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第91章
一时之间, 周围所有修士都屏气凝神,静静看着灵泽一手执长鞭,一手捏神符, 御风飞至半空的身影。
他们不知道这年轻的修士到底要做什么。
可是莫名地, 他们就愿意相信面前的修士真的有办法可以破了这个死局。
虽然因为仙灵草汁液的作用, 这些修士之前的那段记忆被抹去了, 可是潜意识里,他们仍旧忍不住想要将面前这裹挟着寒霜之气的修士,奉为“天道化身”。
周遭修士的呻|吟哭喊声戛然而止, 耳边只余火焰燃烧的轰响和木材爆裂的噼啪声,越发衬得这一片秘境世界安静异常。
灵泽就在这一片静谧中,举起手中的传声符,指向天空中冰雪境与聚宝境的连接口处, 高喝一声:
“萝卜, 收!”
原本卡在那葫芦正中间的连接口里, 像个塞子似的将冰雪境的雪崩尽数堵住的那颗三百米粗的硕大萝卜精,听到传声符里灵泽的声音, 激动得泪流满面。
萝卜精原本披着一身神泉紫檀的坚硬外壳,卡在那连接口,正百无聊赖地掰着手指头数时间。
它越数越觉得难过,越数越担忧, 生怕灵泽之前说会接它回去的话不算话了, 怕灵泽天劫两个任务完成, 顺利离开秘境, 就忘了带它走。
此刻听到灵泽那熟悉的声音响起, 萝卜精哭得萝卜芯都要呕出来——
主人没有忘记它,主人回来兑现承诺了!
萝卜精开开心心地将灵泽之前塞在它手里的那几个乾坤袋抖出来, 把庞大的身躯套进去。
三百多米的小山峰一般的身体,倏然缩小。
头顶上,冰雪境里雪崩形成的海啸狂浪,没了阻碍,水龙一般,猛然往底下聚宝境里灌注进来。
吼声响彻天际。
聚宝境里众人仰头朝天上看过去,透过重重黑烟,隐约看到两个秘境连接口那巨大的黑色深渊里,倏忽之间,涌现出一条银白色的水龙卷。
寒冰之水形成的水龙卷,自上而下呼啸坠落。
六丁神火形成的火龙卷,自下而上咆哮冲天。
两股秘境形成的天然势力,水火不容,在聚宝境的空中,迎头撞上。
萝卜精在从连接口被冲刷出来之后,就迅速从乾坤袋里钻出来,恢复庞大的身躯,坐在雪水形成的海啸水龙卷的龙头之上。
芜湖——!
觉得自己像个拉风的弄潮儿,最靓的萝卜仔,萝卜精粗壮的小短手伸进嘴里,“咻咻”吹着口哨,骑着水龙往火龙头上撞过去。
然而……
水龙头尚未触到那火龙的边缘,立即被火燎得滚烫,雪水顷刻间蒸腾成水雾。
刺啦一声。
萝卜精的萝卜须顷刻之间被神火烧成碳烤萝卜须。
它慌张抱住自己的须须,哇哇大哭。
这水龙卷不是谁都能骑的,这火龙也不是谁都能正面硬抗的。
萝卜精再不敢随便逞威风,把自己缩成一团藏进水龙卷里面去了。
灵泽见状,无奈笑笑,垂头看向地上的少年,
“小天,把神火海皇给萝卜吧?”
天劫立即明白了灵泽的意思,点点头,纵身一跃,闪电般朝着水龙卷冲去。
缩成一团浸在水龙里的萝卜精,忽而感觉到皮肤上多出一层厚实的外壳,睁眼看去,发现自己紫檀木外壳之外,又套上了一层神火海皇外壳。
双重外壳,双重保护,水火不侵。
萝卜觉得自己又行了,拿粗壮的手臂拍在肚子上,啪啪响。
灵泽已经紧跟着飞身来到了水龙边,嘱咐天劫:
“带着神火萝卜,去帮帮下面的低阶修士们?”
天劫点头应了声,坐上萝卜,扑通一声,坠入修士最密集的一片山谷边上,又以闪电般的速度,迅速将秘境里四处散落的修士们往那山谷中转移。
萝卜精那小山一般的身躯,稳稳当当地堵在山谷上方,帮助修士们将神火形成的灼烫气息大半抵挡在外。
确定所有低阶修士们都被安顿好,少年一跃跳到萝卜头顶,仰起脸看向灵泽。
灵泽回往着少年,两人相视一笑。
灵泽心中再无顾忌,握紧手中寒霜长鞭,一跃跳到水龙龙头之上,俯身下来,目光沉沉地望向冲天而起的火龙。
水能克火,但此时的火龙,乃是六丁神火,而且有毕方的神通地火加持,那火龙比先前粗壮了数十倍,此时喷涌至空中,像一朵爆炸形成的蘑菇云。
滚滚黑烟裹挟的龙头,洋洋洒洒,足有上千米宽。
而冰雪境里的海啸龙卷,在穿过蜿蜒起伏的连接通道之后,水势便已经被削弱大半,此刻坠落至半空中的水龙,尚不足百米宽。
两条龙体型相差十倍有余,正面对上,像银针撞上铁杵,实力悬殊。
也难怪先前萝卜精会在离火龙几百米远的地方就被灼伤。
此时灵泽踏在水龙龙头上,俯身朝那火龙龙头冲过去,乘风踏浪,一往无前。
神火火龙像是意识到又来了一个不自量力的倒霉蛋,咆哮着张开深渊巨口,欲要一口将那年轻修士连带着水龙龙头一起吞噬入腹,蒸成水汽。
冲天的火势炙烤得灵泽皮肤滚烫,即使是金丹境,依然被灼得每一寸肌肤都在刺痛。
但他面上不见一丝一毫的畏惧神色,眉宇间只有沉稳和淡定,脚下踏着水龙,龙头在接近那火焰形成的咽喉处时,遽尔一个急转,龙头调转九十度,绕开那最炙热的火舌的正面攻击,转而往火龙的龙身蜿蜒而下。
火龙势头强悍,躯体粗壮,却因此行动笨拙。
水龙身躯相对细弱,也因而行动更加灵活。
银白的水龙在灵泽的冰霜长鞭的操控下,在空中如长练一般,旋转飞舞,带出呼啸风声。
一番缠斗下来,火龙从头至尾被那银白的水龙绞缠起来,动弹不得。
年轻的修士踏在龙头之上,定定立于风中,那水龙便是他手中的缰绳,那冲天的火龙再如何强悍,在他手下,也只能俯首帖耳。
驭水,而后降龙。
这便是至精至纯的水灵根的底气!
“好!”
“漂亮!”
“太牛逼了!”
“驯龙高手!”
“高!实在是高!”
神火峰里所有的火势全部朝着半空中的水龙而去,原本笼罩在聚宝境里的烟尘也便逐渐消散了。
蹲在萝卜精屁股下头的修士们这时得以喘息,纷纷探出头来,就看到了眼前灵泽驯龙的壮观景象,忍不住纷纷拍手叫好。
“得救了!”
“我们要得救了——”
修士们正要朝着那“驯龙骑士”磕头跪拜,却见火龙一声嘶吼,接着缠在他身周的水龙顷刻间化成水汽,消散殆尽。
灵泽在脚下水龙消失的瞬间,立即踏风而行,一跃飞至顶端连接口处,重新踏上新一轮形成的水龙龙头,再次往那火龙卷俯冲下去。
灵活的银白水龙形成的缰绳,很快又将火龙捆缚住,令其像钉在砧板上的鱼肉般无处可逃。
然而,这样的束缚和前一次一样,只持续了几个呼吸的时间,那水龙便再次被神火蒸得消散殆尽。
正在鼓掌喝彩的修士们,看到这情形,有几个开始隐约感觉到情况不妙,流露出担忧神色来。
灵泽却仿佛对自己目前遇到的困境毫无所觉,依旧飞身跃至连接口,再次将水龙引下来,朝着火龙猛扑而去。
一次接着一次。
同样的驯龙情景,不断在聚宝境上空重复着。
水龙形成的缰绳,每次都能精准地捆缚住粗壮的火龙,然而每次都只持续片刻便被蒸发干净。
“哼!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此时琉璃秘境外,劲节十八公坐在榻上,在属下的全力助阵下,正以十成灵力灌注进葫芦藤蔓中,形成一张死阵,操控着神火峰上的火龙。
没有了吴严法和白振业做耳目,劲节公看不到秘境里的情形,但他隐约能感觉到那里发生了什么。
猜到是有个修士试图从冰雪境里引下神泉,形成水龙与那火龙缠斗,劲节十八公一开始是震惊的,不得不佩服那修士的创造力和对水之一道的操控能力。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劲节十八公通过灵力感受着上半个冰雪境里的情况,重新流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
“虽说冰雪境的体积远大于聚宝境,里面多年积攒的雪水足够将整个聚宝境都淹没。
“可现在那神火峰被我唤醒,有火龙在,那雪水落下来,根本到不了地面就会被蒸干。
“冰雪境里的水量再充沛,也总有枯竭的时候。
“现在这样的困兽之斗,不过是将自己的死期延长一点罢了。
“飞蛾扑火,可笑又天真。”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驯龙的修士依旧踏着水龙不断地与那火龙缠斗。
冰雪境里的雪水,像沙漏里的沙粒一般缓缓流逝,很快便见底。
劲节十八公露出个得逞的冷笑,
“哼!冰雪境里的水就要耗干了,等着被烧死吧,小修士!”
秘境里,眼看着奔流而下的水龙气势越来越弱,围观的修士们眼中得救的喜悦也逐渐消失了,同时忧心忡忡看向驭龙的修士,
“怎么办啊?这样下去,他根本没有胜算的。”
“是啊,到头来,冰雪境里的雪水蒸干,咱们还是个死。”
“这是……在劫难逃了吗?”
在一片质疑声中,坐在葫芦顶端的少年目光沉沉,掌心雷电啪一声打下去,惊得几个唉声叹气的修士慌张噤声。
“我哥说不会有事,就一定不会有事!
“信他!”
少年扬起下巴,看向空中那踏着水龙的修士,眼底闪着光亮。
那冰雪境里的水,眼看就快要蒸干了。
这事,远在秘境之外的劲节公知道,聚宝境下面的看客们知道,灵泽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不是扑火的飞蛾,他是驯龙的骑士。
他等的,就是现在!
他不怕冰雪境的水干涸,他怕的,只是那雪水太多,倒灌进来,淹了聚宝境里的无辜生灵。
而此时眼看着连接口处的水龙快要流干,灵泽单膝跪在龙头之上,手中寒霜长鞭一甩,
“是时候,到我出手了。”
年轻修士的声音不大,语气沉稳,简单一句话,却带出无尽威压,让空中咆哮着的火龙都颤了颤。
“吼——!”
聚宝境内,水龙高吟。
银白的水柱顷刻间变幻形状,不再像柔软的长练,而化成了锋利无匹的寒冰之剑。
剑刃直指火龙咽喉!
唰!
银白的长剑卷着呼啸风声,朝着火龙直刺下去,顷刻捅穿长龙的身体,直捣老巢!
少年单膝跪在剑尖之上,从火龙的咽喉,一路冲至尾端,直达他最终的目标——神火峰洞底。
他要釜底抽薪!
调动起全部灵力,将脚下仅剩的神泉水凝成冰霜,灵泽单膝跪在被火海淹没的洞底,掌心朝下,重重一击——
寒冰护盾以他掌心为圆心,迅速朝四周蔓延开,以最快的速度凝结成一张寒霜结界,将神火火种死死压制在脚下。
火种被断,天上的巨龙咆哮声戛然而止。
声势浩大的火龙,成了空中楼阁,无依无傍,摇摇欲坠。
“落!”
灵泽一掌击地,一手指天,将冰雪境中最后的雪水,尽数引至神火峰中,灌注进六丁神火留存的洞穴之内。
最后一丝火种,被彻底浇灭。
轰!
像火炉被封口,瞬息之间,漫天的火光便消散殆尽,只余下几缕灰黑色的烟尘。
聚宝境内,原本炙热的温度骤降,刚才被神火蒸腾成气体的神泉水迅速凝结成水滴,化作丝丝缕缕的雨水落下来,将地面上的余火都浇灭。
“得救了!”
“我们得救了!”
“那修士真的做到了!”
围观的修士们感激得满脸雨水混合泪水,纷纷朝着神火峰的方向叩拜。
“噗——!”
秘境之外,死阵被破,体内灵力耗尽,劲节十八公一口黑血喷出来,满眼猩红地盯着眼前根根寸断的葫芦藤蔓。
“小修士……好手段!我竟小瞧了你!”
强行干涉秘境法则,试图扭转乾坤的行为,遭到琉璃秘境的反噬,劲节十八公体内每一处关窍都仿佛被万虫啃噬,哀嚎着,双眼一黑,晕死过去。
秘境之内,不再受外界干扰的地表,开始重新运转,神火峰口,再次燃起金光。
灵泽身形摇晃着,从那峰口飞出来。
虽然浑身都被火势熏得漆黑,只有眼睛和牙齿是白色的,看起来有些狼狈,可踏在神火峰峰口之上,他的身影却仿佛沐浴在功德金光之中,闪着无尽光彩。
少年站在萝卜精上,脸扬得很高,
“看到了吗,我哥,是个大英雄。”
第092章 第92章
成功离开琉璃秘境, 白景行作为多宝阁阁主,留在鹿洲镇处理秘境消失之后的后续事宜。
灵泽收到了疯爷爷加急送过来的一道消息,里面只有短短四个字——
[急事, 速回!]
秉持着字数越少、事情越大的原则, 灵泽一刻不敢耽搁, 起身往玄天宗赶去。
没有了神兽白泽日行万里的速度, 仅凭灵泽御风而行,哪怕日夜兼程,他们赶回宗门也要至少一周时间。
从秘境离开之后, 天劫就立即恢复了一团球状闪电的模样,距离下一次化形成少年模样,至少需要半天。
盘腿坐于寒霜凝成的长剑之上,灵泽像往常一样, 将那白团子放在自己腿上, 揽在怀里, 乘着风,一路疾驰。
耳畔的风声呼啸而过, 吹动灵泽的发梢衣袍呼呼作响,怀里的小鬼软软的一团,贴在他胸口,却是异常地安静。
从灵泽的角度看不到小鬼头的表情, 只能看到圆滚滚的一团白色的后脑勺, 看起来手感挺好的。
这样想着, 灵泽果真就抬手, 掌心轻轻抚摸小鬼圆润的脑袋。
很软, 很弹,还是原来的手感, 介于水球和棉花团之间的触感,引起极度的舒适。
灵泽没忍住,来回多撸了两把,掌心在那圆脑袋上轻轻打圈。
小鬼一动不动,甚至没有转回头看灵泽一眼,视线依旧放在前方的远空,只是抬手把灵泽在他脑袋上作乱的手扒拉下来,又用粗短的双手环住灵泽手腕,放在自己胸前抱住。
灵泽掌心顺势揉了揉白团子柔软的肚皮,
“有心事?”
小鬼摇摇头,依旧没有开口,也没有回头看灵泽。
其实灵泽隐约能猜到一点小鬼头此刻的心思。
上次从乾元山金光洞里出来,少年第一次化形结束,变回球状闪电以后,也是像现在这样,陷入短暂的忧郁状态。
化作少年模样,以人类的姿态并肩站在他面前时,便有万分的勇气,能够讲出喜欢他的话,能够主动与他亲吻,可变回了球状闪电,就将那些内心的悸动都收敛起来。
似乎,在天劫的心底,灵泽对他的喜欢,首先,是源自他那一副银发雪肤的少年人的身体。
想到这里,灵泽轻声开口,想要继续之前在琉璃秘境里被打断的那个话题,
“小天,我们——”
“——哥。”
刚开了个头,天劫喊了他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我……我们不要再去找那九转莲花阵阵基上的法器了,好不好?”
灵泽微微一怔,“为什么?”
“太危险了。”
天劫回想到在琉璃秘境里发生的那些事,就感到一阵后怕。
他哥很聪明,懂得将那冰雪境里的雪水引流灌注进聚宝境里,去灭那神火。
他们也很幸运,刚好遇到了破局方式是灵泽最擅长的驭水之术,所以才能有“驭水,降龙,破局”这样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让灵泽秀出来,震撼全场。
可是如果下次寻找法器的地方,再遇到危险,他们还能像这次这么幸运吗?
天劫之前说有他在,不会让灵泽受到伤害。
可经历了神火火山喷发之后,天劫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想要保护灵泽,不是他空有一身雷霆就能做到的。
如果做不到保护灵泽的周全,天劫就不希望灵泽继续冒险去寻找那些法器。
在灵泽可能会遇到危险,和天劫可能永远无法长久地维持人形之间,天劫情愿选择后者。
“傻子。”
头顶传来灵泽带着笑意的轻声细语,
“怎么了?我一开始从玄天峰渡劫台上带下来的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鬼头,去哪了?
“这世上,还有我们堂堂九天雷劫害怕的事?”
小鬼垂着头,小声嘟囔:
“我害怕的事多了……”怕雷怕鬼怕饿。
但嘟囔完,一人一鬼同时沉默了。
他们都知道,灵泽说的,不是那些无足轻重的小事。
天劫初生出人类神识的时候,因为不了解这个世界的很多事,所以经常会被吓到,但这显然和大敌当前的那种畏惧情绪,根本不是一回事。
大敌当前,天劫从来都是无所畏惧的。
他足够强大,他只听命于天道,他不畏生死,他没有弱点……
没有弱点吗?
不是的。
他喜欢上了灵泽。
因为喜欢,所以,从此便有了弱点。
他不再是无所畏惧的了,他开始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害怕”这种情绪。
怕他哥死,怕他哥因为帮他化形而身消道陨,怕他哥倒在他面前,他却无能为力……
原本无忧无虑的少年,到这一刻,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人类会有那么多的忧思疑虑。
沉默在一人一鬼之间蔓延,耳边只余呼啸风声。
最终,是灵泽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抬起手,将怀里的白团子翻转过来,面向自己,
“小天,我知道你是怕我有危险,可是,你有你的顾虑,我也有我的担心。”
“你的担心?”
白布下头一双闪着银白光亮的眼睛眨了眨。
“嗯。”
灵泽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入天劫耳中,“我担心,失去你。”
简单一句话,重重打在天劫胸口,分明是空荡荡的胸腔里,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悸动。
短暂的失神之后,天劫道:
“可你不会失去我啊。”
天劫知道他哥在怕什么,但他觉得他哥那是在杞人忧天,
“哥,没有人能把我从你身边带走的,那只火鸟不行,摘星阁上的那个男人,也绝对不可能。”
“真的吗……”
灵泽喃喃低语。
这时,传声符里一道熟悉的纤细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灵泽,小鬼,你们等等我啊嘤嘤嘤。”
“雷震子?”
灵泽打开那传声符,“你那边的麻烦搞定了?”
“搞定了,终于把他甩开了嘤,”雷震子那边“呼哧呼哧”的,像是正在全力奔跑,“我正在全速往你们那边赶,你们慢些,等等我。”
“好,”灵泽立即收敛了脚下凝结于寒霜之剑上的灵力,放缓了行进速度,“你注意安全,路上小心。”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灵泽和天劫在中原腹地边界的一处山脚下,与雷震子汇合。
雷震子赤着上半身,满身肌肉虬结,浑身跑得红彤彤的,赶到灵泽和天劫面前的时候还在喘,
“那一簇火苗,实在难缠,我与它周旋了许久,一直到从秘境里出来,才终于摆脱掉了嘤嘤嘤。”
说着,他看向灵泽怀里的白团子,双眼放光,
“小鬼,你终于变回来了,太好了,快给我充充电啊嘤。”
天劫没理会雷震子的要求,视线越过对方肩头,看向他身后不远处的树梢,一双眼眯起来,透过白布,发出警告的“嗞嗞”电流声。
雷震子见状,笑容收敛了,转过头,顺着小鬼头的目光往那树梢看过去,然而,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怎么了?那树上有什么问题吗?”
雷震子回头,视线在灵泽和小鬼的脸上来回扫一遍。
灵泽的目光跟着沉下来。
他和雷震子一样,哪怕神识全开也查探不到那树梢的任何异常,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对方的境界远高于灵泽和雷震子,而且是本体亲自来到现场。
“是毕方?”
灵泽低声问。
“嗯。”
天劫应了一声。
和天劫的目光对上,原本蛰伏于树梢之上的修士,这时也不再伪装,伸展开背后的一对翅膀,直直地朝着他们飞过来。
“你竟还是追着我过来了!如此阴狠狡诈啊嘤!”
雷震子往旁边横着挪了一步,用自己壮硕的身躯挡住灵泽和小鬼,朝着毕方的方向将自己手中的黄金棍送出去,摆出一副要与对方干架的姿态来。
毕方眉心轻蹙,沉着脸瞥一眼雷震子,身体微微往旁边侧过去,绕开对方的棍棒,然后看向灵泽和他怀里的小鬼,
“随我回一趟阵符师协会。”
说话间,不待灵泽给出回应,毕方已经自顾自地从乾坤袋里掏出了缚灵索和锁魂圈。
这两样法器,是阵符师协会在抓捕明确被列入协会通缉名单里的修士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的。
见毕方这阵仗,雷震子手中黄金棍一挥,碗口粗的棍棒抵在毕方脖颈上,
“他犯了什么事,你凭什么拿他?”
毕方瞥一眼抵在自己脖子上的棍棒,眼中明显透出几分不耐,
“恶意重伤甚至杀害我处招募的几名修士,还不够吗?”
雷震子闻言,怔了一瞬,很快又说:“你无凭无据——嘤!”
他话说到一半,直接被毕方抬手一张定身符定住,反手一张噤声符封住嘴,紧接着落下一张禁制,罩进一张隔绝声光的法阵中。
看到被装进罩子里动弹不得的同伴,灵泽的心头一沉。
这就是毕方的手段——
就像最简单的食材和佐料,在真正厨艺厉害的大厨手上却能烹饪出普通人无法想象的高端菜品一样,像定身符和噤声符这种低级符咒,如果是一般修士用出来,是绝对不可能制得住雷震子这样金丹境的修士的。
可是毕方却可以。
同样的符咒,在他手上,借助几个简单的带增强效果的法器的辅助,便有了奇效。
毕方之所以能够成为国师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始终受器重,并非因为他元婴境的修为和地火神通,而是因为他在阵法和符咒一门上极高的造诣和炉火纯青的技法。
轻松处理了雷震子,毕方重新看向灵泽,沉声重复:“随我走一趟。”又将目光落在灵泽怀里的小鬼头身上,“你们一起。”
灵泽没动。
毕方举起手中锁魂圈,直直地朝着灵泽丢过去,在离灵泽脖颈处不足三寸远的地方悬停下来,
“不要逼我动手。”
第093章 第93章
啪!
毕方话音未落, 锁魂圈被一道银白的电光打中,径直飞到天外去。
小鬼头从灵泽怀里一跃至空中,浑身银白的电光迅速膨胀起来, 几乎要将毕方笼罩其中,
“你敢动我哥一根汗毛, 我便将你身上每一根羽毛都烤焦!”
毕方脚下巍然不动, 视线直直地盯着那近在眼前的巨大一团银白电光,
“你就是之前那莲花身幻化的少年。”
他用的是陈述句,语气异常笃定。
听到“莲花身”三个字, 灵泽的目光一沉。
还没来得及深思,耳边传来嗡鸣声,是那锁魂圈重新朝着灵泽飞回来。
金属项圈发出阴森的光芒,倏忽变大一圈, 套马的套索一般, 直直地往灵泽脖颈套上去。
灵泽脚尖一点, 遽尔飞身往后撤退,堪堪躲开那金属环的攻击。
金属环认准目标, 像是自带追踪系统,紧紧追着灵泽而来。
灵泽被迫将灵力尽数灌注于脚下,如蜻蜓点水般踏着地面步步后退,最后旋身一转, 身体在空中翻腾, 调转九十度, 与那金属圈拉开距离。
啪!
银白电光一闪。
灵泽在空中翻了一圈, 堪堪落地, 就见原本追着他而来的锁魂圈,被一道雷电劈得裂开。
紧接着, 周围升腾起一股可怕的威压,引得人心发慌。
灵泽抬眼望去,就见那团球状闪电不知何时,已然膨胀成小山丘那么大。
这样大范围的雷电,天然带着强大的磁场,将周遭细碎的石块枯枝都卷至空中,围绕在雷电周遭旋转着。
修士对雷劫的惧怕,是刻在骨子里的。
饶是毕方这样心性沉稳的元婴境修士,也不例外。
此时他站在那雷电正中心,面色苍白,心神不稳,但仍旧勉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越过雷电,看向灵泽,
“你们一意孤行,定要与阵符师协会作对,拒不配合?”
毕方说着,一手掐诀,一手指缝中捏满符箓,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我执法无情,伤了你们性命。”
他话音未落,立即现出火纹鸟的原形来。
独脚鸟的身体倏忽膨胀至几百米高,印着火焰纹路的双翅伸展开来,巍峨的山峦一般,遮天蔽日。
法天象地!
鸟喙朝着天际,尖细的鸣叫声震得山中鸟雀都扑腾着翅膀四散逃开。
双翅扇动,带起阵阵狂风,独脚鸟巨大的脚掌朝着灵泽直直地压过来,自他头顶打下一片阴影。
法天象地形态的火纹鸟,仅仅一枚指甲盖,就比灵泽整个人都要高许多。
灵泽以最快的速度从掌心逼出寒冰护盾,举过头顶,预备硬生生接下这迎面的一击。
而就在那巨型鸟爪快要触碰到寒冰护盾的时候,一道电光啪一声打下来,不偏不倚,打在鸟爪沟壑纵横的掌心。
鸟爪骤然被电击,下意识缩回去,没能碰到灵泽一丝一毫。
“哥,你躲远些,别被误伤到,我把这火鸟劈了,我们晚上吃碳烤火鸟!”
毕方悬浮于空中,听到少年那嚣张的话语,面色变得越发阴沉,一双眼危险地眯缝起来,身上每一根带着火焰纹路的羽毛都朝外炸开。
九天雷劫与巅峰元婴境修士的正面对决,不是灵泽这样一个金丹境修士可以参与的。
如果被卷入战场,哪怕只是被余波震到,灵泽很可能都会受伤。
他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不敢托大,脚尖轻点,迅速飞身后撤,远离了战斗正中心。
可是毕方刚才有关莲花身的话,还有对方直接用出法天象地,却并未用出地火神通的行为,让灵泽心中隐约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他喊了一声“小天”,刚想开口,就听到耳边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滚滚雷云在头顶浮现,很快便将那小山般的火纹鸟整个笼罩在黑云的阴影中。
天劫收敛起全部气息,以毕方和灵泽的境界,哪怕神识全开,也只能感知到普通雷电的气息,而绝不可能查探到任何九天雷劫的征兆。
只是哪怕没有天雷的气息,此时那可怕的威压笼罩下来,仍旧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处于雷云正中心的火纹鸟的每一根羽毛都直竖起来,微微颤抖着,预示着他此刻的心绪不宁。
但这种程度的威慑,并不足以让毕方失去思考能力,他翅膀扇动着,调整好角度,将夹在羽毛之间的一张张符箓送到脚下去——
他在以自己为阵眼,构建出一张防御法阵。
轰——!
头顶青黑色的雷云滚动着,汇聚出一道银白的电光,直直地朝着下方火纹鸟的头顶打下去。
一瞬间,电流顺着火纹鸟头顶流经他全身每一根羽毛,最后从他脚下蔓延至地表,将他周围那张法阵上每一处阵基都覆盖。
“嗞嗞”的电流声不断在那法阵中响起,银白的电光将整个法阵点亮。
火纹鸟露出个诡计得逞的笑容,
“阵成。”
看清毕方布下的那张法阵的形状,灵泽隐约猜到了什么,心头警铃大作,朝着头顶高喊:
“小天!停手——”
然而,他的话尚未讲完,第二道天雷再次朝着那火纹鸟头顶打下去。
轰——!
这一次,雷电没能碰到火纹鸟,就被周围那张法阵吸收,紧接着,法阵内的雷电反弹到头顶的雷云之中,像一张银白的电网,将整片雷云紧紧裹缠住。
“是困雷阵!”
灵泽双手紧紧握拳,神色凝重。
云层之中,传来少年的闷哼。
那声音传入灵泽耳中,让他心疼得厉害,恨不能不管不顾地冲到那雷云之中,护住自己的小鬼。
可是以灵泽的修为和能力,他就算冲进云层里,此刻也帮不上他的小鬼头,只能买一送一,把自己也搭进去。
所谓“困雷阵”,是一种魔域修士研究出来的,专门用于躲避天雷的法阵。
魔域之内,渡劫期的修士召唤出天雷之后,却不愿意忍受五雷轰顶的痛苦,便研究出这么一套投机取巧的法阵来——
这法阵最大的作用,是可以短暂地麻痹天雷,让天雷处于类似昏迷的状态,渡劫的修士便可以趁机做一些手脚,企图蒙混过关。
这张“困雷阵”,被研究出来没多久,就被彻底废除,并且被整个北斗大陆抛弃了。
一则这明显是在渡劫的过程中采取的作弊行为,为名门正派所不齿,二则,哪怕是对邪魔外道而言,这法阵也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
企图麻痹天雷,用骗术度过天劫,这是有违天道的。用了这“困雷阵”的修士,哪怕成功渡劫升级,要不了多久,也必定会遭受更大的天罚,最终哪怕勉强保住小命,也会境界衰退,甚至断送修道这条路。
这样得不偿失的方式,自然很快便被正邪两道彻底抛弃。
没想到,这个消失已久的古老法阵,此刻却被毕方成功地用在了天劫身上。
毕方知道“困雷阵”的布阵手法,并不奇怪。
这法阵虽然早已经无人问津,却还是被清楚地记录在阵符师协会的书库之中,毕方作为阵符师协会核心成员,想要查到这种被禁止的法阵的信息,很容易。
可是……
“困雷阵”是渡劫期修士用来在渡劫的时候投机取巧的,那就是说,这个法阵,是专门用来对付天劫的。
也就是说,毕方从一开始,就猜到了自己要对付的是谁……
“果然,是九天雷劫。”
毕方立于困雷阵正中央,视线瞥向脚边的年轻修士。
轰——!
头顶又是一声闷响,云层之内,传来少年的声音:“你敢碰我哥……”
少年的话讲到一半,没了声音。
那“困雷阵”不愧是专门为麻痹九天雷劫而研发出来的法阵,法阵送出去的银白色的电网将雷云捆缚住,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掌刀劈在了天劫的后颈上,让天劫眼前一黑,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漆黑的雷云,陷入了短暂的死寂中。
在这一片寂静中,毕方往前跳了一步,居高临下俯视着脚边那蝼蚁一般渺小的年轻修士,再开口,声如洪钟,
“是你,偷走了天劫。”
是陈述的语气。
刚才当着雷震子的面,毕方说自己拘捕灵泽是因为对方伤害阵符师招募的修士,其实,那根本只是个借口罢了。
毕方这次过来,根本从一开始,就认定灵泽偷走了天劫,他没有在最开始就将其挑明,无非是想出其不意地用出“困雷阵”,好一举将天雷制服。
这便是毕方比吴严法那些人可怕的地方——
他沉着冷静,心思缜密,他是个高端的猎手,始终蛰伏于暗处,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出手。
可他一旦出手,那就是他确定自己必定能一举拿下猎物的时候。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是天雷的对手,如果试图和天雷正面硬刚,他只会落得和吴严法一样的下场,所以他选择巧妙地绕开天劫,去找天劫的弱点——灵泽。
火纹鸟巨大的脚掌踏在灵泽面前的土地上,震起一片尘土。
比千年古树还要粗壮的一根脚趾抬起来,趾甲尖指向灵泽眉心,带来无尽的压迫感,
“跟我去摘星台,面见国师。”
第094章 第94章
灵泽没动, 任由毕方那巨大的趾甲指着自己眉心,丝毫没有要退缩的意思。
他抬起头,看向此刻黑漆漆的云层, 那里连一丝银白的电光也看不到了。
唰!
几张定身符倏忽飞到灵泽眼前, 开始在他头顶上空高速旋转起来。
“不要耍花招, ”毕方浑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现在束手就擒,去往摘星台的路上,便能少吃些苦头。否则, 别怪——”
——咻!
毕方话音未落,灵泽倏忽自掌心逼出几根寒冰剑,将围绕在自己身周的定身符全部捅穿,之后旋身一转, 从毕方的控制范围内飞出来。
毕方的双眼眯缝起来, 声音阴沉,
“不自量力。”
火纹鸟宽阔如山峦一般的翅膀伸展开,赤羽扫出去, 扇起狂风,带着无尽威压,将灵泽如落叶一般拍向地面。
身体砸向地面之前,灵泽抬起手, 自掌心送出几枚冰刃, 破开雷震子周遭设下的禁制, 捅穿他身上的符箓。
砰!
灵泽落地的同时, 雷震子高举着黄金棍, 破空而起,
“爆!”
雷暴从棍棒顶端被送出, 直直地朝着那火鸟的羽毛打过去,逼得那翅膀被迫往上收回去。
顶着对面的威压,雷震子高喊:
“灵泽,你先撤,我掩——”
他一个“护”字还没讲出来,转回头,就见灵泽已然御风而行,飞出去上千米远,身影眼看就要从视线中消失了。
仍旧高举着黄金棍的肌肉壮汉,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逃、逃得也太快了吧嘤……”
同一时间,法天象地形态的毕方转过头,看向远处已然快要逃离这片山谷的年轻修士的背影,眸光一沉,转动着庞大的身躯,就要朝着那修士远去的方向追过去。
然而巨爪刚要离开地面,倏忽感觉到一股力道牵扯住他的脚趾。
转回头,就看到雷震子正用自己那一双壮硕的手臂死死地抱住他的一根脚趾,不撒手。
雷震子这一身壮硕的肌肉,应当不是普通的肉|体,他很有可能是修过佛家的锻体术的。
毕方沉着脸用力抽了一下,竟然没能第一时间将脚趾抽出来。
“火鸟,你跑什么,你的对手是我,你是不是怕了你爷爷我啊嘤嘤嘤。”
雷震子用最纤细的声音,讲着最嚣张的话。
毕方从鸟喙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眼底写满不耐。
他一个元婴境,而且是国师亲自带出来的巅峰元婴境,不要说区区两个金丹境了,哪怕对上两个和他同一境界的修士,他都未必会落下风。
可是现在粘在他脚上这个肌肉壮汉,实在有些难缠。
想摆脱对方不难,问题是……
毕方的目光重新瞥向灵泽逃离的方向,那里此时已然空荡荡,早看不到修士的影子了。
继续跟脚上这个肌肉壮汉纠缠下去,很可能就要让灵泽成功逃离了。
如果不能趁天劫昏迷的这段时间将灵泽逮捕,一旦天劫重新醒过来,毕方将失去胜算。
电光火石之间,毕方做了决定。
轰——
鸟喙朝着灵泽远去的方向张开,一条火舌窜出来,通天的火光将头顶的雷云都照得通红。
“是地火!”
雷震子面色一沉,哪怕只是被那地火的边缘燎到,依然觉得浑身皮肤被灼烧得刺痛。
他勉强稳住心神,朝着灵泽消失的方向大喊:
“灵泽,快跑啊!”
而山的另一侧,已然逃出去几千米远的灵泽,听到背后地火冲天而起发出的爆炸声之后,非但没有继续逃跑,反倒停下了脚步。
转回头,看向漫天的火光,灵泽轻轻扬起嘴角,
“终于肯用出来了。”
轰——!
他话音刚落,那火舌倏忽便来到了眼前,熊熊火焰顷刻间将他裹挟。
灵泽单膝跪在地上,自掌心逼出一张寒冰护盾,勉力抵御周围火焰的炙烤。
“你不会以为,以你金丹境的寒冰护盾,可以抵御得住我的地火吧?”
火光之上,毕方的虚影若隐若现,脸上写满嘲讽。
灵泽当然没有那么不自量力。
这可是能够将整个冰雪境轰击出雪崩海啸的元婴境地火,他一个平平无奇的金丹境水灵根,自然不可能抵挡得住。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主动放弃抵抗,随我回摘星台,我可以免去你这灼烧之痛。”
毕方话音落下,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年轻的修士静静跪在火光之中,定定回望着毕方。
灵泽知道,毕方不可能尽全力把地火用在他身上——毕方要留灵泽的活口,因为只有活着的灵泽,才能将天劫引到国师面前去。
而这就给了灵泽机会。
隔着炽热的火光,毕方看到那年轻的修士脸上,非但没有因为灼烧而流露出痛苦神情,反倒……在唇角浮现出淡淡笑意。
……笑意?
为什么?
毕方的心头一沉。
就见年轻修士这时竟盘腿端坐在地上,闭上双眼,任由烈火焚身,我自入定。
这是……
要渡劫?!
确实是需要突破的气息。
毕方的眸光一沉。
这年轻修士,试图用渡劫的方式,去召唤雷云,从而唤醒处于麻痹状态的天劫!
顷刻之间,灵泽灵力暴涨,在周身形成一张无形的防护罩,将环绕在体表的地火都逼退了一寸,无法近身。
“果然是个诡计多端的小修士。”
一瞬间,毕方回想起之前在聚宝境里,远远地看到的那通天的雷电光芒。
这小修士,之前被吴严法困住的时候,应当就是用同样的招数,原地渡劫,召唤那少年出现,劈得吴严法魂飞魄散。
如今,他竟又想将同样的招数,用在毕方身上。
“未免太天真了一些。”
毕方不是吴严法,也不是那秘境里急于求成的渡劫修士,又怎么可能让灵泽再一次得逞?
“小天……”
灵泽双眼紧闭,飞舞的发丝被火光照成橘金色。
“哥……”
远处漆黑的雷云之中,被困雷阵捆缚起来,陷入麻痹状态的天劫,在睡梦中,呢喃了一句,仿佛隔空在给灵泽回应。
灵泽蓦地睁开双眼,眸光穿过火光,直直地望向远方,低喝一声:
“来!”
轰!
话音未落,漆黑的雷云之中,银白的电光一闪,仿佛沉睡的巨龙将要苏醒。
丝丝缕缕银白的电光从那黑色的云层中溢出,划破天际,朝着灵泽所在的方向极速蔓延过来。
灵泽抬起手,指尖指天。
银白的电光在他指尖缠绕,越积越多。
啪!
远处雷云之下,一声响,是那困雷阵在毕方的操控下,重新运作起来。
将大半的灵力灌注于那阵基之上,毕方将麻痹效果无限加强。
原本逐渐亮起来的雷云,重新黯淡下去,朝着灵泽而去的那丝丝缕缕的银白电光,也随之被斩断。
召唤天雷的过程,刚开了个头,就被毕方的法阵无情地打断了。
灵泽收回手,定定地看向指尖,那里缠绕着一缕仅剩的细弱的银白电光。
火光之上,毕方的虚影剧烈颤动,他努力调整好气息,冷声道:
“束手就擒吧,你手上残余的这么一点雷电,哪怕全部打在我身上,也不过像挠痒一样,无足轻重。”
灵泽却摇头,唇角扬得更高,
“这点天雷,足够了。”
灵泽说着,缓缓地站起身,立于火海之中,放在身侧的手臂微微抬起来,指尖缠绕的电光像一根小皮鞭。
银白的“小皮鞭”凌空一甩。
咻——啪!
天雷形成的鞭子,只轻轻扫到那火焰的边缘,毕方的虚影立即剧烈颤抖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双腿一软,跪下去。
毕方勉力稳住心神,调动灵力护住心脉。
然而,刚才天雷触碰到火光时,从他心底里升腾起来的那一股异样的感觉,却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这股异样的感觉,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之前在玄天宗,第一次近距离见到那银发雪肤的少年时,毕方就曾有过这种感觉,只是那时候感觉非常微弱,他没太放在心上。
后来,他用自己的神通地火,去多宝阁后院灵泽所在的客房窗外监视时,那种感觉再次出现,而且比之前那次强烈许多。
再后来,是在冰雪境里,他被偷袭,重伤昏迷的时候,睡梦中,心底那股异样的感觉再次降临。
而现在,灵泽手中的天雷形成的鞭子扫在他的地火之上,那股异样的感觉,便达到了顶峰……
这感觉,实在很难形容,仿佛有一支小钩子勾在他心头,将他的心脏吊起来,不上不下,让他浑身使不上力气,却又难以自控地想要臣服。
难道是……某种罕见的媚术?
“你……!”
毕方咬牙切齿,火焰形成的虚影因为羞恼而不断颤动着,怒目瞪向灵泽。
轰!
地火猛然爆开,火光通天。
毕方不再收敛,试图以全力将立于火焰中心的修士一举拿下。
同一时间,他的本体——处于法天象地形态的火纹鸟扇动翅膀,摇晃巨型脚掌,试图将那难缠的肌肉壮汉碾碎在自己掌下。
雷震子像一只苍鹰脚下的幼鼠,轻松便被甩到了地上。
他翻身想要重新站起来,却发现周身被一片极速扩大的阴影笼罩——小山一般的脚掌,带着极强的元婴境威压,朝他头顶踩下来。
地火灼烧在灵泽每一寸皮肤上,让他无法睁开眼,只能靠神识查探周围情况,寻到毕方的身影。
啪!
手中长鞭一甩。
银白色的雷电形成的绳索缠绕在那地火形成的虚影脖颈上。
火焰无形,本不该被雷电捆缚住,可那电光缠上毕方脖颈的那一刻,火焰形成的虚影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同一时间,踩向雷震子头顶的那巨爪也未能落地。
地火跪下的同时,那只暴戾的火纹鸟,也仿佛变成了一只乖顺的鸡崽,蜷缩成一团。
脖颈中套着银白色的绳索,毕方被迫以一个臣服的姿态跪在灵泽面前,仰头看向灵泽的目光中,却尽是屈辱和暴怒。
想他毕方一生谨慎,如今竟栽在了一个小修士的手上。
是他大意轻敌,竟小瞧了这年轻修士的手段。
从一开始,这小修士在同伴的掩护下的逃跑,根本就不是为了保命,而是调虎离山,为的就是要逼他用出自己的神通,地火。
而那召唤天雷的行为,也不是像在琉璃秘境里那样为了劈人,而只是要利用天雷,勾出毕方心底里这一股臣服的本能。
可是……
“这、这究竟是什么神通术法,为何、为何如此强悍!”
强悍到不讲道理,让他一个巅峰元婴境,都毫无还手之力!
灵泽微微偏头,看向手中银白电光形成的小鞭子,
“你的神通是地火,竟不知道这个吗?
“这不是神通,也不是法术。
“这只是一种非常普通的自然现象——
“天雷勾地火。”
第095章 第95章
天雷勾地火, 是自然现象。
毕方这只神鸟,可以召唤地火,也是整个北斗大陆人尽皆知的事。
可是, 天劫的雷电, 勾动毕方的神通地火的时候, 究竟能达到怎样的效果, 一开始,其实灵泽也不太确定。
他现在能够这么笃定地用计勾出毕方的地火,逼迫对方臣服, 是因为这一出“天雷勾地火”的戏码,灵泽之前遇到过——
在冰雪境里,毕方遇到意外,奄奄一息的时候, 是灵泽和天劫救了他的性命。
那时候毕方陷入昏迷, 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灵泽对当时的情形却是一清二楚。
虽然不清楚毕方之前遭遇了什么,但灵泽将毕方捡回去的时候, 他伤势太重,甚至连元婴都受到损伤,灵泽一个小小的金丹境,那时候维持住自身不被寒气入体损伤心脉尚且艰难, 想要靠庚金纯阴水为他修补元婴, 实在是杯水车薪。
饶是如此, 灵泽还是勉力尝试着去救助那只浑身都被霜雪覆盖住的火鸟。
只是那火鸟并不配合。
半梦半醒之间, 火鸟感觉到有人在往他身体里灌注灵力, 顷刻间便启动防御机制,本能地朝着灵泽吐出一团地火来。
眼看着那地火要烧到灵泽的发梢, 因为吃不到碳烤火鸟而气鼓鼓地站在一边的少年,刹那间从掌心送出一团雷电,与那地火迎面撞上。
银白的电光触碰到橘色的火焰边缘的一刻,意识模糊的火纹鸟,立即收敛了暴戾气息,将自己团成一团,像只乖顺的小鸡崽似的,瑟瑟发抖。
看到眼前一幕,灵泽和天劫都怔住。
天劫一抬手,正要收回雷电,就见那一团发抖的鸡崽抬起头,拿鸟喙轻啄天劫指尖,口中呢喃:“还想要……”
灵泽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竟然听到那样的话,从一向高冷自矜的毕方毕大人口中讲出来。
而紧接着,火纹鸟又讲出了让灵泽几乎要惊掉下巴的话——
“救我……主人。”
这……
毕大人对国师用过这样羞耻的称呼吗?应当是没有的,他只叫国师“师父”。
那这两个字,应当是生平第一次从这位大人的口中讲出来。
所谓天雷勾地火……原来是这样“勾”的吗?
果真是开了眼界了。
这种地火对天雷本能的臣服,竟然让用出神通的毕方,在昏迷中,做出这么社死的事来!
而此时此刻,脖颈中圈着天雷的电光形成的套索,跪在灵泽面前的毕方,是完全清醒的,自然不可能讲出之前在冰雪境里那么社死的话。
可这不妨碍他被自己内心深处那股对天雷臣服的本能操控。这是比心魔和媚术还要可怕得多的一种对神魂的控制,这是根本无法抗拒的本能。
灵泽抬起手,轻轻扬起“小鞭子”,毕方便只能痛苦地弓起背,向他俯首。
因为内心的极度煎熬,毕方的眼角抽搐,面容扭曲,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究竟想做什么?”
确定已经将对方死死拿捏住,灵泽不紧不慢地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件新衣服,把身上已经烧成灰烬的那一件衣衫从身上拍掉,待到换完衣服,朝不远处点点下巴:
“把小天的困雷阵收了,把我朋友放了。”
毕方没办法拒绝,只能乖乖地照做了,紧接着,“咔哒”一声,一张白玉罗盘丢到了他面前。
灵泽又抬手,送了一枚白玉珠心到毕方面前,
“把这张生死契签了。”
那契约内容非常简单,只有短短一句话——
毕方绝不向任何人透露天劫的身份。
跪在地上的男人垂眼看向白玉罗盘中间那一行字,再抬起头时,目光中透出一些异样神色。
他现在几乎算是任人宰割的状态,这小修士,分明可以提出更过分的要求,可以让他为自己牟取暴利,甚至可以让他以后都对自己言听计从的。
可是这小修士竟然什么也没做,只是让毕方保守住他偷走天劫这个秘密?
不趁人之危,不争,不抢。
这事说起来容易,可实际上能够身体力行地做到的修士,却是寥寥无几。
毕方看向面前年轻修士的目光,一时变得很复杂。
见毕方不动,灵泽手中银白的套索又紧了紧,催促意味十足。
毕方轻叹一声,将那白玉珠心送入火中转了一圈,又嵌入白玉罗盘的中央。
咔哒一声。
两人的识海中,同时有金光浮现。
契成。
轰——!
一道雷电迎头劈下来,直直地往毕方头顶而去,看那架势,像是要将对方劈个魂飞魄散。
灵泽慌张将自己早早握在手中的黑石锅甩出去,扣在毕方头顶。
啪!
雷电打在黑石锅上,五彩斑斓的黑色锅底,瞬间裂开。
“小天!”
灵泽朝着头顶那团球状闪电喊了一声。
“哥,你不要拦我,我今日定要将这火鸟劈得骨头渣都不剩!”
球状闪电发出嗞嗞电流声,刺目的银白电光让灵泽几乎睁不开眼。
“我已经和他签好生死契了!”
灵泽眯缝着眼,情急之中解释了一句。
“……什么?”
球状闪电那银白的电光,瞬间收敛了。
原本遮天蔽日的巨大一团,顷刻萎缩,变成极小的一团,像一颗银白色的海胆似的,悬浮在空中。
“你、你和他签生死契?”
不知道为什么,灵泽觉得那闪电现在连每一根细小的电光都透露着失落和难过。
灵泽不明白这失落和难过是怎么回事,只能一边抬手把那白玉罗盘拿起来,一边点头,如实回:“签过了——”
“——那我们呢?”
球状闪电的银白电光变得蔫答答的。
“……什么我们?”
“我们之前签的那生死契,便不作数了么?”少年因为愤懑,声音略微抬高了一些,“你这么快便有了新欢!”
灵泽怔怔望着空中那小小一个白团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新欢?
这词能这么用吗?谁教的啊?
灵泽无奈摇头,搞不懂这小孩的脑袋瓜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你以为生死契,只有要结道侣的修士才用得上吗?”
“……不是么?”
灵泽把那白玉罗盘托到那一团闪电面前去,让他看清上面的契约内容。
看清那简单一句话,球状闪电蔫下来的银白电光,又重新一根根直竖起来,变得明亮。
灵泽侧着头看他,“所以,承认自己之前偷偷跟我签生死契的事了?”
球状闪电嗞嗞响了两声,不言语了。
“灵泽,小鬼,当心那火鸟!”
雷震子一边喊着,一边高举着黄金棍,追着一只独脚火纹鸟,往灵泽和天劫这边飞奔过来。
毕方已经收起法天象地形态,恢复鹰隼大小,振翅飞至灵泽面前,稳稳落地。
五彩黑石锅里的地火已经消散,天雷对地火的勾动,短暂地消失,毕方恢复了平时那一副高冷模样。
雷震子追得猛了,险些刹不住车,他脚踩在地上,掀起一阵尘土,堪堪在毕方和灵泽面前停下来。
他来回看看相对而立的两人,目光落在灵泽手中那白玉罗盘上,隐约猜到了什么,收起黄金棍。
毕方看着灵泽,“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谈谈。”
灵泽点头,看向雷震子,“帮我看着小鬼头?”
“你们的事,我不会讲出去,也不会向国师透露半个字。”
两人并肩站在山顶,毕方沉声许下承诺。
哪怕有生死契在,以毕方的能力,很可能要不了多久,就能想到破解这契约的办法。哪怕破解不了,他旁敲侧击地给国师一些暗示,以国师的谨慎和细心,必定很快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可是毕方亲口给了承诺,那就是在向灵泽表明自己的态度——他不会出卖灵泽和天劫。
因为——
“之前在冰雪境,是你们救了我一命。大恩不言谢,我会记在心里,日后定当奉还。”
灵泽摇头,“你不要继续追着小天不放,就是最大的谢礼了。”
这一次,毕方并未给出承诺。
一码归一码。
他仍旧是阵符师协会会长,是国师的弟子,哪怕他不能把灵泽偷天劫的事告诉国师,可是他的职责,仍旧要求他继续盯着这年轻修士和那少年。
“为什么,要做出这样逆天而行的事?”
毕方抬头,望向远天,“公然违背天道意志,你就不怕有一天落下天罚,性命不保?”
灵泽耸耸肩,“怕有什么用?反正那一天还没到来,与其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余生,不如抓紧时间,享受当下。”
年轻修士露出个恣意的笑,“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天塌下来,当被子盖咯。”
毕方收回视线,意味深长地看向灵泽,不知道应该说这小修士心太大,还是心态太好。
他回到之前的话题,肃声说:
“只有死人,才能做到绝对守口如瓶。我如果是你,会选择杀人灭口,而不是用小小一张契约来牵住我。”
灵泽笑起来,“干什么,一心求死啊?”
玩笑归玩笑,留下毕方,究竟要承担多大的风险,灵泽当然是清楚的。
可是,灵泽有他自己的打算。
他可以借助天雷勾地火,直接杀了毕方,但那势必会引起国师的怀疑,接下来肯定会牵扯出无休无止的调查,报复,甚至追杀。
看似活命的一步棋,实际上,却很可能是将自己断送的一条死路。
与其吃下这一子,不如,想办法将这一子,变成自己的。
或许,这是盘活目前这场胜算渺茫的棋局的关键一步。
第096章 第96章
这些心思, 灵泽没有挑明,但毕方却隐约猜到了。
沉默片刻,毕方正色说:
“国师于我, 如师如父, 恩重如山。
“你如果以为救过我一次, 又放过我一次, 就能让我对国师倒戈相向,那未免太贬低我毕方的为人,也太小瞧国师用人的眼光。”
灵泽转过头, 静静看着毕方,许久不言语。
毕方眉头皱起来,被这年轻修士这样盯着,竟莫名地有几分不自在。
这时, 就听灵泽终于开口, 声音平缓, 问出的问题却让毕方心头一紧,
“毕大人, 国师现在做的那些事,你真的赞同吗?”
毕方停顿片刻,思忖一番,最终摆出惯用的那副高冷神情, 肃声回:“师父匡扶正义, 替天行道, 我自然会全力支持。”
灵泽听多了他们阵符师协会这些说辞, 笑了笑, “真的吗?”
那简单的一句反问的话,却在毕方心底激起了不小的涟漪。
他很早就开始怀疑灵泽与天劫消失有关, 在琉璃秘境时,更是确定灵泽偷走了天劫,可是,从头到尾,毕方都笃信,灵泽只是因为一些机缘巧合,刚好在天劫生出神识之后出现在对方身边,这才走了大运,将天劫偷走。
可现在看来,这根本不是碰巧。
毕方眉头皱成个很深的“川”字,紧紧盯着身边年轻修士,
“你偷走天劫,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对付我师父?”
很多事,比如重活一世,比如为什么要偷天劫,灵泽都只压在心底,从未向任何人讲过。
但此时他和毕方的谈话已经讲到这一步,灵泽决定破例,向对方坦诚,
“我只是不赞成他的一些观点,所以,想要阻止他在计划的一些事。”
这话虽然讲得委婉,可是敢当着他的面公然质疑堂堂国师,讲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的,毕方还是第一次遇到。
实在很难相信,这样的话,竟然是出自一个修为低微,胸无大志,得过且过的小修士之口。
“你……”
毕方开了口,却欲言又止,最终将疑惑咽进肚子里,只改口说:
“祸从口出,这样的话,我会当你从来没讲过,今日之后,便不要再提了。
“那些痴心妄想的念头,劝你尽早收起来,莫要做蚍蜉撼树、自不量力的事,否则,下次再听到,我会依律缉拿你,绝不姑息。”
灵泽脸上笑容依旧。
毕大人能讲出这样的话,他一点也不意外。
他想要拉拢毕方,并非一时心血来潮。
前一世,受国师陷害,玄天宗弟子一个接着一个走上渡劫台,惨死在天雷之下时,国师率一众弟子前来施压。
那一群弟子悬于玄天峰上空,以肉|身做阵基,摆成北斗七星阵,压在玄天宗弟子头顶,防止他们临阵退缩。
那时候,眼见着玄天宗弟子一个个魂飞魄散,国师的几个心腹弟子,全部心甘情愿做了他的刽子手。
只有毕方,在最后关头,在灵泽想要退缩的时候,站出来,质疑自己的师父,请求留下这玄天宗内门唯一仅剩的小弟子的性命。
当然,毕方那时候的质疑根本不可能阻挡国师将玄天宗灭门的脚步。
可是,灵泽却至今仍旧清楚地记得,毕方脱离北斗七星阵时的那个背影。
所以,听完毕方那一番话,灵泽丝毫没有被对方吓到,只是平静地说:
“毕大人,如果有一天,你也跟我有了相似的想法,可以随时来找我。
“玄天宗山脚下那个小院子,院门永远为你敞开。”
毕方闻言,双眼眯缝起来,冷冷回一句:
“绝不会有这一天!”
说罢,好像灵泽周遭散发出了什么可怕的瘴气似的,让毕方一刻也不想在他身边多做停留,火纹鸟展开双翅,迅速飞离了这片山头。
独自站在山顶,看着毕方远去的身影,灵泽失笑摇头,
“不会吗?那你心虚什么?”
毕方离开后,雷震子原本想跟着灵泽和天劫一起回玄天宗。
然而刚要启程,师父云中子的一封传声符发了过来。
“我要回玉虚宫了嘤嘤嘤。”
雷震子满眼不舍地看看灵泽,又看看小鬼头。
“有急事?”
灵泽随口问了一句,涉及宗门内部事宜,他以为雷震子不会详细回他,没想到对方却很认真地说:
“是五门联考,我是监考官,要提前回去准备监考事项。”
“五门联考?”灵泽微微一怔,“那不是两个月后才开始,这么急着回去准备?”
“提前了,三日后就要开启。”
“……这么快?”
灵泽看向怀里的小鬼头。
要进玄天宗,要成为他师父南烛真君的弟子,就必须通过这五门联考,所以天劫也要参加这次联考的。
难道说,疯爷爷口中的急事,就是这个?
一人一鬼赶到玄天宗逍遥峰的时候,灵泽发现自己想多了。
那位满头白发、一身灰袍的老人,正仰面躺在一块草地上,蒲扇遮住脸,翘着腿,哼着歌,晒太阳。
……这哪是有急事的样子?
“急啊,很急,十万火急!”
被灵泽质问,疯爷爷腾的一下从地上跳起来,拿蒲扇拍拍屁股上粘的草屑,领着一人一鬼往他洞里走。
走到底,老人指着里头摆着的火炉和锅碗瓢盆,
“不是说要做麻辣火锅吗,呶,工具我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们回来开伙了!”
灵泽难以置信地看向疯爷爷,“你说的急事,就是这个?”
疯爷爷有些不满地“啧”一声,
“你那是什么表情?这难道还不急吗?如果不是我机智,把你俩赶紧叫回来,指不定你们从那琉璃秘境里出来,就地开伙,把麻辣火锅做了,岂不是没我的份了?
“这怎么行?那秘境里头的天材地宝,味道可不一般,我老头子要是连这个都错过了,那这上万年不是白活了!
“快快快,开伙开伙开伙。”
疯爷爷说着,大咧咧在蒲团上坐下来,敲着碗,等开饭。
白团子不知什么时候飘到他边上去,跟着他一起敲碗,
“快快,开伙开伙。”
灵泽拿这一老一小没办法,无奈从乾坤袋里把之前在琉璃秘境搜集到的食材依次摆出来,开始调制麻辣火锅底料。
临时支起的灶台边,灵泽如火如荼地做着,旁边榻上,一老一小并排坐着,眼巴巴地望着。
耳边传来细碎的撕扯声,疯爷爷转头,发现小鬼正抱着一罐牛肉干在解馋。
疯爷爷毫不客气地伸手往那罐子里掏,“哎,小鬼,恰独食?”
小鬼抱紧自己的牛肉罐子,往旁边躲,不让疯爷爷抢他的吃的。
疯爷爷掏了个空,转手在小鬼脑门上拍了一下,
“跟你老子还护食呢?懂不懂孝敬长辈?”
小鬼抱住自己脑门,“我孝敬长辈,你爱护幼小了吗?”
“哎哟,还懂得顶嘴了,这是长大了,能耐了?”
疯爷爷说着,捏着牛肉干撕下一片嚼起来。
小鬼瞪圆了一双眼看他手里的肉干,都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从他罐子里抢走的。
抢吃的这事,天劫从小就没抢赢过疯爷爷,这时候气得“嗞嗞”从白布下头冒出几缕电光,啪啪往疯爷爷身上打过去。
电光打在老人手上,像一阵风吹过去似的,什么也没留下,
“呵,想电我?诶,电不着!老头子我皮糙肉厚,不怕电!”
说话间,疯爷爷手脚并用,挥出残影,已经把小鬼那罐子里一大半的牛肉干都抢空了。
小鬼抱着空荡荡的琉璃罐,气得背过身去,把屁股对着疯爷爷。
“这就生气了?”
疯爷爷凑上去,拍拍他脑袋,“来,跟我说说,去琉璃秘境玩一趟,可还顺利,有什么收获没?”
说到这事,小鬼头又不生气了,他从乾坤袋里掏了许久,然后神秘兮兮地拿出一个白玉罗盘来,凑到疯爷爷耳朵边上,压低声音说:
“我跟我哥,签了生死契了!”
疯爷爷垂眼看看那白玉罗盘,又重新看向小鬼头,
“就这?”
小鬼头被他这两个字噎得火气又上来了,
“什么叫就这?我废了好大力气才骗我哥签的,有了这契约,我就可以追他了,他非但不能拒绝,还得帮我!”
“还费了好大力气?”疯爷爷啧啧摇头,“就骗他签个生死契,有什么难的,看你宝贝成这样,出息!”
“有本事你现在也骗他签一个我看看!”
“简单,你等着!”
说话间,就听“刺啦”一声,滚烫的热油淋在了细碎的辣椒面上,红彤彤的辣椒粉立即被油浸满,泛起黄澄澄的细密的气泡。
辣椒的刺鼻味道,被热油的香气带出来,瞬间飘满整个洞府。
“好香!”
小鬼想这一口辣油底料想了不知多少天了,这时候馋虫全被勾出来,肚子饿得咕咕叫,再没心思和疯爷爷斗嘴了,收起白玉罗盘,“唰”一下飞到那已经支好的炉灶边上去,等着火锅被端上来。
浓稠的牛油混合着猩红的辣椒油,在铁锅里晃荡着,冒着热气,被灵泽端到火炉上来,
“开饭了!”
小鬼双眼放光,立即掏出怀里的九转莲花阵,将灵珠子、神泉紫檀、神火海皇依次扣到那莲花花心和花瓣上,幻化成少年模样。
拿起筷子,先戳了一块提前放进锅里的肉丸,正要张嘴去咬,头顶上一口黑锅扣下来。
天劫幽幽地看向旁边举着五彩黑石锅的疯爷爷。
疯爷爷双手握着石锅手柄,摆出一副舞刀的姿势,“当心点,小鬼,别把我这洞府炸了。”
第097章 第97章
少年冷眼望着旁边白发老人,
“不是说皮糙肉厚,不怕我的雷电?”
疯爷爷把五彩黑石锅往少年脑门上扣得更紧了一些,
“老头子我是不怕电, 可我这洞府遭不住啊。”
少年垂下眼皮, “你的脸皮比这山洞还厚?”
“昂, 对, 不要说这山洞了,五岳三川,整个北斗大陆, 没有谁比我老头子脸皮厚。”
少年不说话了。
人至贱则无敌。
疯爷爷都承认自己脸皮无敌厚了,他顶个黑锅就顶着吧,反正也不影响吃饭。
少年索性抬起手,一把抓过那黑石锅, 将锅的手柄转到脑袋后面去, 又把锅底缩小, 调整出个合适的大小,干脆把一口锅当帽子戴在脑袋上了。
脑袋上顶着黑锅, 少年重新攥住筷子,戳进自己碗里的肉丸中,然后将浸满了麻辣牛油汤汁的丸子整个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嚼起来。
他哥的厨艺, 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朝思暮想的辣油在舌尖散开的那一刻, 少年满足地眯起眼, 细细回味着。
好辣, 好爽!
只是……
除了辣味之外……
牙齿嗑到一粒圆圆的小球, 那小球在齿间碎开,紧接着, 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在舌尖蔓延开。
“嘶——”
天劫张开嘴,将舌头吐出来,急着招呼灵泽,
“哥、哥、哥,我舌头坏了!”
灵泽知道这小鬼人菜瘾大,根本不能吃辣,从刚才少年戳起第一颗肉丸开始,就始终密切地观察着对方的反应,这时见对方吐出舌头嘶哈嘶哈地抽气,慌忙赶过去,
“怎么了?辣着了?”
他捏住少年的下巴,凑近了去看对方伸出来的舌尖,见那上面粘着一粒破碎的小圆壳,笑起来,
“这是花椒,不是辣,是麻。”
“……麻?”
少年不习惯舌尖上这种又麻又辣的感觉,仍旧伸着舌头,吐词不清地重复了一句。
“嗯,不是你要的麻辣火锅?有辣,当然也有麻。”
灵泽说着,下意识伸手,想去把少年舌尖上粘着的那一粒花椒壳捏下来,指腹要触到对方舌尖的时候,动作突然顿住。
他们两个离得太近,此时鼻尖几乎要碰到一块,灵泽一手捏着少年下巴,一手快要触到对方伸出来的舌尖。
那舌尖被辣得红红的,还泛着水光。
一瞬间,灵泽想到之前在琉璃秘境里,他们拥在一起亲吻的情景来。
想到他撬开那少年唇齿,探入其中时,少年那青涩的回应。
那时候,他尝到那舌尖的味道……是什么样的?
想要再尝一尝……
意识到自己脑海里在想些什么念头,灵泽脑袋里“嗡”的一声,气血翻涌,呼吸变得急促。
他喉头上下滚了滚,想到这是逍遥峰的洞府,疯爷爷还在边上看着,最终克制住了内心深处那些叫嚣着的念头,收回手,从少年身前退开。
“你如果不习惯吃麻,我给你把花椒都挑出来。”
灵泽收回视线,不再去看旁边的少年,自顾自拿起公筷,开始从锅里夹小鬼喜欢吃的食材到碗碟里。
少年仍旧保持着微微仰着头的姿势,盯着灵泽的侧脸看了许久,最终自己伸手从舌尖把粘着的那一粒花椒壳摘下来,拧着眉头,仔细思考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哥为什么突然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而另一边,已经独自干饭许久的疯爷爷,默默地看了一出好戏之后,适时地开口:
“这次去琉璃秘境,看起来很顺利嘛?那紫檀和海皇,小鬼这就用上了?”
提起这个,灵泽笑着讲出压在心底许久的话,
“疯爷爷,谢谢您之前给的那收音贝壳,帮了大忙了。”
“哎,举手之劳,小意思。”
疯爷爷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就是传一句话的事。”
这事说起来只是传一句话,可实际上远没有那么简单。
“擅自启动问天台,强行叩问天机,会不会给你引来天罚?”
疯爷爷笑起来,“天罚哪那么容易引过来,而且就算真引来了,老头子我身子骨硬朗得很,不怕。”
虽然疯爷爷讲得风轻云淡的,可是天罚……恐怕连大乘期的最顶级修士,都不敢说自己毫无忌惮,疯爷爷现在这样讲,恐怕只是不想让灵泽有心理负担罢了。
见灵泽神色有些凝重,疯爷爷这时凑过去,拿胳膊肘怼了怼他,
“哎,我说,臭小子,你如果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不如帮老头子我跑个腿?”
灵泽看向身边老人,
“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疯爷爷捶了捶腿,“是这样,老头子我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脑袋也不太灵光了,除了咱们宗门以外的人和事,已经很久不过问了,可是外头有些人,最近这段时间不安分,总喜欢惹事,你帮我教训教训他们,让他们消停些?”
灵泽闻言,眉头轻拧。
让他帮忙出去打架?
“什么人?惹了什么事?他们找您的麻烦了?”
疯爷爷摆摆手,夹了一块虾滑送进嘴里,
“哎,这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讲不清楚,反正你先答应着?”
灵泽一时沉默了。
这事,可大可小……
“怕什么,”像是猜到灵泽在担心什么,疯爷爷道,“难道担心我老头子坑你不成?”
灵泽回过神,笑起来,“自然不是,要说这世上最不会坑我的,就是疯爷爷您了。”
当年如果不是疯爷爷求情,灵泽根本就不可能成为玄天宗弟子,这么多年了,疯爷爷虽然整日游手好闲疯言疯语,可是对灵泽肯定没话说。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疯爷爷追问一句。
“好,”灵泽点头,“一言为定。”
“哎,成了!”
疯爷爷敲了敲碗沿,重新拿起筷子,开始疯狂干饭。
灵泽看着老人家那捞菜的“无影手”,无奈摇了摇头,认真帮小鬼挑花椒。
小鬼头想吃辣的,而且点名了越辣越好,所以灵泽特意给他腌渍了一份秘制麻辣牛肉。
此时灵泽将那煮熟的牛肉上面的花椒一粒一粒挑干净,又将辣椒片和其他调料全部剔除干净了,这才将巴掌大的牛肉肉片送到小鬼碗里去。
到这时,灵泽才又重新看向少年,发现对方竟然没有跟疯爷爷抢食,而是一动不动盯着他。
“看着我做什么?火锅的味道不喜欢?”
“不是,没有。”
少年收回视线。
灵泽不疑有他,将剔好的牛肉往少年面前送了送,“吃吧,这次应该没问题了。”
跟少年的脸差不多大的一整片牛肉,被他囫囵塞进嘴里去,腮帮撑得像个仓鼠似的,用力嚼起来。
灵泽笑起来,“慢点吃,别噎着。”
那牛肉是取自琉璃秘境里的撼地青牛的小牛里脊,受到秘境里充沛的灵力滋养五百年,那小牛肉质细嫩,鲜美多汁。
灵泽调的秘制调味料非但没有抢去牛肉本身肉质的鲜嫩本味,反倒越发突显了牛肉特有的鲜香,可谓相得益彰。
少年吃得眉眼弯起来,脸上写满满足,哪怕辣到眼尾和脸颊泛红,双唇都肿起来,也毫不在意。
灵泽看着少年那双又红又肿的唇,忍不住又往他身上扫一圈,确定那莲花身没有任何漏电的迹象,这才微微松一口气。
看来这新拿到的紫檀和海皇,对莲花法阵的巩固作用,确实很强。
正想着,灵泽的视线中,倏忽放大出一张少年的漂亮脸蛋。
天劫弯着腰,将脸再次凑到灵泽面前去,张开嘴,嘶哈嘶哈地喘着,
“哥,好辣,太辣了。”
说着,少年将脸朝灵泽凑得更近了,恨不能贴上去,
“哥,帮我……”
灵泽眼看着那双泛着红润的油光、因为微微有些肿起来所以唇珠显得越发饱满的双唇,往自己嘴上贴过来。
他呼吸一滞,身体往后仰着,与少年拉开些距离,接着——
一个盛满冰水的茶杯被送到了少年嘴边。
“喝点冰水,可以解辣。”
少年嘴唇嗑到茶杯冰冷的边缘,动作一滞,呆愣愣地看向灵泽。
灵泽这时候转身,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排水杯茶壶碗碟,
“就知道你会这样,这里冰水冰糕冰块全给你准备好了,辣了就多吃一些,很快就能解辣。”
少年死死盯住灵泽忙碌的背影,辣到红肿的双唇紧绷成一条线。
“嗤。”
耳边传来一声满是嘲讽的嗤笑。
天劫转过头,幽幽地看向坐在一边的疯道长。
老人摇着头,用只有他和天劫能听到的声音说:
“你之前说废了好大力气才骗你哥跟你签了生死契,就是这么骗的?
“这么拙劣的演技,换谁谁能上钩啊?”
天劫愤愤然瞪着疯爷爷,“你行,你上!”
疯爷爷真就一甩袖子,坐起来,“看好了,学着点。”
说着,老人坐起来,看似随意地拿起汤勺,在面前的调料碟里挖了一下,然后看向灵泽,
“我说,臭小子,你这蘸料,味道好像有点不对啊,是不是把糖跟盐弄混了?”
灵泽刚从乾坤袋里把最后一杯冰茶送到天劫面前去,闻言立即从疯爷爷手中把那汤勺接下来,
“不会吧?我尝尝。”
他喝了一口,仔细尝过,“没有啊……”
疯爷爷立即从他手中把汤勺又拿回来,自己也跟着尝了一口,“哦,确实没问题,许是我刚才吃的边上那盘红糖蘸料,弄混了。”
说到红糖蘸料,灵泽想起来刚才炸的红糖糍粑还没上桌,又起身去拿。
疯爷爷趁他离开的空挡,悄悄往自己嘴里塞了一粒白玉珠心,绕在舌尖转了一圈,又取出来。
悄悄地将那白玉珠心扣进藏在袖子里的一张白玉罗盘中央,罗盘上光芒闪烁。
“契成。”
疯爷爷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少年看得目瞪口呆,“这就成了?”
震惊完了,天劫回过味来,怒目看向疯爷爷,
“你骗我哥跟你签了什么生死契,拿出来!”
第098章 第98章
天劫说着, 往疯爷爷身上扑过去,伸手要去抢那白玉罗盘。
疯爷爷已经眼疾手快将那罗盘塞进乾坤袋里去了,又捏着袋子伸长手臂, 不让少年够到,
“哎!我的老腰!断了断了!”
这老人家身子骨硬朗得很, 演武场的木桩沙包都没他这么抗揍, 皮糙肉厚的,连天雷都电不坏他,又怎么可能被随便扑两下就把腰闪了。
这明显是在碰瓷。
天劫懒得理他, 仍旧一门心思要去抢那乾坤袋,手指刚碰到乾坤袋束口处,耳边传来一道传声符的声音——
[泽儿,来凌霄峰]
是南烛真君给灵泽发的消息。
灵泽不敢耽搁, 立即捻决念咒, 亮出一道传送法阵。
“我去一趟凌霄峰。”
圆阵在脚下亮起, 离开之前,灵泽看一眼不知何时扭打在一起的一老一小两人, 无奈嘱咐一句:
“你俩别打架,别伤到……”
他原本想说别伤到对方,想到皮糙肉厚的老人家和堂堂九天雷劫根本不可能轻易受伤,又改口说:“别伤到这洞府。”
一老一小认真点头。
传送法阵生效, 灵泽身影尚未从洞府里完全消失, 耳边就传来两人重新打起来的噼啪声响。
眼前一黑, 重新亮起来时, 灵泽已经来到了凌霄峰南烛真君的洞府内。
洞府里只有仙风道骨的真君一人, 盘腿坐在蒲团上,旁边蜷缩着一团比他大一圈的长毛白虎, 尾巴轻轻扫动着,在一人一虎背后,悬浮着大大小小风格各异的小世界。
灵泽向真君恭敬行礼,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对方,“师父?”
真君从鼻子里应了一声,缓缓掀起眼皮,一开口,语惊四座,
“你的蛋碎了?”
灵泽:……?
“怎么样?”南烛真君身体往前探出去一些,朝徒弟凑近了,“开出什么盲盒了?有没有惊喜?”
灵泽意识到这是在说他送的那一提“盲盒扭蛋”,如实回说:“破壳了三个,都是雪兔,已经……被做成碳烤乳兔了。”
“啧。”南烛真君眉头皱起来,“暴殄天物!”
嘴上这么说,真君的脸上倒是不见有多少惋惜神色,已经送出去的灵兽蛋,怎么处置都是灵泽自己的事,他管不着。
而且那雪兔虽然不算常见,可他的小世界里之前收集过一雄一雌两只,兔子是真能生,那两小只待在他的小世界里没几年,生出来的子子孙孙,已经把他那一方小世界挤得都快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灵泽知道南烛真君的小世界里有一个塞满了雪兔,根本不缺这种毛茸茸,所以听到师父的责备,丝毫不慌,只笑着拉回正题:
“师父,急着召我过来,是不是宗门里有什么事?”
他大概已经猜到师父要聊什么了,果然就听南烛真君这时说:
“五门联考,提前了,三日之后就要举行。”
灵泽郑重地应了一声,“我会嘱咐小天,让他尽快做好准备,按时参加。”
南烛真君看向徒弟,“你自己也准备一下。”
“我?”
“嗯,我已经向掌门举荐你做这次联考的监考官。”
灵泽着实吃了一惊。
五门联考是为五大门派招收弟子而专门设立的试炼,每隔三到五年就会举办一次,试炼的地点在参与的五个门派之间随机选取,主题也由主办方来决定。
往年不管试炼在哪里举行,南烛真君都是不闻不问的。
除了破例收下灵泽之外,南烛真君从不收徒,对这种以收徒为目的的联考自然是毫无兴趣。
今年南烛真君要收小天做记名弟子,会对联考多留意几分,这不奇怪,可是,专门将灵泽举荐去做监考官,这也太反常了。
难道说,师父对小天这个即将入门的徒弟,实在太过喜欢,喜欢到从联考开始,就在为他筹谋了?
南烛真君接下来的话,打破了灵泽的幻想——
“这次联考,由玄天宗主持,我是联考主席。”
“啊……”原来如此。
不过这也是极大的好消息了。
师父是联考主席,灵泽被举荐,必定能拿到监考官的位置的,如此一来,就不怕那小鬼头在考试中途出什么茬子了。
不过,联考主席这么重要的位子,为什么会落在他师父这么一个几乎从不收徒的峰主头上?
像是猜到灵泽的疑惑,南烛真君这时沉声说:
“这次的联考主题,是幻海浮沉。”
幻海浮沉……
那就难怪了。
要为所有参赛的准弟子们同时营造出一片幻境,那势必要打造出一个极为复杂的小世界。
而说到打造小世界,这整个北斗大陆,南烛真君如果排第二,是没有人敢排第一的。
“师父,除了主题之外,其他联考的具体内容,定下来了吗?”
灵泽看似随意地打探了一句。
“定下来了——”
灵泽正要开口再问,就听南烛真君继续道:“我也不可能告诉你。”
灵泽到了嘴边的问题又被噎回去。
南烛真君摆摆手,“这两天会组织监考官开一个主题会,重点强调一下监考注意事项,有什么问题,你直接会上问吧。”
临走前,南烛真君又把徒弟叫住,“刚才那主题,一个字也不许透露给那小孩。”
“小天,马上要五门联考了,你想不想知道这次试炼的主题是什么?”
晚上回到玄天山脚下的小院子里,天劫和灵泽并肩坐在屋顶的瓦片上看月亮的时候,灵泽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虽然南烛真君交代了,不能把试炼主题告诉天劫,可是灵泽从来都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小弟子,否则他也不可能做出偷天劫这种逆天而行的事了。
而且,天劫身份实在特殊,考进玄天宗也并非真的是想要来做弟子的,所以灵泽想,自己阳奉阴违,透个题,应该问题不大。
灵泽这边想了许多,可哪里料到,少年闻言,却是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
“不想。”
“……你不好奇?”
“有什么好奇的,管他什么主题,我肯定都能通过的。”
灵泽微微一怔,进而笑起来。
少年这时转回头,目光和灵泽对上,懒得聊联考的事,转而讲出了一个自己此时更关心的问题:
“哥,那疯老头,刚才在逍遥峰上吃火锅的时候,悄悄骗你签了生死契。”
听到少年的话,灵泽却是出奇的淡定,轻轻点头,“嗯,我知道。”
“……你知道?”
天劫这才想起来,那生死契一旦签订成功,是会在契约双方的识海中形成烙印的,那么明显的金光浮现,灵泽怎么可能没发觉。
亏得他还为了这个和那疯老头打了一架。
想到这里,天劫撇了撇嘴。
灵泽猜到小孩的心思,问:“你晚上跟疯爷爷打起来,就是为这个?”
天劫点头,“我想看看他骗你签了什么内容,可那糟老头子坏的很,根本不给我看。”
灵泽抬手揉了揉少年银白的头发,“小鬼,那是你的长辈,别乱喊。”
天劫气鼓鼓的,并不接“长辈”的话,继续刚才的话题:“哥,你猜,那老头到底想骗你签什么呢?”
这事没什么好猜的,灵泽心里有答案——
要用白玉罗盘升级生死契,前提是两人之前有过一个最基本的契约。
疯爷爷和灵泽从来没有签订过任何契约,他们之间唯一的和契约相近的东西,是刚才吃火锅的时候,灵泽给疯爷爷的那个口头承诺。
应该是灵泽在许下那个口头承诺的时候,疯爷爷先悄悄用某种隐藏阵法,把那承诺转换成了契约,之后又用白玉罗盘把那基础的契约,升级成了生死契。
所以,反推回去,疯爷爷手上拿到的那份生死契,只能有一个内容:
“他想让我帮他教训几个不安分的修士。”
“就这?”少年满脸不可思议,“这有什么好专门签个生死契的?”
灵泽也不懂。
按说帮自家老人教训几个挑事的修士,这种事就算没有契约,灵泽也会帮忙的,为什么要专门签个生死契?
难道是要教训的人修为境界太高,怕灵泽打不过,中途反悔?
可这也说不通。疯爷爷都说了,不会坑灵泽的,又怎么可能让他去对付比自己厉害太多的修士?
而且如果真要对付某个大佬,也轮不到灵泽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修士出面的。
灵泽耸耸肩,没回答。
想不通,那就不想了,何必徒增烦恼呢?
天劫见问不出个答案,也就不再追问了。
反正知道那生死契里只有一句无足轻重的内容,而且他哥自己心里都门清,那就用不着他再瞎操心了。
这事算是揭过去了。
不过,想到生死契……天劫忍不住把手探进自己乾坤袋里去,摩挲着那白玉罗盘的边缘,然后缓缓开口:
“哥。”
“嗯?”
“我有喜欢的人了。”
“嗯。”
“我想追他,你帮帮我?”
少年转头,认真地看向灵泽,月光洒进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亮晶晶的,
“我们签订过契约的。
“你告诉我,我喜欢的那人,他想要什么?”
第099章 第99章
灵泽静静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 那漆黑的瞳仁里,此时清晰地映照出他的模样。
被对方那样注视着,知道对方的心底, 此刻只有他一个人, 这让灵泽心里甜丝丝、轻飘飘的, 像是掉进了龙须糖里似的。
他沉溺在这样的感觉里, 不愿意抽身出来,所以之前在心底演练了不知多少遍的话语,此时到了嘴边, 又咽了回去。
见灵泽只定定望着自己,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许久不言语,天劫有些急了, 手指局促地在自己袖口上抠着,
“我们签了生死契的, 你不要忘了。
“我问你,你必须要回答的。
“我要你帮我, 你也没得选,只能帮忙。”
以为自己手上握着生死契,应当是十分有底气的,可不知为何, 少年讲出这些威胁的话时, 却不自觉垂下眼, 脸颊越来越烫。
喜欢, 真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少年想, 它让自己多出许多以前从来不会有的情绪,比如胆怯, 比如忐忑,比如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少年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揪住袖口处的一根线头,往外拉扯着,将那粗布麻衣已经破开的一处缺口,扯得更大了,原本只是露出一段细瘦的手腕,此时直接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臂来。
这粗布麻衣还是他哥给他的,之前在琉璃秘境里被吴严法关在避雷笼里的时候,被雷电烫得褴褛不堪,后来从秘境里出来,白景行看不下去,硬要塞给他几件自己多宝阁里的锦衣华服,天劫满口拒绝了。
他只想穿他哥送他的衣服。
正想得出神,天劫扯住线头的手指,被旁边的修士攥住了。
少年手臂动作一僵,重新抬起眼,看向灵泽。
灵泽朝他轻笑,“别拽了,再拽长袖就要变短袖了。”
“哦……”
少年讷讷地应了一声,正想抽回手,这时,掌心里被塞了一根小草叶。
灵泽塞完一棵小草,很快把手收回去了。
天劫捏着那根比他手指还要细小的一片叶子,仔细看了看,“这是什么?”
“仙灵草。”
灵泽回。
这是之前在琉璃秘境里,在神火峰洞穴里寻那神火海皇的时候,意外得到的草叶。
原本有四片叶子连成一簇,后来为了抹除修士们看到天劫的记忆,灵泽用过两次,第一次揉碎了其中一片叶子,第二次因为在场修士太多,怕达不到效果,灵泽揉碎了两片。
现在就剩下那最后一小片仙灵草叶子,孤零零地长在那根茎上。
“不是问你喜欢的人想要什么?”
灵泽抬起下巴,指了指那小叶子,
“传说,仙灵草吸收天地精华,培育得好了,可以长出雪灵花来,是一种很漂亮的白色小绒花。
“那种小白花,没有人不喜欢的。
“试试,用你的雷电把那小花滋养出来,送给你喜欢的人?”
少年看一眼灵泽,没想到他哥一个男修士,竟然会喜欢这种小白花,可是见灵泽的神情挺认真,不像在骗他,便小心将那仙灵草的叶子收下了
第二天一早,灵泽打坐调息结束,从房间里出来,迎面就看到院子中间撅起来的一个白色的圆滚滚的屁股。
天劫又恢复了球状闪电的形态,白色的一团趴在地上,大半个脑袋都塞进乾坤袋里,白布下头嗞嗞地冒着电光。
“你……一夜没睡?”
灵泽在那白团子边上蹲下来,抬起手指戳了戳对方圆滚滚的屁股。
那屁股愣了一会,从乾坤袋里闷闷地应了一声,没有要抽身出来的意思。
灵泽摇头,站起身往厨房走,“我去做早饭了。”
往常酱肉包和皮蛋粥的香气从烟囱里飘出去的时候,那白团子自然就会飘落到灶台边上来,一双小手扒在台边眼巴巴望着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冒泡。
可是这次,饭菜都端上桌了,那白色的一团依旧埋头在自己的乾坤袋里,丝毫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灵泽有些无奈,拿了两个包子,重新在那白色的一团边上蹲下来,又戳了戳对方屁股,
“吃不吃早饭?”
“吃!”
白团子这次终于肯从那乾坤袋里退出来了,抬手将两个包子抢过来,一口咬下去半个。
灵泽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马上要去议事堂参加监考官的讨论会,你自己在家里乖乖待着,别乱跑?”
天劫闻言,眉头拧起来,把灵泽的手从自己脑袋上扒拉下来,“哥,能不能别把我当不懂事的小屁孩?”
灵泽笑起来,将手收回,“等我回来,领你去报名登记这次五门联考。”
灵泽离开之后,白团子吃过早饭,很快又重新埋头在乾坤袋里忙碌起来。
只待到太阳西沉了,一个身影再次在他边上蹲下来。
那人看到一团圆滚滚的屁股,也忍不住抬手想要戳一下,手指尚未碰到对方,一道银白的电光打过来。
“嗷!”
林墨画捂着被电得又疼又麻的手指,“你这小鬼,怎么乱放电?”
白色的一团从乾坤袋里钻出来,“不许碰我屁股!”
林墨画讪讪地摆摆手,“小鬼,走,你墨画哥哥领你去报名登记。”
白团子仰起头,“我哥呢?”
“他监考官的讨论会还没结束,怕你错过报名时间,让我领你去。”
林墨画说着,朝对方伸出手,“走了,赶紧报完名,墨画哥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天劫垂头看向朝自己伸过来的手,没有回应。
林墨画有些不耐烦地催促:“快点,我又不会把你拐跑了,赶紧的,再晚要错过报名登记的时辰了。”
天劫想了想,转身往房间里跑,“你等我会儿。”
再出来,已然换成了那银发雪肤的少年的模样。
林墨画朝对方伸出大拇指,“厉害!以一己之力,拉高了咱们整个宗门的颜值水平。”
说着,目光扫到那被雷电烤焦了几个破洞的粗布麻衣上,“就是这衣服也太破烂了些,灵泽自己不喜欢穿衣打扮就算了,怎么也不给你准备件像样的行头?这要是去了考场,岂不是让其他宗门看了笑话,说我们玄天宗穷酸?”
说着,林墨画抬起胳膊,拦着少年肩膀,往宗门外面走,
“走走,你墨画哥带你先去买两套好看点的衣裳——”
林墨画话说到一半,少年扭着肩膀从他身前绕开,头也不回地往玄天宗主峰方向走去,
“不是说快赶不上报名时辰了。”
林墨画愣了一下,嗤地一声笑起来,“这小鬼。”
拗不过,只能乖乖跟在少年屁股后头往报名处走。
能参加五门联考的,都是各个门派有收徒资格的大佬提前记录在自己的名册中的,所以登记报名,只是走个过场,简单记录一下考生信息。
“是咱们宗门要招收的小弟子?欢迎!幸会!”
负责登记的玄天宗弟子从登记树上摘下来一块写着[灵小天]的玉牌,嘱咐天劫:
“一只手放在这玉牌上,记录一下气息。”
天劫按照指示,将左手握住那玉牌,立即有丝丝雷电注入玉牌中,银白的电光将玉牌点亮。
“可以了,另一只手放在这边探灵台上,测试一下灵根。”
天劫将右手放在一块通体洁白、莹润光亮的圆形玉石上。
那玉石放在一块五边形的罗盘上,罗盘的五个角上分别写着金、木、水、火、土五个字。
玉石和那五个字的连线上,分别刻着天、地、玄、黄四个字。
四个字边上,又依次写着上、中、下三个小字。
掌心触碰到玉石的一刻,立即有银白的光芒从玉石中流出来,顺着那罗盘的刻度,往五个方向同时流出去。
“啊……是五灵根。”
那弟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但仍旧难以掩盖他语气中的惋惜情绪。
单灵根,是最纯粹,最适合修炼的上品灵根。双灵根次之。五灵根,则是最杂,也最不适合修炼的那一类。
“没关系,看看等级,说不定能有玄级以上,甚至到地级呢?”
虽然觉得五灵根这种杂灵根,几乎不可能到地级,可出于礼貌,那弟子还是试着安慰少年。
林墨画看着那同时伸出来的五根线,也难免有些惋惜,但眼看着那五根银白的光芒突破黄之上,齐头并进地往玄级冲去,他很快收敛情绪,
“说不定是天灵根!天之上!”
“呵呵呵。”
那负责登记的弟子笑容有些勉强,碍于身份,没有反驳这位内门的林师兄,可心里却忍不住腹诽——
咱们玄天宗已经有二十年都没有出过天级的灵根了,这少年一个五灵根,你跟我说是天灵根,还天之上?也真敢想啊!咱们整个玄天宗,也就只有掌门一个天之上啊!
说话间,那罗盘之上,银白的光芒继续往五个方向齐头并进,竟是同时突破了玄之上,往地级去了。
“……不会真的能到地级吧?”
负责登记的弟子面色微变,紧紧盯着那五根银白的光柱。
地之下、地之中、地之上、……
眼看着那五条光芒已然越过地级,却仍然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负责登记的弟子面色剧变,眼珠都要瞪出来。
这次,连林墨画也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换上一副惊异神色,
“该不会……真能有天级吧?”
他刚才就是随口讲的大话,根本没觉真能有那么高啊!
少年微微偏着头,神色淡淡地看着那银白的光柱继续往上爬——
天之下,天之中……最后,竟是直接触到了天之上!
此时,凌霄峰洞府之内,几个峰主和长老围拢在一面磨盘大小的圆镜周围,透过那面镜子,同时看到那探灵台上,银白的光芒直冲“天之上”的一幕。
洞府之内,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许久之后,云舒长老从震惊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打破沉默:
“这小鬼……竟然、竟然和掌门一样,达到了最高等级,天之上?”
“不是,不一样。”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南烛真君目光沉沉地看着那探灵台,
“你们仔细看看那光柱,并未停在天之上那里,而是……又往后延伸了一些,直接触到罗盘的边缘。”
听到南烛真君的话,众人意识到他在暗示什么,脸上震惊的神情,又深了几分,
“南烛,你的意思是……”
南烛真君声音不大,讲出的话却是让洞府内众人振聋发聩:
“掌门是天之上,是因为他的灵根品级就是天之上。
“这小鬼是天之上,是因为咱们的探灵台,最高只能测到天之上。”
第100章 第100章
天劫和林墨画自然不会知道此时在凌霄峰南烛真君的洞府之内, 真君和几位峰主长老的这段对话。
他们的注意力,此时全部被那白玉做的探灵台吸引住了。
就见那五边形的罗盘上,五条银白色的光带冲到顶格之后——“啪”的一声, 光芒熄灭了。
“……诶?”
那负责登记的弟子睁圆了眼, 倾身凑到探灵台边上去, 送出一缕灵识, 查探着变得黯淡无光的罗盘,“这是……坏了?”
林墨画也跟着凑过去,一起看向那罗盘, “哟,又坏了?”
那年轻弟子一脸莫名地看向林墨画,“师兄,为什么要说又呢?咱们宗门这探灵台, 一直是我在看管的, 十多年来, 从未出过故障。
“现在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遇到呢。”
林墨画摆摆手, “你还是太年轻,不知道吧,十六年前,小二三, 就是灵泽那小子, 过来测试灵根的时候, 也将这探灵台给弄坏了。”
那年轻弟子闻言, 着实吃了一惊, “如此说来,灵泽师兄, 他也是五灵根?”
“当然不是,”林墨画再次摆摆手,“他是至纯至阴的水灵根。”
那弟子点头,他就记得之前外门的弟子们闲聊的时候提到过的,说咱们宗门现在灵根最厉害的,一个是掌门的天之上品级,一个是灵泽的至纯至精单灵根。
那既然是这样——
“灵泽师兄是单灵根,而且品级肯定没有咱们掌门的天之上高,那为什么会把探灵台弄坏?”
“想知道?”
林墨画挑着眉毛问。
那弟子用力点头,“想!”
林墨画朝对方勾勾手指,年轻弟子立即把脑袋凑过去,紧接着就被林墨画弹了一个脑瓜崩,
“想知道问你自己师父去啊!”
这种久远的宗门秘辛,林墨画就算再怎么口无遮拦,也不可能就这么随口讲出去。
那弟子摸着脑门,正要抱怨,这时,上空浮现出一道南烛真君的虚影。
“真君!”
那弟子慌忙站直了,朝着头顶恭敬行礼。林墨画也收敛起了那一副不正经的笑容,跟着朝那虚影躬身行礼。
少年模样的天劫则是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仰着头看南烛真君,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行礼的自觉。
南烛真君无奈瞥一眼那小孩,知道现在不是教育徒弟的时候,便没有多说什么,只看向登记处的弟子,
“将探灵台尽快带来凌霄峰。”
离开前,又叮嘱一句:“记住,刚才的事,绝不可向外透露半个字。”
那弟子恭敬应下,林墨画跟着应声。
待到南烛真君的身影消失,那外门弟子一刻不敢耽搁,立即开始收拾探灵台。
林墨画勾着天劫的肩膀,推着他往宗门正门方向走,
“走了,小鬼,墨画哥带你去买两套新衣服。”
他实在有些接受不了这小孩现在这一身破破烂烂的粗布麻衣。
天劫并不想跟林墨画一起去买衣服,但是刚才林墨画提到的灵泽弄坏探灵台那件事,他还想再跟对方打听打听,所以便没有拒绝。
刚走了两步,一个急匆匆的身影和他们擦肩而过。
这道气息……
天劫停下脚步,眉头一拧,忍不住转过身,目光紧紧跟随着那道身影往后去。
那是个年轻的修士,年纪看起来跟他哥差不多大,也是满头青丝半束在脑后,一身粗布麻衣,腰间挂着一把玄铁剑。
佩剑的修士冲到登记处,一把抓住正要转身离去的外门弟子的手腕,
“劳驾,五门联考登记。”
那负责登记的外门弟子刚收拾好探灵台,正要离开,这时朝着那佩剑修士露出个礼貌的笑容,“抱歉啊,道友,今天临时有些事,登记处提前关闭了,您先回宗门去,明天一早再过来?”
那佩剑的修士有些犹豫,“我是散修,无门无派。”
五门联考虽说是五大门派发起,可是这其实只是对弟子的入门资格的一个考验,所以并不拘泥于五大门派内部弟子才能参加,偶尔也会有一些散修加入进来。
而今年参加联考的散修,还没有登记的,只有一个了。
听到对方这么说,那弟子立即明白过来,
“哦,你是萧逸?”
那散修点头,“正是。”
那弟子朝他招手,“你随我过来吧,我领你去找旁边负责接待的师兄弟,他们可以先为你安排住处。”
天劫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两人离开的背影。
萧逸……
“怎么,认识?”
林墨画抬起手,在天劫面前晃了晃。
天劫摇摇头,“不认识。”
但是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林墨画朝那散修离开的方向多看了两眼,见对方的背影竟然和灵泽有六七分相似,忍不住笑起来,抑扬顿挫“哦”一声,
“你就喜欢这一款是吧?口味还挺专一。”
天劫斜睨了林墨画一眼,没理会他的话,重新往正门走去。
林墨画自顾自笑笑,追着他往外走。
“你刚才说,我哥之前用那探灵台的时候,也弄坏了?”路上,天劫问出心里那个问题,“为什么?”
“想知道?问你哥去啊。”
林墨画又拿同一套说辞来搪塞。
早知道不跟他一起出来了。
天劫冷着脸,转身就往回走。
“哎哎!到了!”
林墨画捏着他肩膀把他转回来,指着一家挂满锦衣华服的店铺,“走,进去看看。”
天劫对那些镶金带银的衣裳没兴趣,他也不想穿林墨画给他买的衣服,仍旧坚持往回走。
林墨画无奈跟上他,苦口婆心地劝:
“人靠衣装,小鬼,你不要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就觉得穿破衣烂衫也没问题。
“人都是视觉动物,你想要招人喜欢,总还是要在穿衣打扮上下些功夫的,相信你墨画哥的,我驰骋情场这么些年,教教你这一张白纸,总还是绰绰有余的。”
天劫不觉得他哥是林墨画口中那种肤浅的人,而且他有生死契在,他知道他哥喜欢什么。
可是,被林墨画这么一说,他心里冒出另一个问题,
“我如果想给我喜欢的人送花,应该怎么送,他会最开心?”
林墨画闻言,“啪”一下打个响指,“这你就问对人了!
“我教你,送花这种事,一定要切记,不能直接送一大捧花出去,那太俗气了,收到花的人也只会觉得难以处理,不会有多开心的。”
少年认真看着他,“那要怎么送?”
“试试,编织一个花环,戴在她头上。”
“……花环?”
“对。”林墨画用力点头,一副陶醉在美好回忆中的模样,“我和我的初恋,当年就是靠一个花环情定终生的。
“那时候,我们并肩坐在漫山的花海之中,她笑颜如花,我为她编织了一个花环,看似不经意地戴在她头上,告诉她,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于是,我们便开启了一段感天动地的爱情。
“到现在,每每回想起我的初恋,我还是会在心底叫她一声,花环姑娘。”
林墨画陷入自我感动中,讲得兴致勃勃,停不下来。
天劫陷入沉思,“花环……”
可是他不会编花环,要怎么办?
正想着,不知不觉路过一家摆满花环的店铺,天劫忍不住驻足看过去。
不如,让这店铺里的掌柜的,帮他编?
另一边林墨画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了,忽而想起什么,
“不对啊,小鬼喜欢的好像是他的小师弟,不是小女鬼?
“可灵泽也不喜欢花花草草的啊……”
玄天宗议事堂。
五大门派分别派了这次联考的监考官和秩序官过来,组织了一次试炼注意事项讨论会。
灵泽给小鬼做完早饭,一大早就赶过来,直开到太阳落山,讨论会才终于结束。
五大门派这次共计派出三十名监考官,每三人分为一个小组,分别负责监管一百到两百名考生。
为了保证公平公正,要求每一组的监考官必须来自三个不同的门派。
灵泽看一眼和自己分到一组的另外两个监考官,眉毛挑起来。
这么巧?
“灵泽道友,好久不见!”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灵泽转身,笑着回礼,“伍夫兄。”
一名肌肉壮汉提着黄金棍,一言不发走到他们面前来,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伍夫的手指在三个人之间来回转了一圈,
“太好了,蜀山派、玉虚宫、玄天宗,刚好我们三个一组,大家都是老熟人了,接下来的监考,互相照应。”
简单客套了几句,三人结伴,前去领取他们负责的试炼弟子名单。
拿到百人名册,灵泽立即快速浏览一遍,寻找着某个名字。
在看到[灵小天]三个字的时候,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来。
伍夫注意到灵泽的视线,问:“咦,这是那雷电小鬼?”
灵泽唇角勾起来,带着“我家孩子”的那种骄傲的笑,“对,刚好分在了我们负责的庚组。”
“甚好、甚好。”伍夫说着,视线往下,落在最后一个名字上,“萧逸……怎么没听过?噢,是个散修,难怪。”
听到“萧逸”两个字,灵泽唇角的笑意僵住,脸上血色刷一下褪尽了,
“怎么会……”
注意到灵泽的异常,雷震子轻声问:“你认识?”
灵泽勉强挤出一个笑,“不认识。”
灵泽怎么可能不认识。
那个在北斗大陆掀起血雨腥风,又站在风口浪尖的散修。
前一世,国师就是为了除掉他,才陷害玄天宗,导致整个宗门覆灭。
萧逸——
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故事世界里,唯一的男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