老东家提拔上来的,可是自从老掌柜去世的消息传到京城后,老掌柜便动了歪心思,仗着姑苏那边一两年都没人来京查看,他就和外面的酒楼勾结想把聚云楼吞下。楼里的生意这两年一日不如一日便是老掌柜从中作梗,菜价一日高过一日,食客当然都去别家了,如今还来的食客都是因为就好老东家传下的那点手艺。”

    南淮笙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原来那老掌柜打得是这主意,不过这么做风险太大,除非他和外面的酒楼有些关系,否则那酒楼直接趁聚云楼生意萧条将聚云楼吞并岂不更好,又何须便宜那老掌柜。

    倒是让他没想到能有这许多食客因为楼里大厨的厨艺甘愿忍受高价,看来这就是聚云楼的一大卖点了。

    新掌柜说得一阵唏嘘,感叹道:“俺们楼里这些干活的也不懂这个,当初觉得连翻涨价太奇怪便问过老掌柜,他还糊弄俺们说生意不好再不涨价酒楼就该倒闭了,还是与少东家同来的文公子发现了不对,这才揪出老掌柜的首尾。”

    原来是文仲明发现的端倪,这便不奇怪了,他还说唐孟龙都能抓出内奸了,又怎么会不能挽救一下聚云楼,看来这位少东家是真的有心无力。

    南淮笙顿时感觉压力倍增,他得好好筹谋筹谋把聚云楼重新盘活才行。

    新掌柜又自顾自地起身站到窗边,指着窗外一处愤愤地说:“就隔壁这家,老掌柜有个闺女是这家酒楼东家的填房,他就是和这家酒楼联的手。”

    南淮笙听到这消息也是一愣,他到窗边往下一看,只见那家酒楼食客络绎不绝,两相对比,聚云楼当真是凄凄惨惨戚戚了。

    新掌柜不服气地说:“前几年这家酒楼的生意是远不如聚云楼的,自从老掌柜开始搞事儿后,生意就全颠倒过来。”

    南淮笙无语地闭了闭眼,这都是些什么商战,难道主打一个低端但有效?

    事实证明确实有效,聚云楼如今入不敷出的账目就是最好的证明。

    南淮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要是在现代,他先搞个几十万转发抽奖再买个热搜给聚云楼炒炒流量和知名度,然后来点打折活动推出点有噱头的新菜品吸引新客,到时候凭借楼里大厨的手艺自然能留住客人,事情就算齐活。

    可是现在要想重新盘活聚云楼的口碑就难办了。

    谁知新掌柜又气愤地说:“老掌柜如今就在那家酒楼做掌柜,不把那家酒楼比下去,俺们楼里做活的人都咽不下这口气!”

    “哈?”南淮笙这下愣住了,唐孟龙他都不报官的吗?

    就这还能让老掌柜全身而退,在对家酒楼混得风生水起,换了是他也咽不下这口气。

    南淮笙一拍桌子:“搞他,聚云楼必须把那家酒楼踩下去!”

    正好那家酒楼的门面和聚云楼相连,搞垮了收购过来还能给聚云楼扩个门脸,岂不是一举两得。

    新掌柜顿时听得心情振奋,激动地说:“俺们都听公子的!”

    打定主意,南淮笙便立刻让人去把香饮子铺的掌柜接过来,他趁着间隙将聚云楼里里外外查看了一番,又让新掌柜把楼里的人一一介绍给他。

    聚云楼如今留下的膳夫和伙计拢共不足从前的半数,好在新掌柜说他与离开的膳夫们还有些联系,日后楼里若有需要,他可以去将人重新请回来。

    不多时,香饮子铺的掌柜便来到南淮笙所在的雅间。

    南淮笙朝掌柜笑道:“掌柜,今先前同你说的好消息提前来了。”

    掌柜乐呵呵地说:“公子所言定不是一般的好消息。”

    南淮笙微微颔首,问道:“我若说让掌柜顺带也做了这聚云楼的掌柜,如何?”

    掌柜一愣,这是何意,为何每个字他都懂,但又有些不明白呢。

    南淮笙见他发愣不应,只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掌柜有所不知,聚云楼先前遭了小人,如今生意大不如前,现下又正缺个掌柜理事,无奈我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所以只有掌柜你能助我一助了。”

    掌柜这才反应过来:“这聚云楼是公子开的酒楼?”

    南淮笙:“非也,但酒楼的东家是我好友,如今我靠着聚云楼吃些红利罢了。”

    掌柜懂了,聚云楼这是跟他的香饮子铺一般,找了南公子这个靠山。

    他又问:“公子方才说的‘小人’是指?”

    南淮笙朝窗外一指:“就隔壁那家酒楼。”

    胖掌柜立刻积极地补充道:“听说那家酒楼的东家是吴府上的亲戚,但据俺所知,那就是个不知道表了多少层的远亲,俺们也不怕吴府来给他出头。”

    “原来是那家,”掌柜脸色数变,最后坚定地说,“公子说的事,我应下了。”

    南淮笙一看就猜到这位掌柜恐怕和那家酒楼的东家还有些矛盾在,果然,就听掌柜又说:“当初吴府那家点心铺子就是那酒楼的东家送去巴结用的,不让街上其他铺子卖点心的主意就是那东家给出的。”

    南淮笙眨了眨眼睛,仔细一想还真发现那家酒楼隔壁好像就是个卖点心的铺子,感情这儿口岸确实极好啊。

    他一拍手道:“既然如此,那日后有机会便把那家酒楼和点心铺子一块儿盘下来,也好给香饮子铺换个好口岸。”

    掌柜没想到南淮笙连这个都为他想好了,差点没激动地老泪纵横,顿时事业心暴涨,指天发誓定要把聚云楼经营好了。

    胖掌柜呵呵傻乐,立刻把头上的掌柜帽摘下来,啪叽一下给掌柜扣脑袋上,他说:“今后这掌柜就交给你来做,俺终于可以回后厨了!”

    南淮笙说:“还有个好消息,”他又打开一只从香饮子铺带来的食盒,说,“方才我让聚云楼里的大厨们都品尝过了,大家一致认为掌柜的点心和香饮子在京中算是一绝,所以我想着日后让香饮子铺固定给聚云楼提供点心和香饮子,供客人等候膳食的时候食用,如此既可以为聚云楼留住更多的客人,也可以给铺子打响招牌。”

    掌柜一拍手说:“这个没问题,铺子里以前给附近的一家酒楼提供过,虽然时间不长,但也算有些经验。”

    南淮笙:“至于送哪些品种,每日送多少,这些就由你们自行决定,可以先定个量试试,后面再根据客人的反馈来调整。”

    两人自然应下,这都是他们擅长之事。

    南淮笙又说:“下月便是秋闱,近期定会有不少参加秋闱的秀才出没,我想着在楼里搞点有奖竞猜活动什么的,也好吸引点秀才进楼,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只要那些读书人来得多,他到时候再出点什么写诗免费吃免费住的活动,还怕不能为聚云楼蹭到个才子佳句?

    若是走了大运,住楼里的秀才中举,来年再金榜题名,那他再给聚云楼取个外号叫状元楼,日后定然每次科举楼里都能爆满。

    再不济到时候等唐孟龙这个东家考中了,让他自己来点诗画挂楼里,必然也是个好广告。

    这聚云楼就没有盘不活的道理,南淮笙在心里自己给自己下定心丸。

    掌柜想了想,说:“公子说的可是关扑?”

    南淮笙:“关扑?”

    掌柜解释道:“便是楼里那些彩头出来,让客人花些小钱猜字谜或套圈摸奖诸如此类,中了便能得到彩头。”

    南淮笙微微一笑:“就是这个!”

    第二日,聚云楼大张旗鼓地搞起了关扑活动。

    这日,南淮笙和秦寒之持证翘课,他一大早便去秦王府将这位王爷带去了聚云楼。

    南淮笙今天学乖了,还在秦王府时便给秦寒之换了身极为朴素的外袍,打眼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京中又出了个寒窗苦读的清贫贵公子。

    他打开车门,回头朝秦寒之笃定地说:“你放心,就这打扮,今天保证没人知道是风度翩翩的秦王驾到。”

    王成满脸迷惑不解地偷偷觑了南淮笙一眼,他可听崔二说王妃每日出门的衣服都要精挑细选半个时辰,他又看了看自家穿得跟落魄书生似的王爷,心想这酒楼的客人是不敢认王爷了,但要认出个仙君似的南公子还不容易?

    秦寒之微微一笑,任由南淮笙拉着他下车。

    王成瞧着他家王爷春风满面的模样忍不住龇了龇牙,得,他家王爷看着还挺享受。

    只是两人还没进楼便被喧闹的人群堵在门外,只听楼里传来一阵阵喝彩声。

    南淮笙一乐:“看来今天的关扑有人捧场了。”

    他刚一支棱起耳朵,就听一个豪放的男声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末了,又有一个清丽女声吟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听到这里,酒楼里一阵阵喝彩声再不能入南淮笙的耳朵。

    这是套中大佬了,还一次就是两个!

    【作者有话说】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出自《念奴娇赤壁怀古》苏轼。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出自《夏日绝句》李清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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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042章  牧野闻歌

    ◎苏/李:所以你选谁?◎聚云楼里客人如云, 一看便是这两年来最热闹的时候,就连路过的行人见此情景都忍不住驻足探看一二。隔壁的酒楼更是早就派出人手在门口观望,只可惜楼里楼外看热闹的客人极多,根本露不出里面的场景来, 只能听见楼中时不时传出的喝彩声。

    南淮笙带着秦寒之穿过人群进入聚云楼里, 却见楼里现搭台子上正站着一位刚及冠的豪爽才子, 对面则是一位优雅才女亭亭玉立。

    他本想低调行事, 谁知两人刚一入楼便立刻听掌柜语气解脱地呼喊道:“南公子来了!”

    “……”

    南淮笙顿时无言,这掌柜平时挺会来事的一个人, 今日何苦这般行事。

    果然,楼里看热闹的客人不管认不认识他, 听到掌柜的呼声后第一反应便是齐刷刷朝他这处望了过来。

    南淮笙立刻拿出从秦寒之那里学来的一身本事,不动声色地继续朝里走, 假装被叫到的人不是自己。

    结果掌柜力排阻隔,从人群中坚定至极地朝他和秦寒之的方向走了过来。

    “公子,今日有一位才子与一位才女关扑比斗诗词,”掌柜走到南公子跟前,先是诧异地看了一眼南淮笙身后穿着质朴无比的秦寒之,在对上秦寒之淡然的眼神后又连忙移开视线,朝南淮笙拱手说, “我等胸无点墨,只能劳公子来做评价。”

    南淮笙呼吸一滞,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到底是他当年背那两位大神的诗词背得不够多, 还是诗词赏析扣分扣得不够狠, 何德何能让他摊上这等要命的大事!

    秦寒之见南淮笙脸色变了又变, 抓在他手腕上五指一会儿用力一会儿又松开, 他不由失笑地伸指挠了挠南淮笙的手心, 低声打趣道:“南老板,一人也好,两人也好,关扑既然设了彩头,自然是要决出个结果的。”

    感受到手心里的痒意,南淮笙思绪飞转,心中忽然有了着落。

    对啊,就算他自己搞不定这事,那不是还有秦寒之在么,这家伙既然偷偷背着他当了学霸,现在可不就是天塌下来学霸该上前顶着的时候吗。

    他微微一笑,朝掌柜说:“方才两位的佳作我在楼外便有幸听闻,倒要掌柜为我引荐一番。”

    掌柜见南淮笙应下此事,当即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松了一口气。

    今日这关扑乃是以“风流人物”为题做诗词,这题目一看便是为读书人准备的,但彩头也是罕见得丰厚,胜者可从今日起自明年的金榜张榜时在聚云楼内免费吃住,可谓是整个京城酒楼独一份的大彩。

    本来大家伙是没奢望关扑一设今日便有多少读书人来挑战,可万万没想到一大早消息刚传出去便断断续续有人来试做。

    掌柜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一开始那些来碰运气之人所做打油诗连他都知道算不得数,可没一会儿不知消息怎么传的,竟然有一群京中学堂的书生携手而来。

    这等难度就不是掌柜能摆平的了,好在后来又有一位外地而来的才子力战群雄,这位才子所做诗词围观之人无不拍手叫好,掌柜想着今日的彩头非这位才子莫属。

    可谁知道后面竟然又引来了以位才女,这一男一女两位才子佳人现下已经斗过数首诗词,围观之人有为才女欢呼喝彩的,也有为那位才女拍案叫绝的,人数竟然不分伯仲,叫他这个不知风雅为何物的粗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要知道这关扑题目可是南淮笙昨日自己定下的,掌柜现在自然迫不及待地将这烫手山芋交回他手上。

    掌柜在前引路,南淮笙正要拉上秦寒之一同过去面对疾风暴雨,结果就发现这个说好百年后要一起合葬的至交竟然后撤一步退进了人群里,还伸手指了指那身他亲手给他挑选的穷书生套装。

    南淮笙:“……”说好的不离不弃呢。

    南淮笙谴责地看向这个其他而去的合葬人,就见秦寒之不着痕迹地指了指站在台子上的一位清丽女子,随后朝又晃了晃手指。

    得了,他算是想起来了,昨日赵明成透露的信息来看,他未婚妻和闺中密友们很可能买过《无咎雅集》,也就是说这位大佬极有可能认出秦寒之,所以这位学霸现在不仅不能帮他上前顶着,他还要帮秦寒之打好掩护。

    他能怎么办,他当然只能笑着把秦寒之原谅。

    南淮笙心如死灰步履沉重地跟着掌柜上了台子,掌柜立刻积极地介绍说:“这位是苏西山苏才子,”他又指了指那名女子,笑道,“这位是京中有名的李家才女。”

    两位才子佳人斗了半晌本已气势高涨,此刻见了这位翩然而来的南公子却只觉如沐甘霖,似有一阵清风拂过心头,仿佛就在片刻间连心境都平静下来。

    原本势要较个高下的二人竟然离奇一致地同时朝南淮笙见了个礼。

    苏西山朗声笑道:“在下苏西山,早先有幸在《无咎雅集》中结识南公子,未曾想今日还能一睹南公子真容,秦王笔墨诚不起我。”

    李家才女亦道:“小女子自号玉漱,南公子妙手丹青,笔下画作神韵自生,当真令人叹服。”

    南淮笙后脖颈绷得笔直,他顶着两位大神同时看来的目光朝两人拱手还礼:“谬赞,两位大名如雷贯耳,在下区区雕虫小技,实是愧不敢当。”

    李玉漱抬眸瞥了南淮笙一眼,她掩唇轻笑,调侃道:“你们这些书生净说瞎话,你何曾能听过我的大名。”

    南淮笙在心中震声反驳,那可太听过了,不仅听过,还要反复背诵默写。

    不过话可不能这么说,南淮笙笑道:“昨日还曾碰见赵兄去香饮子铺给李姑娘买紫苏饮,我子不敢瞎说。”

    听到南淮笙提起自己的未婚夫,李玉漱脸颊上泛起一层薄红,笑嗔道:“那憨货。”

    这时台下却有书生起哄说:“南公子与这位李姑娘相熟,可不能有失偏颇啊。”

    苏西山却道:“南公子自是光明磊落之辈。”

    李玉漱也说:“我自然也信得过南公子。”

    南淮笙被台上台下无数双眼睛盯得汗流浃背,他朝台下的秦寒之投去求救的视线,结果对方朝他微微一笑,仿佛在表达精神上的支持,没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拿出当年胡诌诗词鉴赏的本事来。

    他干咳一声,说:“苏兄之词意境博大引人入胜,听之如与苏兄同游赤壁共历此战,其中恢弘之势令人叹服,大浪淘尽英雄之悲哀又令人唏嘘。”

    李玉漱听罢巧笑盼兮,显然十分赞同。

    他又看向李玉漱:“李姑娘之作以千钧之势先声夺人,英雄之豪气尽显,其中家国天下之胸怀读来令人振聋发聩。”

    苏西山听得连连点头,可见无比赞成。

    于是两人同时出声问道:“所以南公子认为谁胜谁负?”

    南淮笙:“……”

    这叫他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说】

    苏轼,字子瞻,号东坡居士,世称苏东坡。

    李清照,号易安居士,作品集有《漱玉集》、《漱玉词》等。

    是漱玉哈!!!这个中学语文里是当过考点的,要是有中学的宝子看到千万别记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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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043章  牧野闻歌

    ◎“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聚云楼里的看台上, 南淮笙顶着苏西山和李玉漱自信问询的视线左右为难。

    此时此刻,他只想穿越回昨天抢走秦寒之手里的告假条拉着他回国子监一心向学,从此两耳不闻窗外事,满眼只有圣贤书。

    见南淮笙久久不言, 苏西山出声道:“南公子只管直言, 我等既然请你来做评判, 自然是信得过你的。”

    李玉漱微微一笑, 也说:“南公子既能得秦王看中,必然是才华横溢之辈。诗词之属本各有所长, 亦人各有所好,评判者有其自身之喜恶也是理所当然, 南公子不必多虑。”

    上邪,这是何等修罗场, 南淮笙这下真是如坐针毡,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了。

    王成跟在秦寒之身后听得清楚,他偷偷瞧了一眼自家王爷,心中得意地想,他家王爷看中未过门的王妃岂能是因为王妃才进了几日学的才华,那自然是因为王妃令人见之忘俗的绝世美貌。

    他家王爷当日在尚书府的宴席上中药后得了王妃相助,有如此美人亲自为自己解药, 王爷岂能不沦陷?

    那必然是干柴遇上烈火一点就着,他家王爷就此对王妃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三见便非他不娶。

    此事天知地知, 王爷和王妃知, 王成自认为是第一个看破其中天机之人, 心里美得冒泡。

    南淮笙可不知道自己和秦寒之已经在宴席那日干柴烈火, 暗度陈仓,他这会儿正焦头烂额呢。

    他心知这两位大佬嘴上说着信他的,可那眼神却明晃晃是相信自己必是胜者,他要是真选了其中一人,后果自然是会得罪另一人,毕竟这二位没人瞧着既不是会轻易服输的人,也不像是会在自己的诗词创作上让步的人。

    若是他说两人平手,这俩大佬定然以为他在端水,怪就怪他自己在诗词上毫无建树,说出什么来都没有信服力。

    南淮笙百般为难,难道这就是他当年诗词鉴赏错太多的报应?

    他一张白皙如玉的脸颊都快憋红了,却忽然瞥到一个风度翩翩的身影上台来。是秦寒之!

    秦寒之朝苏西山和李玉漱拱了拱手,淡然一笑道:“方才听闻两位佳作,在下感获颇多,不知可有幸邀两位一叙?”

    此言一出,南淮笙看向秦寒之的一双笑眼里顿时亮起小星星,原来这就是如听仙乐耳暂明!

    苏西山和李玉漱都是买下《无咎雅集》细细阅览过的人,自然第一时间便认出秦寒之来,只是这位秦王不仅比画上少了飘飘美髯,还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粗旧青衿。

    两人对视一眼,想到秦寒之方才并未以王自称,当即明白秦王这是不想暴露身份所以乔装打扮了一番。

    他二人顾不得关扑之争,当即还礼道:“幸得与公子一叙。”

    秦寒之微微颔首,见南淮笙正直勾勾地看着他,一双漂亮的眼睛闪闪发光,他无奈地勾了勾唇角,在大袖遮掩下悄悄用指尖挠了挠南淮笙的掌心。

    感受到痒意,南淮笙立刻回过神,他连忙收敛住表情,朗声宣布道:“苏兄与李姑娘一人作词一人赋诗,所吟咏之佳作可当传世,一诗一词实乃今日巅峰之作,我以为今日魁首非两位莫属!”

    苏西山和李玉漱一左一右站在秦寒之身边,这会儿当然对南淮笙所言无异议。

    台下之人虽分作两拨各自支持苏才子和李才女,但南淮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要将诗词分开算,如此一来自己支持之人都稳是魁首,众人自然也无意见。

    南淮笙又说:“今日聚云楼关扑得诸位才子赋佳作当真是蓬荜生辉,本楼今日菜品一律削价五成,方才参与关扑吟赋诗词的才子全部免费,至今日楼中所备菜品售完为止!”

    楼中围观的食客和来参加关扑的书生纷纷道:“南公子豪气!”

    他又见缝插针为掌柜的酥点和香饮子打了一波广告:“楼里今日还未诸位准备了江南酥点和香饮子,诸位稍后皆可一品。”

    南淮笙话一说完便领着秦寒之和苏李二人去了二楼雅间,掌柜则立刻安排人手忙活起来。

    雅间里,苏西山和李玉漱朝秦寒之行礼道:“拜见秦王。”

    秦寒之手上虚抬,说:“两位不必多礼,今日我只是一普通书生,来与两位浅论诗词而已。”

    南淮笙让人送来一些菜品并酒水,又布上香饮子铺的酥点和紫苏饮,他招呼道:“三位且先尝尝聚云楼的新菜色再来谈论诗词歌赋。”

    秦寒之率先落座,以免苏李二人拘束。

    苏西山向来好美食,今日之所以进这聚云楼便是听闻此楼有几道拿江南手菜京中别家酒楼没有,又恰逢楼里关扑,他一时兴起便在掌柜那处报了名,谁知后来又来了为李姑娘与他比斗诗词,这才一时激动上头将美食抛诸脑后。

    这会儿见南淮笙让人送来的新菜品,光是远远瞧着便色香味俱全,当真令他食指大动。

    苏西山朗声一笑:“美食当前,若要拒绝便是暴殄天物了。”

    李玉漱也是别有生活情调之人,那家香饮子铺的紫苏饮她最是喜欢,今日一进楼便认出了那位掌柜,这会儿自然知道桌上的点心和香饮子都是那位掌柜的手笔。

    于是苏李二人也在桌前落座。

    南淮笙如今也算是聚云楼半个东家,自然担起了报菜名的任务。

    只是不等他开口,苏西山这个行家便看向一道玄黄二色的汤品问道:“不知此汤为何名?”

    南淮笙瞧了瞧,说:“这道叫雁南归。”

    李玉漱:“今日方才立秋,聚云楼就购来了大雁?”

    南淮笙哈哈笑道:“那怎么可能,不过就是个乌鸡炖南瓜而已。”

    李玉漱听完也噗嗤一声笑出来:“南公子这东家倒是做得实诚。”

    南淮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不小心泄露了楼里的“商业机密”,他连忙抬手捂住嘴巴,一双好看的眼睛央求地看向在场三人,显然是在祈祷三人别将这“机密”漏了出去。

    三人被南淮笙这般情态逗得笑意满怀,秦寒之干脆盛了一碗汤放在南淮笙面前,打趣道:“南老板还不将这雁南归喝光,再晚些大雁怕是要飞去南方。”

    有秦寒之替自己化解尴尬,南淮笙如蒙大赦,端起汤来仰头便喝,恨不得将一张脸全埋进碗里不让两位大佬看到才好。

    李玉漱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秦寒之,最后又将视线落在吨吨喝汤的南淮笙身上,心中越发笃定姐妹们之间流传过的八卦。

    苏西山见南淮笙喝得畅快,自己也忍不住盛了一碗品尝,他双眼一亮,朝南淮笙问道:“南公子,先前关扑的彩头可还作数?”

    南淮笙放下汤碗又取出手帕擦了擦嘴,说:“自然作数,两位都可在聚云楼随意食宿至明年金榜张榜后。”

    苏西山乐道:“这下苏某有口福了。”

    李玉漱盈盈一笑,说:“我不住聚云楼,那可要多吃些酥点才不算亏。”

    南淮笙说:“楼里的酥点都是赵兄昨日为李姑娘买紫苏饮那处铺子提供的,李姑娘日后想用酥点时只管遣人提前告知那铺子一声,自会有人给姑娘送到府上。”

    李玉漱笑着应下,又指着面前一盘白里一点红的小碟问道:“这又唤何名?”

    这小碟四人面前一人一份,其中加了冰块,正冒着丝丝凉气,看上去十分惹眼。

    听李玉漱问起这道菜,南淮笙十分得意端起小碟做介绍,无他,这道菜名可是他昨日定下的,值得炫耀。

    “这道叫雪中觅偶,品来酸甜清香,不仅口感爽脆还能解腻,堪当席上配菜良品。”

    苏西山看中面前的雪中觅偶笑道:“这道在下倒是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玄机,便是雪藕丝缀了一枚蜜枣,颇有几分冬雪寻梅之趣。”

    “苏兄好眼力,”南淮笙解释道,“这藕丝是秘制而成,其酸甜滋味最恰到好处不过。”

    投桃报李,南淮笙说完便夹了一筷子雪藕丝喂到秦寒之嘴边,说:“寒之尝尝看,这道可是聚云楼今日出的新品。”

    秦寒之微微垂首,就着南淮笙的手顺势尝过雪藕丝,细品之后,他道:“善。”

    南淮笙弯起一双水亮的眼睛,笑得像只吃到葡萄的小狐狸:“日后这道雪中觅偶可就是有名分的头牌菜了,秦王尝了都说好。”

    回头让楼里的小二向客人推荐时便如此说,还愁没人点他这道得意之作?

    王成正在门外站岗,听到这话心想王妃这会子便是拿了他家王爷从不吃的蜜饼来投喂,王爷定然也要说好。

    这时,苏西山却忽然吟道:“手红冰碗藕,藕碗冰红手。”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南淮笙和秦寒之,又道,“郎笑藕丝长,长丝藕笑郎。”

    李玉漱促狭一笑,也道:“我看是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酒意诗情谁与共?”

    她吟完便端起酒盏朝苏西山一举,苏西山举杯与她相碰,两人调笑地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向来八风不动的秦寒之难得以拳抵唇干咳一声,反思自己今日是否行动太过。

    三人心思各异,却见向来脸皮薄的南淮笙忽然噌的一下从席上起身,一溜烟便冲出房门。

    李玉漱和苏西山疑惑地对视一眼,难道他二人方才打趣太过,南公子招架不住了?

    秦寒之眉峰微扬似是想到什么,果然没过片刻便见南淮笙又抱着笔墨纸砚回来。

    他就知道,这人在情之一字上何等迟钝,怎会突然开窍。

    【作者有话说】

    南淮笙:天降惊喜一百万,两位大佬又有传世佳作掉落!——

    “手红冰碗藕,藕碗冰红手。郎笑藕丝长,长丝藕笑郎。”出自苏轼《菩萨蛮回文夏闺怨》

    “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酒意诗情谁与共?”出自李清照《蝶恋花暖雨晴风初破冻》感谢在2024-03-19 00:30:19~2024-03-20 0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深时见鹿 10瓶;Tammie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044章  牧野闻歌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南淮笙乐颠颠抱着笔墨纸砚回了雅间, 就见秦寒之和两位大佬正齐刷刷地盯着他,他眨了眨眼睛,说:“怎么都停下了,你们继续, 继续。”

    毕竟两位大佬聚首可是千载难逢的旷世良机, 他可记得两位大佬闲来无事都有小酌几杯的爱好, 这都不来个行酒斗诗的小游戏乐呵乐呵, 还叫他怎么抄录那许多传世之作。

    李玉漱打趣道:“都等你呢。”

    南淮笙让人重新送进来一张桌案,他在桌前坐下又布置好笔墨纸砚, 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说:“今日李姑娘和苏兄可是关扑魁首,两位才是席上的主角, 我权当个抄录手为两位记录诗词。”

    苏西山笑道:“南公子可就说笑了,你是东家,我与李姑娘是客人,自然客随主便。”

    李玉漱巧笑应和:“正是。”

    南淮笙心想这怎么可以,他还等着多薅几首传世之作呢,好不容易逮到两位大佬,这俩人却既不赋诗也不作词, 那他上哪儿叫屈去。

    秦寒之见他忽然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仿佛遭受了什么天大委屈,他失笑地轻叹一声,说:“说起来我前些日子曾听人辩诗词, 其中不乏妙理, 今日又遇二位, 我观二位于诗词一道深有见地, 不知二位以为诗词如何?”

    苏李二人都是能诗善词之人, 一听秦寒之问起诗词之见,两人当即不再捉弄南淮笙。

    南淮笙却听懵了,他是想听两个大佬多说两句来着,但他想听的是诗词作品而不是深奥理论,这东西他要能听懂他早就转去做专家了,又何苦每每考试还要跟诗词鉴赏斗智斗勇。

    他使劲朝秦寒之眨了眨眼睛,祈祷这家伙能看懂他的意思赶快换个话题,哪怕直接图穷匕见,让这两位大佬比诗斗词呢。

    谁知秦寒之却只笑笑不再说话,反而挑了些南淮笙爱吃菜品和酥点放在他的桌案上,让他千万别饿着。

    南淮笙直勾勾地盯着坐在苏李二人对面的秦寒之,他被这人气得牙痒痒,拿起一枚荷花酥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这才消气。

    苏西山稍作思忖便开口说:“在下以为诗词同源,词非诗之余事,盖诗之裔也,不妨以诗为词,诗言志,词亦可。”

    他垂眸片刻,沉吟道:“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

    “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秦寒之微微颔首,说:“此词写尽阳春雅景又昂扬向上,寓情于景,确可谓以词言志。”

    李玉漱眉目顾盼,赞道:“光景催年,苏公子之词却让人闻之而豁达自生。”她顿了顿,又说,“但我却以为诗词有别,词还是合乎音律方不失其本色。”

    她稍作沉吟,片刻后秀口微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南淮笙:“?!”幸福来得太突然,他只想下楼狂奔转圈。

    怪道秦寒之方才非要让这两位大佬论什么诗词,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压不住嘴角的笑意,一边提笔蘸墨如行云流水,一边拿崇拜的视线投向秦寒之。

    秦寒之微微一笑,好心情地收下这份倾心。

    另一边,苏西山和李玉漱二人却就诗词之别争论起来,一时间竟是各执一词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苏西山说:“诗词本就是抒情达意之手段,若是拘泥于音律反倒顾此失彼……”

    南淮笙一双眼睛期待地盯着苏西山,就听他张口便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南淮笙手中毛笔在纸上唰唰写着,差点没擦出火星子。

    末了,他又将热切的视线投向李玉漱,果然就见李玉漱微拨耳发,反驳道:“词本和乐而生,若是失了音律,岂非本末倒置?”

    只见她眼波流转,低吟道:“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花自飘零水自流……”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南淮笙已经顾不得表情管理,他嘴角疯狂上扬,此时此刻正可谓下笔如有神,就连当年高考最后三十分钟决战八百字大作文都没这手速。

    雅间里正火气攀升,苏李二人在词作上斗得你来我往,忽然却听屋外传来一个年轻男子有些吊儿郎当的声音:“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南淮笙:“?!”

    南淮笙激动得一张白皙如玉的脸颊顷刻涨红,今天是什么日子,竟然随随便便就碰上大神开会!

    他立刻进入忘我状态,甚至连请外面之人进来都抛诸脑后,提笔蘸墨便将那首当年罚抄过好些遍的老熟词写在纸上。

    李玉漱微微一笑,朝外问道:“能协音律,变旧声为新声,莫不是柳大才子当面?”

    柳咏推门而入,朝屋内四人拱手一礼,笑道:“柳某不请自来,诸位可别嫌弃。”

    苏西山回礼道:“在下苏西山,这厢有礼了,还不知柳兄名讳?”

    “在下柳三易。”柳咏说着,打趣的视线落在南淮笙身上,片刻后又在秦寒之身边空着的座位上一扫,最后兀自在苏西山旁边落在,“苏兄之作闻之令人激昂,李姑娘之词听之让人断肠,今日柳某倒要趁此良机朝两位讨教一番。”

    苏李二人自然毫不相让,三人谈笑间妙词佳作频出,南淮笙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生怕手速不够落下只言片语,他将求助的视线投向正看好戏的秦寒之。

    正隔岸观火的秦寒之感受到某人湿漉漉的目光,只好无奈地方向手中杯盏,来到南淮笙旁边的桌案前坐下。

    若是王成在屋里,回府后定要同兄弟们八卦八卦,堂堂秦王落得替人抄录诗词的地步,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美色迷人眼?

    酒酣声歇,三位才子佳人终于尽兴。

    南淮笙写得手腕酸疼,心情却格外澎湃高涨,他接过秦寒之递来的一叠纸笺,美滋滋将这许多词作垒在一起,心里盘算着若是撺掇这三位大佬一起出个合集,他和秦寒之能不能蹭个编者挂名。

    他琢磨着怎么开口,却忽然听苏李柳三人齐声说:“不知南公子以为今日魁首是谁?”

    南淮笙:“?”

    上邪,这怎么忽然又点他的名啊。

    南淮笙磕巴地祸水东引:“那、那什么,我才疏学浅,既不通音律也不精词作,这魁首之判该交给秦王才是。”本来只苏大佬和李大佬在就够他受的了,现在再来个柳表哥横插一脚,这不是把他架火炉上烤么。

    他说完心虚地瞟了秦寒之一眼,见他依旧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

    柳咏却唱反调说:“不,我们就要听你的。”

    南淮笙顿时汗流浃背,他偷偷朝秦寒之递眼色,结果秦王这回却笑而不语。

    柳咏三人齐刷刷看过来,南淮笙这下急了,他磕巴好半天最后才把心一横,闭眼瞎说道:“此时无声胜有声,依我之见,今日魁首该是秦王。”

    柳咏当即嘿了一声,笑骂道:“好你个南淮笙,竟还耍诈!”

    苏西山和李玉漱被这二人逗得乐不可支,他们三人刚才显然是在逗南淮笙玩儿,可这南公子也确实忒好玩了些。

    秦寒之却微微勾起唇角,显然一副对南淮笙的评判十分受用的模样。

    耍的小伎俩被柳咏当场拆穿,南淮笙立刻转移话题,语气夸张地说:“哎呀,今天国子监不是背书的日子么,柳兄你怎么到聚云楼来了,莫非是逃学了。”

    柳咏呵呵一笑,显然脸皮半点也不薄,他意味深长地看向秦寒之和南淮笙,说:“听祭酒说你二人身体抱恙,我这个做兄长的可不得赶快来探望一番?”

    “咳,”南淮笙干咳一声,见逃学攻击失效,他不得不再次换个法子吸引火力,“今日三位所赋词作甚多,不如四方书坊为三位刊印一册合集,三位意下如何?”

    此计果然有奇效,苏李柳三人顿时齐刷刷看了过来。

    柳咏:“你莫不是在哄我?”

    南淮笙脖子一挺,硬气地说:“你看着《无咎雅集》再说一遍。”

    无咎雅集那日,他因为好心替某个没良心的表弟当月老,结果却被这表弟早早轰下船错失良机,后来只能看着其他人拿着雅集朝他炫耀自己被刊录的诗词,这次可是说什么也不能再错失良机。

    柳咏:“你发誓。”

    见事情果然有搞头,南淮笙当即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刊印词集之事定然替三位办成。”

    李玉漱笑道:“小女子便在此先谢过南公子了。”

    苏西山也道:“早便听闻南公子为人豪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得了准话,柳咏顿时春风化雨,笑呵呵地把某个糟心表弟原谅。

    南淮笙想着能在词集上蹭个挂名编者的美事,十分积极地问道:“诸位觉得这词集该题个什么名?”

    三人对视一眼,自然乐于把自己的雅号挂在首位。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秦寒之却说:“三位既在聚云楼论词,不若便叫《聚云词》。”

    “聚云词?”三人细细重复着这个名字,最后一起拍案道,“便唤此名。”

    南淮笙投向秦寒之的视线越发崇拜起来,这不是妥妥的给聚云楼带流量么,秦王不愧是秦王,这战略目光果然长远。

    感受到某人热切的视线,秦寒之原本端正的腰背越发挺直起来。

    【作者有话说】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出自苏轼《浣溪沙》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出自李清照《声声慢寻寻觅觅》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出自苏轼《水调歌头》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花自飘零水自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出自李清照《一剪梅》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出自柳永《雨霖铃》感谢在2024-03-19 21:46:37~2024-03-21 0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溪 50瓶;萧-兮 10瓶;kyyccg、Tammie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045章  牧野闻歌

    ◎家兄难带,何解?◎苏西山本是蜀地人士, 此次来京是为了参加明年的春闱,先前他宿在京中另一家酒楼中,不过自聚云楼关扑那日后便在楼里住下,每日与楼里的膳夫混在一起帮忙试吃新样菜品, 可谓是不亦乐乎。

    王成这几日却是不大好, 无他, 自从那姓苏的小白脸入住聚云楼后, 这几日每日国子监散学后他家王爷都会让他顺道将未过门的王妃送去聚云楼那方。

    这哪有将自家王妃往小白脸那处送的道理,王成可是为他家没有危机感的王爷操碎了心。

    这日, 王成照例驾着马车将南淮笙送到聚云楼外,却远远瞧见那苏姓小白脸身边竟又多出一个小白脸来, 王成警惕顿生。

    “南公子,若没有别的事, 我便回王府一趟,昨日的点再来接你可好?”王成朝南淮笙道。

    南淮笙下了马车,回头说:“你若有事在身便自去忙,秦王的事要紧,别给耽搁了,回头你跟崔二叔说一声,他来接我也是一样的。”

    王成连忙摆手说:“不耽搁不耽搁, 我去去就回。”

    他只是回府跟他家王爷通风报信而已,要知道前几日接了王爷的差事后,他为了挤下崔二叔自己来送王妃, 可是给那老小子说了一大箩筐的好话, 这会儿若是又把这差事还给崔二, 那岂不是白忙活了。

    南淮笙也不纠结, 他随意地挥挥手说:“行吧, 那随你。”他说完便朝聚云楼里去。……

    秦王府,湖边凉亭中。

    秦寒之正泼墨作画,就见本该在聚云楼那边候着的王成急匆匆过来。

    “若是没有正经事要报,这月马厩便归你打扫。”秦寒之淡淡地说。

    王成先是一愣,随后十分委屈地说:“王爷冤枉啊,我可是有大事要报!”

    秦寒之在画中人那双笑眼上点下一笔:“说。”

    王成贼兮兮地四下一扫,见隔墙无耳,这才悄悄禀报道:“聚云楼今日又来了个小白脸,王爷千万提高警惕啊!”

    他说完十分紧张地偷偷觑这自己王爷,生怕王爷一个不高兴就迁怒于他,他都不求王爷看在他劳苦功高的份上有所赏赐,只求王爷不要因为气愤于小白脸接近王妃一事而罚他去打扫马厩。

    秦寒之:“……我看你是十分乐于打扫马厩。”

    王成被他家王爷面无表情的冷雨吓得满头大汗,完了完了,王爷竟然真要迁怒于他!

    “王爷三思啊,”王成连忙搬出未过门的王妃来救命,“王妃稍后还等着属下驾车接他回府!”

    秦寒之冷哼一声:“知道你还在这会儿愣着?”

    王成脑瓜子一转,立马知道王妃果然又救了他一次,他连忙道:“属下这就去!”

    于是秦王府的马车再次朝聚云楼驶去,只是这次车上多了位秦王而已。

    聚云楼,二楼雅间。

    南淮笙左看看苏西山,右看看坐在苏西山身边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这两人不说长得一模一样吧,但面相上瞧着却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南淮笙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本就微微上扬的嘴角差点没能压下来。

    他朝苏西山问道:“不知这位小兄弟是?”

    苏西山颇有几分自豪地笑着介绍道:“这是舍弟子归。”

    那少年郎朝南淮笙拱了拱手,说:“在下苏西轩,表字子归,久仰南公子大名。”

    南淮笙面上微微一笑,心中惊涛拍浪,他猜得果然没错,这位果然是大佬那位同榜高中的弟弟,他可记得自己前几日抄录的那首词就是苏大佬写给这位弟弟的。

    “苏贤弟有礼,”南淮笙回礼道,“早就听闻蜀地苏氏双壁才情出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苏子归到底年少些,脸皮薄得很,被传言中能得秦王执笔入画的绝色美人当面夸赞,一时间竟羞臊得脸红起来,他移开视线,不敢再看南淮笙。

    苏西山反倒打趣道:“我兄弟二人可是从《无咎雅集》上得知南公子大名,不知南公子又从是何处听说过我两人。”

    南淮笙顿时一噎,他总不能说从课本里听说的吧,虽说他也听得出苏大佬不过随口一说,但他要是真答不出个所以然,那就尴尬了。

    他脑瓜子转的飞快,忽然灵光一现,一副言之凿凿的样子:“家中行商,消息比寻常人灵通些,先前便由此听过两位大名。”

    苏西山:“原来如此。”

    他这几日与聚云楼的膳夫们相熟,只听膳夫说聚云楼本是国子监一位唤作唐孟龙的监生家中产业,因经营不善,同窗的南公子便出资相助,他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位南公子家中行商的消息。

    苏子归却面色怪异地看了南淮笙一眼,纠结半晌后才问道:“听南公子口音亦不是京城人士?”

    南淮笙眨了眨眼睛,没明白苏子归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他点头道:“在下却非京城人士,祖籍秦淮,也是年初才来京中。”

    苏子归:“……”

    秦淮人士,姓南,年初来京,这一条条可不正好都对上了么。

    苏子归看向南淮笙的眼神越发怪异起来,颇有几分怀疑与不信在其中,这位貌似神人下凡的南公子怎会是那位。

    苏西山没听懂他弟弟怎么突然和南淮笙聊起祖籍来,若是这位南公子与他二人同籍,那还能凑个老乡,可这也不是啊。

    他疑惑地看向自家弟弟。

    苏子归见自家兄长明明前些日子还对那位的事津津乐道,这会儿却半点没发现端倪,只能无奈地朝南淮笙再次问道:“这几日家兄宿在聚云楼却未曾见到南公子,南公子可是住在别处?”

    南淮笙解释道:“聚云楼是姑苏唐孟龙唐兄家的酒楼,我只是代他照看一二,是以还是住在京中的外祖父家中。”

    苏西山恍然大悟:“原来南公子住在外祖父家中,我还道你住在国子监斋舍。”

    南淮笙汗颜,支支吾吾地说:“我之前身体有恙,所以祭酒特允我宿在家中方便诊治。”

    “原来如此,”苏西山关切地问道,“你如今可大好了?”

    南淮笙:“托子顾兄的福,如今已无甚大碍。”

    苏子归见两人一来一回聊了半天,结果事情都这么明显了他家兄长竟然还没发现真相。

    “如此说来,我听闻户部尚书有一外孙正是秦淮人士?”

    苏西山微微一愣,看向南淮笙的视线忽然微妙起来,他憋了半天都没憋住:“南公子竟是户部尚书那位痴儿外孙?!”

    南淮笙尴尬地抽了抽嘴角:“……”

    苏子归更是心中抓狂,他是想确定这位南公子的身份让他家兄长知晓,但没让兄长当面给人揭穿旧伤啊,这不是得罪人么。

    苏子归连忙道:“南公子莫怪,家兄并无恶意。”

    苏西山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着实失言,他立刻告罪道:“在下一时失言,还请南公子原谅。”

    南淮笙摆摆手,说:“子顾兄所言非虚,我从前确是痴儿,又何来失言。”

    苏西山得了南淮笙的谅解,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举杯道:“敬南公子一杯,南公子日后必有大福。”

    苏子归也跟着敬酒:“否极泰来,南公子往后定事事顺遂。”

    南淮笙笑着与二人碰杯:“在下便承二位吉言。”他又问道,“对了,这几日过来聚云楼时都未看到苏贤弟,不知贤弟可是有别的住处?”

    苏子归:“我与家兄前几日上京后便在一处客栈定了房间。”

    南淮笙:“两位是来参加明年春闱,如今还有半年时间,住客栈到底破费了些,去租赁民家院落也不见得便宜,若是苏贤弟不嫌弃,不如与子顾兄一同住在聚云楼?”

    苏子归连忙辞谢:“这如何使得。”

    南淮笙摆摆手说:“原本那日关扑就备了两间厢房,但李姑娘本就是京中人士自然用不上,多出一间正好苏贤弟可入住,我回头与唐兄说一声便是,他若是听得苏贤弟来,定然乐得与你谈天说地聊文章。”

    苏子归坚持不同意,如今才七月,到春闱还有好几月时间,他哪能占这便宜。

    苏西山这几日虽住在聚云楼,但日日也是酒楼客栈两头跑,万不愿与自家弟弟分开,于是他道:“既然南公子盛情相邀,子归你过来便是,楼里膳夫的手艺可是一绝,到时候你与我住一间即可。”

    南淮笙连忙说:“这样也好,我让人去重新收拾一下房间。”

    这时,忽然有小二来报:“南公子,秦王来楼里了。”

    南淮笙立刻将秦寒之带进屋里,笑问道:“你不是回王府了么,怎么又有空来聚云楼?”

    秦寒之看了一眼苏西山身边的少年郎,说:“来这边办点事,正好王成说要来接你便一路过来。”

    南淮笙看了看窗外的日头,才发现差不多是该回府了。

    苏西山和苏子归双双朝秦寒之见礼,秦寒之手心虚抬,说:“此处并无外人,两位不必多礼。”

    听到秦寒之前半句话,苏子归的视线在秦寒之和南淮笙之间一转,顿时明白原来之前听到的传言是真的。

    南淮笙与苏氏兄弟二人辞别后便与秦寒之一同乘车离开,苏西山热络地将两人送上车,直到马车的影子都看不见才感叹地收回视线。

    “南公子为人当真爽快,”他朝苏子归说,“子归,我这就与你去客栈收拾行李,楼里的膳夫说今日想试做新菜品,晚上便可一尝,你可千万不能错过了。”

    苏子归无奈地看了眼自家一心扑在美食上的兄长,提醒道:“兄长,日后与南公子往来切记保持距离。”

    苏西山满脸疑惑:“为何?南公子这般爽快人何须警惕。”

    苏子归:“……”

    他总不能直说自己觉得那位南公子是秦王心上之人,万一说错了岂不是罪过。

    【作者有话说】

    苏辙,字子由,号东轩长老,苏轼之弟,位列宰执,宋高宗时期累赠太师。

    感谢在2024-03-20 20:49:29~2024-03-22 0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ammie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046章  牧野闻歌

    ◎“相逢何必曾相识”◎七月十四这日, 南淮笙刚散学和秦寒之走出国子监大门,就见崔二正站在秦王府的马车旁,一边跟王成谈天说地一边朝这边张望。

    南淮笙正纳闷崔二今天怎么有闲心过来接他散学,转眼就想起来他前几日将《聚云词》督印之事交给崔二去办了。

    他惊喜道:“莫不是词集刊印好了?”他先前是听书坊掌柜保证说这几日就能完成刊印直接尝试售卖。

    秦寒之:“一问便知。”

    果然, 南淮笙移步过去, 就听崔二激动地说:“少爷, 先前交代下来书今日已印好一批, 这会儿卖得正红火!”

    南淮笙没想到居然已经卖上了,四方书坊这效率竟比他想的还高。

    不过想想也对, 上回的《无咎雅集》差不多也是花了这么些工期,这次的《聚云词》收录的诗词仅有柳咏他们三人的, 数量比上回少了些,而且还不用跟上回一样印画作, 就算快些也是正常。

    他说:“二叔这事办得好,回头再给四方书坊的匠人们加个赏钱。”

    崔二嘿嘿笑道:“少爷现在高兴还太早,等会儿到了书坊才要笑得合不拢嘴嘞,我过来时那位姓苏的才子已经在那边打起鸣了。”

    南淮笙这下提前乐了,无他,实在是崔二这话虽糙但过于形象,他只能在心里跟苏大佬说声对不住了。

    王成却没半点包袱, 在边上笑得差点把马惊走,要不是秦寒之这个王爷还在这儿镇场子,他能跟苏西山一起表演打鸣, 好叫他家王爷知道, 他王成可不是最不会说话的手下。

    索性离日落还有些时候, 南淮笙朝秦寒之商量道:“先去书坊一趟?”

    秦寒之:“依你。”

    两人上车后, 王成和崔二立刻驾着马车往四方书坊去。

    车厢里, 南淮笙想起方才崔二提到苏西山的事,他支棱着耳朵听了听车外的动静,发现崔二正大着嗓门儿和王成吹牛,于是他悄悄往秦寒之身边靠了靠。

    秦寒之:“?”

    察觉到身边人的小动作,秦寒之却仍旧端坐如松,他如今已是经验丰富,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南淮笙这是想与他亲近示好,那么剩下的可能必然只是这人有别的事要跟他告知了。

    他问道:“可是有话要说?”

    南淮笙一双乌亮的眼睛微微睁大:“你怎么知道?”

    秦寒之笑而不语。

    南淮笙眼神威胁好半晌却没收到效果,最后只能放弃,乖乖将自己刚才想起来的事告诉秦寒之。谁让这家伙以后有可能要搞大事呢,他作为已经抱上七皇子大腿的先见之人,当然要将手里的情报好好分享出去,说不得这些情报日后秦寒之就能在皇位之争中用上。

    他小声问道:“你可还记得前几日在聚云楼里见到的那位苏兄和他弟弟?”

    秦寒之微微颔首:“嗯。”

    见他还记得苏西山兄弟二人,南淮笙又竖起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发现崔二的大嗓门足够响亮,他这才又压低声音说:“我听到商队的消息,说那兄弟二人在蜀地颇有些名气,尤其是弟弟苏子归,于政论上颇有建树。你若借此次机会招揽这兄弟二人,日后说不得这两兄弟便能成你的一大助力。”

    这话可不是他瞎编的,他虽记不得那两位苏氏大佬做了什么官,但当年还是听老师在讲大佬诗词时提过大佬被贬的事,那必然官位还不太低。再者那些有名的诗人词人,大多诗词成就与政治成就负相关,又知苏家弟弟的在诗词一道上名声没有苏家哥哥显赫,那苏家弟弟的政治成就比哥哥高便极有可能。

    所以他刚才的话不是瞎说,而是合理推测,南淮笙笃定地想到。

    秦寒之却有些惊讶,他定定地看着南淮笙,片刻后才眼眸中隐藏的笑意扩大开来。

    以南家的产业规模而言,能得知两个蜀地书生的消息自然不难,难的是南淮笙这个才刚清醒过来不久的小少爷竟然会主动注意此事,而且还替他做了招揽人才的打算,这如何能不让他高兴呢。

    南淮笙所以半点不假,他得到的消息亦是如此,虽然那位苏家兄长比之其弟才名更显,但苏家弟弟却在朝政上更有见地,那日在聚云楼短短碰面,也不难看出这兄弟二人的为人各自不同。

    不过苏家弟弟到底年轻,尚需历练一番。

    秦寒之轻笑道:“淮笙为我之谋自当铭记于心。”

    “打住打住,你小声些,”南淮笙连忙扑过去捂住秦寒之那张嘴,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说,“书坊快到了,当心别人听见。”

    这个“别人”当然是指崔二了,苏家兄弟的事情要是崔二听到,这个大嗓门当面拆穿他怎么办,毕竟南家的商队可没瞎打听苏家兄弟的事。

    感受到唇上传来的触感,秦寒之喉结微微滑动,随后表情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仿佛在表示自己什么也不会再说。

    南淮笙见状心虚地收回手,安慰道:“我没有责怪你,刚才,刚才只是怕事情泄露。”

    秦寒之微微颔首,之后却默默不说话。

    南淮笙偷偷拿眼睛的余光观察他,反复怀疑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说的太重,可他刚刚明明没说什么狠话。

    但转念一想,这位七皇子就算现在已经是在宫外立府的秦王,可幼年时创伤岂是那么容易治愈的,这小白菜心思本就敏感,刚才说不定自己哪句话就刺伤了秦寒之脆弱的心脏。

    南淮笙左思右想,最后靠在秦寒之身边轻轻摇晃着他的胳膊,哄道:“不生气了可好,方才真没凶你。”

    美人示弱最是让人心软,可秦王今日却郎心似铁,任南淮笙如何说软话都沉默不语。

    过了好半晌,南淮笙技穷,最后泄气地一脑袋撞在秦寒之肩膀上不动了。

    在南淮笙看不到的地方,秦寒之却微微勾起唇角,那双锐利的凤眼中是藏不住的笑意。

    若是王成在车内,定要大呼他家秦王此刻享受极了。

    不多时,秦王府的马车在四方书坊不远处的街道旁停下,南淮笙打开车窗朝外看去,便见书坊外果然又排起了长队,只是这次队伍中前来抢购词集的女子竟然比上回还多出许多,当真是奇也怪哉,稀奇至极。

    南淮笙疑惑地说:“这回《聚云词》只有柳兄三人的诗词收录其中,怎么瞧着排队的顾客竟然比上回无咎雅集还多,而且其中女客更是多不胜数。”

    秦寒之但笑不语,坐在车外的王成却积极地回答道:“王妃……南公子有所不知,柳三公子可是京中定有名的大才子!”

    南淮笙早已熟悉王成的口误,如今已经能直接从王妃的话中自动过滤掉“王妃”两个字。

    虽然他知道柳咏是大才子,可转念一想总不至于如此有号召力吧,要知道这年头识字的人才有多少,能随便花钱买书的人又有多少。

    他正想着,就听王成又说:“柳三公子的词作可是京中各大乐坊争相抢夺的稀罕物,只要柳三公子有新词的事一传出去,怕是各大乐坊的娘子们都能抢破头。”

    崔二一拍脑门,说:“原来这回刊印的竟然是这么大一个才子的诗词,难怪书坊掌柜说纸都要印贵了。”

    南淮笙恍然想起来竟然还有这茬,要知道那位柳大佬可是个中顶流,能有这号召力半点不奇怪。而且还有李大佬在,这位的词作音律绝畅,他当年就是这位词背得最快。

    如今三位里只有苏大佬在京中名声不显,可等《聚云词》流传开,这位定然会成为京中书生们津津乐道的人物。

    而他这个蹭到编者挂名的人,名字自然也会跟着这本词集为人所识,千百年后的人研读这本《聚云词》时,定然也少不了顺便带上他一嘴。

    不过这还远远不够,谁知道在千百年的流传中这个版本的《聚云词》会不会失传,他可不能把筹码全押在这一处,只有广撒网才能抗风险。

    南淮笙美滋滋地想着,只是可惜秦寒之这家伙竟然不乐意在上面挂名,白白错失一个留名的机会,不过这家伙以后要是真成了大事,那当然也不差这点小打小闹。

    他朝秦寒之问道:“可要一起下去看看?”

    秦寒之摇摇头,说:“我在此等你。”

    南淮笙也不强求,秦寒之本就身份特殊,书坊这边现在正是人多的时候,他过去反倒容易出状况。

    “我去去就回。”

    南淮笙说完便下车去,在崔二的护送下一路穿过人群朝书坊大门走。

    眼看着就要挤到书坊门口,南淮笙却忽然听见一个有些耳熟的男子声音。

    “干啥呢干啥呢,上后面排着去……”那出言的正义书生口中的语速忽然变慢,恍惚片刻,最后惊讶道,“竟然是你!”

    南淮笙闻声看去,只见这书生确实有几分眼熟。

    那正义书生略带几分羞臊地挠挠头,又说:“你若想插队的话我让你。”他说着就要从好不容易排过来的队伍中离开。

    南淮笙这下想起来了,原来是上次雅集出售那日以为他要插队的书生。

    只是这情况未免有些太过尴尬,他连忙拱手道:“兄台误会了,我不是来买词集的。”

    那正义书生这下更是臊得不脖子通红,这可如何是好,竟然接连误会了人家两次。

    南淮笙见这书生满脸窘迫,定然是知道误会了自己所以太过尴尬,他笑道:“兄台不必介怀,相逢即是有缘,不如我请兄台进内喝杯茶,也好互通姓名?”

    正义书生被眼前的笑意晃了眼睛,他呆愣愣地说:“相逢何必曾相识……”

    南淮笙:“?!”

    他怎么觉得事情不太对,这位莫不是,莫不是!

    远远看着两人进了四方书坊,秦王府的车窗忽然关上。

    王成见自家王爷突然下车往书坊去,他连忙跟上:“王爷,不是在车中等王妃么?”

    秦寒之头也不回:“热。”

    王成就纳闷了,既然热,王爷先前怎么不说?

    【作者有话说】

    《琵琶行》白居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第0047章  牧野闻歌

    ◎太子少傅◎四方书坊, 后院。

    南淮笙将那名正义书生引进平时与掌柜议事的厢房,发现苏氏兄弟二人正在屋内聊天,看情景,这兄弟二人显然是在谈论词集之事。

    见南淮笙进屋, 苏西山激动地起身朝他递来一本集册, 说:“南公子快看, 词集印好了!”说完他才发现南淮笙旁边跟着一位陌生书生, 他好奇地问道,“这位是?”

    南淮笙介绍道:“这位兄台是我方才在书坊外结识的, 说起来还未做自我介绍,”他朝那正义书生拱了拱手, 说,“在下南淮笙, ”他又指了指苏氏兄弟二人说,“这两位是蜀地才苏子顾与苏子归。”

    苏氏兄弟一同朝那正义书生拱手见礼。

    正义书生听到南淮笙姓名便呆愣在当场,片刻后才惊叹道:“原来兄台便是南淮笙,当真闻名不如见面,在下白易安,表字不忧,久仰南公子大名。”

    南淮笙听到这书生果然姓白, 心中已经飘飘然起来,想当年他背《长恨歌》和《琵琶行》背得有多痛苦,这会儿心里就有多舒爽。

    苏西山得知白易安原本是来书坊买词集的, 当即便和这位初识的“知己”热聊起来。

    唯有苏子归听到白易安之名时表情严肃起来, 他神色复杂看了一眼白易安, 又一言难尽地看了看无知无觉的自家兄长和南淮笙, 心中顿时生出一种疲惫之感。

    唉, 想来不能洞察玄机未尝不是件好事,至少不用像他这样提心吊胆。

    南淮笙见两个大神就《聚云词》聊得正起劲,他索性让伙计送了些瓜果点心和酒水茶饮进来,要是这两位能顺便露一手,那不就更好了么。

    见坐在一边的苏子归沉默不语,南淮笙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屋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他抬头一看,果然就见秦寒之款步而来。

    南淮笙惊讶地问道:“寒之,你怎么进来了?”他可太想把又发现一员大佬的好消息分享给秦寒之了。

    不等秦寒之说话,王成便拎着一只食盒进来,讨好地说:“王妃……南公子不知道,马车里太热了王爷受不住。”他将食盒放在桌上一一取出里面冒着凉气的冰酪和切好的冰镇西瓜。

    南淮笙自责地说:“是我考虑不周,这个天确实还有些热。”

    秦寒之不自在地干咳一声,最后端住表情说:“与你无关。”

    这时,原本还在跟苏西山谈天的白易安却朝秦寒之行礼道:“下官白不忧见过秦王。”

    秦寒之手心虚抬将白易安扶起:“少傅不必多礼。”少傅?

    听到秦寒之如此称呼白易安,南淮笙和苏西山双双瞪大眼睛看向白易安。

    乖乖,这才多大年纪就官至少傅!

    要知道大乾能称作少傅的可只有正二品的太子少傅,白易安如今看着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而已,正二品大员,这得是多少官员努力一辈子都够不着的位置。

    苏子归无言地看了自家兄长和南淮笙一眼,这两位当真是完全两耳不闻窗外事。

    有秦寒之在场,原本和苏西山滔滔不绝的白易安忽然稳重起来,竟然坐在位置上半天不说话,看着倒颇有几分朝中大臣的架子。

    不仅白易安,南淮笙发现秦寒之入内后就连苏氏兄弟二人也矜持了不少,他连忙悄悄在袖摆下用手指戳了戳秦寒之,有朝他眨了眨眼睛。

    秦寒之放下手中茶盏说:“前几日听淮笙说这回的《聚云词》定能在京中大受欢迎,没想到今日竟连白少傅都亲自来了。”

    听秦寒之提到自己,白易安这才终于开口:“下官听说这次的词集是两位才子与一位才女论词之作,所以便趁着下值想过来买一本,”他的视线在秦寒之和南淮笙之间一转,又好奇地说,“倒是没想到能在这处遇上秦王。”

    秦寒之微微一笑,只说:“正巧散学,便顺道送淮笙过来。”

    秦王府在何处白易安还是知道的,从国子监到四方书坊如此近的距离还需要堂堂秦王专门相送?

    白易安再看向秦寒之和南淮笙二人的视线忽然意味深长起来,心想这位南公子对秦王来说定然不一般。

    苏子归在一旁将白易安恍然大悟的表情收入眼中,当即便猜出这位白太傅定是没有看过上回的《无咎雅集》,否则又怎会猜不出秦王与南公子的关系,除非跟他家兄长一般眼中不是诗词就只剩美食。

    要知道《无咎雅集》中总共收录了三幅画作,其中两幅为人像,一幅画中人为南公子,另一幅虽然有美髯做饰,但他一眼便能认出那是秦王,而这两幅画作的执笔之人正是两人自身,只是所画之人皆是对方而已。

    两人都表现得如此明显了,还有人能看不出其中情意么?

    苏子归在想什么自然无人知晓,不过有秦寒之挑起话头,房间内的气氛慢慢松动起来,话题说回词集上后,苏西山和白易安又开始滔滔不绝。

    白易安感叹道:“可惜另两位不在此处,不然还能讨教一二。”

    南淮笙双耳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他立刻说:“李姑娘在家中不便相邀,但柳兄却在国子监中,若是白少傅有意,我这边让人将柳兄请来?”

    白易安却连连摆手,说:“这如何使得,监中规矩森严,莫让他被监丞拿去训话了。”

    南淮笙一愣,没想到白易安竟然是这个反应,却听秦寒之轻笑一声,说:“白少傅当年也在国子监进学过。”

    南淮笙心思一转,当即便明白过来这位少傅定然是在监中时没少被监丞训话,不然不能记这么多年。

    白易安颇有些尴尬地说:“往日之事不堪提,还记得那年秦王刚入监,我见秦王散学后离去,于是也动了心思想出监转转,结果就被监丞抓了个正着,那日足足被监丞训话一个多时辰。”他如今提起这事还心有余悸。

    南淮笙却噗嗤一声笑出来,他看向秦寒之乐道:“原来你当年和白少傅同为监生,为何如今少傅都入朝为官了你还在正义堂留级?”

    这下尴尬的人换成了秦寒之,他干咳一声,说:“时候不早,该回府了。”

    南淮笙这才发现已经来书坊许久,于是他朝白易安三人辞别,白易安言说与苏西山相谈甚欢,要留下再聊一会儿,他叫来掌柜将词集润笔的事吩咐下去便与秦寒之乘马车离开。

    回府后,南淮笙在自己的小院里用过晚膳,他正要休息,却听见小厮唤他。

    “表少爷,老爷找你。”

    南淮笙有些奇怪:“外祖父找我?”

    户部事务繁忙,杜尚书平时回府较晚,用过晚膳也就歇下了,他好几日都不一定能看到外祖父人影,今日怎么这么晚的点还找他过去,难道有什么要事?

    南淮笙满心疑窦地去了杜尚书的主院,只见杜尚书正坐在书房里看公文,

    “坐。”杜尚书没有抬头,只是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南淮笙察言观色,见杜尚书表情不似以往宽和,于是并不多问,只乖乖在一旁坐下。

    书房里一片压抑的寂静,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时不时响起,南淮笙见状心中直打突,在椅子上如坐针毡,直觉是自己不知道犯了什么错,惹这位外祖父不高兴了。

    可他这几天除了偶尔翘个课也没干别的,难道是韩祭酒更杜尚书聊了几句?

    片刻后南淮笙又否定了这一猜测,他的假条都是秦寒之去找祭酒批下来的,祭酒若不乐意肯定直接就不会同意,总不至于事后再去找家长。

    那就是资助聚云楼和香饮子的事?

    可他拢共也就用了几千两零花钱投进去,这些银票都是崔二从南家的账上支来给他的,与尚书府无关。这位老人家总不至于觉得他搞这些商人之事给他丢脸了吧,要知道他自己可就是大商贾的岳父,杜尚书真要嫌弃商户当年肯定不能将女儿嫁出去。

    最后便只剩他让四方书坊刊印《无咎雅集》和《聚云词》一事了。

    可大乾的书坊刊印发售书籍本就不用交税,四方书坊不能够因为这事捅出娄子吧?

    南淮笙好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见杜尚书将最后一份公文收好,语气颇有些严厉地说:“你可知犯了何错?”

    南淮笙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眉眼微垂一副真心认错的模样,说:“笙儿不知,还请外祖父明言。”

    杜尚书见这外孙倒有几分认错的态度,最后叹息一声说:“也怪我之前考虑不周没有提点到你,依旧拿你当个不知世事的孩童看待,”他看向南淮笙,问道,“你可知你今日在四方书坊遇到的是何人?”

    南淮笙一愣,杜尚书是如何知道他去了四方书坊的?

    片刻后,他按下心中疑虑,回答道:“今日在书坊遇见了两位蜀地才子和白少傅。”话一说完,南淮笙忽然抓住了点什么,难道是因为白易安?

    果然,就听杜尚书说:“你可知这位白少傅身份?”

    南淮笙摇摇头,说:“只知这位是二品太子少傅,年轻有为。”

    杜尚书长叹一声:“你也知他是太子少傅。”“太子”二字在他口中重重碾过。

    南淮笙双眼微微圆睁,难道是“太子”的关系?

    太子少傅乃是负责教导太子武艺的官职,与少师、少保同为太子之师,南淮笙虽然不知道顺承帝为什么不封白易安这个文人做少师,反而封他做少傅,但这都不影响白易安身份的特殊性。

    杜尚书低声道:“这位白不忧乃是帝师白希德之孙,圣上破例点他为太子少傅便有这一层关系,可如今何来的太子?”杜尚书的声音再次压低,话语几乎只在喉咙间滚过,“成年皇子仅有三位尚可争夺储位,七皇子就算不受圣上重视那也是其中之一,他与太子少傅私下见面你却掺和其中,在别有用心之人口中岂非是尚书府在背后指使?”

    南淮笙一惊,大乾现在还没有太子,秦寒之私下与太子少傅碰面,不管情况究竟如何,只要有人想做文章定然会有可趁之机。

    他连忙解释道:“今日之事只是个意外,白少傅去书坊买书,秦王送我去书坊,这才无意中与白少傅碰上的。”

    杜尚书:“别有用心之人可会听你解释?”他双指重重地点了点桌面,“七皇子平日里不过问朝中之事,你二人因为年龄相仿又比邻而居,如今还同在国子监进学,往来密切些也无人能说什么。可你是南家之子又是我的外孙,南家家业雄厚,我主管户部,如今若是再有人用秦寒之私见太子少傅一事做文章,那南家岂非成了为七皇子提供资金助力的后盾,我岂非也成了七皇子派系?”

    南淮笙心中大惊,他虽然确实暗搓搓想投资秦寒之搞大事,可这事八字都还没一撇就被杜尚书直接点破着实让他有些惊吓。

    他连忙反驳说:“那些人怎么能如此污蔑外祖父!”

    杜尚书见这个外孙第一时间想到自己的处境,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熨帖,表情也不再像方才那般严肃。

    他不屑地撇了撇嘴,说:“吴太师那老匹夫巴不得早日将我拉下去,好在户部换上他的人。”

    南淮笙听到这话心思活络起来,他小声问道:“那外祖父看好哪位皇子,总不能是大皇子吧?”

    “好小子,”杜尚书敲了敲南淮笙的脑袋,笑骂道,“你还敢乱问,本事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南淮笙捂着头耍赖皮似的嘿嘿笑道:“笙儿这不是怕日后不小心再闯祸么,”见杜尚书表情无异,他又说,“外祖父若是要看好大皇子那可要当心些。”

    “哦,”杜尚书胡须一扬,问道,“为何?”

    南淮笙小声说:“这人心思歹毒,且下手狠辣,一看便是那史书上爱打压功臣的主。”他端出一副嫌弃的模样,又说,“外祖父不知道,我清醒那日府上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杜尚书听到这里终于重新审视了面前这个不谙世事的外孙一眼,问道:“何事?”

    南淮笙:“那日大皇子暗中在宴席上给七皇子下毒,不过七皇子把这事压下去了。”他说完便直接闭嘴。

    杜尚书顿时双眼怒睁,一个皇子在他府上被人下毒,不论凶手是谁,他这个主人都逃不了干系。

    好个大皇子,竟然想以如此歹毒之计来一箭双雕。

    杜尚书心思电转,思忖良久,他又面色沉重地看向南淮笙,说:“如今你病情大好,过几日我正好有一相熟之人要下江南,你便告假随他一路回秦淮。”

    “啊?”

    南淮笙这下傻了,他的青史留名大计这才刚开头,怎么就要中道崩殂了,这一回去可还有机会再来京城?

    第0048章  牧野闻歌

    ◎花魁娘子貌若天仙,你就不想去看看?◎从杜尚书处回小院后, 南淮笙一直恍恍惚惚。夜里,他躺在床上透过窗户望着外面的月色,耳边是窗外低吟的虫鸣。

    “真的要离开京城吗?”

    南淮笙喃喃自语,他翻过身背对外侧面向墙壁, 虽然他才来到大乾不到一个月, 但这里有他这段时间结识的所有亲友, 若是下江南, 虽有父母在家中,可毕竟未曾见过面。

    而且说好的要助秦寒之一臂之力, 他就这么走了,以后在皇储之争尘埃落定前他还有机会回京城么?

    这一夜, 南淮笙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不知何时才昏昏睡去。

    第二天是中元节, 国子监正好休沐,南淮笙在书房里和崔二交之前投资的那几家铺子的事,以防他如果真要回江南,这几家铺子没了后续。

    尤其是聚云楼和香饮子铺,这两家眼看着最近大有起色,若是经营得当,日后在还能在大乾各地开分号, 收入不是如今可比,何况聚云当初本来就有好几处分号,有这底子在, 想要重新发展起来想必也更容易些。

    崔二虽然平时嘴上没个把门的, 但办起事来却十分牢靠, 与南淮笙定下章程后便即刻出府去办事。

    书房里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南淮笙定定地望着窗外发呆, 不知道该不该将回秦淮的事告诉秦寒之,毕竟现在还未确定是否真的要走,说不定过几日就有转机。

    南淮笙叹了口气:“还是看看情况再说吧。”

    杜尚书要是不再提起回秦淮的事,说明吴太师一派拿秦寒之和白易安碰面来做文章的事被摆平了,如果老人家下次直接通知他离京之期,那只能说明事情比他想的严重,他必须离开京城,免得给杜尚书和秦寒之添乱。

    南淮笙正忧愁,忽然就听小厮来报。

    “表少爷,一位叫柳咏的公子来找你!”

    柳咏怎么突然来了?

    南淮笙有些纳闷,来到厅堂后便见柳咏正坐在里面品茶,他拱手道:“不知柳兄到访,有失远迎还莫见怪。”

    柳咏将茶盏放在桌上,佯怪道:“好你个南淮笙,做事真不地道,《聚云词》昨日就开始售卖了都不告诉我。”

    南淮笙连忙告饶:“柳兄冤枉,我也是昨日散学后出了集贤门才知道这事,监中管得严,我总不能让柳兄冒着被监丞训话的风险偷偷出监去吧?”

    柳咏笑骂道:“感情你还是为我考虑了?”

    南淮笙半点不心虚:“那是自然。”

    柳咏吃瘪,找补说:“我可不管,今日你不赔我一本《聚云词》我绝不能饶你。”

    “好说好说,”南淮笙立马道,“我现在就随你去四方书坊拿一本崭新的。”

    柳咏自然笑纳。

    两人出了尚书府,坐着柳府的马车一路去了四方书坊,不知书坊的掌柜使了什么宣传手段,今日来买词集的人竟然没比昨日少多少。

    “这人也忒多,”柳咏打开车窗看着排成长龙的队伍大起退堂鼓,他想了想,说,“你我便不进去了,我让车夫在这儿等着,晚点自带一本回府。”

    南淮笙没多想:“也好。”

    柳咏交代一番后,车夫自下车去。

    南淮笙这才反应过来,问道:“没有车夫,这马车怎么办,你我步行回府?”

    柳咏意味深长地看了南淮笙一眼,神秘兮兮地说:“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且看我御车之术。”

    不等南淮笙反应,他说完便坐到车厢外的横板上抄起缰绳驾车离开。

    南淮笙这才回过神,打开车门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柳咏头也不回:“你且坐好,到了我自会叫你。”

    南淮笙见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也不再多问,反正柳咏总不能把他拉去卖了。

    只是马车越往前走他就越感觉不对起来,南淮笙打开车窗,只见眼前闪过一幕幕熟悉的街景,马车沿着无咎河不断行驶逐渐朝那条不可言说的街巷而去。

    南淮笙被迫回想起当年听语文老师八卦的柳大神“光辉事迹”,他双手死死扣住车窗,颤巍巍问道:“柳、柳兄,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柳咏却笑眯眯说:“当然是带你去个好地方。”

    听到柳咏如此说,南淮笙心中的警惕已经到达顶峰,他可是拿过三好学生的人,是良民,怎么能去干那种事!

    南淮笙在心里疯狂咆哮,就差推开车门直接跳车逃走。

    谁知不等他开口反对,就听柳咏冷笑一声,阴森森地说:“呵,上了我的车就跟我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若是敢逃跑……”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但威胁意味显露无疑。

    南淮笙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被突然黑化的柳咏吓得浑身发毛,他声音颤抖地说:“柳、柳兄,有事好商量,你、你别乱来。”

    憋了好半天,柳咏却大笑道:“哈哈哈你还当真了?”

    南淮笙:“……”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柳咏这家伙给涮了,可这怎么能怪他,今天柳咏的举动实在反常,让他不想生出疑问也不行啊。

    “柳兄究竟要带我去何处?”南淮笙再次问道。

    这次柳咏没有答话,片刻后马车渐渐停下,他说:“到了,下车罢。”

    南淮笙没有离开打开车门,他先是将车窗开了一条缝,见周围景色不似上回看过的烟花巷口这才终于放下心来。他就说,上次听唐孟龙说过,烟花巷的生意一般在晚上,柳咏大白天带他去那儿也只能是替人看大门。

    他开门下车,朝柳咏问道:“柳兄这下可以说要去哪儿了吧?”

    “不是说了么,”柳咏朝他眨了眨眼睛,“好地方。”他说着便带南淮笙朝旁边那条街巷而去。

    南淮笙半信半疑地跟着柳咏往前走,起初他心里还算踏实,可越往里越察觉出不对来,片刻后他终于发现问题所在。

    这条街巷不就是烟花巷么,只不过柳咏是从另一个巷口带他进来的而已!

    发现端倪,南淮笙立刻转身就要溜走,结果被柳咏眼疾手快又给拽了回去。

    “诶诶,南兄这是要往哪儿走?”柳咏微微一笑,拽住南淮笙就进了一处暗门,“往这儿来。”

    南淮笙:“?!”

    他不!他宁死不屈!

    南淮笙死死扒拉住门框作势就要呼救。

    柳咏却坏笑道:“你喊,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搭理你……哦不,还是有人的。”

    南淮笙直勾勾地盯着柳咏,一口气憋在喉咙里显然是在等他后半句话。

    柳咏蔫儿坏地说:“各处的姑娘们听到动静说不定就来招恩客了。”

    很好,这条威胁生效了,南淮笙哭丧着一张脸重新将还没嚎出来的那一嗓子憋回肚里去。

    “寒之知道了肯定饶不了你。”南淮笙色厉内荏。

    柳咏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呵,区区小表弟,我会怕他?”他又贼兮兮地朝南淮笙挤了挤眼睛,“花魁娘子貌若天仙,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你就不想去看看?”

    南淮笙断然拒绝:“我不。”他就是京城的风气引领者。

    柳咏趁机将南淮笙的手从门框上拉开,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飞速关好院门,得意地说:“这下你想跑也跑不掉了。”

    南淮笙:“!”

    无耻之尤!他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人!

    柳咏可不管南淮笙心中如何惊涛骇浪,他直冲冲便将人拽往一间厢房。

    南淮笙哪里会从,虽怕呼救会引来其他人堵截,他却也使尽浑身力气想从柳咏手中逃脱,奈何这书生看着文弱,一把子力气却比他大了不知多少。

    眼看着离厢房越来越近,南淮笙心中一横,打算豁出去呼救和柳咏同归于尽,结果却被柳咏打了个措手不及,直接一掌给推进厢房里。

    “花魁娘子还等着你呢,南兄还不快去。”

    南淮笙扒拉这房门,就听见柳咏幸灾乐祸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他心中气极,鼻尖却嗅到一丝淡淡的香味,南淮笙顿时冷汗涔涔,他连头都不敢回,结结巴巴道:“那什么,姑娘别急,我、我这就出去!”

    不等对方回答,南淮笙扣住门框便要将房门重新打开,谁知但凭他如何用力这房门都只框框作响却半点也未开启。

    南淮笙:“?”

    柳咏那家伙竟然还从外面将房门反锁了?!这是跟他有仇么!

    南淮笙急得掉冷汗,此情此景如何熟悉,不过上回和他一起被关在屋里的是秦寒之,可这回他哪里敢真在这儿多待。

    “我这就出去、这就出去……”

    南淮笙口中念念有词,手下动作不停,他反复拉拽门框,企图将外面的挂锁振开。

    就在这时,他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极为熟悉的轻笑。

    “淮笙要去何处?”

    南淮笙:“!”

    他一回头,只见秦寒之一袭玄色衣袍立于他身后。

    【作者有话说】

    南淮笙:哪有这样吓人的!

    第0049章  牧野闻歌

    ◎李、李太玄?!◎南淮笙与秦寒之在桌前对坐, 与秦王府清爽凛冽的书房气息不同,屋内淡雅的熏香萦绕在他鼻尖,让他一时间有些心思恍然。

    片刻后他收起心绪,反客为主地朝秦寒之发难。

    “方才柳兄说屋内有貌若天仙还精通琴棋书画的花魁娘子在等我, 我还不信, ”南淮笙做出一副登徒浪子模样, 颇有几分冒犯地细细打量着秦寒之那张无可挑剔的脸, 说,“现在一看, 这哪是花魁娘子可比的?”

    秦寒之眸光微动,端起一杯茶盏浅酌, 完美地挡住自己滑动的喉结,片刻后他放下茶盏, 反问道:“原来淮笙很期待见到此处花魁?”

    南淮笙一噎,心里不由又吐槽起柳咏来,这家伙好说不说中元节跟他来这套,他还以为大白天撞到什么鬼幽之物了,真是吓人不浅。

    不过这话他可不能跟秦寒之说,否则可就丢人了。

    他梗着脖子虚张声势道:“那是自然,不然我大老远随柳兄过来作甚?”

    秦寒之闻言垂眸压下眼中的一抹异样之色, 状似不已经地反问:“观淮笙方才的情貌可不是如此?”

    谎言被当面戳破,南淮笙一阵气短,支支吾吾好半天都说不出下一句话来, 主要是方才实在太丢脸, 若屋里真有什么洪水猛兽他还能做个狡辩, 可谁让这儿只有个风度翩翩的秦王在呢。

    过了好半晌, 他才重新想到主意找回场子:“还不是怪你, 明明就在隔壁,却偏要跑到这儿来见面。”

    是的,只要把第一责任推出去,他刚才那些丢脸的举动就可以当做不存在了,南淮笙不介意自顾自掩耳盗铃。

    秦寒之闻言却轻笑出声,他顺从地说:“是我之过,该提前告知淮笙一声。”

    堂堂秦王主动认错,南淮笙自是欣然接受,他大人不记小人,十分慷慨地说:“我原谅你了,”不过片刻后他又说,“但柳咏唬我那么久可不能算了,那本词集得让他自己掏钱买。”

    他才不要白送一本给那家伙,以后四方书坊出版的书籍柳咏通通都得花钱自己买,半分不削价的那种,南淮笙恶狠狠地想到。

    秦寒之没想到他表哥竟然还给他自己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只能失笑地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南淮笙心情彻底平复下来,这才问道:“寒之寻我来此处恐怕有别的事?”

    倒不是他多心,如果只是寻常,那秦寒之大可直接来尚书府找他或者让他去秦王府,而今日却是让柳咏出面,拿词集做幌子带他绕路进了烟花巷,这分明是在掩人耳目。

    南淮笙略作思忖,事情恐怕只能跟昨日杜尚书所言有关了。

    于是他又小声问道:“可是因为太子少傅一事?”

    秦寒之眸色微沉,他看向南淮笙:“你已知晓?”

    “嗯,”南淮笙嗯了一声,解释道,“昨日回府后外祖父找过我,他与我阐明了利弊,”南淮笙歉疚地看着秦寒之,说,“是我对不住你,昨日若非我让你同我去书坊,也不会连累你陷入如此两难境地。”

    秦寒之闻言微微一怔,他未曾想到南淮笙担心的却是这种事,他压下胸中流窜的暖意与自责,片刻后又将眼瞳中的那抹不舍与坚决深深掩藏。

    沉默片刻后,秦寒之说:“杜尚书有意让你回江南省亲,韩祭酒那边杜尚书今日应该已经替你告假,你此去江南便在家中好生休养,待风波过去后再回监也不迟。”

    南淮笙没想到秦寒之居然和他外祖父同样想法,他担忧地问道:“那你怎么办?而且说好要祝你一臂之力,我这还没赚到钱呢。”

    他说着有些沮丧起来,这次吴太师一派想必不会轻易放过秦寒之,外祖父昨晚说过,两边若是把事挑开,秦寒之于大皇子的争斗就会搬到明面上,那么朝中大臣自然就要选择自己更看好的储君人选来站队,届时就连五皇子肯定也会牵涉其中。

    大皇子与五皇子背后分别有太师与太保做后盾,大皇子一派甚至还有皇后和皇长子这两张大牌,秦寒之却势单力薄,想要拉拢朝臣组建自己的势力自然只会花费更多。

    南淮笙无不担忧地望着秦寒之。

    秦寒之淡然一笑,安抚道:“这朝堂自然是父皇一言九鼎,他又怎么会为难我一个闲散王爷。”

    南淮笙却不吃这套:“可大皇子和吴太师还有皇后都会为难你。”

    秦寒之无奈又宠溺地看向南淮笙,说:“如今,我自然也不比怕他们,不过是兵来将挡而已。”

    南淮笙心思电转,不知是想到什么,他一双笑眼最后微微圆睁:“我懂了,你从前是在扮猪吃老虎!”

    秦寒之:“……”倒也不必拿猪来形容。

    “我就说嘛,”南淮笙一拍手,仿佛早就看破一切,“你入国子监的时候白易安也在,这白易安如今都当上太子少傅了,你却还在正义堂留级,这根本就不合理,若是你当真半点才能也无,那又如何能中举还能让韩祭酒纵容你随意告假。”

    要知道当老师多会偏爱优秀弟子,那只能是韩祭酒看出了秦寒之的才华,所以才百般包庇他。要知道宫斗剧里可从不缺隐忍藏拙却最后翻盘的皇子,秦寒之的身世和处境可不就正好合了这一出么。

    南淮笙自觉抓住了其中关窍,顿时对自己的眼光无比自信,他自得地看着秦寒之,不愧是他一眼就相中的靠山。

    秦寒之没想到南淮笙还能歪打正着,他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缓缓道:“当年三皇兄才能卓绝锋芒毕露,父皇对他寄予厚望,”说到这里,秦寒之眸光微沉,“可后来有一次大乾派使者出使东卢,三皇兄被点入列,最后在东卢遇刺致此生再无法行走。”

    南淮笙心中波澜起伏,他早先就听说过三皇子遇到事故所以不良于行,但秦寒之在此提出三皇子之事,显然是在说此事乃是人为。

    他问道:“难道三皇子之事与吴太师一派有关?”若三皇子受皇帝看中,显然是鲁王这个大皇子的地位最受威胁。

    秦寒之笑意冷然:“三皇兄出使之事便是吴太师当朝举荐,美其名曰积攒功业。”

    南淮笙:“那刺客也是……”

    秦寒之却摇头:“刺客自然只能是东卢人,从此两国交恶。”

    南淮笙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道:“三皇子因才华展露得皇帝器重,所以吴太师一派为了替大皇子铲除竞争对手,不惜买通东卢人刺杀三皇子,导致大乾与东卢邦交破裂?”

    这是何等奸佞,竟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国家安宁!

    秦寒之沉默地颔首,三皇兄因为显露才华失去了行走的能力,而他也因此失去了母亲。

    血海深仇无尽无涯但总有报时,只是这次定然不能再让南淮笙也陷入险境。

    南淮笙却一阵后怕,大皇子一脉如此凶残,秦寒之这么多年在宫里又是如何熬过来的?

    他不敢多想,只直勾勾地盯着秦寒之。

    感受到南淮笙灼灼的目光,秦寒之反倒微微一笑,将他喜欢的荷花酥推到他面前,没头没尾地说:“京中近日恰好有位翰林学士要去官下江南,你便与他一道罢。”

    “怎么突然又说这么?”南淮笙有些不自在地撇撇嘴,拈起一块荷花酥塞进嘴里没滋没味地嚼着。

    如果可以,他是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京城的,就算他帮不上什么忙,好歹还能在秦寒之心情不好的时候说个笑话逗他开心,现在离去反倒显得他像个抛弃战友独自逃命的逃兵。

    可他要是不离开,又会将外祖父甚至是南家都牵扯其中,南淮笙想不出更好的解法。

    秦寒之见南淮笙闷闷不乐,一反常态地抛却一身礼数,牵过他的手捏了捏他的手掌,笑道:“淮笙总有回来的时候,我日日与你写信。”

    南淮笙忽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猫都炸开来:“我才不是舍不得你,”他并未将手抽回,只是耳垂微微泛红,十分骄矜地说,“你若是舍不得我这个至交想天天给我写信的话,我勉为其难回一回你。”

    秦寒之当然不和他争,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位翰林学士八月上旬便回离京,淮笙可尽早做好准备。”秦寒之提醒道。

    南淮笙:“话说这位翰林学士是谁,我不能直接自己带人回秦淮么?”

    秦寒之意味深长地看了南淮笙一眼,说:“这位恐怕你也认识,他剑术了得,有他与你同行,我和杜尚书都放心些。”

    剑术了得的翰林学士?

    南淮笙心中疑惑,他怎么就不记得自己这段时间结交过什么剑术了得的翰林学士,难道是国子监那位深藏不露的夫子?

    秦寒之见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坏心眼地提醒道:“淮笙从前还跟我提起过这位翰林。”

    “啊?”南淮笙这下真的懵了。

    他何曾跟秦寒之提过哪位翰林,他都不认识那些朝廷官员啊,唯一一个还是昨天不凑巧遇上的太子少傅。

    等南淮笙再追问时,秦寒之却闭口不言,无论如何都告诉他这位翰林是谁,仿佛在故意跟他唱反调一般,害得南淮笙好奇地抓心挠肝。

    他本来还想回府去问他外祖父,可惜这日之后杜尚书却像是忙起来了,整日整日地瞧不见人影,就连秦寒之也一连告假半月未曾再去过国子监。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是八月,初一这日是南淮笙和那位翰林约好离京的日子,乡试还有数日便到,南淮笙与几位备考的好友说过不用送他,没想到唐孟龙几人这日一早却仍旧将他送至城门外,就连李玉漱都派人送来了饯别礼。

    只是南淮笙朝城门口的方向望了又望也没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压下心中的失落,朝唐孟龙等人拱手道:“诸位便送到这里吧,过几日可就要乡试了,我还等着多几个举人好友呢。”

    唐孟龙和文仲明说:“自然不然你失望。”

    李玉生少年老成地叮嘱道:“此去路途遥远,南兄万望保重。”

    杨延和这小孩儿却拍着胸口说:“不怕,你已经有举人好友了。”

    南淮笙差点被他逗笑,唐孟龙却看着这个年仅十三岁的举人牙痒痒,谁让他如今还是个秀才呢。

    苏西山拱手道:“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会,我烹了些小食,南兄若不嫌弃便带上罢。”

    他话一说完,苏子归便将一只沉甸甸的食盒递给南淮笙,笑道:“兄长的厨艺我管做担保,南公子一尝便知。”

    南淮笙连忙接过食盒,这苏大佬的厨艺谁能不知,他也能做担保的,回头他可要写八百字小作文好好将尝后感记录一遍,后人可没谁有他这口福。

    柳咏打趣道:“南兄这是有了新人忘旧人,见了美食便不拿正眼看我这酸书生了。”

    众人被柳咏逗得捧腹大笑,南淮笙还记着他半月前吓唬自己的事呢,十分高冷地说:“都说秀色可餐,柳兄还没到这份上,我自然紧着美食看。”

    “嘿!”柳咏憋屈,怎么还能这样损人,难道这就是国子监第一辩的实力?

    要不是为了给某个靠谱的表弟当月老,他何至于得罪这牙尖嘴利的南淮笙,当真是吃力不讨好。

    不多时,杜尚书与一位侠士打扮的壮年男子出城来。

    杜尚书朝南淮笙叮嘱道:“此去路途遥远,切记莫给李学士添麻烦。”

    南淮笙恭敬地说:“笙儿记下了,”他又朝这位李学士拱了拱手,“南淮笙见过李学士。”

    这位李学士豪爽一笑,说:“既已去官,我便是一介白身,南世侄唤我李太玄便可。”

    李、李太玄?!

    南淮笙这下懵了,他难道是在做梦!

    【作者有话说】

    李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曾任翰林学士,后赐金放还。

    第0050章  牧野闻歌

    ◎“玉京迢迢几千里,凤笙去去无穷已”◎与众人辞别后, 南淮笙坐上马车跟随李太玄离去,车轮滚滚,他却因为李太玄的出现震惊地久久不能回神。

    马车渐渐驶离城门口,李太玄在前骑马引路, 南淮笙正兀自惊叹, 却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笙箫乐音。

    他打开车窗朝外眺望去, 只见远处的树林中有一素衣束发的熟悉身影隐于其间, 正吹奏着幽幽玉箫为他送别,悠扬的箫声与不知从何而来的笙歌两相协鸣, 和成了一曲离歌。

    他说今日为何不从城中直接走水路,反倒要先走陆路出城再改水道,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

    南淮笙眼眶微红,一颗心脏怦怦直跳, 几乎要忍不住大喊出声。这家伙避了他半月,今日竟来这招,让他该如何招架?

    他趴在窗户上朝秦寒之使劲挥手,等他日后再来京城定然饶不了这人。

    笙箫不止,送别之人的双眸却未曾从离人身上移开半分。

    李太玄骑马在前,打趣道:“没想到南世侄还有段风流雅事在,切莫辜负了佳人一片真心, ”他回头问道,“世侄可要下车与佳人一叙离别苦?”

    南淮笙虽有此心,现在却不敢乱来, 只能叹息说:“李世伯可别调侃我了, 这‘佳人’我现下可无福消受。”

    李太玄一阵发笑, 片刻后沉吟道:“江南迢迢几千里, 凤笙去去无穷已。”……

    “此时惜别讵堪闻, 此地相看未忍分。”

    南淮笙一路望着林间的白衣公子,直到远远的再也听不见半点笙箫之声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

    他在车内沉默许久,片刻后却激动地窜了起来,结果砰的一下在车顶上撞到后脑勺。

    “嘶——”

    南淮笙捂住后脑勺使劲揉了揉,就听车外的崔二和李太玄同时问道:“怎么了?”

    “无事无事,”南淮笙连忙出声,“方才不小心撞到头了而已。”

    “嗨,”崔二啪的一下抽了抽鞭子,真心实意地叮嘱道,“少爷你可要坐稳,当心再给撞傻了回头老爷夫人都没地儿哭去嘞。”

    崔二见南淮笙没应声,于是苦口婆心地说:“少爷可得自己精细着点,这么多年傻过来好不容易撞聪明了,这要是再给撞回去那多亏啊。”

    李太玄骑在马背上憋笑,要不是看世侄脸皮薄,他能当场仰天大笑再赋诗一首以作纪念,无他,实在是这位崔管事说话有些意思。

    南淮笙吃瘪,但他还能怎么办,只能十分大度地把崔二原谅,谁让这崔二是真这么认为的呢。

    不过他这会儿也没工夫跟崔二争论傻与不傻的哲学命题,他急着翻找纸笔嘞,要知道就在刚才,大名鼎鼎千古流芳的谪仙人吟诗了!

    快到中午,李太玄朝车中的南淮笙说:“世侄,前方有座小城,城中便有渡口,我等在城中歇个脚,下午便坐船南下。”

    南淮笙打开车门说:“都听李世伯的。”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李太玄所言小城中,众人在一家客栈落脚,南淮笙下车后便有小儿迎了过来。

    马车后还跟着数名做小厮打扮的骑马护卫纷纷下马,不动声色地拱卫在南淮笙左右,这些人中有南淮笙之前在秦王府见过的,显然秦寒之安排来护送他的。

    他之前听崔二提起过,年初两人是随南家的商队一路进京,加之尚书府丫鬟小厮都齐备,所以南家只派了崔二一人随行,这次回秦淮不与商队同道,秦寒之恐是怕他路上遇险才有此安排。

    南淮笙心中熨帖,他摆了摆手示意侍卫们不用担心。

    小二在南淮笙和李太玄之间左看右看,最后转着脑袋热情地问道:“几位贵客打尖还是住店?”

    “打尖,记得上些好酒。”

    李太玄随手一掏就要付钱,南淮笙连忙抢先一步将银子递给小二,叮嘱道:“店中若无,便有劳小二哥去别处寻几壶,再来些好肉好菜,多的全当辛苦费。”

    小二一听越发热情起来,鞍前马后将南淮笙一行人引进客栈,又寻人将马匹带去后院喂草料。

    在桌前落座,李太玄取出荷包就要递给南淮笙,南淮笙连忙推辞。

    李太玄说:“哪有让晚辈付钱的道理,”

    南淮笙心想他更没有让诗仙付钱的道理,况且这次他还是那个顺道要劳人照顾的人。

    他笑道:“此去江南小侄乃是回家,世伯可要给小侄留个机会一尽地主之谊。”

    李太玄正待反驳,就见南淮笙让崔二拎了一只食盒和一坛酒进来,南淮笙接过酒坛拍开封口布,一阵浓郁的酒香便牢牢抓住了李太玄的嗅觉。

    他嗅动着鼻尖细闻片刻,问道:“莫不是聚云楼的桃花酿?”

    南淮笙微微一笑,怪道是酒中仙,这招果然见了奇效,他说:“世伯好眼力,此酒乃是聚云楼的少东家今日临别所赠,如今喝一坛少一坛,他这会儿恐怕正在楼里心疼呢。”

    李太玄哈哈大笑,拍桌说:“我今日倒沾了光世侄的光,终于能再品此酒,”他感慨道,“前两年听闻聚云楼老东家离世,后来这桃花酿便再也买不着了。”

    “此酒便是那位老东家亲手所酿,再由姑苏运往各地聚云楼分号,是以今后想喝上此酒恐怕只能看少东家能不能继承老东家这门手艺了。”南淮笙一边说着一边为李太玄斟上满满一大碗桃花酿。

    李太玄闻言一改豪饮做派,端起酒碗细细品尝起来,片刻后,他放下酒碗感叹道:“果然还是老东家的手艺醇正,当初我上京时便住在聚云楼,那是日日都要饮上一壶。”

    南淮笙听得心思活泛起来,开始琢磨着有没有可能督促一下唐孟龙这个少东家把这门手艺重新发扬光大。

    他一边想着一边揭开食盒现出其中令人食指大动的美味来,南淮笙看得口齿生津,他将其中菜品一样样取出,朝李太玄介绍道:“这些佳肴乃是蜀地苏西山苏公子亲手所烹,苏公子极善厨艺,就连聚云楼里的大厨都对他推崇至极,世伯快尝尝。”

    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苏大佬的厨艺他自己都还是今日第一次领教。

    美酒当然要配佳肴,李太玄一块酱汁秘烹方肉放进嘴里,酥软多汁的酱肉入口即化,他不由大快朵颐,一连吃过数块才终于舍得停下筷子说话:“口感极其鲜美,如此肥而不腻的肉食我还是第一次尝到,让人一品便可回味数载,这位苏公子定然天赋异禀。”

    南淮笙也美滋滋地尝过一遍,心想不愧是流传千百年的名菜,苏大佬果然食神转世。

    酒足饭饱,李太玄十分惬意地捋了捋胡须,感叹道:“当真是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今日之席我怕是要回味三载!”

    南淮笙正用锦帕擦嘴呢,他耳朵一动便顾不上形象,直接丢开手帕从大袖中拿出一本小册子,又拧开一支细竹筒从中取出一支毛笔,随后飞快在手册上记录下这条背过无数次的名句。

    李太玄看得稀奇,朝南淮笙问道:“世侄在作甚?”

    南淮笙收起毛笔抬眼看向李太玄,笑嘻嘻地说:“小侄在为世伯记诗。”

    李太玄:“记诗?”

    南淮笙连连点头,像只打着坏主意的狐狸却又表情单纯地说:“世伯既有佳句,小侄自当为世伯记下,日后世伯若是兴起,才可将诗赋集结成册刊印成书啊。”

    李太玄这下来了兴致:“集诗成书?”

    这时,旁边的崔二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夸道:“李大人有所不知,前些时候少爷才促成了两本诗词集的刊印嘞,卖得可好了,那些书生为了抢书差点没打破头。”

    “哦?”

    李太玄这才知道原来前两回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无咎雅集》和《聚云词》,居然都是南淮笙从中牵线搭桥才刊印成书的,他一时间对这位世侄刮目相看。

    “那成书之事可有何说道?”他问道。

    要知道诗人才子或视金钱如粪土,但绝对难以抗拒可让自己的诗文佳作成书流传的机会。

    南淮笙见李太玄问话心中激动得翻江倒海,要是能为这位诗仙出一本诗集,他还能不发达,日后文学史上还能没有他南淮笙这个挂牌编者的名号?

    他按耐住澎湃的心情,淡定地说:“世伯只管随性而发,其他的交给小侄便可。”

    “那就有劳世侄了。”李太玄于是不再多问,只将成书之事交给南淮笙。

    敲定好为诗仙出诗集之事,南淮笙心中雀跃不已,恨不得立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秦寒之,可惜两人此时相去甚远,他还不知道短时间内能不能再联系上秦寒之呢。

    唉,天上掉下如此大的馅儿饼却无人分享喜悦,当真是令人忧愁。

    一行人休息妥当后便从客栈离开,崔二早已联系上一艘下江南的商船,出了客栈便带着南淮笙和李太玄去往码头。

    商船一路顺着运河南下,几乎每到一处码头都会靠岸补给置换商品,南淮笙便趁此随李太玄下船游玩,一路上竟已记下二十来首诗歌。

    这日天气正好,商船在运河与黄河交汇之地靠岸补给,李太玄正带南淮笙在城中游玩闲逛。

    大街上,他却忽然神色一凛,不动声色地斜瞥了一眼后方,只见一名方才就跟在他们身后的粗糙男子这会儿正佯装路人,在街边摊位上与摊主说价。

    李太玄对身后的崔二交代一番,崔二立刻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开。

    “世伯快看,”南淮笙举起一串剑客糖人画朝李太玄挥了挥,“是不是与世伯很像?”

    李太玄笑道:“还差一壶美酒。”

    南淮笙于是又让做糖画的摊主给剑客加上一壶美酒。

    今日没在城中多逛,李太玄便又将南淮笙带回船上。

    南淮笙正在屋里给秦寒之写信,好等日后方便了一起寄去京城,便听李太玄敲了敲他的房门。

    “世伯可是有事?”他看门问道。

    李太玄只说:“八月十五将近,我听闻洛阳要办赏月会,是以想改道去洛阳一游,崔管事已经重新寻好了船只,只等世侄过去。”

    南淮笙当然不会有意见,他虽说是要回家,但也没有时间限制,不过是离开京城躲避风头而已,只要不在京城,去哪里几乎都不会影响到他外祖父和秦寒之。

    说走就走,李太玄不给南淮笙留多少收拾行李的时间便将他悄悄带下商船,随后又上了另一艘不太起眼的船。

    南淮笙只来得及装上写给秦寒之的书信,本来他还纳闷李太玄为何如此匆忙,就听崔二说早就将他的行李收拾过来了,他心想看来李大佬是早就打算去洛阳了。

    只是他在船上走动时却发觉有些不对,这船上怎么只有他们几个人?

    崔二十分豪横地说:“这船已经买下,公子想住哪间房就住哪间。”

    南淮笙:“……”好吧,也没什么不对,是他大惊小怪了。

    另一头,一行在码头窥视的男子发现情况有异后忽然惊慌起来。

    “快追!别让那小子逃了!”

    【作者有话说】

    猜猜谁在洛阳[坏笑]

    “江南迢迢几千里,凤笙去去无穷已。”

    “此时惜别讵堪闻,此地相看未忍分。”

    改自李白《凤吹笙曲》:仙人十五爱吹笙,学得昆丘彩凤鸣。

    始闻炼气餐金液,复道朝天赴玉京。

    玉京迢迢几千里,凤笙去去无穷已。

    欲叹离声发绛唇,更嗟别调流纤指。

    此时惜别讵堪闻,此地相看未忍分。

    重吟真曲和清吹,却奏仙歌响绿云。

    绿云紫气向函关,访道应寻缑氏山。

    莫学吹笙王子晋,一遇浮丘断不还。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出自李白《行路难(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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