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8章 牧野闻歌
◎大神,求带!◎马车进了尚书府, 南淮笙带着李玉生回了他的小院,两人在书房中落座,南淮笙见小学弟神情有些许拘谨,于是让人送了些香饮子铺的酥点和饮子进来。
“贤弟尝尝看, ”南淮笙将一碟荷花酥推到李玉生面前, 说, “做酥点的这位掌柜本是南方人士, 一手祖传的酥点不说官爵京城也是他处难寻。”
李玉生推辞不过,取过一块酥点品尝, 片刻后,他一双眼睛亮了起来。
“别的也试试, ”南淮笙笑道,“这位掌柜便是昨日在画舫上做点心之人。”
李玉生:“原来如此。”怪道这酥点与昨日在船上品尝过的如此相似。
南淮笙又与李玉生闲聊几句, 见他神态轻松不少,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有李玉生愿意放下对他的戒备,他才有机会和对方拉拢关系。
片刻后,李玉生放下茶盏,问道:“南公子先前说雅集书册之事,不知可是昨日记录的部分出了问题?”
南淮笙摆摆手:“贤弟不必担心, 昨日所录分毫不差,”他一边嘴上应答一边脑子里飞快转动起来,忽然灵机一动, 又说, “是唐兄那幅画作的原因。”
李玉生疑惑地看向南淮笙。
南淮笙找好借口后, 立刻言之凿凿地解释道:“今日去寻书坊掌柜询问刊印一事, 掌柜说唐兄那幅画作水平极高, 用色又极为讲究,书坊无法将其复原并重现在书册中。”
李玉生思忖片刻,赞同地说:“姑苏唐孟龙之画确实声名远扬,四方书坊难以重现此画精髓也在情理之中。”
“正是此理,”南淮笙继续道,“掌柜说只能将此画墨印,可我观此画幅长与其他书册相去甚远,若是仅将画作的雕版往小了刻,恐怕难以表现达到效果,”他看向李玉生,“我未曾读过几本书,不像贤弟这般见多识广,不知贤弟可有办法?”
李玉生想了想,说:“或可将此次的书册制成帖装,如此一来无论作话幅长几何都能容下。”
只是他说完又觉得奇怪,这种事难道不该书坊掌柜与这位南公子分说么,何须他来班门弄斧?
南淮笙未曾发现对方已经起了疑心,知道:“当真是个好法子,回头我让人同掌柜说说。”
李玉生越发觉得不对,琢磨一会儿后,他直接问道:“南公子今日可是有别的事寻在下?”
南淮笙一噎,愣是没想出自己怎么露出的马脚,没办法,对方都开门见山了,他也不能继续绕弯子。
可若直说看好对方想资助对方恐怕也是不妥,他思忖片刻,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
理由不就是现成的么,他这么大一个大乾文盲在这里坐着,要找个家教什么的岂不是很正常。
南淮笙支吾片刻,做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等吊足了对方的好奇心,这才说:“贤弟恐怕也听说过我的事?”
美人颦眉总是令人心疼的,李玉生想到往日听过的关于这位南公子的传闻,不由宽慰道:“昨日之事已是过眼云烟,南公子日后还有大好前程,只管朝前看。”
南淮笙没想到自己一通表演反倒被小学弟安慰了一把,心中顿时生出一股负罪感,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贤弟所言至极,过去的都过去了。”他话头一转,又说,“所以我想着不能荒度韶华,打算读些书,即便不能靠科举出人头地,也能学些前人道理,不至于到头来只留一场空,贤弟以为如何?”
李玉生赞同地说:“南公子有此想法已是与从前做出改变,玉生以为可行。”
南淮笙立刻话赶话地说:“只是我从前也没怎么读过书,如今已是弱冠之年,若去蒙学,就算先生愿意教我,怕是同窗那些小友也要笑话我。”
李玉生心想以这位南公子从前的情况来看,恐怕不只是没怎么读过书,而是根本没读过书。痴傻之人就算有父母爱惜,但长年累月恐怕也少不得受人欺负。
他想了想,说:“苦尽甘来,南公子若是不便去蒙学,我去四方书坊为你寻你本书来,在家中亦可读圣贤书。”
南淮笙等得就是李玉生这句话,他立刻说:“我不比贤弟天资聪颖,若是日后有不懂之处可能寻贤弟请教一二?”
李玉生:“知无不言。”
南淮笙微微一笑:“这话我记下了,贤弟可不许反悔。”
李玉生自然一口应下,可下一秒他就觉察出不对来,他记得秦王昨日提起过,这位南公子过几日就要入国子监了,为何方才又说进不了蒙学?
奇也怪哉,李玉生总觉得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他忽然警醒地看了南淮笙一眼,可一触及对方那双纯善的笑眼,他又觉得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南公子可是好心要为雅集上的俊秀刊印书册之人,他一个无钱无势靠抄书补贴家用的穷书生又有何值得南公子算计的。
李玉生自顾自又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只当是南淮笙因为要进国子监所以有些紧张,想提前上几日蒙学做些准备,虽然几日蒙学也完全不够在国子监听懂先生们的讲学就是了。
南淮笙这厢心里正噼啪打着算盘,忽然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
“何事不许反悔?”
秦寒之穿着一身墨梅傲雪直领常服款步而来,未见其人,便闻听其声。
南淮笙闻声抬头,见是秦寒之来了,于是一副计谋得逞的样子朝他眨了眨眼睛。
“?”秦寒之回看过去,眉峰微挑。
见他没领会到自己的意思,南淮笙又朝秦寒之递了个眼色,不着痕迹地朝李玉生的方向努了努嘴。
李玉生当即起身见礼道:“见过秦王。”
秦寒之的视线在南淮笙和李玉生之间一扫,说:“不必多礼。”
南淮笙只见秦寒之走到自己身边坐下,那双锐利的凤眼朝自己轻轻一瞥,他便不不由自主地将方才与李玉生所言之事一五一十告知。
“也没有什么,就是刚才在跟李监生说日后有不懂之处好朝他请教的事。我观李监生聪颖过人又才华横溢,日后定有大作为,想着他求学不易,这样一来一往熟悉以后就能找机会助他一臂之力。”
等把老底交代干净,南淮笙才恍恍惚惚回过神,心想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这不是一下就把自己的算盘给暴露了么,还是当着李玉生这个当事人的面!
果然,他悄悄撩起眼皮就见李玉生神情怪异地盯着自己。
南淮笙尴尬至极,只想两眼一闭当做自己从来没来过此地,他结结巴巴道:“那什么,我、我……”
不等他找到恰到好处的借口,就听秦寒之笑道:“李监生还不快应下,南公子说想资助于你。”
少年心性还藏不住事,李玉生眼眶微红,当即起身拱手长谢道:“大恩不言谢,南公子今日之恩,玉生没齿难忘,唯有潜心学业,待他日金榜题名以报!”
南淮笙眨了眨眼睛,没想到秦寒之居然还帮自己把话兜回来了,更没想到的是这小学弟竟然如此通透。
他打趣道:“我这资助都还没给出呢,贤弟怎么就谢上了。”说完南淮笙便让崔二送来一只食盒,他将食盒交给李玉生,“里面是些点心,我尝着味道不错便让人多装了点,剩下的是些日常花用,”他说着拍了拍李玉生的肩膀,“贤弟往后有难处只管跟我说。”
李玉生接过食盒,只觉手中分量着实不轻,怕是两三年的花用都足矣,他顿时感动得无以复加。
想他幼年丧父,这之后的十来年里,家中靠母亲一人苦苦支撑,他作为长子却只能靠拥书贩舂赚来些许微薄收入补贴家用,实在是愧对父母。
可今日这位南公子仅仅因为看好于他便斥巨资出手相助,还担心他面上过不去,所以还要想方设法顾全他的颜面,如此恩情,何以为报?
他李玉生唯有发愤图强,他日金榜题名来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报答南公子的知遇之恩。
片刻后,李玉生沉吟道:“昨夜星辰昨夜风,无咎河上画舫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南淮笙:“?”
他听到了什么,莫非是让他遇上大佬了!
南淮笙差点惊掉下巴,就见李玉生意味深长的视线在他和秦寒之中间来回一扫,李玉生拱手道:“玉生身无长物,聊赠小诗一首,祝愿二位终成眷属。”
秦寒之颔首微微一笑,王成一看就知道他家王爷对这个十分有眼力见的小白脸很是满意。
不知过了多久,李玉生早已告辞回了国子监,南淮笙仍是直直地看着门外久久不能回神。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要说别的他可能记不住,但这句妥妥是背过的啊!
李商隐,字义山,号玉谿生,玉谿生,玉生,李玉生……
南淮笙拽住身边人的手掌狠狠用力一捏,硌手的,有感觉,说明他不是在做梦,这回当真遇上高产大神了!
“稳了稳了……”
秦寒之见南淮笙不知道在嘀咕什么,他低头看了眼使劲攥住自己的那只手,又抬头看了眼直勾勾朝外张望的某人,不咸不淡地说:“淮笙不出门相送?”
王成心里暗暗咋舌,自家王爷这话里那酸溜溜的劲儿哦。
“啊?”听到秦寒之同自己说话,南淮笙这才回过神,激动地在秦寒之胳膊上用力一拍,说,“寒之,这回稳了!”
秦寒之:“?”
他还没接话,就见南淮笙扭头便松开他的手进了书房,提起毛笔就在纸上快笔书写,秦寒之走近一看,这人写的竟是方才李玉生吟咏的诗作。
秦寒之微微点头,字迹倒像是下苦工练过的,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南淮笙,只是不知道这人是先前二十年的哪一年练的这手好字。
片刻后,南淮笙笔墨一收,兴奋地朝秦寒之说:“寒之,快把你那印章拿出来,我一会儿就把这诗送去书房,让掌柜一起刊印入雅集诗文册中。”
他说着便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鉴藏章,在上面落下一个赤红的朱砂印。
秦寒之被南淮笙百般催促,最后只好让王成回王府取了私印来盖上,又眼睁睁看着南淮笙兴冲冲坐着马车就往四方书坊送诗去。
王成看了看马车离去扬起的尘土,又看了看自家依依不舍的王爷,好心道:“王爷,王妃这都走远了,咱回吧?”
秦寒之凉凉地瞥了一眼王成,说:“这月的马厩都归你扫。”
“啊?”王成这下傻眼了。
天地良心,他做错了什么要挨如此重罚。他帮王爷严防紧守王妃身边出没的小白脸,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王爷不赏他就算了,竟然还要罚他!
第0029章 牧野闻歌
◎王爷心,海底针◎南淮笙昨日返回四方书坊寻掌柜时, 便听掌柜说书坊的雕版匠人们已经看过样本,马上就能开工,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画师画样。
他当即表示自己那幅可以再画一遍,至于唐孟龙那幅, 想必对方也是愿意的。
于是这天一早, 南淮笙坐着马车去了聚云楼, 唐孟龙和文仲明一见南淮笙到来, 立刻将他迎进屋里。
南淮笙开门见山地说:“今日来是想与唐兄商议雅集诗文册一事。”
唐孟龙问道:“可是刊印之事遇上了难题?”
南淮笙:“不瞒你,我寻书坊的掌柜问过, 掌柜说唐兄那幅画作的画样不好找到画师来画,所以我想着能不能请唐兄再画个画样。”
“好说, ”唐孟龙一口应下,“淮笙本就是在为我等劳心劳力, 我岂有推辞之理。”
事情定下,南淮笙立刻带着唐孟龙和文仲明去了四方书坊,下车与掌柜一见,才知集册中的诗文竟然已经刻出一小半雕版。
书坊的雕版房里,诸多匠人正在埋头雕刻印版,看众人熟练的动作便知在场的都是大师傅。
南淮笙示意掌柜不要打断匠人们手上的活计,他从掌柜手中接过几张试印的样品一一看过, 最后满意地转递给唐孟龙和文仲明二人传阅。
唐孟龙称赞不绝:“没想到竟然如此快就能出样,不愧是全京城最大的四方书坊。”
掌柜一边笑呵呵一边心想,也不看看这事是谁交待下的, 少东家亲自跑一趟的要紧事, 他可不得使劲浑身解数给尽快办好。
文仲明拱手道:“多亏淮笙与掌柜相助, 我等的诗文书画才有机会刊印成册。”
掌柜继续笑呵呵, 眼观鼻鼻观心, 一副就爱做善事的老好人模样。
南淮笙摆摆手,说:“诸位俊秀的佳作本就不该埋没,要我说,到时候这雅集诗文册一成,定然就是四方书坊沾大家的光。”
“少爷所言极是,”掌柜应和道,“如两位这般的才子能将佳作交付于四方书坊,反倒是书坊占了便宜。”
唐孟龙和文仲明听到这话顿时一噎,两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南淮笙一眼,原来这四方书坊竟然是南家的产业,难怪昨日秦王二话不说便同意让南淮笙来办这件事。
要知道四方书坊可不仅仅是京城最大的书房,说是整个大乾最大的书房都不为过,各个州府,包括他们姑苏都有四方书坊的分号。
唐孟龙忽然回忆起前几日与南淮笙一起去取钱的四方钱庄,现在细想起来,钱庄那名掌柜看南淮笙的表情似乎与眼前这位掌柜有几分相似之处,恭敬中带着几分和蔼。
四方书坊,四方钱庄,这两处该不会都是秦淮南家的产业吧?要知道,这四方钱庄的规模可一点都不比四方书坊小。
想清楚其中关窍,唐孟龙脑子里灵光一闪,又把大乾其他名唤四方某某的经营全部回忆了一遍,当下差点惊掉下巴。
无他,光是他自己知道的就要数不过来了。不说别的,只说他穿的这身行头便是上京前在四方布庄置办的,他爹从前喜欢在四方玉福买玉石,他和文仲明上京时所乘的车马便是在四方车马坊所购,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在想想他家的聚云楼,自他父亲走后,如今已倒闭得只剩京城与姑苏两家,父亲打拼了一辈子才守住的祖产怕是要不了两年就要毁在他手中。
唐孟龙思及此处心中忽然怅惘起来,若是他从前听父亲的话多学些本事,如今又何至于此。
南淮笙见唐孟龙不知为何忽然发起愁来,他询问的视线落到文仲明身上,文仲明也是微微摇头示意不知。
两人一时间找不到答案,只能选择换个话题帮这位友人转移注意力。
“匠人们还等着画样做雕版,”南淮笙朝唐孟龙说,“唐兄,不如你我现在就动笔?”
听到南淮笙的话,唐孟龙终于回过神来,应道:“淮笙所言极是。”
雕版写样所用的纸张极薄,南淮笙提笔蘸墨后刚要动手,他忽然想到什么,扭头朝掌柜问:“书册封面的书名用什么字体有规定吗?”
掌柜想了想,解释说:“图方便的话可以和书中一样用楷书,既方便匠人雕版也便于顾客识别,但雅集的诗文册又与经史子集等著作不同,少爷要是想换个别的字体,我这就找写样的师傅重写。”
南淮笙懂了,所以是封面的雕版已经雕好了,但还可以换。他斟酌一番,朝文仲明问道:“不知可否劳烦文兄为这次的诗文册题字?”
要知道文仲明的字可是一绝,不仅在姑苏,就是在京城也名气不小。不然当初吴太师府上可不会收藏他的字,又与其他玉石摆件一起送来尚书府当赔礼,否则那只能跌了吴太师的面子。
而且他还记得府上小厮说过,京中不少小姐都十分追捧文仲明的作品,这次的诗文集要是有文仲明题字,到时候售卖也多了个噱头,而且就算只是摆在书架上,那也比其他书籍抢眼。
谁知正在画样的唐孟龙忽然停笔哈哈笑道:“说起仲明的字,我还记得仲明那年岁试,本来出考场时意气风发以为肯定能中,结果放榜后竟然落榜了,后来文伯父找人一打听,说是阅卷官见他字太丑,当场就给他的试卷黜落了。”
他一边调侃一边揶揄地看向文仲明:“这家伙就是自这以后才发奋精研书法的。”
南淮笙听得那双天生的笑眼都弯成了月牙,见文仲明板着张脸瞪视唐孟龙这损友,他连忙绷住笑意,道:“如此看来,文兄合该于书法一道上大放光彩,否则又怎会短短数年时间就能有眼下这般成就。”
唐孟龙嗨了一声,说:“淮笙,你就使劲夸他吧,赶明儿他就该得意地翘尾巴了。”
显然文仲明还是十分吃南淮笙这套的,他凉飕飕地朝唐孟龙看了一眼,互揭老底说,“比不得某人录科期间放浪形骸致名落孙山。”他说完又是一派文雅样,欣然应下南淮笙方才提出的请求,“能为雅集册题字,在下荣幸之至。”
唐孟龙不干了,当即再揭文仲明的老底,文仲明自不甘示弱,自轻飘飘胡拆回去。
南淮笙吃了一肚子瓜后默默往旁边,生怕这战火蔓延到自己这边来。啧,这就是所谓竹马的威力,别想有半点黑历史能悄悄藏好。
掌柜听了一耳朵八卦,这会儿缩手缩脚地为文仲明铺好画样用的纸又备好笔墨,只怕两位大才子一个不高兴都不干了,那他这差事可就不能完成了。
吵闹一番后,文仲明和唐孟龙又重归于好,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对好友方才只是在斗嘴。
南淮笙看了文仲明一眼,又悄悄瞥了瞥唐孟龙,见他这会儿半点方才的忧思也无,当即明白文仲明刚才是故意跟这位好友逗乐子。
想通其中关窍后,他正要重新落笔,却忽然瞧见最靠近这边的那名匠人手上的动作突然顿住,没过片刻,那名匠人叹息摇头后又重新开始雕刻手中木板。
他心中一动,立刻猜出这名匠人恐怕就是先前雕刻封面之人,倒也是,若是他好不容易完成的工作让人说弃就弃了,他定然也不乐意。
南淮笙当即掏了张银票出来,朗声朝掌柜道:“此处五十两银票,便先交于掌柜保管,等日后这诗文集刊印之事告一段落,便分发给各位师傅做赏钱。”他说完便将银票交给掌柜。
掌柜接过银票心中便是一喜,就算此处所有匠人每人分上一两,少东家给的赏钱都还是绰绰有余。
不等掌柜将手里的银票捂热,南淮笙却又朝听到此事时已经激动地停下手中动作的匠人们说:“各位师傅可听好了,要是掌柜到时候克扣诸位的赏钱,诸位只管到尚书府寻崔二崔管事,崔管事定然给诸位主持公道。”
他到时候恐怕已经在国子监进学了,所以这事只能交给崔二来办。
众匠人欣喜若狂,那可是五十两,就算此回所有人平分,一人也能得好几两,都够得上一家子小半年的开销了。
众匠人纷纷感谢道:“多谢少东家,少东家慷慨!”
和匠人们不同,掌柜听到南淮笙那话,大热的天里当场额头冒冷汗,拿着银票的手已经开始哆嗦起来,仿佛手里那东西不是银票而是什么烫手山芋。
南淮笙却跟没看见似的拍了拍掌柜的肩膀,说:“这回的雅集册若是能成,定然也少不了掌柜的功劳。”他说完给了眼神让掌柜自己体会。
掌柜见状心思一动,立刻明白少东家并非要借机撸掉自己掌柜的位置,心中顿时长舒一口气,他连忙道:“不敢居功不敢居功,这雅集都是诸多才子和匠人们的功劳,又有少爷慧眼识珠,这才得逞,我不过是听少爷之命办事而已。”……秦王府。
“王爷,大事不好!”
秦寒之刚从书房出来,就见王成急匆匆从外面过来,一副又有要事要报的模样,他眉头一皱,直觉不是什么正经事。
果然,就听王成急吼吼地说:“王爷,大事不好!王妃他又去找小白脸了!”
秦寒之:“……”
秦寒之深呼一口气,总觉得府上的马厩太窄已经不够王成这夯货发挥了。
“王妃今日一早就去找了那俩姑苏小白,这会儿才回府。”王成越说越觉得后背发凉,他抬头一看,天上的日头正大呢。这是为何?
“王爷,”忽然有下人来报,“户部尚书府南公子来访。”
王成奇怪地挠挠头,也就眨眼的功夫,这会儿怎么又暖起来了。
第0030章 牧野闻歌
◎你若不信,那就等百年后咱俩合葬◎南淮笙熟门熟路地朝秦寒之的书房走去, 只是他一路上总觉得今日这秦王府有哪里不太对,就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一样。
他猛地一回头,就见不远处几个小厮正在扫地,而旁边还有几个侍卫正在巡逻, 南淮笙眉头微粗, 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回头继续往书房去。
没走几步, 他又忽然回头, 这下可好,那几个小厮正在扫空气, 巡逻的侍卫在表演原地踏步,十来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一道道视线中还透出一股子没来由的幽怨。
当真是奇也怪哉。
南淮笙:“?”
什么情况,南淮笙摸了摸脸颊, 难道是他脸没洗干净,还是他欠了他们的钱?
若是脸没洗干净,他这一早上忙活这么久定然早有人发现并且告诉他了。
若是欠了他们的钱,这必不可能,南淮笙摸了摸腰间挂着的猪头金牌,心想以他那未曾谋面的便宜老爹如今的挣钱速度来看,他是欠什么都不可能欠人钱的。
小厮和侍卫正偷摸瞧着找了姑苏小白脸回来才想起自家王爷的王妃, 结果就被未过门的王妃抓了个正着,众人哪儿敢在南淮笙视线下继续停留,当即一哄而散, 躲得远远的。
南淮笙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今日的秦王府果然奇奇怪怪的。
他快步来到秦寒之的书房, 见秦寒之正如往常一般在练书法, 南淮笙心里松了一口, 还好秦寒之是正常的。
“寒之,你猜我今早去了何处?”南淮笙十分自觉地坐到秦寒之对面,拎起茶壶倒了一盏秦王府的贡茶喝。
秦寒之瞥了一眼南淮笙手中的茶盏,最后视线落在那张茶水滋润过后带着浅红的唇上,答非所问地说:“茶盏我方才用过。”
南淮笙微微一愣,想了想发现刚才杯子里确实还有茶来着,于是他仰头把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笑眯眯地说:“这下我也用过了。”
秦寒之手下游走的墨色笔尖一顿,他令人遐想的喉结微微滑动,视线又重新落回纸上不再说话。
南淮笙哈哈大笑,又倒了杯茶故意当着秦寒之的面慢慢嘬了一口,打趣道:“你我可是契若金兰的至交好友,百年后有人翻开那本《风流绝畅图》都要看到咱俩落在一起的私印,我用你的茶盏喝杯茶你还嫌弃上了?”
秦寒之一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前人一眼,一时不知该否认才好还是不否认才好。
“传世之作鉴藏者众多,后人便是翻开那画本在众多印章中寻到你我之印,也只以为淮笙与绘画之人关系匪浅方可首藏。”秦寒之淡淡地说。
南淮笙微微一愣,他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呢,博物馆里那些古代名家字画哪一幅不是印章叠印章的。
他为难地蹙起眉头,片刻后灵机一动,说:“等百年后便把那画本放进墓里陪葬,我就不信这样还有人敢下去盖章。”
秦寒之:“……”
秦寒之无言,他看了南淮笙一眼,最后垂下眼眸继续写字。
南淮笙挠挠头,刚才秦寒之那眼神他似乎在哪儿见过,下一秒他便想起方才在外面的那几个小厮和侍卫。回忆着秦寒之刚才略带幽怨的眼神,南淮笙立刻把刚才那些小厮和侍卫的目光对上号。
怎么回事,今天的秦王府上上下下都透着一股怪异,这会儿竟然连秦寒之也奇奇怪怪起来。
南淮笙掏空心思琢磨了好半天,最后脑子里那根线终于搭上了,他心里一拍手,秦寒之这是吃醋了。
想秦寒之堂堂大乾七皇子,如今又是受封的秦王,雅集那晚鲁王竟然仅凭一个大皇兄的身份就敢当众谋害于他,事情败露后非但不赔礼道歉,反而还要来跟秦寒之寻衅找茬,其嚣张之态完全毫无掩饰。
若说鲁王好歹是大皇子,名义上是秦寒之的兄长,可鲁王身后那群跟班就不一样了,不管那些纨绔是皇亲国戚也好,是世家子弟也好,身份上怎么说也越不过秦寒之这个皇子去。可那些家伙那晚竟然敢跟着鲁王起哄想拿捏秦寒之,这就耐人寻味了。
南淮笙小心翼翼地撩起眼皮偷偷瞥了秦寒之一眼,虽说他之前就知道秦寒之从前在宫里可能是个没娘爱小白菜,但现在看来实际恐怕比他想的还要糟糕。
这小白菜很可能还没爹疼,如若不然,这京城上下哪家的晚辈敢明着踩七皇子一脚。
不仅如此,当时鲁王来找茬时竟然也没人上前帮秦寒之说话,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小白菜不仅爹不疼娘早逝,而且还没朋友。
南淮笙想通这一关窍后顿时明白过来秦寒之方才为何那样说了,原来自己是他唯一的友人,所以他提起唐孟龙的画作后秦寒之吃醋了!
“寒之,”南淮笙忽然起身将一只手搭在秦寒之的肩膀上,秦寒之一抬头,就听他十分郑重地承诺道,“你放心,你永远是我唯一的挚友!”
秦寒之:“……”这话他应还是不应。
南淮笙见他不信,又指天发誓,说:“你若不信,那就等百年后咱俩合葬!到时候咱们把那些个盖了章的字画通通放进去陪葬,这下后人总该知道咱俩契若金兰了吧。”
秦寒之却忽然轻笑出声,他深深地看了南淮笙一眼,说:“这可是淮笙亲口说的,我记下了,等百年后淮笙便与我合葬。”
南淮笙见秦寒之终于信他,心里顿时舒畅起来,他就说嘛,小白菜这就是打小缺乏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