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仙人的时候,与申鹤重逢了。她练功练到一半,迎着风立在悬崖边,问我何事。我说我来找留云借风真君,她有好段时间没出现在学堂了,是不是又闭关了?

    申鹤点了点头,说真君前段时间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个玩意儿,这会儿正在研究,估计没时间搭理我。

    我过去哐哐砸门,问她在研究啥啊,让我看看,说不定我能帮忙。砸了半天她终于不胜其烦地探出脑袋理我了,一翅膀差点给我扇飞,我矮身钻进她的洞府内,看到里头的元能构装体,便挑了挑眉:“您是打算改装它?”

    留云真君踱步到我身边:“这东西并没有自我意识,本君只是想研究明白,所谓赤王科技到底是何产物。”

    “那毕竟是一种不得知的‘生物’,确实值得研究,”我笑了笑,道,“仙君从哪儿得来的?”

    留云真君瞟了我一眼,“你不肯把海参给本君研究研究,自然有人肯给本君研究。”

    我了然:“想走捷径的学者吗?”

    这可得给赛诺打个小报告——开玩笑的。

    我并没有这个闲心,不过因此事也多少对赤王科技产生了好奇。毕竟原本就想研究的,可惜基础不过关,现下有留云真君这个机关术高手在,怎么也能拉我一把吧?

    于是我们俩在她的洞府里写了一堆的数据分析,试图还原其核心结构,忙起来我又忘了吃饭睡觉,昏过去之后又被留云真君救起来,转头就给送进了不卜庐。

    白术和七七看着我,十分熟练地拍了拍病床,让我躺过去睡一觉。我打着哈欠刚准备睡觉,长生突然说,我是不是该检查一下身体。

    我说不用了吧。

    白术语气难得有些强硬:“你是不是又没吃饭?”

    我看了看申鹤:“花花草草算吗?”

    白术敛眉:“你的身体不是靠那些维持基本机能的。”

    他拜托七七去煮一碗粥,然后在病床边坐下来要给我把脉。我想躲开,被他一把抓住了,对我说道:“既然不愿意让别人知道,那为什么不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呢?”

    我只好由着他给我把脉,支起一条腿撑着脑袋,回答道:“这是不可抗力嘛。平常我还是很照顾自己的。”

    他蛇类一般的瞳孔凝视着我,“我并没有看出来你在照顾自己,反倒是有些——”

    “嘘。”我伸出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笑眯眯地说,“才没有呢。这只是阶段性的……我还是很惜命的。”

    他眉头紧锁,收了手道:“你不可以再熬夜了,另外,三餐要规律,不可劳心劳力。若是再这么下去,只怕你把自己给折腾没了。身为医者,我决不允许有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面前。”

    我躺下去盖好被子:“好的大夫,知道了大夫,晚安大夫。”

    “……你先睡一会儿,等会儿粥好了我再叫你起来。”

    我把脸埋在被子里,没力气答应他。

    我有的时候会觉得天地空茫,人生没什么好期望的。我一眼看尽世间波澜,从生到死无风无浪,便觉得眼下这般活着也没什么滋味。

    但我又清楚地明白自己要做的是何等逆天的事,也清楚地知道其结果的成败都与我无关了。于是一边期望,一边又茫然,期望那一天早日到来,与命运来个了断,又茫然我这一生的意义,好像会就这么化在风里。

    这是人都有的低落期,我很明白。要度过这低落期,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忙起来,令大脑兴奋活跃、没时间去想这些抑郁玩意儿。

    只不过一兴奋起来我就控制不住,通常都会落到这种地步。

    只能说是人生还是太无趣了点,要是它有趣,我也不至于用这种损己的法子来挨过这段无聊的时间。

    闲来无聊又不能搞研究的后果就是我开始和千岩军一同巡逻,海参一人顶一支部队,我就负责聚起所有的魔物,然后他一个火元素下去,再扔一个雷元素下去,非常完美地解决所有魔物。

    路上凝聚的元素用完了,我便开始现场提取,一边提一边打,打到荻花洲那一带,就和那边的仙人碰了个面。

    说起来这位降妖除魔的降魔大圣我不怎么和他见面,印象里仅有的一次是在年幼时。那时我第一次穿过荻花洲,在璃月境内四处乱跑,偶然遭逢魔物,瑟瑟发抖时,仙人从天而降,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那些在我看来十分高大而恐怖的魔物。

    他认得我,我却不认得他。最终他将我送到璃月港城门口,随后倏忽不见。

    我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我还能见到他,他正清理着一处魔物,身上业障缠绕,我多少有点兴趣,洞穿了他的命运后有些意外地想,原来我们都是被风救过的人。

    巴巴托斯怎么尽抢璃月人,还都是岩王帝君手下的。

    虽然知道神之眼的发放与他无关,但是我还是这么吐槽了一句,随后再看那位少年仙人,原本就高的好感立即就更上一层楼,远远地就和他打招呼道:“降魔大圣——!”

    他看我一眼,手下动作加快,最后一枪打出,魔物倒在地上,他戴着面具转头过来看我,声音冷冷的:“仙人降魔,三教九流之辈,勿扰。”

    我这个人有个帝君都夸赞过的优点,那就是脸皮厚,凑上去道:“好的仙人,谢谢仙人,仙人您辛苦了。”

    他偏头,看起来要跑,我就说:“仙人看见钟离先生了吗?据说他是要去翘英庄买茶叶,但是没带钱。”

    降魔大圣果然停住了动作,面具从他脸上摘下来,露出一张非常漂亮而且锐利的脸。

    真漂亮。

    我心里感叹。

    “……帝君他确实往翘英庄那边去了。”他道,“现在已经过了轻策庄。”

    我纳闷:“您怎么知道?”

    他不回答,只是又像以前一样倏忽消散,只有业障还略微残留在空中:“荻花洲并不太平,趁早离开。”

    我叹了口气:“好歹咱们属性相同呢!恩人!”

    风中并没有他的回应。

    我只好一边打怪一边往翘英庄的方向走——钟离先生忘了带钱可不是我信口胡说,那是我推理出来的。他出门不带钱是常态了,钱包都没有,你指望他能带什么钱。

    我到翘英庄的时候时间正好,我们可亲可敬的帝君大人正准备付钱,结果突然想起来自己没有带钱,还没为难一秒钟就看到了我,随即露出一个“钱包来了”的笑容,转头对店家说:“还有这一种茶叶,连同这一种,各来一罐。”

    我:“?您还真不客气。”

    合着我的钱都上交给摩拉克斯了是吧?多莉要是知道岩王帝君是吞金兽,不知道她会不会从此以后再也不拜岩王帝君,改拜她自己。

    或者拜我也行。

    把帝君大人从翘英庄领走,返程的路上我和他说了碰见降魔大圣的事儿,他摸摸下巴说,确实有段时间没见那孩子了,不如去望舒客栈看看他的近况,希望他身上的业障并没有令他太过痛苦。

    我问帝君,业障可有法子消除?

    帝君沉声说,业障乃是魔神力量的污染,只有抑制的可能性,目前还从未发现消除的办法。

    我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心里却琢磨起来。如果说是魔神力量的污染,是魔神残渣,那么其实应该也就约等于元素力的污染,通过反应应该很容易消除才对。我这么说,帝君却摇了摇头,说并非那么简单。魔神残渣中不仅蕴含着魔神的力量,还有魔神死前的怨恨,那些力量与怨恨长长久久地诅咒着夜叉,侵扰着他们的心智,这才是业障迫使夜叉失去理智的主要原因。

    我沉默了一下,倒不是觉得无能为力了。这世上存在的一切问题都有对应的解决方法,我们只是尚未找到而已。

    说不定未来某个人就能帮忙呢?

    我说:“没事儿,也许会有人能够帮他的。”

    钟离先生道:“你又看到了什么?”

    这话多多少少藏了点试探和劝诫的意味,我呼出一口气,对他道:“不管看到了什么,我都不会再改变了。生活已经足够无聊了,我还不想失去观测者这个身份。”

    他略微皱了下眉,也不知道是在对什么有了些许不赞同。

    我们在望舒客栈的顶楼等了一会儿,等来了降魔大圣,帝君询问着他的情况,结果魈就把自己的工作记录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帝君。

    我在边上听得好玩,还吃完了一盘杏仁豆腐,最后走的时候请言笑还了一盘。

    那位仙人站在屋脊突出的部分一直目送我们离开,我坐在海参的肩膀上,遥望着天际一瞬而逝的飞鸟,便对帝君道:“我想再出去走走。去见见老朋友……顺便赚点钱。”

    帝君颔首问:“打算何时出发?”

    “一个星期后吧。”有一只蝴蝶飞过来落在海参的脑袋上,也不知道它停留在这冰冷的机械上是为了什么,怕不是想要歇歇脚?我拢着它,说,“帝君,我想请您答应我一件事。”

    他抬头看过来,红棕色的眼眸里跳跃着一缕如烛火般的金光。那是世人追寻的注视。

    我仰头看向繁杂无尽的银河,说:“人终有一死。我的未来,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终结在您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