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请帖已经发出去了。”任闻正的消息回得很快。
“哦。”顾方圆有些失落, 但他可以理解。
“但既然是你的请求,我当然会认真考虑,不过是重新发一次请帖, 算不上什么大事,我答应你。”
即使隔着屏幕,只看语言, 也能想像得出任闻正写下这段话的时候,究竟有多么温柔。
顾方圆嘴角上扬,发了一个卖萌高兴的表情包,然后,屏幕上, 多了一句话。
“大少爷,你是想凑齐我们结婚十周年的日子, 还是, 单纯想避开谭申的生日?”
顾方圆盯着屏幕上的这句话,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实话太过伤人,说假话又瞒不过任闻正。
或许, 任闻正发出这条信息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任闻正也并不需要顾方圆的回答, 大约三十秒后,这条消息被撤回。
像是一种悄无声息的默契与妥协。
顾方圆的身体后仰,有些时候, 他也觉得自己太过犹豫不决。
他明明早就选择了他的丈夫, 但如今知道了些许当年的真相后, 又舍不得让谭申太难过。
其实,当年, 在饱经折磨后,他已经习惯性地不再相信谭申,也习惯性地将谭申所有的举动视作“他又在发什么神经”。
他不再有耐心观察谭申的情感波动,也不再有好奇心探寻谭申最近在做什么、在想什么。
他和谭申之间,应该是有误会的。
但他不想再解开他们之间的误会了——他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时候的痛苦与抉择——
也不知道任闻正怎么和任玄顾说的。
任玄顾很高兴地答应了做他们的花童。
于是顾方圆又忙碌了起来,因为要确定婚礼和宴会的每一个细节。
任玄顾精心挑选出了五百张任闻正和顾方圆日常相处照片,跟顾方圆打了声招呼,准备找专业的剪辑团队给他们剪辑一个婚礼上播放的暖场视频。
顾方圆听了听剪辑团队的报价和剪辑方案,打发走了人,揉了揉眉心,对自个儿子说:“这个活我亲自干吧。”
“爸爸是觉得他们报价太高么?”
“不止报价高,他们的技术大概率还没有我好,”顾方圆无奈极了,“我毕竟是老二次元了,嗑CP的时候也没少剪视频,我自己的十周年庆典,我不会搞砸的。”
“会不会太劳累?”任玄顾看起来很担心。
“不会,”顾方圆信心满满,“不就是个十分钟的视频么?更何况,再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些照片对应的情景和感情了,我是我和你父亲最大的CP粉。”
任玄顾笑了起来,抬手鼓了鼓掌:“爸爸加油,爸爸最棒。”
顾方圆没忍住,抬手揉了揉任玄顾的头发——
顾方圆亲自剪视频这事儿,甚至惊动了任闻正。
一家三口吃过了晚饭,任闻正没有继续回书房加班,而是坐在了顾方圆的身边,一边喝茶一边看顾方圆剪视频。
他的存在倒也没有影响到顾方圆的发挥,顾方圆一边一张张调整照片的顺序和特效,一边隔几秒钟看一眼任闻正从真人身上汲取一点灵感。
任闻正一开始坐得很直,渐渐地直接枕在了顾方圆的肩膀上,问:“累不累?”
“不累,就一个视频,如果不精细做一会儿就结束了,但是我想精细一点做。”
“你好厉害。”任闻正由衷地说。
“你倒会哄我开心,”顾方圆用鼠标点了个特效选项,“我也算业余玩玩,不过胜在给我和你做,情感充沛。”
“带着爱意么?”
“带着满满的爱意。”顾方圆刚好加了个满屏爱心的特效,忍不住笑出了声。
“很好看。”
“等等,好像有一点土,我再调一调。”
在任闻正的陪伴下,婚礼视频也做好了,为保万无一失,顾方圆还特地提前拷贝到了控场的电脑上,确定播放顺畅、清晰度高、背景音适中、全程没有卡顿。
他曾经在网络世界里举办过几次大规模的联线活动,因为时间充足,干脆在工作人员的协助下,参与了几次他自己十周年婚礼仪式的全程彩排,确保每一个环节都完美无缺。
然后,在婚礼仪式正式进行的前一天,他接到了来自谭申的电话。
其实手机显示屏上只显示了一串陌生的来电号码,但顾方圆下意识地觉得会是谭申,他接通了电话,果然是谭申。
“我收到了你和你伴侣的请帖。”谭申直截了当地开口。
“哦。”
“我不准备参加了,我做不到祝福你们,也做不到去破坏你们的十周年的婚礼。”
顾方圆有很多话想说,但想了想,还是说了两个字:“抱歉。”
诚然,谭申对他做过很多糟糕的事,但不能抹掉他和任玄顾对他做过的事,一码归一码,这声抱歉,是该说的。
“你和他在一起幸福么?”
“很幸福。”
“……那就好。”
“前几天,很偶然地听到你唱歌,很好听,怪不得你会成为歌手。”
“你听的是那首歌?”
“你以前唱给我听的那一首。”
“哦,”谭申笑了笑,说,“劝你一句,以后少听吧,已经没什么用了。”
“也只是很偶然地听到了。”顾方圆有些生气地解释了一句。
“我知道,”谭申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已经不爱我了,也知道,你现在过得很幸福,我是不该再打扰你了。”
“时间终究会抹平一切,你也会拥有你的幸福。”
“我最幸福的时光是和你在一起的十年,只可惜,你不愿意再选择一次我。”
“是你先推开的我。”
“如果我有其他的选择,我也不想推开你。”
谭申落下了似是而非的一句话,而顾方圆不想再追问、不想再探寻。
“都过去了——”
“最后一个问题,顾方圆,能不能再说一遍,你很爱我。”
谭申的话语里带了点祈求,顾方圆闭上了双眼。
他低声说:“谭申,我爱过你,都过去了——”
“那再见?”
“别再见了。”
“顾方圆,我好像欠你一句话。”
“……”
“我答应你的告白,我想和你在一起,永永远远。”
顾方圆没再说话,他挂断了电话——
尽管更改了十周年婚礼仪式的时间,但枫城有头有脸的贵宾们还是都出席了。
顾方圆没有父母,任闻正也没有。
于是入场仪式,就由他们穿着礼服、手挽着手一起从门口走到舞台。
任玄顾走在他们的身前,一身西装,手臂每一次扬起花的幅度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似的、十分精准。
宾客们站在红毯的两侧,为他们鼓掌。
顾方圆在前进的路途中看到了周太太和徐明昊。
周太太穿着抹胸的漂亮裙子,肩膀上却披着徐明昊的西装外套。
顾方圆仿佛能听到对方懒洋洋地抱怨:“徐明昊又发疯,我都半老徐娘了,他还以为我是小姑娘似的,谁都乐意看我呢。”
顾方圆和周太太相视一笑,又偏过头,刚好对上任闻正微笑着看他的目光。
“你好像很高兴。”任闻正贴着他耳垂说。
“我和你结婚,当然很高兴。”顾方圆笑着回答。
“为什么?”
“我嫁给了我最爱的人。”
既定的仪式一项项向前推进,十周年婚礼仪式结束后,众人短暂去草坪拍照,等再回到了室内——室内已经变成了华丽的午宴现场。
顾方圆和任闻正开场跳了第一支舞。
他们端着鸡尾酒小声交谈,亲密得仿佛无法插入第三个人。
记录着他们的婚姻与爱情的视频在巨大的LED屏以及宴会四角临时搭建的小屏幕上循环播放,视频的质量很高,甚至有年轻人在询问过任家的工作人员后、拿起手机进行摄录。
一切都仿佛完美无缺。
直到紧闭的、沉重的房门被再次推开,午后的阳光伴随着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顾方圆抬起手,因为阳光太过刺眼,但他已经从那道身影的轮廓中,判断出了来人的身份。
——昨天,他明明说过了不来,但偏偏,他今天来了。
第 62 章
循环播放的、属于任闻正和顾方圆的视频戛然而止, 下一瞬,屏幕切成了一条普通的校园回廊的照片。
顾方圆只看了一眼那回廊,就认出了, 那是他当年向谭申告白的地点。
似乎也是确认他看到了这张照片,屏幕开始渐渐变暗,最后归为黑暗。
顾方圆听到任闻正在他的耳畔平静地说:“派人去查一查后台的控制人员, 另外,监控媒体,我不希望今天有任何负面的消息载出。”
似乎是察觉到了顾方圆的视线,任闻正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低声说:“不要怕,只是很好打发的不速之客, 我去联络安保人员, 很快就回来。”
顾方圆“嗯”了一声, 他并没有害怕,他只是不太高兴。
明明谭申已经说过了他不会来,仿佛也听了他的话, 决定为他们之间的纠缠画一个句号。
但他竟然又来了。
不止来了,还切断了他精心制作的视频, 尽管只放了一张看起来不会让陌生人生疑的照片,但顾方圆很清楚,除了他之外, 任闻正绝对也认得出。
他来是做什么么?
他要破坏他的婚礼么?
可是, 他十年前就嫁给了任闻正了。
他晚了整整十年, 现在来也无济于事。
谭申关上了门后的门,耀眼的日光被门扉遮挡后, 终于能看清他此刻的装扮。
谭申只穿了一身便于行走的运动服,但他容貌实在惊人,依旧能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在场的媒体有人认出了他,低声喊了句“松柏”,然后试图举起摄像机,但被早有准备的工作人员温声拦下了。
谭申的脸上带了一点红,他的眼里仿佛只有顾方圆,径直向他的方向走来。
顾方圆短暂地走了个神。
他想起十多年前,有一个漂亮的女孩拦住了他和谭申并肩同行的脚步。
女孩子的笑容像骄阳,自信而羞赧地对谭申说:“学弟,我可以和你单独说一件事么?”
顾方圆以为谭申会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女孩的请求。
但谭申却沉吟思考了一瞬,他说:“我们去楼后面的回廊说。”
——是觉得不应该当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的面前拒绝一个女孩子么?
——是想给她留下一点体面和自尊么?
顾方圆和谭申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低声说:“我先去图书馆给你占座。”
“好,多谢。”谭申笑着说。
顾方圆目送着他们离开,但他的心脏却剧烈地跳动,隐隐约约有着不详的预感。
他知道他该选择相信谭申,但事实上,谭申从来都没有给过他任何的承诺。
顾方圆最后还是按捺不住,他悄悄地绕过了教学楼,沿着少有人踏入的回廊向前走,一步又一步,悄悄地靠近正在交谈的男人和女人。
他的脚步很轻,但谭申依旧有所察觉,他转过头,冲他笑了一下。
像是因为看到他很高兴,而露出了一个很自然的笑容。
下一瞬,谭申却转过了头,带着那个自然的笑容,对女孩子说。
“我答应做你的男朋友。”
顾方圆的耳畔“轰——”地一声,他的整个世界,因为这一句话,在这一刻天崩地裂。
“学弟……”
“我很想这么说,”谭申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似的,“但我们刚认识没多久,虽然在社团里见过几次面,但就这么草率交往,还是太快了。这样,你先回去想想,我也需要再认真考虑一下,如果明天你没有反悔,就再来找我,我们以交往为前提先接触几天,好不好?”
“好!”女孩子高兴地、大声地说,“谭、谭申,我特别喜欢你,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答案,我愿意和你交往。”
谭申又笑了起来,很宠溺地看着她,温声说:“明天再来找我。”
“嗯嗯。”
女孩子边走边跳,活力满满,满心喜悦,等走了几十步后,又停下脚步,举起双手,边摇晃边冲谭申喊:“学弟,明天见哦!”
谭申对着她摇了摇手,等人再次转过身,才放下了手,转过身看顾方圆,嘴角的笑容也不知不觉间抹平成了冷漠。
“不是让你先去图书馆占座?”
“谭申,”顾方圆能听出谭申话语中的暗示,他知道,他是不希望他追问的,但他完全忍不住,“你是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个学姐的?”
“社团里认识的。”谭申言简意赅地说。
“她喜欢你。”顾方圆有些艰难地开口。
“嗯。”
“你要答应她么?”
“你管我答不答应她做什么?”
谭申的脸上是很单纯的诧异,他像是很诧异顾方圆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顾方圆的手指慢慢蜷缩成了一团,又一根接一根地散开。
他听到了风吹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响。
他听到了心脏“噗通”“噗通”的跳动声。
他看到了谭申脸上的疑惑,也看到了谭申眼底不易被人察觉到的复杂与祈求。
他意识到,谭申有些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
理智告诉他,停下来,什么都不要说,或者干脆只说一句“我不喜欢你交女朋友”。
但他已经不受理智控制。
他像是孤注一掷。
也像是祈求奇迹。
他说:“因为我爱你,谭申,我爱你,可以不可以和我交往,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爱你骑着单车、载着我从高坡上冲刺而下。
爱你在雷雨天闯进我的家门,一边用我的浴巾擦头发,一边问我:“喂,你把吹风机藏到了哪里?”
爱你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压在我的录取通知书上,对我说:“顾方圆,我们又要当同学了。”
爱你在雪夜里弹着吉他,礼堂里的唯一的灯光落在你的身上,而你的眼中只有我。
爱那一次又一次的牵手,一次又一次的拥抱,一次又一次的交谈,一次又一次的偏爱。
“顾方圆。”谭申近乎温柔地喊出了顾方圆的名字。
顾方圆惊喜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了“他会回应我的告白、他会答应我和我在一起的错觉”。
“你怎么这么让我恶心,你竟然是个同性恋,你他妈的竟然是个同性恋。”谭申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方圆,眼里充满了震惊与鄙夷,“你为什么会喜欢男人?天生的么?你和我好,就是为了和我上床?”
“不是的,”顾方圆上前一步,他试图抓住谭申的衣角,他的心中升起了无数的忐忑与不安,他怕他再也无法触碰、接近他的谭申,“我只是喜欢你。”
“我不需要你的喜欢,”谭申打落了顾方圆即将触碰到他的手,满脸都是愤怒,“我很厌恶同性恋,我只喜欢女孩子,顾方圆,你离我远一点。”
“我……”
“我真的有把你当成最好的兄弟,你为什么要喜欢我,为什么,啊?”谭申冲着顾方圆咆哮,“你为什么会对我抱有这样恶心的念头?”
“我控制不住我自己,”顾方圆也回吼了回去,“这十年来,我和你每天每夜在一起,你对我那么好,我还能喜欢谁,我还会喜欢谁?”
谭申仿佛一瞬间冷静了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喃喃地说:“以后不会了、以后不会了。”
“谭申,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么?”顾方圆用被打得通红的手,擦了擦自己眼角的眼泪。
“我那么恶心同性恋,你凭什么让我给你一个机会,”谭申整个人都在发抖,他也笑出了眼泪,“顾方圆,我一直在祈求你别说出那句话,但你还是说出口了。”
“你早就知道我喜欢你……”
“如果你放弃的话,我可以假装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依旧是最好的兄弟。”
“谭申,我没办法放弃。”
“滚……”谭申用很小的声音说。
“什么?”顾方圆其实听到了,但他选择自欺欺人。
“滚——我说让你滚啊——”谭申的脸因为情绪激动而变得面容扭曲,“顾方圆,滚啊,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谭申,我……”顾方圆不想滚,他想和谭申再聊一聊、再谈一谈,他很清楚,或许他只有这么一次告白的机会了。
“哗啦——”
顾方圆其实不太知道、也不太记得,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
他好像是,摔倒了。
也好像是,被人推到了。
回廊里的石板路又冷又硬,他的身体摔得很疼,他的脚踝好像被摔伤了,动一动就很疼。
他没办法从地面上爬起来。
只能喊人求助。
“谭申——”
“谭申——”
但每一次都会帮他的谭申,却第一次背对着他,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最后他看不清他的背影。
他向他最好的朋友告白了。
他好像失去了他最好的朋友——
现在,他曾经最好的朋友走到了他的身边,他满脸通红、情绪激动,他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气喘吁吁地对他说:“跟我走,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
顾方圆看着谭申,过往无数的记忆在他的大脑中循环播放。
他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没办法忘记谭申,不管是好的他,还是坏的他。
顾方圆对谭申久违地露出了一个笑容,下一瞬,他挣脱了他的手指,扬起手,重重地扇了过去。
“啪——”
顾方圆用了很大的力气,掌心都有些发疼,谭申的头被他扇得偏过了一边。
谭申像是被打蒙了,过了几秒钟才抬手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却倔强地,还想要说什么。
顾方圆没再理会他,他喘着气,侧过身,一步又一步,走向了他的丈夫。
他用刚刚打过谭申的手、抱住了任闻正。
任闻正搂住了他的身体,握住了他的手,低声劝:“别气了、别气了、交给我、交给我……”
“顾方圆——”谭申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你知不知道,当年——”
谭申的后半截话没有说出口,变成了呜呜的声响。
顾方圆想回头看一眼,却被任闻正托住了后脑勺。
任闻正俯下身,吻上了顾方圆的嘴唇,熟稔而强势。
顾方圆下意识地回应了这个吻,他被亲了一会儿,然后头部重新被按到了任闻正的肩头。
任闻正对着被递来的话筒说:“抱歉,有人精神上出了些问题,他有妄想症,一直在骚扰我和我太太,好在他只是想破坏宴会,也并没有得逞,接下来大家玩得开心,为表歉意,各位离场时,我会让工作人员赠送一份伴手礼……”
优雅的舞曲重新响起,宾客们重新开始跳舞、享受宴会。
任闻正抱着顾方圆,有礼貌地悄悄退场。
宴会的主会场外是一条悠长的走廊。
除了顾方圆和任闻正外,他们的身后还有几道脚步声。
顾方圆很清楚,其中一道脚步声,属于他曾经的朋友。
任闻正突兀地停下了脚步,顾方圆并不知道,任闻正想做什么。
但顾方圆听到了——他的身后传来了拳拳到肉的声响。
——有人在挨打。
——是谁?
任闻正松开了束缚顾方圆的双手,温热的唇贴在了顾方圆的耳垂上。
他咬着他的耳垂,对他说:“孩子肚子有点痛,现在在楼上,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你怎么不早说。”顾方圆打断了他的话,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提着礼服的下摆,三步并做两步,径直向前冲。
顾方圆依旧能听到那拳拳到肉的声响,也能分辨出,属于谭申的细微呼痛。
顾方圆知道,任闻正又给了他新的选择。
那种,不容拒绝的,已经画好了选项的选择。
顾方圆也知道,任玄顾只是配合任闻正的表演,或许并没有病那么严重。
但顾方圆爱他们,也离不开他们。
他愿意做一只被关在房间里的金丝雀,因为他的房间里没有狂风暴雨,没有撕心裂肺的痛苦,有很爱他的温柔的饲养人,还有嗷嗷待哺、需要他呵护的幼鹰。
所以啊,不要告诉他,他当年为什么会和一起在窗外淋雨的同伴分开。
所以啊,不要破坏他平静而幸福的生活。
他不想知道,也不想清楚。
他只想抓住,他所拥有的一切。
第 63 章
“爸爸, 你在想什么?”任玄顾躺在柔软的床上,脸色有些苍白。
“在想你今天都吃了什么东西,”顾方圆坐在任闻正的床边, 脸上带了些许忧愁,“竟然会吃坏肚子。”
“不要太担心我……”任玄顾轻轻地说,“医生都已经看过了, 我也吃过药喝过热水了,可能过一会儿,就好了。”
“怎么可能不担心,”顾方圆喟叹出声,“你是我儿子啊。”
“爸爸, 你没有怀疑过我故意装病么?”任玄顾像是犹豫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开口。
“没怀疑过, ”顾方圆实话实说, “你不会想让我为你担心的。”
任玄顾笑了起来, 说:“爸爸选择了我,我很开心。”
“即使你没有生病,我也不会回头看他、替他求情的, ”顾方圆帮任玄顾掖了掖被角,“他曾经做过很多过分的事, 现在又要来破坏我和你父亲的结婚纪念仪式,这顿打是他该受的。”
“不怕出人命?”
“你父亲有分寸,”顾方圆的表情很平静, “你不该想这些事, 好好休息。”
“爸, 你不好奇谭申到底想说什么么?”
“不好奇,我倒是很好奇, 你明明因为生病没有去宴会,而是在楼上休息,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消息?”
“……向工作人员打听了一下。”任玄顾向被子里钻了钻。
顾方圆没有继续“难为”他的儿子,只是说:“好奇心太重不是什么好事。”
“嗯。”——
顾方圆与任玄顾在这边勉强达成了一致。
在这座别墅的地下室里,谭申正在和任闻正对峙。
家庭医生已经来过了,在确认谭申并无大碍后,任闻正叫人给谭申松了绑。
然后一点也不意外地挨了谭申一拳,打在了嘴角,很重,一点也没有收手。
任闻正扯起了笑,边擦嘴角的血,边说:“是你先动的手。”
下一瞬,任闻正一拳打在了谭申的腹部,谭申后退了一步,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再次冲了上来。
任闻正任由他打了一拳,才还了手。
这次,谭申半跪在了地上,整个人都在发抖,脸色苍白得可怕。
任闻正的下属搬来了一个高度适中的椅子,放在了谭申的正前方不远处,任闻正坐在了谭申的面前,说:“我查过你,听说你很会打架,这十年里我特地抽时间学了学,成效不错,你好像没有我能打。”
谭申没说话,吐出了一口鲜红的血。
任闻正收了收腿,没有被血溅到裤脚。
“还要继续么?”
谭申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即使打赢了,圆圆也不会高兴的,”任闻正仿佛在劝诫自家小辈,用近乎温和的口吻说,“他会心疼我身上多的每一道伤口,然后憎恨打伤我的你。”
谭申没说话,但也没有继续任何动作,他分明是站着的,却像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给谭先生搬个椅子吧,”任闻正用温热的毛巾擦了擦自己的手,“别站着。”
佣人们搬来了椅子,谭申像个提线木偶,沉默地坐了下来。
“有什么想说的么?没有的话,我送你去机场吧,虽然赶不上之前的航班,但我可以叫人帮你买最近的航班。”
“任闻正,”谭申的嗓子仿佛被沙子磨过,变得格外沙哑,“那年酒吧的人,是你派过去的?”
任闻正抬头看了一眼地下室的灯。
诺大的地下室,只有一盏顶灯,而这盏灯,高悬在他和谭申的头顶,刚好能照亮这一小片。
无形之中,这里像极了审判室。
审判着当年的对与错,审判着彼此的良心和底线。
“我什么都没做,”谭申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我只是喝醉了酒,看那个男孩有点像顾方圆,凑近了看了看,发现他不是,我就推开他了……我就推开他了……”
“是你,任闻正,是你拍了照片,发给了顾方圆,对不对,对不对?”
谭申的声音哀伤极了,仿佛失去了于他而言,最珍贵的宝物。
“你为什么要去那个酒吧呢?你明明是个直男,为什么要去同性恋酒吧呢?”任闻正并没有回答谭申的质问,而是选择抛出了他也疑惑了很多年的问题。
“我想要试一试,”谭申肩头耸动,仿佛战败的野犬,每一个字都带着心头流淌的血,“我想要试试,我能不能和同性恋近距离接触,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向顾方圆告白。”
“我想告诉他,我好像也没有那么排斥同性,我早就喜欢上了他,我想让他原谅我,我想和他在一起,像从前那样。”
任闻正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低声开口:“不觉得太晚了么?”
“如果没有你的出现,那一切都不会晚,”谭申抬起头,看向了任闻正,他的眼底溢满了仇恨,“是你做的,对不对?”
“你憎恨我抢走了顾方圆,但谭申,最先选择推开他的人是你。”
“圆圆在枫城做交换生的时候,不管我怎样旁敲侧击,他从来都没有说过你一句不好。”
“他是那么坚定地选择了你,一次又一次踏上了回申城的火车,直到最后一次。”
“明明和我在一起的时光更轻松惬意,明明和你在一起只会得到侮辱和伤害,他还是选择靠近你。”
“他会认认真真地为你选礼物,不能太便宜,因为他珍惜你,不能太贵,因为他理解你,我陪他挑了一下午的礼物,我几乎要放弃了,因为他的眼里和心里都是你,没有任何移情别恋的可能。”
“但你做了什么呢?”
“谭申,你把那份礼物砸碎了,大冬天的,你让顾方圆滚。”
“我接到了消息,我看到了顾方圆拖着行李箱在街头行走的照片,那一瞬间,我再也没有了放弃的冲动。”
“是你的自卑与幼稚,推走了圆圆,即使你选择告白,他也未必会答应你。”
“他未必会答应我,但绝不会和你在一起,”谭申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始反驳任闻正,“如果我真的告白,他整个人又会绕着我而转,他会在意我的喜怒哀乐、在意我的一切,他绝不会考虑去枫城,更不会给你任何趁虚而入的机会。”
“任闻正,那时候,我才是和他相处了十年的人,而你不过认识他几个月,你猜,他会不会为了你,选择离开我?”
任闻正笑了起来,很温和而宽容的笑,他甚至点了点头,说:“不会。”
然后,他正对上了谭申略显惊讶的表情,补充了后半句:“但你刚刚的幻想并没有真的实现,你没有得到告白的机会,顾方圆对你失望至极,他和我一起回到了枫城,我们在一起了,最后结婚了。”
“谭申,现在换我问你,你觉得,假设你刚刚成功带走了我太太,你对他说出当年的真相,他会选择和你一起离开么?甚至,他会选择和我离婚么?”
“……”
谭申什么都没有说,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同样心知肚明。
“时间曾经是你的优势,”任闻正的手指敲了敲座椅的扶手,“现在是我的优势了。”
“总要让他知道一切真相,知道你究竟是一个多么虚伪而阴暗的人。”
“即使他会为此而痛苦难过?”
任闻正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浮灰。
他不准备在谭申的身上浪费更多的时间了,他该去陪他的“新婚”伴侣了。
“谭申,我已经给过了你一些机会,但很可惜,我的伴侣对你没有丝毫兴趣,甚至也不想得知当年所谓的真相。”
“你对他并不好,他过去不会像现在这样,整日呆在家里……”
“他过得很安逸、也很快乐,再也不会被你半夜吵醒,再也不用帮你解决各种烂摊子。我的确限制了他一部分的自由,但也规避了他再被类似你这样的人欺骗伤害的可能。谭申,你把他伤得遍体鳞伤,是我一个碎片一个碎片,重新将他拼凑起来的。”
“——我原本有机会弥补的。”
“可惜了,我不愿意再给你这个机会,”任闻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当年也知道你不配和他在一起,现在怎么这么不自量力?”
“是什么给你的勇气?靠我太太意外投保给你留下的赔偿金当做第一桶金,出国留学创业后的一点钱么?”
“他当年的死是假的,保险公司调查的时候自然会有端倪,是我出的这笔‘赔偿金’。”
“你出国留学、有所成就的源头,是我的一丝怜悯和补偿。”
“补偿费你已经领了,就不要在我面前再做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了。”
谭申也站了起来,他深呼吸了几次,说:“钱我会还给你。”
“那就不必了,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我伴侣送你的最后一份礼物,如果他不是把保险的受益人写成你,我也懒得多给你一分钱。”
“他从来都没有对不起过你,而你一直在伤害他,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
“当年那些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任闻正,我就是想要一个答案,就算死,也让我死个明白。”
任闻正没再说话,而是径直向外走,谭申试图跟上他,又被任闻正的下属紧紧拦住。
任闻正迈出了地下室,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湿润毛巾,又重新擦了一遍手。
“等会儿叫医生再给他看看,灌点药。”
“是。”
“直接送他去机场,顺便帮他买最近的航班机票,好歹也是个明星,记得买头等舱。”
“是。”
“哦,对了,送他走前,从头发丝到脚底的鞋,仔细检查一遍,他应该是随身带了录音的工具。”
“……是。”
任闻正踏上了去楼上的第一节楼梯。
他突兀地想起,在十年前,他就是在上楼梯的时候,接到了下属来自申城的电话。
“任先生,目标人物进了一家同性恋酒吧。”
十年前的任闻正扶着楼梯的扶手。
一念之差。
第 64 章
顾方圆哄孩子睡着了。
他推开房门, 一点也不意外地发现任闻正站在门外。
任闻正站得笔挺,他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像一半恶魔、一半天使。
顾方圆被自己脑海里浮现的形容词逗笑了。
他说:“怎么在门口, 凹造型?”
“刚想推门,你就出来了。”
“孩子睡着了,咱们回去吧。”
“好。”
顾方圆和任闻正并肩向前走了几步, 顾方圆很主动地抬起手,握住了任闻正的手。
任闻正回握住了顾方圆的手。
他们这对夫妻,一句话也没说,却默契地选择靠近,肩挨着肩向前走。
等到回了房间里, 又默契地没有开灯,而是在黑暗中接吻。
顾方圆的手攀附上了任闻正的脊背, 他啃咬着对方的耳垂, 小声说:“你在宴会上好像没有吃什么东西?”
“等忙完了这一阵, 我们再吃,好不好?”
“好。”
结果一忙就忙到了大半夜。
任闻正亲自去厨房烤了三明治、热了牛奶。
顾方圆一边吃一边忍不住说:“你洋人饭做得还真不错。”
“改良过的,”任闻正用小拇指点了点黄瓜片, “做中餐的话耗时比较长,而我担心你饿。”
“果然年纪大的比较会疼人。”顾方圆忍不住说。
“比年纪小的要好很多吧?”任闻正意有所指地回了一句。
“当然, 零星萤火怎能与皓月当空比肩?”顾方圆边说边笑,“体验过你的好,我又怎么会再怀念从前的故人。”
“……你也就这么说说, ”任闻正接过了顾方圆手中吃完了三明治而剩下的包装纸, 折叠好放在了餐盘里, “如果我今天对谭申下了狠手,你一定会埋怨我。”
“我当然会埋怨你, 我可不想你因为这么个烂人而触犯法律、把自己折进去。”
“你不会心疼他?”
“心疼他做什么?他今天过来,不就是来找打的?”
任闻正笑了笑,又递给顾方圆一条湿毛巾,说:“他或许有很多苦衷和真相想对你说。”
顾方圆用毛巾擦了擦嘴唇,又擦了擦手,说:“你愿意告诉我,那就告诉我,不愿意告诉我的话,我也不想从他的口中知晓那些过往的事。”
“如果我告诉你,你或许会难过。”任闻正试探着开口。
“那就别说了,”顾方圆从善如流,他早就想清楚了,“有时候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爱我,我爱你,我们现在过得很幸福。”
“即使我隐瞒了你很多事?”
“即使你隐瞒了我很多事。”
顾方圆笃定地回答,任闻正看了他一会儿,低头笑了笑,说“好”。
任闻正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顾方圆理解他,他或许想摊开了将一切说明白,解决所有的隐患。
但顾方圆不想把一切都摊开了说明白,他对他自己并没有足够的信心,他不知道在知晓一切真相后,他还能不能心安理得地、毫无芥蒂地和任闻正生活在一起。
一直以来,他都对任闻正拯救他于水火之中心存感激,他在他最狼狈不堪、最怀疑一切的时候出现了,他带他离开了令他伤心的地方,他带给了他全新的、幸福的、安逸的生活。
在谭申再次出现以前,顾方圆从来都没有设想过其他的可能。
比如,任闻正其实算计了谭申,某种程度上,他也是导致他狼狈不堪、怀疑一切的幕后黑手。
比如,任闻正一直在用各种手段阻拦着他和谭申面对面的沟通,以避免他的谎言被打破。
比如,任闻正带着他去了那家酒吧,彻底断了他和谭申在一起的可能。
比如,任闻正给了他很多次的选择,但每一道选择题都划好了选项,而他只能一步接着一步,走向他规划好的“幸福”。
顾方圆不后悔当年选择任闻正,不后悔当年选择离开申城,不后悔当年与谭申断绝联系。
但他会记忆,会惋惜,会自责,会愧疚。
他不想在多年以后再碰触到那些尘封的真相。
他不想知道他在某些事情上误会了谭申。
他不想知道谭申曾经也爱过他,也想过从歧路上回头、握住他的手。
他不想把已经既定的过往重新编辑,不想在每一次想到过去的时候,都会想起任闻正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让他彻底死心、踏上了离开申城的火车。
任闻正很好,他的选择没有错。
但他真的不想了解,也不想审判,任闻正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顾方圆选择了逃避,任闻正同样选择了逃避。
他们默契地将这段尘封的过往继续尘封了下去,假装谭申从未出现过,继续过他们的幸福生活。
顾方圆每一次逛街的时候,都会发现谭申的广告照在减少,相信过不了多久,谭申的身影就会从这条购物街彻底消失。
——顾方圆已经知道,任闻正将谭申打包送上了出国的飞机,谭申或许不太愿意,但任闻正认真起来的时候,谭申是很难反抗他的。
谭申人走了,但顾方圆却能感受到,他和任闻正之间存在了一些隔阂。
表面上,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改变,依旧会交谈、会拥抱、会亲吻、会做不可描述的事。
但他和任闻正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绕过有关前任和申城的问题,谨慎地在言语动作间评估对方的喜怒哀乐,然后做出接下来的反应。
十年的夫妻,竟然有些相敬如宾。
任玄顾察觉到了他们之间莫名的气氛,开始创造各种机会,让他们更亲密地接触。
顾方圆和任闻正在孩子面前有说有笑,但等孩子离开了,有时候竟然会有些相顾无言。
——还不如大吵大闹一顿。
顾方圆如此想着,但他又的确没有理由和任闻正大吵大闹一顿。
这十年来,任闻正对他真的很好,他挑不出一丁点的毛病,也没有理由、没有立场和他大吵大闹。
但他就是觉得很不舒服,不知道是他和任闻正之间的这种相敬如宾的氛围,还是无力掌控自己人生的挫败与压抑。
他想,可能是他被惯坏了。
顾方圆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看了一圈跟在他身边的保安,准备回去就找任闻正谈谈。
如果任闻正觉得他摊牌有助于他们的幸福婚姻,那就摊牌吧,大不了他骂他一顿、打他一顿,然后顺理成章地原谅他。
感情的世界里从来都不看对与错,他偏爱任闻正,那任闻正所做的一切,就都是对的、是可以被原谅的——
然而,在顾方圆返回公园门口、登上回家的车的路上,他遇到了一位过去的高中同学。
那位同学热切地拦住了他,要和他去不远处的咖啡厅聊一会儿。
顾方圆也没有什么急事,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身去了咖啡厅,点了两杯饮料,和他聊了起来。
那同学问他:“你和谭申还在一起么?”
顾方圆摇了摇头,说:“读大学以后,我们之间发生了些矛盾,后来就没联系了。”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他弟弟在他读大学的时候重病身亡了,我们都说,如果你还在他身边,一定会出手帮他,他弟弟说不定还有得救。”
顾方圆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却很平静地问:“什么病?”
“听说是一种罕见病,治疗的话要花很多钱,主要是没办法治愈,只能靠砸钱吊着命,是个无底洞。”
“谭家人也心狠,不愿意卖房子,先是各种募捐,被拆穿了还有房产就哭诉说不能降低生活水平,到最后,当然没人愿意再捐钱了。”
“他家就东借一点西借一点,但没什么人愿意借钱给他们,因为知道这钱借了就打了水漂,他们不会还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一下学期的事了,谭申的父母还去学校里找过他,回来就一直大骂谭申不孝顺,闹得沸沸扬扬的。”
——大一下学期。
顾方圆抿了一下嘴唇,说:“谭申当年也只是个学生,他一直勤工俭学,他没有钱的。”
“这不是还有你嘛?”那同学自以为开了个很好笑的玩笑,“如果你们那时候没闹掰的话,你和谭申形影不离,你又那么有钱,帮他也不难吧。”
“他们兄弟间关系并不好。”
“再不好,也是血脉相连的兄弟,谭申的弟弟死的时候,谭申竟然哭了,说真的,我从来都没见他哭过。”
“……你看起来挺恨谭申的。”
“我当然恨他,他一贯虚伪,活该和你闹掰了,也活该救不了他弟弟。”
“我不记得,他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我嫉妒他,这理由够么?”
顾方圆不再说话了,他正在消化他所知晓的一切。
那位同学却嫌弃不够似的,说了一句:“谭申的弟弟快死的时候,有人看到谭申出没在各种酒店里。他长得挺好看的,那时候应该是榜上富婆了,不然哪儿来得钱给他弟弟买水果、送他弟弟去打止痛针。”
“他没有。”顾方圆闭上了双眼,轻声地说。
“什么?”
“他没有出卖身体,”顾方圆提高了一点音量,“是我给他的钱。”
“那你怎么不多给他一点钱啊?你那么有钱,怎么会见死不救?”
“你是在道德绑架我么?”顾方圆睁开了双眼,看着他曾经的同学,“我的钱难道是大风刮来的么?你这么心疼他弟弟,你给他治病出一分钱了么?”
“我又不像你一样有钱。”
“我有钱就活该被人算计么?”顾方圆觉得这世界真是荒谬至极,“只因为我和谭申的关系好,我就要被谭家人纠缠么?”
“谭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人,谭申不是他亲妈生的,是他爸骗了外面的女人生的,那女人挺有钱的,结果钱被骗光了、神智失常跳楼了、孩子也被抱走了。”
“你怎么知道的?”
“当年谭申登报和谭家人断绝关系,报纸上写得听清楚的,这可能就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吧。”
“你一点也不同情他。”
“我为什么要同情一个我恨的人呢?嗨,还以为你们真的闹掰了,白跟你说了这么多话。”
顾方圆没再说什么,他付了账、神色如常地离开了。
然而,在他坐上了车、车辆启动的那一瞬间,他的大脑里突兀地闪过了谭申曾经对他说的一句话。
“我已经拥有了你的陪伴,不应该再试图侵占你的财产,顾方圆,你要记住,无论你多么喜欢一个人,也不能让对方占你的便宜、乱花你的钱。”
第 65 章
顾方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想不明白,谭申到底为什么会变了。
他总觉得,即使谭申是一个直男, 即使他拒绝接受他的感情,也不至于突然变了一副模样,仿佛突然就烂掉了。
隔了那么多年, 顾方圆终于得知了真相。
他甚至并没有多意外,也没有多怀疑,因为按照谭申的性格,他能干出这样的事。
很多年前,谭申瞒着他被造谣被觊觎的事, 选择自己去和那群人打架。
很多年前,谭申瞒着他家里人不愿意为他出钱的事, 直到缴费截止后的第二天, 才平静地告诉他真相。
谭申的性格是很拧巴的, 他很不愿意向他求助,也很不愿意和他坦诚沟通,他宁愿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 等事情过去了,再说出来。
这种性格, 说得好听点叫“大男子主义”
“能扛事”,说得难听点叫“自己找罪受”。
明明两个人互相沟通下,能够解决这个难题, 或者有更好的处理方法, 但谭申不愿意沟通。
但顾方圆没办法埋怨谭申不愿意沟通。
谭申在过往所做的所有事, 最初动机是不想连累他,尽管他选错了方法。
因为不想让顾方圆在他的身上、在他的家人身上画太多钱, 而隐瞒了弟弟的病情,而想方设法地与他保持距离,而在每一次获得“赠予”后绞尽脑汁地伤害他、推开他。
顾方圆其实隐隐约约有感受到谭申的拮据,但他以为那只是因为谭申和女伴相处、开销变大,顾方圆甚至曾经做过将自己的副卡塞给谭申的事,但谭申十分愤怒地将副卡塞了回来。
他不想花他的钱,但到最后还是花了。
就像他不想伤害顾方圆,但最后还是伤害了。
如果是十年前,顾方圆一定会杀到谭申的面前,狠狠地骂他一顿,然后抱住他,甚至原谅他。
那时候的他还很爱他,会因为爱他,而选择包容他性格上的缺点、体谅他所有的难处、寻找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留在他的身边。
但现在是十年后了。
他很惋惜他们之间曾经青梅竹马、肝胆相照、相互扶持的感情。
但也止步于惋惜了。
他很感激他当年没有选择拖累他,一个人扛下了家里的事,还因为不想让他受到波及而试图推开他。
但除了感激,好像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顾方圆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在下车后一个人回了房间,然后拿起手机,拨通了任闻正的电话。
任闻正似乎也有预感,也可能是通过跟在他身边的工作人员大致猜到了什么,他电话接得很快。
“闻正,我就问一个问题,当年你查谭申的时候,是知道他的窘境的,对吧?”
任闻正沉默了几秒钟,说:“我可以说谎么?”
他什么都没有回答,他什么都回答了。
顾方圆的视线落在了床头的玻璃杯上。
那是一款一点也不高大上、平平无奇的、廉价的玻璃杯,它的前任们曾经被顾方圆无意间打碎过无数次,但每一次,任闻正都会重新买回来同样的新的、放在那个位置上,只因为顾方圆很喜欢它。
这些年,任闻正对他是真的很好,好到顾方圆明知道他做错了,依旧说不出愤怒的、指责的话。
——任闻正做过很多远低于道德水平的事。
——但任闻正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他好。
——他们都一样,出发点都是为了他好,只是结局不同,一个人伤害了他,一个人拯救了他。
顾方圆最后叹了口气,说:“我想给谭申打个电话。”
任闻正又沉默了几秒钟,似乎是笑了,他说:“我可以旁听么?”
“你知道的,我爱的人是你,我不会被他拐跑的。”
“如果谭申此刻穷困潦倒、精神失常或者濒临死亡,你会不会为了他而憎恨我,会不会为了他选择短暂地离开我?”
“那些情况并没有发生,我无法预判在那种情境下,我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我也无法预判,”任闻正温声说,“所以我阻止了那些情况出现。”
“我出了钱、给了他脱离原生家庭、选择出国的底气。”
“在得知他精神出了问题后,我为他沟通了知名的心理医生。”
“甚至,我还注资了他签约的经纪公司……”
“顾方圆,我把他养得很好,你看他,一点也不狼狈。”
顾方圆攥紧了自己的手心,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去质问任闻正:“在你的眼中,人还是人么?他只是你的情敌,而你好像把他当成了模拟人生系列游戏里、可以被随意参控的‘玩具’。”
他活在“任闻正很温柔”的假象里太久了,久到几乎忘了任闻正从一开始,就是高高在上的那类人,是没有像“普通人”一样的同理心和怜悯心的。
顾方圆久久没有说话,任闻正又开了口:“我如果不管他,他会变得很狼狈的,说不定会死掉。”
“……他好像,是因为你,而变得那么狼狈的。”
“的确是,”任闻正的声音真的动听,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顾方圆都不太喜欢听,“我夺走了你,我断绝了你们之间的联系,我让他以为你死了、还是因他而死……不过,我的大少爷,我一点也不后悔,即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旧会选择这么做。”
“……为什么?”顾方圆以为他自己会哭,但事实上,他冷静得可怕,眼角竟然一滴泪都没有。
“我爱你,我想让你过得幸福。而他的性格、家庭、三观都够烂的,你和他在一起,大概率会变得不幸,会被拖累着无限下坠。我无法容忍这样的事发生,我再也不想看到你难过的模样。”
“但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我想要选择怎样的人生?我想不想被你所‘拯救’。”
“我知道答案,”任闻正又笑出了声,“你会选择和谭申在一起,你不想被我所拯救,因为你心软、善良又长情。”
顾方圆无言以对。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那时候对你很有好感,或许我会被你打动,会对谭申彻底失望,会选择和你在一起。你可以慢慢来,不必用那些手段。”
“那曾经是我的一个选项。”
“为什么不选呢?你害怕失败么?”
“不,是时间上来不及了,”任闻正近乎冷漠地说,“谭申的弟弟没了,他以为他没有后顾之忧了。他又去了趟酒吧,发觉自己对男人并没有那么排斥,于是买了你们双人出行的火车票了、预定了一家广受情侣好评的餐厅,应该是要向你告白了。如果他告白了,你有一半的可能会答应,有一半的可能会犹豫,但我也会因此失去了所有的机会。”
顾方圆想了想,终于从记忆深处想起,那时候他和谭申的确在讨论出门旅游,而在任闻正过来找他的那一天,谭申同样给他打了无数次的电话,试图和他见一次面。
那不是阴差阳错,那是一个人的精心策划、蓄谋已久。
“你瞒得那么好,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你要打这个电话,如果我不说,谭申也会说,我不想让你的情绪因他而波动,我宁愿我亲自说,你的喜怒哀乐,都该是因为我。”
顾方圆试了好几次发声,但都失败了。
他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交流和沟通的能力似的。
任闻正也没有挂断电话。
他们倾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很久、很久,顾方圆还是开了口:“这个电话,总是要打的。”
“为什么?”
“我欠他一句道歉。”
“你不欠他的,他的处境和结局是因为他弱小而无能。当年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自我感动,他把所有的事处理得一塌糊涂。”
“任闻正,”顾方圆轻声地打断了他的话语,“他贫穷、弱小、无能,但这不是他应该被人操控、摆布的理由。你爱我,你选择将我捧在高台上,你恨他,你选择折磨他。我知道你不会向他道歉的,但我总归要和他说清楚。”
“他贫穷、弱小、无能,不是他当年欺辱你的理由,可以解决问题的方式有那么多种,他偏偏要伤害你。一个本质上自卑的人,靠伤害你而获得些许心理上的平衡,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沟通的必要?”
“当年,是我放纵了他,我从来都没有约束过他。”
“倒不如说他是利用了你的善良和同情心,一点点操控了你,让你对他几乎言听计从。”
“……我。”
“如果没有谭申弟弟的事,你会永远陷入他的情感牢笼,渐渐无法脱离他而存活。”
顾方圆想了想,有些无奈地说:“或许。”
“你还要打这个电话么?”
“嗯。”
“我很久没有这么愤怒了,圆圆。”
“我其实也很愤怒,没有人喜欢被操控的人生,我一直在说服我自己,你是为了我好,而你这十年对我真的很好,”顾方圆的指腹划过了桌面的边缘,让棱角给他带来一点冷静的痛,“但好像也无法改变,我以为的救赎戏码,原来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强取豪夺。我想要和你好好地度过余生,请允许我,去和过去的人好好谈谈、做一场真正的告别。”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向他道歉,然后录音给你听。”任闻正低声开口,他从来都没有如此“弱势”过。
顾方圆抿了抿干涸的嘴唇,半响,他说:“那就咱们三个人,开个在线会议室,你不觉得这特别尴尬么?”
“不尴尬,这主意不错。”任闻正如此说。
——这世界真特么的疯了。
顾方圆揉了揉眉心,破罐子破摔说:“那你找人定会议室,也找人去联系谭申。”
“好。”
第 66 章
顾方圆挂了电话, 然后不到半个小时,任闻正就回来了——按照任闻正常驻的办公室到家里的距离,他应该是挂了电话就往家赶, 而他的司机在路上说不定还要吃几个红绿灯违章。
任闻正从车上下来的时候,顾方圆刚好在卧室外的小阳台上眺望夕阳。
他站在楼上,刚好看到了楼下的任闻正, 任闻正也恰好抬起了头,和他远远地四目相对。
顾方圆很突兀地想起,当年他和任闻正新婚燕尔,他很喜欢卧室外的小阳台,总是坐在这里, 或小憩、或发呆、或刷平板。
每一天任闻正下班,也总会在院子的大门口处下车, 步行走进庭院, 然后站在楼下给他打一个电话。
顾方圆会接了电话, 从软塌上站起来,扶着栏杆向下看,再冲他挥挥手。
他们总是会相视一笑, 然后在电话里聊一会儿天。
聊天的内容一般都很日常,但总是很想继续聊下去, 一般他们聊个三五分钟,任闻正就会重新迈开脚步,向别墅走来。
顾方圆则是会整理下衣服, 像刚刚开始谈恋爱的小女生似的, 脸红红的、心砰砰跳, 扶着楼梯小跑着下楼,在他的脚踩到楼梯的最后一个台阶前, 任闻正总能及时赶到,然后给他一个带着外面的花香的拥抱。
任闻正总是会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上一句:“急什么,不要跑。”
顾方圆有点想说“因为很想见到你”,但他总是太害羞了,又总想着“下一次吧”,于是一直没有说出口。
这一拖,就拖到了任闻正抱回了任玄顾,小孩子占据了他太多的精力,让他很少再有每天在阳台上等他回来的惬意。
此时此刻,他们再次四目相对,顾方圆摸到了自己的手机,他甚至没有看屏幕,盲打拨出了一个号码,然后将手机放在了耳侧。
任闻正也取出了自己的手机,接通了电话。
他们一个人在楼上,一个人在楼下,在最初的几十秒钟内,谁也没说话。
最后还是顾方圆开了口:“你在想什么?”
“你。”
“这么早回来,工作不要紧么?”
“想见你。”
任闻正玩起了“惜字如金”,但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顾方圆的身上,又好像很在意。
“……你不像你了。”
“遇到你的时候,我很难披上那层对其他人的皮。”
顾方圆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说:“遇到你是我的幸运,但你遇到我,算不上一种幸运。”
“是一种幸运,”任闻正迈出了第一步,向顾方圆的方向走来,“我曾经以为我不会爱上任何人,也以为我会孤独终生,直到我遇到了你。”
“我曾经对爱情的形容嗤之以鼻,后来才发现所有华丽的辞藻都无法形容我遇到你后真切的感受。”
“我的理智在叫嚣着让我远离后退,但我失去了对自我的掌控力。”
顾方圆像过往的无数次一样,扯了扯自己的衣服,转过身,走进了卧室,在镜子前看到了自己微红的脸,然后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他微微地喘着气,他的合法伴侣不放心地叮嘱他:“慢一点,不要跑。”
顾方圆却不想慢,他扶着楼梯,咚咚咚地向楼下走。
他鬼使神差地越过楼梯向下看了一眼,才发现原来任闻正已经到了楼下,只是没有上楼。
——原来每一次差一点就会错过的拥抱,都源自任闻正的提前等待。
顾方圆飞快地收回了头,他依旧“咚咚咚”地下了楼梯,然后落入了他熟悉又仿佛久违了怀抱中。
他抱着任闻正,说出了那一句他想说很久的“任闻正,我很想早点见到你”。
任闻正抱紧了他。
他说:“我也是。”
——但你可以忍耐、忍耐着等我下楼,给我一个顺理成章又充满浪漫和期待的拥抱。
顾方圆小幅度地侧过头,亲了下任闻正的脸颊,然后说:“老公,我是真的很爱你。”
任闻正近乎平静地“嗯”了一声,顾方圆盯着他一会儿,凑过去想吻他,任闻正竟然躲了躲,说:“要开会呢。”
“不能亲么?”顾方圆撒娇似的问。
“我怕亲了,我会控制不住地想把你禁锢在床上,让你错过这场和谭申的通话。”
“错过就错过吧,”顾方圆抬起手,摸了摸任闻正的脸,“可以改天再聊,我现在只想和你接吻。”
“你是因为很喜欢我,所以想和我接吻的么?”
“是。”
顾方圆没有一丝犹豫地回答,下一瞬,他被任闻正重重地吻住了。
他被吻得意乱情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抱回到了卧室里。
通往阳台的门并没有被关紧,晚风吹起了遮挡着门的飘纱,顾方圆的视线有时候会落在鼓起的飘纱上,但下一瞬,就会很轻易地被任闻正吸引住全部的心神。
他们十指相扣,唇齿相依,是这个世界上最匹配的夫妻——
这场远程会议,按原计划在枫城的午夜十一点举行,只是上线的并非曾经说好的三个账号,而是只有两个账号。
一个属于远在国外的谭申。
一个属于顾方圆和任闻正共用。
两个账号三个人在会议室里,他们三人都选择了静音,都没有率先说出第一句话的意思。
第 67 章
顾方圆拧开了一瓶运动饮料, 他的嗓子有点干,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这才解除了静音, 说:“谭申,我十年前应该对你说一句节哀,现在补上, 好像太迟了。”
“你知道我对我弟弟的感情一般,他死了我也没太伤心,用不着节哀,”谭申几乎在顾方圆开麦后的下一秒,就立刻解除了静音, 他的语速很快,带着些许急促与激动,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碰到了一个过去的同学, 他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这么巧, 怕不是有人安排。”谭申意有所指。
“我没有给自己找麻烦的动机,”任闻正在此刻平静开口,他的手轻轻地握着顾方圆的手, “倒是你,即使人出了国, 也不怎么消停。”
顾方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镇定地说:“真的只是一场意外,不会是我老公安排的, 也不会是你安排的。”
“你老公……”谭申哈了一声, 像被激怒的猫科动物, “你该不是要替你老公向我道歉吧?顾方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羞可爱了?”
“注意你的言论, 这场会议全程开启了录音,”任闻正冷静地开口,“如果你要试图侮辱、丑化、激怒我的伴侣,我的律师会联系你。”
“……不至于、不至于,冷静、冷静。”顾方圆尴尬得能在床上抠出个大洞,然后再在地底下抠出一座城堡。
“顾方圆,你猜他为什么不敢开视频会议?只允许用语音交流?”
顾方圆尚未来得及说话,又听谭申说。
“那是因为他怕我卖惨,他怕你看到我自残的伤口而心疼懊悔。”
顾方圆瞬间哑然,他看了一眼他的伴侣。
他的伴侣——无所不能的、温柔体贴的任闻正先生扯起了嘴角,笑了一下。
然后他低笑着说:“而你宁愿让他心疼懊悔,也要说出所谓‘真相’,谭先生,十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性格直爽、天真烂漫。”
顾方圆看到软件界面上,谭申的通话状态变成了静音。
他猜测,谭申应该是因为这句话而失控了。
顾方圆又偏过头看了任闻正一眼,任闻正竟然露出了“很无辜”的笑容。
顾方圆没忍住,抬起手,戳了一下他的脸。
任闻正握住了他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顾方圆痒得很、也羞得很,他收回了自己的手指,稳了稳心神,继续说:“我很抱歉,当年我处理很多事都不够成熟,我没有给你充足的信任,也没给你解释的机会,是我让我的伴侣全权处理有关于你的事,也是我反复强调说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的联系,他的行为可能有些过激,伤害到了你,但源头在我,所以我来道歉。”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谭申再开口的时候嗓子哑了,大概是已经哭过了,“我很后悔那时候对你太差了,可以解决问题的方式有很多种,我偏偏要选择最伤害你的那一种。每一次,我站在酒店的大堂里,都不希望你会过来,但每一次看到你过来的时候,我又忍不住会开心起来。”
“你对我的在意是阻止我下坠的唯一的那条绳索,但我活了三十年,伤你却伤得最深,哪怕用命来还,也还不了。”
第 68 章
“你的命不值一提, ”任闻正冷冷地开口,“如果因为你的死,而让圆圆难过、遗憾、痛苦, 那真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
“所以你派人伪造了一份遗言?就为了阻止真的自杀?”
“不止,我还做了很多事,关心你的健康和事业, 你应当感激我。”任闻正是笑着说出了这一句话的。
“哈?”谭申同样也笑了,“你这种控制狂竟然还要我的感激?我是该谢谢你夺走了我的爱人,谢谢你毁了我的告白,谢谢你让我直面爱人的‘死亡’,谢谢你让我常年抑郁、精神失常, 谢谢你让我颠沛流离,还是该谢谢你在多年后主动泄露线索、让我成为你们感情提升的垫脚石?”
顾方圆用触摸板移动鼠标, 点了静音的按钮, 然后偏过头问任闻正:“是你泄露了当年的线索?”
“他要回来弄一场盛大的十周年祭, 依照现在的网络传播度,瞒不了多久,倒不如先把那个荒诞的仪式取消。”
“……所以, 你当时也是故意去的国外?”
“不是,真是凑巧了。我虽然能容忍他尝试接触你一两次, 但在你明确表示拒绝和他沟通、愿意再次授权给我后,我只想将他驱逐出你的世界。”
“我姑且相信你,还有什么事你瞒着我的?”
任闻正正想开口, 听筒里却传来了谭申的声音。
“顾方圆, 我不恨你, 也不怨你,是我亲手把你推开的, 你对我做任何事,你做出任何选择,我都无话可说。”
“但我是真的恨任闻正,他毁了我的一切,夺走了你,我知道我揭穿他,你也未必会再次选择我,甚至可能会打扰到你的幸福,但我真的忍不住。”
谭申的声音再次哽咽了,他像个无助的孩子似的,只可惜,再也没有人会心疼地抱住他,对他说“你别哭,我永远会在你的身边,永远支持你的一切决定,永远陪着你”。
“凭什么作恶多端的人,能够拥有我可望而不可及的幸福?就凭他有权有势、心狠手辣么?”
顾方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没再看任闻正,而是很理智地说:“我爱上他,不是因为他有权有势,也不是因为他心狠手辣。”
“那是因为什么?”
“他很温柔,能照顾到我的方方面面;他很体贴,从来都不会说让我难过的话;他很有担当,总是挡在我和孩子的面前;他很浪漫,愿意为我去学所有我喜欢的事物;他很风趣,总能逗我开心;他很博学,能让我产生崇拜和钦佩的感情……最重要的是,他从来都没有伤害过我,有时候他会强势,但如果我真的明确反对,他会缩回去强势的那一面,我能感受到,他非常、非常、非常在意我。”
顾方圆终于说完了想说的话。
出乎他的预料,任闻正补充了一句:“我对其他人并不是这样的,但我愿意对你这样,因为我爱你,你是我唯一的爱人。”
第 69 章
“而你爱上他的前提, 是他夺走了你。”谭申的话语很简洁,但几乎是直戳要害。
“……时光无法回转,向前看, 不要再回忆过去了。”顾方圆感觉自己已经劝过了无数次,但每一次,好像都没有什么用。
“这十年, 你渐渐忘了我,但我在拼了命地记住你,想念你已经成了我的本能。现在,我的前方不会再有你,你让我怎么不再回忆过去?”
“你是在指责我的伴侣么?”任闻正骤然开口, “刚刚还说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现在就要再次指责你伤害过的人么?你想让我的伴侣愧疚么?你想利用他的愧疚达成什么样的目的?”
“我并没有……”谭申试图反驳。
“你有, ”任闻正打断了他的话, “如果你没有意识到, 那更加可怕。你已经习惯了打压别人、否定别人、指责别人,让别人因为愧疚而加倍地对你好,这种精神控制你玩得炉火纯青, 现在还要在我的面前,对我的伴侣耍这种手段?”
“你这是上纲上线。”
“并不是。因为在过往的无数次里, 你用同样的伎俩,操控着我的伴侣。你让他下意识地远离其他人,只做你最好的朋友;你让他失去了自我的判断, 凡事以你的喜好为第一准则;你让他无法做到精神独立, 只能将全身心投到‘非我’的某一个人身上——当然, 这一点有利于我,在你轰然倒塌后, 我趁虚而入。”
“……二位,”顾方圆硬着头皮开口,“咱们可以换个话题么?作为被害者的我,并不想听你们两位是怎么操控我的。”
“好。”任闻正从善如流。
“顾方圆,你真是偏心,我马上就要列举他操控你的种种行为,你现在却要换话题。”
“我当然要偏心,”顾方圆实话实说,“毕竟我和我老公在一起后,还是交到几个朋友的,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身边一个好朋友都没有。”
“我并没有限制你交朋友。”
“你是没限制,但你会伤心、难过、愤怒,我不想让你这样,是你无形间给我套上了枷锁。”
“抱歉。”
“也不用道歉,曾经的我也是心甘情愿的,”顾方圆的情绪变得很平和,甚至称得上古井无波,“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谭申,我想对你说声谢谢,谢谢你为了保护我、为了不连累我做的所有的事,我很感动,也很懊悔当时没有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没有及时地给予你帮助……”
“你是傻子么?”这次轮到谭申打断顾方圆的话了,“我那么伤害你,你非但不恨我,还要感谢我?”
“但我知道你的出发点是为了我好。”
“并不完全是,”听筒里传来了吞咽液体的声音,谭申可能是在喝水,也可能……是在喝酒,“顾方圆,你听清楚了,我也有我的阴暗面,有时候,我可能就是想看到你痛苦的模样,那样能证明,你真的很在意我,真的很爱我。”
第 70 章
“我也不是傻子, ”顾方圆叹了口气,“我知道的,我也是愿意配合的, 谭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你的喜怒哀乐是远高于我的喜怒哀乐的。我的确痛苦, 但看到你为此而不再焦虑,而露出笑容,我又觉得忍一忍,没什么。”
“当然,这种不健康的心理状态, 已经在心理医生的矫正下得到了很大的改善,我现在会和我的伴侣、我的孩子发脾气了, 想要什么我会直接说, 我会更在意我自己的感受, 而非他人的。”
“那个医生不错,我可以推荐给你,谭申。”这句话是任闻正说的, 每个字都很正常,偏偏凑到一起, 能轻而易举地激怒人。
“我不用了,你自己受用吧,”谭申忍不住反唇相讥, “是什么样的神经病, 能做出把人逼到精神崩溃的地步?”
“因为我想这么做, 你伤害了我爱的人,我已经手下留情。”
“……您二位也别讨论这种完全不道德、甚至有可能在违法的边缘上蹿下跳的行为了, ”顾方圆不得不再次开麦,“我们开始下一个议题。”
“所以,下一个议题是什么?”谭申压着火气问。
“额……”顾方圆运转自己的大脑开始急速思考,最后说,“谭申,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你会离婚么?”谭申轻飘飘地问。
“不会。”顾方圆很认真地回答。
“你爱他么?”
“爱。”
“如果他不在这个会议室里,你还是这个答案?”
“对。”
谭申又闭麦了。
可能是喝酒去了,可能是哭了,可能是发疯去了。
顾方圆开始觉得,这场线上会议或许是对谭申的二次伤害。
他也闭了麦、有点想叹气,任闻正却像是了解他的想法似的,对他说:“长痛不如短痛,既然要说,那就都说清楚。”
顾方圆看了任闻正一眼,说:“在一些事情上,你做得的确有些过分。”
任闻正竟然没反驳,只是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顾方圆被转移了注意力,问:“头疼?”
“不是头疼。”
“那是什么?”
“我宁愿你冲我发脾气,也不愿意你这么轻而易举地选择原谅了我,甚至不愿意多指责我一句。”
“但这事我本来就有责任……”
“那不是你的错,”任闻正很认真地回答,“是我欺骗了你、隐瞒了你,你是受害者,为什么要替我道歉呢?为什么不愿意指责我呢?”
“……因为你是我的伴侣,也因为我爱你啊。”
“那不应该是你纵容我的理由。”
任闻正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谭申的声音却再一次响了起来。
他说:“我当年的确很恐同,但可悲的是我竟然真的是个同性恋。”
顾方圆开了麦,说:“都过去了。”
“我……撞见过我生理上的父亲和男人搞在一起,我告诉了我名义上的母亲,那个女人甩了我一巴掌,让我这辈子都不要说出口。她还告诉我,我并不是她亲生的,如果她想,我随时都可以流落街头。”
顾方圆犹豫了几秒钟,只能说出一句:“你不要太难过,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是他们太人渣了。”
“他们的确是人渣。他们见到我和你在一起,总会说很多风凉话,让我抓紧你、套牢你,以后和你结婚了,把你名下的资产套牢到自己手底下,”谭申一边低笑,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他们会反复地盘问我你手下到底有几套房子,那套地段比较好,他们妄想全家都搬进去,甚至让你‘资助’他们另外的两个孩子买房买车出国留学。”
“我告诉他们,我和你只是朋友,那个男人恬不知耻地说男人女人都一样,只要拐上床就会听话了,然后人就变成了钱袋子,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生母就是那个钱袋子。”
“我不想成为一个喜欢男人的人,也不想和你建立亲密的关系。”
“我的‘家庭’是一滩烂泥,困住了我,不应该再困住你。”
“现在说这么多,可能也无济于事,我只是想让我在你记忆里的印象能够好一点点,毕竟,我能拥有的,也只有你的过去了。”
“我恨我生理上的父亲,但我好像又变成了和他相差无几的人,我也是个同性恋,我也会伤害我最爱的人……”
“你们不一样,”顾方圆低声反驳,“他是没有人性的人渣,你在感情上虽然不是个好人,总归没有做过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谭申,我很同情你,也很懊悔当年没有帮到你,明明是你最好的朋友,却没有让你脱离苦海。”
“你已经帮我很多、很多、很多了,”谭申说这句话的时候,声线里都带着真挚,“我从来都没有玩过飞镖,也没有接触过平板电脑,是你教会了我怎么玩;你总是给我塞各种各样的零食,带我开眼看这个世界;你的家是我的安全屋,每一次筋疲力尽的时候,只有依靠着你,我才能有些许喘息的空间。”
“我知道你过得不太好,但不知道你过得那么难。”
“因为我在死撑啊,我那么喜欢和你在一起,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狼狈不堪的模样。”
“即使你狼狈不堪,我也不会嫌弃你。”
“我知道你不会嫌弃我,但我不想让你怜悯我,也不想让你拯救我。我想成为一颗大树,能帮你遮风挡雨的大树。”
“但事实证明,你就是狂风暴雨,你带给他的,不是保护,而是伤害。”任闻正冷不防地开了口。
“那也是后来的事了。”谭申出声反驳。
“后来的伤害,也不能用前期的保护来一笔勾销,”任闻正的逻辑很清晰,言语也很精确,“好了,卖惨的环节也差不多了,你很不容易,所做的一切都是源自你不幸的原生家庭,我对你的遭遇深表同情,但对你的行为深恶痛绝。你解释了这么多,想让我太太做什么呢?”
“……”顾方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调和”。
谭申也像是被噎住了,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就是想解释几句。”
“那我是不是也该解释几句?”任闻正的语气很平静,情绪稳定得像冰冷的铁,“虽然我很喜欢圆圆,但在他明确表达了对你的在意后,我一度也想过放弃。”
“我尝试放弃过很多次,几乎每一次都是被谭申你的骚操作而硬生生逼回来的。”
“怎么会有人逼自己的朋友即使坐十几个小时的硬座也要回去看你?”
“怎么会有人带着女孩子去接曾经对你告白过的朋友?”
“怎么会有人幼稚地对朋友的朋友吃醋,甚至情绪失控地喊出‘你滚’这类的字眼?”
“怎么会有人在面对隐藏的情敌的时候,想的不是对自己喜欢的人好一点,而是想办法羞辱、打压自己的恋人?”
“怎么会有人觉得自己做了那么多事之后,只要告白,就能将一切揭过去,可以和自己伤害过无数次的人在一起?”
“我查过了你,我知道你的隐情,知道你曾经和顾方圆算得上‘青梅竹马’‘相依为命’,我也知道了自从顾方圆向你告白之后,你做的一系列的人渣事。”
“我无法接受你把摔倒的圆圆直接扔在原地,即使你有你的理由、你的苦衷,即使你的内心也因此而愧疚痛苦。”
“是你的种种行为,让我愈发心疼愈发喜爱我的伴侣,让我下定决心做这个坏人,选择拆散你们。”
“与其埋怨指责他人,不如反省反省自己。”
“顾方圆或许并不是我抢走的,而是你亲手推开的。”
“行了,我的解释结束了,下一个环节是什么?我的大少爷?”
顾方圆根本没有下一个环节。
他的大脑里被塞进了太多的信息,正处在高速运转的阶段。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我当然也有问题。”
“你没有任何问题。”任闻正和谭申异口同声地说,场面竟然看着有点好笑。
“也是有的。”顾方圆坚定地反驳。
“我的性格不够强硬,心思也不够细腻,其实我有能力帮谭申脱离苦海,但最后还是阴差阳错,让他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和折磨。”
“我不擅长拒绝,心理上存在缺陷,明知道谭申会伤害我,但还是忍不住去靠近他,有时候很多伤害,也算是我不信邪、自找的。”
“我不够坚定不移,其实最后的时候,如果我没有选择把所有的事情委托给闻正,而是选择自己面对,可能十年前,我就会和谭申说开了。”
“可能我会选择和谭申在一起,可能我会选择在释然后彻底放弃谭申,当然,现在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当年我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这十年来,我也有些软弱,我总是不想触碰当年的那些烂事,但偶尔还是会想起谭申,这其实对我的伴侣和孩子不算公平。”
“当然,也因为我的逃避,让谭申你一直误以为我死了,遭遇了很多精神上的折磨。”
“谭申,相比较对闻正的歉意,我更觉得对你很抱歉。这种歉意无关于我们都做对了什么、做错了什么,无关于你伤害了我多少、他伤害了你多少,而是因为,从感情上来说,我的确是先选择了放弃的那个人。”
“我在很久以前,就放弃了对你的爱意,我爱上闻正,虽然我与你不曾在一起过,但总感觉,我好像背叛了你。”
“你这十年来对我的感情,我知道了,也很感动。”
“但除了‘我很抱歉’之外,我已经不想再回应了。”
“我的心很小,只能容纳下一个任闻正。”
“就当做我水性杨花、见异思迁。”
“但我们之间的纠缠,真的可以画一个句号了。”
“我爱上了任闻正,我想永远和他在一起。”
“这是我很多年前,就应该说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