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书已经看到了尾声,头顶的星空悠然自在地运转,明月光辉璀璨,令人头晕目眩。
艾尔海森翻到这本日记的第一面,指尖蹭过那个笔记潦草的名字,似乎看见了一个女孩趴在书桌上不情不愿地落笔写字的模样。
林风笛……
这个名字在唇齿之间滚了一边熟悉又陌生,陌生于它的发音,熟悉于它带来的所有感觉,那些酸涩与无力、好笑与好气,满涨着充斥在全身血管中。
这是被他遗忘的恋人。亲手造成他所有遗忘的罪魁祸首。也是导致世界如今如此混乱的原因。
而她留给这世界最后的帮助……是一个机器人。
海参?真不想叫这个名字。这是那家伙的恶趣味。和海洋、海云一样。
艾尔海森屈起食指,在身后的残垣断壁上敲了两下。身侧承担着守卫工作和总管理工作的高大机器人低头“望”过来,语气毫无波澜:“艾尔海森先生?”
艾尔海森把手放回日记本上:“关于林风笛,你的创作者,你了解多少?”
这份十六岁少女写的日记没有唤起他的回忆,哪怕有没有失去记忆的艾尔海森简明扼要地在本子后面补充上了他的回忆和计划,也没有让艾尔海森回想起来半点过去。
显然是因为世界树被毁得彻底。
但海参显然记得,因为艾尔海森的名字是由他叫出来的。
也如艾尔海森所预料的一样,海参的回答是:“我记得自我被创造出来后的全部,但我不敢说我完全了解小姐。”
这也是能够理解的,毕竟相互交心的两个人都不能完全了解对方。正如笔记中所透露出来的,林风笛对他的计划有所察觉,但一无所知。她并完全不了解他。他也没有完全了解这个人。
实在是一件现实的事。
艾尔海森突然失去了继续询问的欲.望,他把日记本翻到少女日记的最后一篇,看着那句“前途无量,岁岁欢喜”,以旁观者的态度想,艾尔海森确实前途无量了,但想必这之后,他从来没有过“岁岁欢喜”。
但那又能怎样,有人一意孤行。他无能无力,只能动用身边所有的资源,压上所有的筹码,赌一个谁也不知道可不可能的未来。
这个时候,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剩下十七个小时。
长风从远处吹来,已经失去了作用的神之眼下,玉风铃轻微地碰撞出声。
艾尔海森在风中抬了抬眼,感知着这缕风不分好坏地拂过所有人,从他身边轻巧地路过了,于是心里生出一点怨怼。
说好了整个世界都会爱他呢?
世界也忘了这回事是吧。
他就知道这家伙不靠谱。
熟悉的被气的感觉又回来了,艾尔海森面无表情地合上日记本,把书放回了腰包里,然后打开了另一本书。
但没过多久,他又突然察觉到头上有风来来回回地吹,像是一阵抚摸,又像是……在玩他的呆毛。
他凭借看日记总结出的那些经验,确定这缕风就是在玩他的呆毛。
好吧。看来她哪怕失忆了,却还是喜欢黏在他身边。
艾尔海森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纵容地让这缕风绕着他转圈圈,淘气地吹起书页、撩动他的发丝、把玉风铃吹得哗啦啦地响。
她比想象中要活跃,有点坏心眼。
远方吹来的大风宛如一场声势浩大的呼唤,卷起尘沙与埃土,带着这片区域特有的悲凉与荒芜。
也许她终于意识到这里太过冷淡苍白,举目只有破碎的城墙与凄凉的白骨,因而吹来了提瓦特的种子,在无人的区域落了场雨,催促着绿意生根发芽。
艾尔海森望着那棵最先被种下的银树,那是最靠近提瓦特的地方,如今从洞口往回望去,只能看见碎裂的大地、无限逼近的星空,神明和龙王死亡的余威堆积深重,尚未来得及被完全吸收。
坎瑞亚仍旧在平稳地下降,压缩提瓦特的空间,新的世界还在持续建成。
来到这里的第十个小时后,夜色浓重,所有人在疲惫中睡去。艾尔海森靠着墙壁,手指捏了捏那串玉风铃,在轻柔的微风中睡去。
第二十个小时后,天色大亮,人群活动起来,在海参的提醒下开始试图就地取材,为自己创造一个正常的居住环境。
这会儿仍旧是一个混乱的时期,所有人都没有自己的记忆,只能听从部分人下意识的指挥,但大家谁也不了解自己,也不了解对方。
不过在计划时艾尔海森考虑到了这一点,这之后林风笛也做了准备。海参观察了一会儿,便带着所有人前往实验室附近,那里留有幸存的材料和种子、改良土地的药剂,还有一群势必会统领人们步入更好的生活的……魔女。
在第二十七个小时后。
一位白发的小精灵穿过人群,走进了实验室内。
她来到艾尔海森面前,和他打了一声招呼:“你好呀,艾尔海森,还记得我吗?”
“你说呢。”艾尔海森淡淡地道,“我留有备份。派蒙。”
“我想也是。”派蒙笑了笑。她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拿出了一样东西,慢吞吞地递给艾尔海森,“这是从她身上拿下来的,其余的都没了。”
小手攥着缠绕着红线的翠玉,放进摊开的大手里。艾尔海森将平安扣翻了个面,看见平安扣背后浸润的血液,下意识地用指腹擦拭了一下。
没有擦掉。
这些血奇异地渗透了进去,于是半面红、半面绿,绿的部分大于红的部分,像他的眼睛。
他将平安扣收起来,道:“谢谢。”
“不客气。”派蒙摆了摆手,笑道,“接下来才是我要做的重要的事情,麻烦你和大家说一声,让大家做好准备吧。”
艾尔海森点了点头,和海参说了一声,让外面的人停下手上的动作,做好接收记忆的准备。
消息在短时间内迅速地传播出去,派蒙飞上天空,取出一粒缠绕着风元素和草元素的种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张开手,翠绿的种子落地,消失在泥土当中。在她的头顶,一小片乌云聚集起来,下了一场淋漓的雨。
派蒙双手合十,以己为中心,时间飞速流转。于是种子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蒲公英张开了绒毛,风元素带去了它的种子,散落在周围的土壤上,在时间和草元素的催促下,再一次进行生命的新生与死亡。
一片区域的生长与繁殖速度快的惊人,世界似乎意识到了她的目的,于是一阵风将种子吹散的更远,于是一瞬间世界步入春和秋,一瞬间见证生与死。
萌芽的绿意与死气沉沉的灰褐共存,蒲公英的种子飞散在半空中,被风送往世界各地。
过去的记忆亦如植物的生长一般,从年幼到如今、从过去到现在,逐渐丰满人们空白的大脑。
风带来过去的种子,时间使之发芽。
这是神明留下的珍宝,是神给予子民们最后的恩赐。
也是一个人费尽心机留下的私心。
这片大地上不只有派蒙种下的那一粒种子,但这粒种子的生长改变了这片贫瘠土地的状况,在一次又一次的催生之中,逐渐开始有新的植物出现。
回归的记忆让世界分工明确起来,于是大地开裂、雨落成河,于是山峦迭起、芳草丛生,于是风渡万里、引来远方被魔女们救下的、幸存的动物。
所有的一切都会好的,因为这个世界满怀慈爱、追求新生的美好与灿烂。
派蒙的身影逐渐消散在空中,空远远地呼唤了她一声,她一惊,抬头看过去,而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再见!旅行者,”她说。“要和你的妹妹好好生活呀!”
空朝她飞奔过去:“等等!派蒙!”
最后一位神明完成了她的使命,见证了旧世界的陨落与新世界的生成。她是最后一位神,铭记所有的历史、记录所有的时间。哪怕没有艾尔海森的要求与谋划,最终她也会用自己的记忆补全世界的记忆,而后化为世界的一部分。
如今,按照命运的指示,她该暂时离开了。
屋外下了一场温和的轻雨,太阳始终悬于天际,带来阵阵暖意。
艾尔海森站在实验室的窗边,手肘下垫着的,是一叠实验数据,这些数据来源于同一个人、记录了不下五十次突破身体阈值的灌输实验。
“林风笛。”他沉沉地念了一句。
急急忙忙吹来的风撞响风铃,心虚地绕着他转了两圈,无声地缠绕着他的手指,偷偷地把那沓实验数据往角落里吹。
艾尔海森按住了那沓实验数据,却也没去看那触目惊心的数值,拉开实验台下的抽屉,把这沓资料放了进去,然后锁了起来。
风徒劳地打了个转,讨好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艾尔海森道:“撒娇也没用,做了就是做了。整间实验室都是证据。”
风不会说话,于是只好用四处乱窜表示自己的委屈,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在他的披风下四处乱拱,从他的披风里往上窜,吹得人后脖颈凉飕飕的。
艾尔海森忽视了她的闹腾。
孩子大了,总得教训一下,长个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