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一向不被人们所当真的天气预报这回却意外准确。
大雪整整下了半个月, 天上的云终于缓缓散去。
后院大棚已经被积雪压垮,棚里的蔬菜在这些天早已被吃得干干净净。
每家每户门口都有拿着铁锹出来的人,大家不约而同地出门开始铲雪。
而从雪停了的这一刻, 雪灾所带来的灾难缓缓从风雪中显现了出来。
广播里每天都在报道什么地方被积雪压垮, 冻死饿死的人数一直在上升。
但现在由于公路不通, 救灾物资无法进入寿北城内,只能等待道路抢修进展
而受灾的远不止一个城市,寿北以北五六个省份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灾情, 救灾也得按照轻重程度来。
无疑,寿北市城内灾情算比较轻的。
广播里号召群众捐出家里多余取暖衣物和粮食,互帮互助等政府救援物资的到来。
秦溪遭受的损失也不小。
在建几个院子几乎被积雪淹没,好些刚装好的仿古砖瓦被砸坏,门窗也多被雪水冻裂。
院里齐腰部高的积雪要趁雪化之前清除,否则木头被雪水一泡,就得全部报废。
海鲜市场情况更加严重。
市场棚顶被压垮塌, 市场里好几家商户的海鲜池都被掉落的瓦片砸碎, 铺设的临时线路更是全部压坏。
具体情况秦溪还看不到,只是听看守市场的人打来电话报告。
需要修缮的地方多得数不过来。
雪虽然停了,可这天的温度依旧低得可怕, 而且改成了一阵阵刺骨寒风往骨头里钻。
海鲜市场和院子秦溪现在暂时没空管。
在广播号召后, 居委会亲自上朝霞街请商户们自发捐献粮食和存下来的蜂窝煤。
秦溪本想当场把仓库里的米面都捐出去, 直到看到了其中几个贼眉鼠眼的男女。
领头的大娘齐耳短发面容慈善, 慷慨激昂地宣传着互帮互助的精神。
而街道上的商户们也大都被她说动,纷纷承诺着会响应号召捐一些米粮。
“大娘,你们是所属哪个街道居委会的?”秦溪问, 说着笑了笑伸出手:“居委会办事,也得出示红头文件吧。”
虽说人不可貌相, 但那几个带着红袖章的男女看着着实不像好人。
而且……秦溪老觉着这几人中,男性怎么长得都有几分相似。
“呃……我们出来得忙,没有带,红袖章你们总该认识吧!”领头大娘沉下脸,啪啪地拍着自己的左手臂。
秦溪挑眉,心思一转立刻也跟着沉下了脸。
“我怎么记得居委会规定红袖章必须得佩戴在右臂,你们连这个都不知道?”
“……”
朝霞街商户们集体震惊加疑惑。
再看秦溪说得一脸义正言辞,立刻将怀疑目光看向那群自称居委会的人。
秦溪顺势又添了把火。
“我亲戚都是居委会的!人家号召是将粮食送到居委会办公楼去,没听说上门收的……你们……”
狐疑地上下打量几人,接着一声大吼:“我的天!难道真有人胆子那么大敢冒充居委会干部,那抓到可是要坐牢的。”
秦溪振臂一呼。
“我们把人送去朝霞街的居委会问问不就知道了?”
“对!”
“咱们别好心当了驴肝肺,捐的米粮进了狗肚子。”
“没错,先把人抓起来问问。”
这群人肉眼可见的慌了,领头大娘虽然还在极力解释,可神色中已有几分色厉内荏。
由此更加肯定了秦溪对几人的判断。
“要是真送到居委会辨真假,那你们就跑不掉了!”
秦溪话音一落,落在几人后边的两个男人抢先转身就跑,随后似是惊动了其他人,大娘都转身就撒丫子小巷子里冲去。
“咱们真遇上骗子了!”
“连居委会都有人敢冒充,咱们以后可真得小心。”
邻居们义愤填膺,秦溪望着几人逃院的背影,心里有了个想法。
与其花心思分辨来的人是真是假,还不如自己送。
“大家。”秦溪抬手,然后提出想要熬粥送附近居民的想法。
一是眼下好多家人都没柴火可以煮饭,二是大家反正也要烧灶取暖,正好可以借此煮饭。
各家要煮多少送多少都随自己,甚至煮不煮那也看各人意愿。
反正秦溪决定把仓库里的米粮煮完后拉倒。
说完,秦溪回家跟秦海和张秀芬说了说自己想法。
两人不仅没反对,还相当支持女儿的决定。
“二十多年前咱们寿北遇上一次水灾,当时要不是有同志给咱们捐了水和粮,我和你妈就饿死了。”秦海说。
张秀芬也跟着道:“以前都是穷闹得,要不我们也不是那小气的人。”
秦溪更不会问黎书青的意思。
雪还没彻底停,他就被张越楠召回了医院参加义诊,大雪天冷得感冒发烧的人不计其数。
事情一决定,秦溪把店里的员工全都喊回了店里,宣布接下来几天店里一天三顿熬粥煮饭的消息。
首先,大家得把店门口的积雪全部清扫出来。
在他们行动的同时,朝霞街上的商户们也自发清扫门前积雪。
寿北市,朝霞街。
饿了几天的人在大雪停下后,纷纷涌出去。
就算从广播里听说了城内物资紧张,大家被逼无奈还是得上街砰砰运气。
万一碰着谁家商店有存货还正好开了门,也好买点吃喝回去。
钱庆军就是众多碰运气的人之一。
他们一家四口,刚从农村到寿北来才几个月,婆娘找了份倒泔水的活儿他在朝霞街口摆了个修鞋小摊。
日子过得虽然紧巴巴的,但好歹能混个温饱。
这场雪让他们原本少得可怜的存款直接见底,这回儿身上揣得五十块就是最后一点钱。
拢着袖子慢吞吞绕过住的巷子,在路口徘徊了好一阵。
最后在三林巷和朝霞街中,他选择了后者。
朝霞街上全是饭馆,要是问那些饭馆老板买点粮食,不知道能不能成。
咯吱咯吱——
雪上多了串艰难往前走动的脚印,走过最难走的一段路,前路好像已经有人打扫过。
这让钱庆军心里一喜,肯定这里已经有人走动了。
平时挤满人的报刊亭小吃店前有雾气升腾,引得他不由自主往门口看去。
虽说就住在附近,可他一次都没来小吃店里吃过饭。
说起来其实还是穷闹得,一道菜就好几块的馆子不是他消费得起。
“拿——身份证——免费——领粥?”
免费两个字一跳出来,钱庆军整个人激动了。
门口支好的三口大灶里两口熬煮着粥,一口好像在蒸什么。
走近了细看,发现大字底下还有排小字。
有孩子的可以凭借夫妻身份证免费领馒头,一对夫妻两个。
最后是需要自己带碗的提醒。
秦溪正往锅里放入泡发好的干瑶柱,什么新鲜菜肉那是没有了,现在店里剩最多的就是干海货。
四海海鲜店进来的干海货销量并不好,大多是因为鲜少有人知道该怎么食用。
秦溪这回用干货熬粥是无奈之举,怎么都没想到竟无意间还为她打开了干海货的销路。
“大哥,回家拿碗拿身份证,最好带你爱人来。”秦溪笑着跟钱庆军道。
“真不要钱?”
“不要钱,你只要带身份证来登记一下就成。”秦溪笑。
至于为什么要登记,那当然是防止某些占便宜的人存在。
为了口吃的都有人冒充居委会干部,骗吃骗喝的应该不会少。
“我这就回去叫我婆娘。” 钱庆军立马笑道。
来时的路只觉又滑又冷,回去时恨不能跑起来,能立刻就回到家。
他所住的猫尿坡住得大多是农村到城里来打工的人,有好些还都是同个乡的。
钱庆军也没藏着掖着,回家喊上妻子后还跟院里的人都说了下。
两口子揣上身份证一路小跑,生怕去晚就没有了。
这会儿还是早上,可能冒冷出来的人不多,他们两口子跑回去时店门口还没人。
“大哥在这边登记身份证。”秦溪搅动着勺子,抽空抬头。
把身份证拿给秦望家后,钱庆军两口子就一直望着锅里的粥吞口水。
不知道是不是饿狠了,白粥他都觉着鲜香无比,粥里一块快黄色的东西他还以为是豆腐干。
“好了。”秦望家把身份证递还给两人。
“大哥家里几口人?”秦溪接过秦庆军带来的饭缸子,舀了一勺子。
“我们两口加三个孩子。”钱庆军的媳妇忙回道。
秦溪听罢,又舀了一勺子,之后从蒸锅里拿出一包子一个馒头:“因为东西就那么点,大哥大嫂体谅体谅。”
“我们感谢还来……不及呢。”
话没说完,秦庆军忙不迭吞了口口水才说完。
两人接过缸子,又连说了好几声谢,这才捂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往家走。
怀里不时飘上来的香气勾引得人更加饥饿,才刚回到家,钱庆军就赶忙喊被窝里的孩子赶快来吃饭。
“爸,街上有卖包子的啦!”
看到钱庆军从怀里拿出包子来,小女儿眼睛一亮,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
哥哥姐姐们也被满屋的香气引得从被窝爬了起来。
“就一个包子,你们三姊妹分分。”钱庆军说,把比拳头大的包子递给大女儿:“就在被窝里吃。”
大女儿掰开包子,立刻兴奋地叫了声:“爸,是腊肉豆腐。”
焦黄的豆腐和暗红色的腊肉,上面点缀着一点点绿色,沁人心脾的香……
“秦老板好大方,竟然送腊肉包子。”钱庆军笑。
把两大缸子粥分出来,每人还能分到饭碗那么满满一碗,而且这粥不是稠粥,能立住筷子那种。
“妈,好好吃!”
秦庆军让大女儿分三份,可孩子硬是掰成五份,还给爸妈都留了些。
腊肉的油都沁到了豆腐里,一口下去满嘴都是肉香。
米粥里的黄色东西钱庆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这碗粥的鲜是他从来没尝过的味道。
呼噜呼噜喝粥声中,路过的大院邻居突然停下脚步。
“你们上哪买的包子和粥?我在门口都闻着香味了。”
“没买,是报刊亭小吃店送的粥,你也快跟媳妇去领。”
“不要钱!”
问话的人眼睛刷得亮了起来,急迫地问。
“没要钱,有孩子的还能领包子馒头。”钱庆军赶忙道。
男人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家里跑。
钱庆军赶忙追出门去:“记得带身份证,要不领不着。”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周围片区的人都知道朝霞街的商铺在发粥和包子。
赶往朝霞街的人越来越多。
***
报刊亭小吃店。
天空乌糟糟的还是没有半点放晴的意思。
秦溪他们才刚到,就发现店门口已经站了好几个冻得瑟瑟发抖的人。
一问才知,这些人都是昨天没领到粥,今天又怕领不到所以早点来。
第一天的发粥很顺利,秦溪只发中午那一顿,大概送出去上千份左右。
按照店里存粮的速度,应该可以支撑四天左右,之后她也将成为兜和脸一样干净只能等待道路疏通的百姓。
“昨天我们大院里,只有一家人领到了你家的粥,太香了!”
其中有个年轻妇女感慨道,虽说她也拿到了隔壁家的粥,可还是忍不住觉着报刊亭小吃店的更香。
“妹子,你粥里那个黄色的东西是啥?”有大娘好奇问。
“是干扇贝肉,熬汤煮粥都好吃。”秦溪回。
反正烧水还得一会儿,秦溪就拿出泡发好的干海货给大家看。
“等这该死的大雪化了,大娘就上你家来买点这个干海货回家熬粥吃。”大娘吞着口水说。
她家有些存款,可眼下那真是有钱无处花,就是三林巷都买不着吃食。
大娘牢牢记下,心里发誓买到米之后一定要买回家自己煮来吃个够。
为了还原味道,她还特意看了秦溪熬粥的过程,真是下了番功夫。
粥煮好,照常开始发放。
第一天的顺利并没有延续到第二天。
忽然,秦望家看了眼把身份证递上来的一个阿婆:“阿婆你刚才已经领过了,现在不能领了。”
“我没领过。”阿婆嚷嚷。
“这不是你的名字吗?我记得你刚才还带着个孩子来着。”
秦溪回眸看去,秦望家还仔细地描述出了娃娃右脸上的痦子。
所以登记身份证的活交给他干,这惊人的记忆力不正在此刻派上用场。
“我说没有来过就没来过。”老婆子还不肯承认:“我跟我们家那口子才刚来。”说着指了指身后狗搂着背的大爷。
秦望家看了眼大爷,无语:“大爷你今早也来过,穿了件黑棉袄。”
两人面上有点挂不住,一口咬死了自己没来过,非说是秦望家记错人,一会儿又说身份证被人偷了。
看她作势要坐地上演泼妇撒泼那一套,秦溪冷冷的声音传来。
“我家的东西,想发给谁吃就发给谁吃,不止今天不发给你吃,明后天你也领不着。”
老爷子的脸皮比婆子要薄些,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赶忙去拉婆娘起来。
秦溪又说道:“秦望家,你记下这个人的名字和长相,以后我们家的粥她都不能领。”
“好!”秦望家高声道,还不忘给两人再拉点仇恨:“你们重复领,叫后面的人吃什么!”
在众人的目光谴责中,两人灰溜溜地往街道里走去。
没多会儿,就又钻入了另一家门口排队领粥的队伍中。
就刚才这边的动静,看到的人多得很,两人刚进队伍就被骂了出来。
“咱们眼下是要渡过困难,不是为了占便宜。”秦溪又高声对队伍说了句。
就算同是领粥,大家当然愿意往好吃那家先来,秦溪家门口排队的人无疑最多。
有了这一出,此后两天队伍里在没人敢重复来领。
到第四天,秦溪店里的存粮告罄,第一批输送物资的车也开到了寿北。
但……这并不意味着交通枢纽已经畅通。
正因为有人进来,大家才知道了城外的情况有多严重。
路面结冰情况严重,动用化学除雪剂,雪化的速度还是很慢,除非技术高超的驾驶员,否则不敢轻易上路。
所以气温回升前,寿北城内的物资依旧是稀缺状况。
秦溪以为,店里什么都没了,应该已经没人会惦记了。
大家都各回各家,秦海和张秀芬也毁回了自己家。
也正是由于一时疏忽,导致秦溪遭受了第二次店被砸的情况。
接到电话赶往小吃店已是早上,秦海出门来看了一圈才知道出事。
确切的应该说是被洗劫一空了。
桌椅板凳不翼而飞,海鲜池被砸烂,就连前台的桌子那伙人都没放过。
最让秦溪生气的是,从回收站淘来的那口古董平底锅也不见了踪影。
转了一圈下来,发现这些人把能带走的都偷走了,像是带不走的海鲜池和柜子都被砸得稀巴烂。
“都怪我昨晚睡得太沉,竟然一点都没听到动静。”秦海懊恼不已。
这些天来他夜里基本都是醒着,就怕店里被人惦记,哪知就睡了个安稳觉就遭了偷子。
“不怪你。”秦溪安慰老爸。
从这伙人的行事态度来说,他们像是预谋已久,而且对秦溪心里有怨。
一般的小偷最多只会偷东西,不会那么大怨气把东西都砸了。
而且想要带走如此多的锅碗瓢盆和桌椅,不是一趟就能忘事。
秦溪在店门口仔细观察过,其实仔细分辨的话还是能看出门口三轮车留下的痕迹。
可街上全是雪水化了之后的污水,去向根本无从查起。
而且现在又没有监控那种高科技,就算报警最多也朱能当成入室偷盗。
现在城里偷盗抢劫频发,能抓到犯人的机会非常渺茫。
“哎!”
秦溪叹气,没有上次犯人自动跳出来的话,这次她只能自认倒霉了。
“秦老板?”
正如此想着,一道憨厚老实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众人的愤慨。
秦溪看去,秦望家优越的记忆里立刻认出了来人。
“钱师傅。”
来人正是一脸忐忑的钱庆军夫妻,两人手里端着个碗,有些奇怪地望着几人。
“钱师傅。”秦溪跟着勉强笑了笑:“去哪呢?”
“乡下的亲戚昨天送了些米来,我来还秦老板的米。”钱庆军憨厚地笑了笑,说着递上碗还有些不好意思:“没多少,不要嫌弃。”
秦溪有些感动。
这还是第一个来还米的人。
“秦老板你这店里是咋了?”钱庆军媳妇一下子就看到了乱七八糟的店里。
秦溪苦笑摇头,随即把店里遭受洗劫的事跟两人说了说。
钱庆军神色很古怪,心里好像转过了许许多多的念头,最后问道:“都丢了些啥?”
“桌椅板凳还好,就是店里的几个冰箱和冰柜都没在了,还有锅碗瓢盆。”
其他都可以再买,只有平底锅和砂锅让秦溪很心疼。
秦庆军媳妇突然“啊”了声,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
她看向自己丈夫,钱庆军看向店里。
秦溪接过那碗米又说了谢谢。
“秦老板。”钱庆军像是终于下了决定,冲秦溪使了个眼色道:“店里那些被砸烂的桌椅能让我们带回家去烧火吗?”
秦溪眸光一闪,立刻点头叹道:“你自己去拿把,省得我打扫了。”
说完,满面愁容地先回店里。
钱庆军和妻子落后几步慢慢走了进来,三人在后厨不约而同停下了步子。
“钱师傅有事要告诉我?”秦溪直接问。
钱庆军点头:“昨夜我和我媳妇儿应该看到了偷你店里的那些人。”
昨夜,钱庆军收到亲戚的电话说要上来给他们送米粮,因为路难走,大家一直走到了深夜。
两口子怕错过家人,一直躲在巷口别人家的柴房里等着。
然后他们看见了一伙人,拉着三辆三轮车,从面前经过。
车子上最显眼的就是冰柜和锅碗瓢盆。
那伙人有七八个,男女都有,边走几人还边说笑着,说什么总算出了这口恶气。
他们去的方向正是猫尿坡,两人一直看到他们停下来进了一个院子。
“我老钱生来胆子小,要不是因为他们偷得是秦老板的东西,我是万万不敢说的。”
钱庆军说得很诚实,说完整张脸上还是充满了担忧之色。
猫尿坡,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钱师傅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妥善处理,在真正抓到人之前,我不会轻举妄动。”秦溪保证。
钱庆军这才放下心来。
最后捡了勉强还能用的一些椅子打算回家重新修修再用。
两人一离开,秦溪也行动了起来。
“我猜那伙人应该在附近看着。”秦溪看向秦雪:“我先回拥军巷,下午点咱们再在猫尿坡汇合。”
店里打扫干净后,关上门秦溪就回了拥军巷。
目送秦溪径直进了巷子,一直跟着的一男一女脸上神色又阴又晴,好一会才归于了平静。
“军队干部家属!”男人咬牙切齿道:“万一咱们惹到了个大人物怎么办。”
女人个头娇小,胆子反倒是比男人要大些。
“就算是干部家属又怎么着,反正也抓不着咱们。”
没看见她根本没去派出所报案,反而是清扫完店里径直就回了家。
两人又在赵家门口等了好一会儿,冷得实在受不了,才咬牙转身离开。
“回去跟妈说,没事了。”女人拢着袖子高高兴兴的走远。
他们以为没事,其实两人一举一动都被在二楼的赵国庆和秦溪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两人肯定从来没来过拥军巷。
这里可是军人家属院,从两人鬼鬼祟祟在赵家院门口徘徊的两分钟内赵家电话就响了。
他们连说话的表情都尽数落入好几双眼底。
等那两人走远,尹老爷子就来敲响了赵家的门询问。
得知秦溪店里被偷,又是好一阵气愤,直言要好好收拾收拾这些趁火打劫的人。
下午秦溪离开家前,赵国庆和尹老爷子也跟着出门,兵分两路去往不同方向。
秦溪去猫尿坡和秦雪汇合,两位老爷子则是兜兜转转去了公安局。
猫尿坡其实离朝霞街并不算多远,走路的话也就半个小时就能到。
秦溪出门前故意打扮了一番,裹上灰扑扑的头巾,还穿了件送蜂窝煤时弄脏的棉袄。
往街上那么一走,跟街上的污水成了一个颜色。
猫尿坡秦溪记得以前是个村来着,四合院跟两层木楼相混杂。
门口一个大大的牌坊算是入口。
“四妹。”秦溪走上去,踢了脚蹲在牌坊下的秦雪。
两人不愧是姐妹,连伪装都想到一块去了。
秦雪也穿着搬煤时的脏棉袄,还带了秦海厂子里发的帽子,额前一个大大的标志,土气十足。
“我以为哪来的疯婆子呢。”
秦雪相当嫌弃地避开秦溪的触碰,虽说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猫尿坡很冷清,巷子里几乎没有商店。
密密麻麻紧紧挨在一起的院子,院墙挨院墙,连一条缝隙都没有。
而且每个院子前都堆满了各种破烂,有些门口甚至还摆着夜壶。
“好臭。”
秦溪没想到,马上就要建成的市中心标志就隔着两条街,竟然会有这样一片村子。
雪堆在角落,路上雪水活着牛马的粪便,踩得到处都是。
就算很是小心,秦雪还是在走了没多远后,一脚踩到了不知是人还是狗的粪便。
臭味激得秦雪连连干呕。
秦溪一直观察着村里的路,按照钱庆军所说的地址,两人还需继续往里走。
忽然,肩膀好像被人撞到,秦溪往前趔趄了两步。
两个中年妇女根本没搭理她,边说着话边往前走去 。
“快点快点,去晚就没啥好东西了。”高个妇女看着很着急。
“这回老孙头又收了些什么好东西来卖?”黑瘦妇女乐呵呵地问。
“听说有好多碗,还有冰箱!”
秦溪一听,当即就拽上秦雪跟上了两个妇女的脚步。
两人……果然在钱庆军所说的院子门前停了下来。
就是这了!
第82章
典型的大杂院, 院里私搭乱建严重。
偌大的院中,只留下勉强能让两个人并排走的宽度,其他全建了屋子, 要么是堆放着杂物。
前脚进去的两个中年妇女进入院子就径直往里走。
秦溪她们也默默地跟着走了进去。
以前应该是大杂院东厢房的位置, 一排四间屋子。
屋子前就是别家屋子后墙, 狭窄的过道里摆满了各种锅碗瓢盆。
“这些是我儿子去瓷器厂买的瑕疵品,大家伙看看,喜欢啥就买啥。”
路上已经挤满了人, 秦溪姐妹只能站在最后,面前透过缝隙看到地上的碗盘。
都是很普通的白色瓷盘,瓷碗,有花纹的也是市面上最简单那种。
秦溪有些奇怪。
报刊亭小吃店里碗碟是专门买的青花玲珑瓷盘,手绘图案,价格比普通白瓷要贵了一倍。
“是不是走错了?”秦雪也有些疑惑。
难道钱庆军夫妻看到的人并不是小偷?
正疑惑间,秦溪就见一个齐耳短发的老年妇女端着口平底锅从其中一间屋子走了出来。
她有些嫌弃地把那口锅放到了地上。
“这口锅太脏了, 谁要!出两钱就拿走。”
秦溪平时喜欢用油脂养锅, 所以外行人老觉着锅脏兮兮又油腻,像是没洗干净似的。
长发女人神情有丝停顿,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
她看向人堆, 似是在搜寻什么。
没看到人后, 终于是松了口气般又笑起来:“都是街坊邻居, 大家想要什么的都看看。”
“那个汤盆, 汤盆咋卖的?”
“我想看看娃子吃的饭勺。”
“饭碗还有大些的吗?”
女人话音一落,人堆里立刻爆发出相当热烈的附和声,看样子不是第一次来这买东西了。
秦溪轻轻扯了扯秦雪衣袖, 姐妹俩退到前院。
门口陆陆续续还有人走进来,来了就径直走向那个孙老头家。
“姐。”
“我怀疑他们是惯偷!”秦溪紧皱眉头低声道:“而且这里并不是藏东西的地方。”
她心里还有另一种猜测。
那就是这家人说不定平时真是买瓷器厂瑕疵品买卖为生, 就算今天公安们赶来,也多半搜不出秦溪店里的东西。
进来的买来的都混到一起卖,让人根本无从查起。
“那咱们该怎么办?”
“你先去把我那口锅买回来,记得用外地人的口音。”秦溪想了想道。
这件事还得再观察几天,秦溪要得是人赃俱获,让他们没有狡辩的余地。
秦雪正了正毛帽子,拢着袖子挤向人堆。
“大姐,你这有没有煮饭的锅具啦!我刚搬来猫尿坡没几天,家里还有没有煮饭的锅子了啦!”
好几年跟广市人打交道,秦雪也学了一口拖拖拉拉的广市口音。
广市人听得出是外地人学舌,寿北人却听不出,只知道是肯定是个外地人。
“大妹子要啥,大姐这什么都有。”妇女热情无比:“要是实在没有,大姐到外头去帮你找。”
“我……那个黑乎乎的锅我看看,正好煎牡蛎烙。”秦雪笑着指向平底锅:“看着不像是新的!”
“妹子好眼光,别看这口锅……”
妇女推销的话术和刚才短发妇女说得就是两个极端。
秦溪站在人堆后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不过能清楚听到妇女将铁锅吹嘘成了人家祖传下来的好东西。
别说……还真让她说中了。
你来我往的一番讲价后,秦雪以十块买下了这口锅。
“我们广市人最喜欢用砂锅煲粥了啦!大姐你家卖砂锅吗?”
秦溪又听到秦雪问起。
那妇女拿到了钱,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高兴,一般说着有,一边朝屋里叫:“妈,你找找前几天买回来的那口好砂锅。”
好字咬得特别重……
秦溪听到这,转身默默离开了院子,走到院门口往更前面的巷子看了看。
就她站这的十来分钟,院子陆陆续续都有人进出。
好一会儿,秦雪才终于端着平底锅和砂锅走了出来。
秦溪冲她使了个眼色,姐妹俩往巷子更深处走去。
“姐,是咱家的锅吧?”秦雪赶忙问。
“是!”
寿北市应该找不出第二口古董锅来着,重量是普通铁锅的三四倍,入手秦溪就能肯定。
“一想到我竟然还要花钱买自家东西就憋屈。”
“先别惊动他们。”秦溪只是说,双眼不停往路两边的院子看,每经过一个院子就过去往里看看。
“姐,刚才那人说下周有冰箱卖,现在还没拿到货。”秦雪又道。
“说了具体时间没有?”
“周天。”
“好。”
“你看什么呢?秦雪也跟着好奇地跟这秦溪到处看。
“我看看哪里有能放得下冰箱那些大物件的地方。”秦溪低声说道。
孙老头那几间屋子,每间充其量就十来平米,根本放不下店里的大冰柜,光是那狭窄的门都进不去。
“进去看看。”
突然,秦溪停下步子。
这座院子在众多拥挤的院子中显得如此另类,院中竟然没有各种私搭乱建,而且门口没有阶梯,还能看到车轱辘的印子。
这让秦溪立刻想到了钱庆军说的三辆三轮车。
“妹子找谁?”
正房门口,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看向秦溪两人的目光充满了戒备。
“阿嬷,你这里有房租吗?”秦溪学着螃蟹钟的语气开口问道。
学得不太像,但应付从来没出过寿北的老妇人足以。
她神色一缓,上下打量起秦雪姐妹。
“房子是有,但是房间都很大,没有小间的。”
秦雪赶忙把话头接过去:“阿嬷你放心,我们家有八口人呢,就是要房间大。”
接着巴拉巴拉地跟老妇人套起近乎。
一会说家里有辆摩托,所以要找好停车的地方。
一会又说家里家具大,还有家电,租房子特别麻烦,找来找去都没找到合适的。
“那你可就来对了,我家这院子没乱建,屋子都宽敞着呢,我带你们去看看。”
老妇人站起来,转身回屋拿了钥匙。
秦雪把锅交给秦溪,非常热心地上前去扶住老妇人。
“阿嬷这么大的年纪了,咋家里就没个人帮忙啊!”
“我们一大家子都在外边做陶瓷生意,都忙都忙,我儿媳……”
一提起儿媳,老妇人好像有许多抱怨说不完。
说什么老头子留下了两个房子,老太太想学村里人将房子租出去赚点钱,可儿子儿媳非不干。
好说歹说,才同意将隔壁院子拿出来租。
老妇人要带秦溪姐妹他们去的是隔壁院子而不是这个。
秦溪冲秦雪挑了挑眉,故意放慢了脚步。
老妇人被秦雪哄得眉开眼笑,根本没空回头看一眼秦溪跟没跟上,也忘记了锁自家大门。
秦溪往后一缩,迅速往没见过的屋子看去 。
有几间屋子都拉着窗帘,虽然看不清屋里有什么,但地上雪水留下了明晃晃的车轮印。
走到西厢房最后一间时,秦溪通过缝隙终于看到这间屋里的情况。
就一眼,她就看到店里的碗碟堆在角落的样子。
果然在这……
秦溪收回目光,故意坐到了隔壁院子门前的石梯上。
“太可惜了。”
又过了会儿,秦雪扶着老妇人走出来,满脸歉意地说着。
不过与之前和煦的表情相比,老太太现在的神色可谈不上好看,嘴角耷拉着一脸不悦。
秦雪说完,就此松开搀扶着的手。
她现在也没心情应付老妇人,喊上秦溪就往回走。
走出老远,秦雪才一脸嫌弃地撇了撇嘴:“心太黑了,一间屋子要租我二十块,难怪没人租……”
先前还说院里没有私搭乱建全是原本屋子,就那院子里都搭了十来间屋子,就差盖两层了。
秦雪说屋小,老人还阴阳怪气她没钱就别想住大庙,一个租房子的事还怪多。
秦溪浑不在意地笑了笑。
“姐,你发现了什么东西没有?”
姐妹俩默契十足,只是一个眼神,她就知道要打掩护。
“店里的碗碟都在她家,他们就是一家子小偷!”秦溪肯定道。
没想到,竟然是从老到小的一窝子贼。
而且走着走着,秦溪还想起来,齐耳短发的妇女不正是冒充居委会工作人员的那伙人中之一?
看来特意砸烂带不走的东西,就是对她出声的报复。
“我们去找外公。”
公安局经历过一,次大型改革,确认建立基层派出所处理寻常案件,而且安排到了每个社区中。
不过赵国庆他们去得还是郑峰所在的寿北市南二区公安局。
按照“程序”把郑峰骂了一通狗血淋头后,才说明来意。
秦溪到的时候,两位老爷子正在语重心长地教育郑峰极其几位领导。
把具体情况这么一说,公安局立刻意识到这伙人或许和最近城中频繁出现的盗窃案件有关。
郑峰下令,此次案件由局里的二大队接手。
此前,二大队正是霍云所带领的队伍,他牺牲后队长一职由罗正峰任职。
“我们还得先调查一下具体情况……”
罗正峰接到命令,先说了下队里刚才开会的决定。
他们和秦溪想到了一块,最好能将这伙人一网打尽,人赃俱获,所以在此之前还需要进行进一步的跟踪调查。
摸清几人的团伙人数以及作案手法。
当听到队里还需要两个人假扮一对夫妻去猫尿坡卧底时,秦雪立刻自告奋勇的举手。
“小丫头几年没见都长这么大了。”
罗正峰抬起的手轻轻动了动,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现在秦雪不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再有肢体接触的话就不太合适。
“我这叫正年轻,哪像你……”上下打量身穿灰色皮夹克的罗正峰,一脸鄙夷:“你可老了不少。”
霍云的离开,对罗正峰也有着无形影响。
有些跳脱的开朗青年,现在已经蜕变为成熟内敛懂得隐藏寒芒。
以前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利刃,现在多了层“剑鞘”倒是更让人放心了。
“刚才秦雪已经假扮买锅的人,你们假扮成夫妻正好说得过去。”秦溪眨了眨眼睛,笑道。
要真能选妹夫,罗正峰秦溪会举双手赞同。
罗正峰皱眉想了想说道:“我们队里还真没女同志,你们等着,我去跟队友们商量下……”
很快,队里决定就让罗正峰和秦雪假扮成刚到猫尿坡的夫妻。
秦溪虽然更有能力自保,但她这张脸那伙人都认识。
之后,秦雪和罗正峰开始名正言顺出现在猫尿坡。
秦溪开始了……抢菜。
家里断了五天绿色蔬菜之后,城里终于送来了第一批救灾蔬菜。
***
二分厂街。
“我和望家先去排队,你去吧。”
车辆卸货的地点就在市二公共汽车总站,与二分厂街就一墙之隔。
既然来到这里,秦溪自然就想去看看在建院子的损失情况。
把篮子交给张秀芬后,秦溪独自一人转了脚步去到隔壁街。
院子现在已经属于停工状态,好在积雪清除得及时,院里并没有积雪水。
就是……情况比她想得还要严重。
刚建好的厨房位置,屋顶被压垮,瓦片落得到处都是,门窗也全压变形了。
屋里竟然还有烧火痕迹,不知道哪天院里进来了人在屋里烧火取暖。
正房雪白的墙壁被熏得黑漆漆一片。
秦溪再到后院一看,果然发现堆在那的木条少了大半,烧的木头数量还不少 。
“秦老板。”
刚踏出第一个院子,就与同样带人来此查看进度的付庭云碰了个正着。
要论损失,这位应该才算是损失惨重。
院里运来的木梁和仿古门窗都被偷了,院子里到处是劈柴剩下的碎木屑。
“付总今天这是来?”
同为“天涯沦落人”秦溪扬起个苦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付庭云笑:“找人来重新订购材料,秦老板你呢?”
“去旁边车站抢菜。”
损失再严重她现在都没空搭理,家里几张嘴等着吃饭,再不买点青菜回去,两孩子连厕所都上不出来了。
“估计你今天是……抢不上菜了!”付庭云犹豫了两秒,干脆又说出原因:“物资会直接送往机关单位,发放给那些雪灾中一直在前线的职工家属。”
秦溪:“……”
那这次不是白跑一趟?
“那不跟你说了,我现在要喊我妈去三林巷。”秦溪立刻决定不在这浪费时间。
“等等,要菜我这有。”
付庭云赶忙招手喊住要走的秦溪,说着转身跟身边秘书说了两句。
女秘书连连点头,微笑着走到秦溪面前:“秦小姐请稍等,我这就派人去餐厅拿菜。”
“我朋友前两天自己找了路子,他那酒楼一天得用不少食材,分你点菜是小事。”
付庭云笑着摆摆手。
果然,有能力的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继续做买卖。
秦溪他们这些普通百姓还在为口吃的奔波时,人家的酒楼已经继续开始营业了。
“菜送过来还得一会儿,秦老板不如和我聊聊?”
“聊聊?”
秦溪疑惑。
两人也没说搞什么形式要找个高雅的地方喝茶聊事,就这么往路边的房檐下一站。
“我听说秦老板还开了个海鲜市场?”
“小打小闹不成气候。”秦溪谦虚地笑了笑。
“所有的大集团都是从小公司开起,没有小哪来的大。”付庭云会心一笑,望着灰沉沉的天缓缓叹息一声:“选对合作伙伴才是最重要的。”
显然,付庭云派人调查过秦溪的背景,所以心里才会冒出这种感叹。
那个海鲜市场听说原本是四个人,走了一个只剩下三个女性。
虽然外在条件看似粗糙,但前景付庭云相当看好,并且愿意投资。
是的,付庭云想跟秦溪聊的,就是注资。
扩大并且规模化海鲜市场,让四海海鲜市场成为寿北市未来最大的海鲜名片。
秦溪默默听着,不时点头。
“不知秦老板有没有什么想法?”付庭云停下来顿了顿,接着又道:“如果不想参与那也不勉强,对海鲜这块我了解得不多,纯粹只是看重秦老板的潜力而已。”
“付总客气了。”秦溪笑:“你也知道海鲜市场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我得跟两个伙伴商量商量,况且……”
望着远方灰突突的天,秦溪突然笑了。
前世钻营厨艺,只为了不断向前,站上更高的厨艺巅峰。
这一世做饭,为了家人为了爱人,也是门小小事业。
所以她并不急于发展多大事业成为所谓的女强人。
况且秦溪对自己有深刻了解。她……也没那个本事。
“等我先和她们商量下再回答你。”秦溪最终只是这么说。
付庭云好奇地跟着秦溪一起看向天边,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作祟,一下子也跟着感慨起来。
“……”
就这么各自看了一会,付庭云突然开口讲起自己的身世。
“我母亲是土生土长的寿北人,我父亲是……”
付庭云是混血,母亲是寿北人,去世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到寿北安葬。
送母亲骨灰回国是他第一次踏入这个城市。
他想在母亲长大的城市生活下去,所以才会一次次回国投资各种生意。
“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和你一样,在这个城市有属于自己的小家。”
“肯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秦溪笑。
“送菜的车来了。”
只是简单的几句感慨,付庭云不知怎的就觉着和秦溪亲近了不少。
看到车子缓慢驶来,他忽然伸出手,秦溪不解但也伸出右手,两手握了握。
“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不是开口就谈生意的那种朋友。”
“好,欢迎你到我家来吃饭。”秦溪笑。
余光中,张秀芬气冲冲地飞奔而来,身后还跟着个小跑的秦望家。
“那你忙吧。”
付庭云笑,转身带着人走远。
“那些王八羔子欺人太甚,骗我们白跑这一趟。”
说是有送物资的车来,可等来等去就来了一车大白菜,刚卸车就被抢完了。
“妈,刚才有朋友送了咱们些菜。”
秦溪笑着指向正好停在面前的面包车。
女秘书从车上下来,优雅有礼地跟秦溪寒暄了几句。
听她说把菜放这就行,也没多言,让司机把菜肉都卸到了面前。
“这么多!”
随着两个司机连搬几趟,秦溪面前逐渐堆积起了一座小山。
不知道付庭云的这个朋友究竟是何方人物,菜里竟然还有不受灾寿北都难得一见的罗汉冬笋。
不仅有菜,还有各种肉和几条冰鲜鱼。
至于箩筐底下的秦溪还没看见。
“妈,你在这看着菜,我回去骑车。”
早知道就让女秘书送到小吃店去了,假么假事的客气一番,麻烦的还是自己。
***
寿北市,拥军巷。
“我们突然到来,不会麻烦秦溪了吧?”
尹老爷子和夫人在赵国庆盛情邀请下,一步三回头地来到了赵家门口。
“差点死在家里了,还要面子呢!”
赵国庆没好气地瞥了眼老友,举起拐杖桶开了自家院门。
要不是下午去串门,赵国庆哪会知道老尹夫妻中午就喝了几口米粥。
家里米粮响应政府号召捐了大半,倒不是说没自家人吃喝,就是天天吃白米饭就咸菜哪受得了。
年轻人都吃得面黄肌瘦,更何况两个老人。
赵国庆家虽说断了几天绿菜,可地窖里还有几根萝卜和土豆。
“我们家要不是秦溪,我和老许也要遭大罪。”赵国庆说。
“咱们大院里谁不说你这个外孙媳妇娶得好,一个女同志就把家给撑起来了,我看以后谁还敢说闲话。”尹老爷子说。
“以后他们小两口互相护扶持,我和老许也总算放心了。”
“要是早点让你抱上重孙子,那才真是美着呢!”
“娃子的事不着急,书青说秦溪年轻,先把事业忙起来,娃娃的事慢慢再说。”
“也是,现在的年轻人和咱们那时可不一样,妇女也要顶半边天。”
“可不是,我们家秦溪可能干呢!”
两位老人一来一往的聊天内容一字不落地落入了秦溪耳中。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下平坦的腹部,一阵阵感动直往心里冒。
没想到黎书青早早给两位老人做了思想工作。
难怪结婚这么久,许婉华从没提过半个字。
“外公,尹爷爷。”秦溪背着背篓,笑着追了上去:“今天朋友送了好些菜,晚上咱们好好吃一顿。”
赵国庆回头看了眼堆得冒尖的菜肉,乐得重重拍了下尹老爷子的肩:“还是你老小子真有口福,你看看这么些好菜呢。”
嘎吱——
刚走到门口,大门已经被个小小的人儿从里面拉开了。
平平探出小脑袋,突然朝身后吼道:“弟弟,姨姨回来了。”
两人风也似的冲了出来,一人抱住一条腿,眼巴巴地问这秦溪买了什么好吃的回来。
“今晚有大鲢鱼,晚上咱们做酸菜鱼吃。”
弯腰把安安抱起来,又牵起平平,艰难地往客厅走去。
客厅茶几上摆满了国画的材料,许婉华笑着朝平平招手:“先来把画画完。”
“姐姐画的画不好看。”安安突然在秦溪耳边小声告状。
“祖奶奶说我画的好看!”平平不服气地反驳,说着挣脱开秦溪,飞快跑回茶几,拿起自己的画作来证明。
秦溪不知道那一团团乌糟糟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但毫不影响她违心地夸奖画得真好,并且表示等上好颜色就挂到客厅里。
晚饭做好,热热闹闹坐满了一桌人,就连黎书青都难得地回了家来吃饭。
“今晚咱们好好喝一杯。”
好菜当然得配好酒,赵国庆早早拿出酒要跟老友喝上几杯。
平平和安安菜还没上桌就在厨房偷吃饱了,抱到桌上没吃两口饭就困了起来。
两个娃娃一边一个抱着秦溪,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秦溪只好放下筷子:“尹爷爷你们先吃,我抱两个孩子上楼去睡觉。”
“我帮你。”黎书青也立刻放下筷子,抱起安安。
夫妻俩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尹老爷子举起酒杯抿了口酒,颇为感慨:“老霍的情况咋样?”
“听说这几天都起不来床了。”许婉华皱眉。
下雪才开始,霍老爷子就病倒了,这些天一直卧病在床天天用药养着。
要不俩孩子一直在赵家都没人来问一句,唯一关心的人病得迷迷糊糊,哪顾得上其他。
“要是老霍不在了,这两孩子可咋办!”
“……”
就霍云他爸那靠不住的样儿,两个孩子要是由他抚养,那不晓得要养成啥样。
“要是那一天真来了,只能靠咱们这些长辈帮忙看这些。”赵国庆叹道。
清官难断家务事。
就是告到总司令处,也没得说把人家孙子抢回自己家养的道理。
黎书青很快就下了楼。
坐回桌前,很是自然地把两个娃娃的饭都倒到自己碗里。
几位长辈都看得若有所思。
“书青。”赵国庆放下筷子,神色很是凝重:“要是把平平和安安抱给你和秦溪养,你……愿意吗?”
“就算外公你不提,我打算今晚吃完饭也去找霍爷爷说这事。”黎书青神色淡淡,丝毫没感觉到诧异。
霍老爷子生重病拥军巷里的人都知道,黎书青和秦溪也就此事商量过。
霍云夫妻既是他们的好友,安安从出生起就是秦溪养育,感情当然深厚。
梦里霍云把孩子托付给他们夫妻,秦溪又做了那样让人不安的预言梦。
所以无论从哪方面看,孩子他们都要放在身边亲自照看才放心。
“既然你们夫妻商量好了,那外公外婆就支持你们。”
几分钟前赵国庆还觉着不能把人家的孙子抢来自家养。
现在……他就要干这个事了。
第83章
三天后, 猫尿坡。
满天愁云似乎一夜之间都散开了,太阳从东边天际缓缓升起,霞光万丈。
经过三天走访调查, 猫尿坡那一家子惯偷终于露出了他们的真面目。
这是一个团伙。
孙老头一家九口人负责销赃, 其实团伙中有专门偷盗的人。
他们行窃的对象并不是普通人家, 而是一些厂子里的瑕疵品,碗碟为主要盗窃产品 。
因为物品小,丢失数量不巨大的话很难察觉, 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人发现报案。
而城中的盗窃案并没查到跟跟这伙人有直接联系,报刊亭小吃店应该是孙老头一家瞒着团伙其他人犯下的案子。
公安局经过上头开会决定,兵分三路进行同时抓捕。
秦溪收到消息,决定抓捕那天也到猫尿坡凑个热闹。
当然,能挽回一些损失是最好的。
一大早,秦溪穿上那剑已经没法洗干净的旧棉袄出门。
不过……这回还带了个娃娃。
今天的安安特别粘人,早上起床后只要秦溪消失在他视线, 立刻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喘不上气来差点都撅了过去。
黎书青担心孩子这么哭容易呼吸碱中毒,秦溪无奈只能带上他一起出发。
而这孩子仿佛就是故意想跟着一起出门,刚抱上一起出门就立刻收了哭声, 睁着双大眼睛咕噜噜地四处观望着。
“怎么没人?”
姐妹俩早早赶到以前卖碗碟的那个院子, 却发现院里一个人没有。
“妹子是来买碗的?”
院里大娘抬起头, 用浑浊的眸子看向两人。
秦雪点头。
大娘又打量了下姐妹俩, 应该是看秦溪还抱着个娃娃,伸手往前一指。
“老孙头他们今天在村里的大会堂,除了村里的人别人都进不去, 你们要不是村里的人就别去了。”
“我们就住村里。”秦溪笑笑。
出了院子,罗正峰就等在门口。
“看来这伙人的警觉心还挺强。”
临时更换地点, 让他们的抓捕计划也要跟着立刻改变。
罗正峰想了几秒钟,立刻决定:“我先去外部观察情况,一会就不陪你们进去了。”
两人点头,没想到怀里的安安也跟着点了点小脑袋。
“小心行事切不可冲动,我回来之前你们都不要有任何动作,要保证自身安全为主。”
两人再次点头。
交代完,三人去往老婆婆说的大会堂。
大会堂每个村都有,以前是专门用来开表彰大会亦或是批斗所用。
会堂不大,就是间百来平的泥瓦房。
房子前几十米,站着个牛高马大的壮汉,过来的人都会一一问上两句。
有人顺利进入屋子,有人则是骂骂咧咧地折身返回。
秦溪三人刚走上去,男人目光立刻就落到了怀里的安安身上,只是那么一眼,就朝三人摆了摆手。
没想到抱娃娃还有这么个好处……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三人顺利进入屋里.
屋子讲台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东西。
有秦溪一眼就看出来的店里冰柜,还有电视、洗衣机、缝纫机等等。
台子站着的还是那天看见的中年妇女。
“想买的可以上台来仔细看看,这边虽然是旧货,但都能用,大家看看都是牌子货。”
妇女手指向的左边三个大冰柜和两台冰箱,正是秦溪店里的东西。
看大家目光随之看向左边,中年女人话锋一转又指向右边:“要是不想要旧货,这边有新货,就是有点磕碰,不影响使用。”
罗正峰突然伸手拉了下秦溪的衣裳,随后转身走了出去。
有新货在,买家的目光当然全都集中到了新货上,随着问价的人越来越多,会堂里逐渐热闹起来。
秦溪也跟着人堆走上台子,目光看似在众多东西中扫视。
实则一直在数这大会堂里究竟有多少人是和他们一伙的。
台子上两个中年妇女,幕布后站着两个中年男人。
台下楼梯口一左一右站了两个年轻小伙收钱,还有两个和秦溪年纪差不多的女人到处游走着,应该是监视有没有人拿了东西没付钱。
加上大会堂外守着的壮汉,整整九个人。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还真是完完整整一家子贼。
“喂喂喂,说你呢!”就在这时,负责监视的长辫子姑娘忽然发难,几步窜上台拽着个年轻妇女:“我看到你往怀里藏碗了,给我拿出来。”
“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偷东西,我看你是活腻了。”
收钱的平头青年把钱往兜里一塞,撑着台子边缘就跳了上来。
孙老头一家在猫尿坡那可是能横着走的土霸王,特别是冲上来这个,是老孙家大孙子,平日里就是混社会的。
“偷碗的惨啰!”
秦溪耳边,听到身旁人略带着些幸灾乐祸的议论声。
一边是流氓,一边是小偷,不管谁吃亏他们都乐得看笑话。
秦溪侧身让开气势汹汹的男人,几步退到台子边缘的幕布前。
啪——
平头揪住年轻妇女的衣领,面上嬉笑着,手下却毫不留情地打了她一巴掌。
女人不敢吭声,满脸泪水地忍了下来。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刚落下,下一秒就冲进来十几个身影。
“全部蹲下!”
秦溪立刻转头看向幕布后。
两个男人的反应截然不同。
一个立刻抱头蹲下,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公安,而年轻些的男人慌乱地左右看看,下意识往台子后跑去。
秦溪大喊一声:“他要跑!”随后抓起捆在一起的幕布朝男人脸上甩去。
甩那一下用尽了全力,力道应该比拖把布打脸效果还要显著。
男人嘴角一歪,飞出串口水,直挺挺地就这么倒了下去。
“姐……他昏了!”秦雪转身,双手冲秦溪挑起两个大拇指,走上前去用脚尖踢了下男人,确信:“确实昏过去了。”
“全部蹲下,接受检查。”
罗正峰的声音在空旷会堂中响起。
十几个公安分散开来,精准地在人群中找到了孙家的人。
第二个第三个人被抓住时,孙家的人哪还不知道公安就是冲他们来的。
先前蹲下的男人悄悄抬头看向会堂里,似是下了决心,忽然跳起来就往后台后冲。
动作无比矫捷。
砰——
罗正峰慢吞吞举起木仓示警,会堂里瞬间安静了下去。
大家都齐刷刷地蹲了下去。
至于逃跑的男人,罗正峰连个眼神都没给,继续指挥着人搜寻着要找的孙家人。
台上两个妇女身子一软,瞬间瘫倒在地上,别说是逃跑,恐怕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佩木仓的不仅仅是罗正峰,每个公安腰上都别着木仓套。
片刻后,孙家八人都戴上手铐齐齐蹲在了门口。
男人顶着半张红肿的脸,不多会也被压了进来。
逮捕男人的公安同志高声报告:“嫌疑人有袭警,已被我们制服。”
至此,又加上了一条袭击公安的罪名。
这是一场五队同时进行同时抓捕的行动,就在猫尿坡孙家以及盘踞在村里的盗窃团伙落网时,负责销赃的一伙人也完全抓捕。
“要不是你们竟然偷到我们军干部家属头上,我们也查不到这么一窝'耗子'”
罗正峰望着为首的孙老头,笑得很是讽刺。
作案手法极其隐秘,且人数众多,如果不是秦溪报案牵扯出来,这伙惯偷不知还要盘踞寿北多久。
这就叫……不作就不会死!
抓捕队伍收队将犯人带回公安局审查,剩下几人清点现场赃物。
“你看看哪些是店里的东西,找到之后我让队里的同志帮你们送回去。”
罗正峰走之前,跟其他队员打了声招呼,还故意冲秦溪眨眨眼。
秦溪和秦雪都有些莫名其妙,走就走,还眨什么眼睛。
相当没有默契……
负责登记的年轻公安表示看不下去,走到秦溪身边低声把话说明白了:“罗队的意思是你可以带走些补偿,我们调查过这边的东西都是孙家人在三林巷买的瑕疵品。”
左边旧的都是偷盗赃物,右边新货则是孙家人真正的生意。
这算是变相对受害者的……补偿?
***
随着天空逐渐晴朗,寿北市人的生活在逐渐恢复着正常。
暖意却好似一点都没照进霍家。
霍云刚去世还没两年,霍老爷子的生命也即将走到终点。
乌云再一次笼罩在霍家人头顶。
可这一回,真正伤心的人好似只有不过只是个孩子的霍天。
秦溪领着两个孩子到霍家的时,他一个人蹲在花园角落里无声抹着眼泪,眼睛早已哭得红肿不堪。
两年前,这个院子还是一片欢声笑语。
大家逗弄着刚会走路的平平,兄弟俩还商量着孩子两岁会走路后要买好多漂亮的裙子。
可现在,院里的花草经过一个冬天全部枯死了,再也没人提醒他回屋多穿件衣服。
他的爸妈守在爷爷床钱,已经商议着丧事办完后侄子侄女是不是要送回嫂子娘家抚养的事。
霍天知道,就算爷爷只有一口气吊着,可肯定能听见大家说的话。
人还没死,亲生儿子已经在算计着家里的财产。
“霍天,天气冷,你进屋去穿件衣裳。”
没想到,关心他的,竟然是秦溪。
霍天抬头看向依偎这秦溪的两个孩子,眼神里满是陌生和不高兴,看到他并没有半点喜悦。、
“大家都在屋里。”
霍天抹了下眼睛,指向霍老爷子的房间。
大哥大嫂去世后,虽说孩子名义上是由霍家养,可霍天都不得不承认,霍家只是背了个名声而已。
孩子吃住都在赵家,要不就是秦溪带到了饭馆里照看。
就连安安吃的奶粉都是黎大哥专门托人从港市买回来的,孩子的亲爷爷连一件衣服都没给姐弟俩买过。
“你只是个孩子,很多事情都不是你说了算,我相信霍云哥和郝云姐都知道的。”
秦溪叹,牵着两个孩子走进了屋里。
平平辫子上别了两个粉色发卡,戴着个毛茸茸的帽子,很是可爱。
安安穿得圆咕隆咚,就像是个黄灿灿的大桃子,胖乎乎的脸蛋白里透红。
外人一看就知道两个娃娃养得好。
霍天说不出一句要把孩子留在霍家的话,只是望着两个孩子心里默默下了决定。
屋里。
坐满了人。
赵国庆和尹老爷子坐在床边,脸上看不出多少哀伤,只是默默无语地握着老友的手送他最后一程。
他们这大半辈子,经历太多的生离死别,其实早早就看透了死亡。
“平平和安安都来了。”
赵国庆低头,轻声在霍老爷子耳边说了句。
床上的霍老爷子瘦骨嶙峋,躺在被窝下的身躯就像一块已经腐朽的枯木。
随着赵国庆的话音落下,缓缓睁开了眼睛,没有焦点的目光落到了地上,长长吐出的气微弱无比。
重重一声呼吸后,沙哑得似是被砂纸磨过的声音轻轻响起。
“平平,安安,到太爷爷这来。”
平平害怕地搂住秦溪的腿,只是一个劲儿地摇着脑袋。
不过短短一个来月,她已经认不出床上躺着的老人就是疼爱她的太爷爷。
倒是安安盯着床一直直勾勾地看着,很快,他松开手,走到了床边。
奶声奶气,但非常清晰地叫了声:“太爷爷。”
小小的手抚摸上霍老爷子的脸,一下一下的,乖巧的像是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平平还是不肯松手,秦溪只能抱着她坐到床边,一遍遍地说着这个老人就是太爷爷。
虚无焦点的目光在孩子们到来后终于是缓缓聚拢。
“好!”
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后,霍老爷子突然坐起身来。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回光返照了。
“死前能看到我的两个重孙子,我老霍就算是下去,也有脸面对霍云两口子了!”
粗糙的大手摸了下安安的头,然后是平平的小脸蛋,最后落到秦溪脸上。
“我老霍家欠你的这辈子恐怕还不清了。”
“两个孩子有我。”秦溪笑着回。
“有你就足够了!”
目光又缓慢地从两个孩子目光划过后,霍老爷子目光一凛,突然射向角落里坐着的霍父和丁丽。
“你们过来吧,也该轮到我说遗嘱的时候了。”
“遗嘱?”
丁丽似乎没想到就剩霍父一个独子的情况下竟然还有遗嘱。
随即,她立刻就想到了平平安安兄妹,目光一下子就冷了下去,直白不善地扫了眼那个方向。
“秦溪,你带孩子们先去客厅玩会儿,别吓着他们。”
此时,霍老爷子就算看见了丁丽的眼神,也没空呵斥,只是朝秦溪摆了摆手。
秦溪牵着两个孩子准备出去。
谁知,就是一个转身的时间,安安突然松开秦溪的手,跑过去狠狠咬了丁丽一口。
刚处于长牙阶段的孩子,用力一口那是得见血的。
秦溪就见丁丽的手背上留下个血糊糊的压印,刚松口鲜血就顺着手背滴而来下来。
“死孩子!”
先骂人的竟然是霍父,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扬起手掌,作势是要打人。
安安早已在转身跑回,抱着秦溪腿还转身冲霍父“呸”的吐了口口水。
霍父瞬间被气得红了脸,大掌追着就朝安安脸来。
秦溪沉下脸,护着孩子转身。
黎书青更是大步走过来,挡在三人面前,冷着脸直接朝霍父说:“你打一个试试,别怪我这个小辈翻脸不认人。”
“你……我管我霍家的孩子你插什么嘴。”
被晚辈抹了面子,霍父只觉得脸上挂不住,嘴上说着,手还不忘要来抓安安。
“好了!”霍老爷子一声爆呵。
赵国庆更是干脆,拐杖重重往地上一嗑,冷笑:“你大可以试试动我赵家人的后果。”
秦溪眉毛一弯,笑意全无。
为老不尊,应该就是用来形容父这种人的吧!
第一次,秦溪无比庆幸和黎书青商量后主动提出收养两个孩子的决定。
要是落到这么一对爷爷奶奶手上,书里两个孩子的结局百分之百会上演。
秦溪搂着两个孩子退出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先倒水给安安漱口,又哄睡了害怕得一直哭的平平。
“你跟姨姨说,你为什么要咬奶奶?”
秦溪把安安拉到身前,温声地问道。
“她是坏人!”安安回答得很干脆,像是担心秦溪不理解,还特意口手并用地比划:“她用手这样这样打姐姐,姐姐就哭。”
小小手在衣服上做了个扭动的动作,接着是哭鼻子抹眼泪的场景。
“她打姐姐?”秦溪问。
安安点头:“还打我,用脚这样踢我的脸,呼呼——就不疼了”
后面说得虽然没有前面清楚,不过秦溪也算是明白了孩子的意思。
打人的事就发生在下雪前,就是平平频繁从家里跑出去时。
丁丽私下会偷偷打姐弟俩,安安虽然还不会说话,但脑子已经清楚记下了丁丽打人时的模样。
“她是坏人。”秦溪笑弯了眼,搂过安安奖励了个香香:“以后再敢打你,咱们就再咬。”
“嘿嘿。”
小男子汉安安被亲得还有些不好意思,搂住秦溪的腰一个劲儿傻笑。
霍爷爷病重之前,黎书青已经把他们夫妻的意思跟老爷子透过气。
当时老爷子并没有当场下决定,只说再多考虑下。
所以现在秦溪他们也不知道霍老爷子究竟会如何安排两个孩子。
她忐忑地在外等了二十来分钟,将两个娃娃全都哄睡。
房间门终于打开,黎书青开的门。
“孩子先给睡会儿,霍爷爷叫你和霍天都进来。”
秦溪点头,给孩子盖好毯子,走进了屋里。
屋里气氛两极分化明显,赵国庆和许婉华都浅笑着,瞬间就给了秦溪莫大的安定。
霍父和丁丽表情冷硬,而且还有种说不上来的激动。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就再把刚才商议的事再说一遍吧……”
此刻的霍老爷子根本看不出半点将死之人的灰败,整个人容光焕发精气神十足。
他中气十足一字一句地讲了遍他的遗嘱。
霍老爷子的所有财产都分为两份,一份由霍天继承,一份由霍云继承。
由于霍云夫妻没在了,当然就由两个孩子继承。
不过……
霍老爷子话音一转,看向秦溪和黎书青:“要是你们两口子决定收养两个孩子,霍家的东西他们就一点都得不到。”
“霍爷爷。”秦溪轻轻地笑,一副从容而且自信的样子:“去年一年整,我赚了一百多万,我想……养两个孩子应该绰绰有余。”
饭馆别看小,去年一年下来给秦溪就赚了四十多万,还有海鲜市场和各种杂七杂八的干货。
加起来应该还不止一百万!
“一百多万!”丁丽倒抽一口凉气。
那不是一千,不是一万,是一百万啊……
“嚯!书青媳妇饭馆那么赚钱呢!”尹老爷子也着实被惊讶了一下。
黎书青笑,跟着补充:“今年我也能从研究项目上拿个十几万的奖金。”
“……”
两口子说得再明白不过,他们……看不起霍家那点财产。
“哈哈哈……好!还是我老霍家孩子有眼光,找得养父母都是有本事的人。”
赵国庆和许婉华都是满脸堆笑,坦然接受着来自好友们的艳羡目光。
“我们只要孩子,所有的财产都自愿放弃!”秦溪又说。
“你们听到了?”霍老爷子看向得是丁丽:“要是你同意,这份收养协议你们两口子就签个名。”
丁丽拿到协议就递给了霍父,明白人都知道她这是不想做坏人,只有霍父这个枕边人还在暗自高兴。
匆匆看过简单协议上的内容。
他冲丁丽点了点头,随后没有半点犹豫地拿起笔签下了名字。
两口子都按了手印后,脸上渐渐露出喜色。
“孩子以后就姓赵了。”老爷子接过协议,冷不丁又冒出句让秦溪意外的话:“你们回去就给两个孩子改姓上户口,不准再姓霍了!”
秦溪从没想过要给两个孩子改姓,接过协议时还有些没弄懂霍老爷子的意思。
直到那双悲伤的眸子映入眼帘后她才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霍老爷子担心孩子不姓黎的话以后夫妻俩总会隔着层心,同时也是防着霍父和丁丽以后借霍这个姓氏找两孩子的麻烦。
他比秦溪要了解自己儿子的德性,既然决定已下,就会彻底断绝麻烦。
“你们小两口回去看孩子吧!接下来就是我霍家的家事,有几位老伙计在场作证就够了。”
秦溪把协议折好跟黎书青回到客厅。
“咱们别留在这了,一会儿吵起来怕吵醒孩子。”
黎书青浅浅笑了笑,两口子就立刻抱起孩子打算回家。
按理来说财产都是霍父两口子的了,眼下看来……好像并不是那样。
刚走到院门口,霍天突然从屋里追了出来。
“书青哥,秦溪姐,以后我能去看两个孩子吗?”
“随时欢迎!”秦溪笑:“以邻居叔叔的身份。”
以后……这两个孩子明面上的姓是黎!
第84章
拥军巷, 赵家。
把两个孩子安顿好后,秦溪迫不及待追问起黎书青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黎书青牵着妻子的手,带她去到书房。
“霍爷爷把他家的房子捐给了部队。”
“什么?”秦溪惊讶。
“只要霍爷爷过世, 房子就会被部队收回, 安排给其他军人家属居住。”黎书青摇头轻笑。
霍家, 最值钱的也就是拥军巷这个地名和房子两样东西。
一样是霍父人脉的依仗,一样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霍老爷子把房子捐出去,也就是断了霍父利用干部子弟这个称呼活下去的路。
秦溪甚至有些期待霍父和丁丽听到消息之后会是什么样精彩的表情。
“霍家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霍天, 钱暂时由爷爷和几位长辈暂时代管,等霍天满十八岁时再由团部见证将钱交给霍天。”
霍老爷子行事利落,决定之后绝不拖泥带水,就算是独子也没有半点余地。
“霍爷爷给过机会了!”秦溪说。
从霍云哥离世到黎书青提出收养两个孩子,霍老爷子一直都在等。
可惜到头来也没有等到霍父良心发现的一天,最终……两败俱伤。
黎书青有一下没一下捏着秦溪指节,两人同时看向灯火通明的霍家。
今夜注定是霍家的不眠夜。
这一夜, 霍老爷子还是没能熬过去, 这位戎马半生的战场英雄最终充满遗憾地闭上了眼。
后半夜,霍家传来的争吵声响彻整条拥军巷。
天刚亮,霍父和丁丽生拉硬拽着霍天离开了霍家, 口里嚷嚷着让霍老爷子就算死也没有子孙送终。
秦溪透过玻璃窗, 远远看着三人坐上车就此离开了拥军巷。
霍老爷子当然不会没有子孙送终, 秦奚把两个孩子叫醒, 抱到霍家送了老爷子最后一程。
之后葬礼,只有霍天顶着半边伤脸回来祭拜了老爷子的遗像。
后来回忆起那段时间,秦溪觉得好像一切都按下了加速键。
葬礼由拥军巷霍老爷子的好友们帮忙操持, 没有多少亲朋好友来吊唁。
骨灰和遗像最终摆在了霍云夫妻旁边,也算是圆了老爷子最后和孙子团圆的遗愿。
办完丧礼。
报刊亭小吃店重新开始营业。
赔付海鲜市场商户损失, 重修市场,和付庭云商议合作。
院子经过几个月的重新修缮,终于逐渐完成。
等秦溪终于有时间匀出口气来,雪灾时的记忆好像已经变得模糊了起来。
***
七月盛夏,天空湛蓝得没有一丝云彩,炙热的太阳烘烤着大地。
摆在太阳底下的水只需要两三个小时就有些烫手。
秦溪帮着把红盆拖到门口树下,就赶忙退回了店里。
平平哼哧哼哧地拖着只看不出颜色的卷毛狗往盆里拽,红扑扑的小脸上全是汗珠子。
狗子身上全是泥水,她身上同样也脏得看不出到底穿得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哎!”
忽然,腿边传来一声老气横秋的叹气声,安安端来个小板凳坐下,发愁地望着门外。
“你说这屁大点的孩子,怎么一天天心事重重的?”柳雪花啼笑皆非地推了下秦溪。
秦溪收回目光,弯腰连人带凳子地搬到门边。
两个孩子就像是反过来了似的,姐姐活泼贪玩,弟弟老持承重。
连外婆都说安安和黎书青小时候一模一样,心性比同龄孩子成熟了几个档次。
秦溪严重怀疑,这孩子会长成个闷性子。
“妈妈,我们真要让姐姐养狗吗?她会不会把家里弄得很脏?”
杵着下巴的小人儿终于开口,奶声奶气地可爱摸样,简直萌化了柳雪花。
“真恨不能把你的两个孩子抢过来当我女儿儿子。”
不用忍受生育痛苦就拥有了一双如此可爱的孩子,成天围在身边妈妈长妈妈短,谁看了不眼红。
“你爸同意了姐姐养狗,咱们不能言而无信呀。”秦溪笑得无奈。
黎书青第一次求人买狮子狗是为了秦溪。这一回求到黎冬面前是为了宝贝闺女。
虽然眼下这条黑乎乎的狗已经看不出颜色了,但其实是条纯种金毛犬。
听说是黎冬专门从国外找人弄回来的狗,寿北市内应该是第一条。
取名为活该的金毛犬才七个月大,体型已经比平平大了好几圈,不知道成年后会长多大。
安安担心得不是没道理,要是不训练的话,家里肯定要遭殃。
活该很喜欢洗澡,进了盆不仅不没挣扎,还舒服地卧了下去。
秦溪本来只是看着,直到发现平平弯腰脱鞋子,看样子也要准备跳进盆里,赶忙出声阻止。
“要是弄脏头发,中午就不能去给爸爸送饭了。”
平平一愣,在狗子和黎书青中,最终还是选择了爸爸。
“活该啊!我还是更喜欢爸爸,你就一个人洗澡吧。”
秦溪扶额。
谁说孩子们单纯不懂看眼色,其实他们才是最懂得如何分辨情感。
自从说他们就是兄妹俩的爸爸妈妈后,孩子们肉眼可见地对两人更加亲昵了些。
特别是对黎书青,以前见着人就躲的平平也爸爸长爸爸短地撒娇,叫得冰坨子都化成了滩水。
“去家里让四姨给你换条新裙子,我们一会要去给爸爸送饭。”秦溪又说。
下一秒,平平立刻抛弃了刚才一起玩泥巴的活该,像只蝴蝶似地飞进了家里。
安安叹气,一脸凝重地跟着姐姐进了屋。
盆里的狗:……
秦溪叹气,卷起袖子接过给狗子洗澡的工作。
反正无论如何最后都是她的活儿。
秦溪洗狗,柳雪花就抓了瓜子坐在门口边吃边闲聊。
那嗑瓜子的动作,让秦溪不由想起了李秀兰。
不知是不是到了年纪就会觉醒嗑瓜子的血脉,就连她也被柳雪花和杨金花带得没事就抓一把瓜子磕。
“江姐的运输公司什么时候开业?”
“下周五,她还在咱们店里订了十几桌招待公司员工。”秦溪回。
“我一直认为咱们三个里你应该是最先当大老板的,没想到……竟然是江姐。”
江柳燕才是三人中真正的女强人。
和付庭云的合作她最积极,接下来还顺势成立了运输公司,第一笔固定生意就来自四海海鲜店和报刊亭小吃店。
现在,也是手下有几十号人物的江总了。
秦溪笑:“还说我呢!你怎么回事?”
海鲜市场开业后,作为股东之一的柳雪花只要在家躺着就能分钱,加上这几年在各处投资的房产,那可是妥妥小富婆一枚。
没想到她还是要继续留在小吃店里端盘子打杂,成天忙得不亦乐乎。
“你个大老板都没歇,我哪敢歇,还指着包吃呢!”柳雪花笑道。
这句当然只是玩笑话,不过包吃绝对出自真心,吃饱喝足也是生活很重要的一个盼头。
至于海鲜市场规模扩大后,身家会有多少,柳雪花还真没细想过。
“只要你高兴就成。”秦溪笑。
乌糟糟的狗子在两遍洗发膏清洗后终于露出金色卷曲的本来面貌。
活该伸长了舌头,好似觉着玫瑰花香味的洗澡水很香,作势就想去舔两口尝尝。
秦溪一把拽住狗子耳朵,好不容易才阻止傻狗犯傻。
“分店那边准备得如何了?”柳雪花又问。
“人都招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培训两天就能正式开业。”秦溪回。
罗三哥是铆足了劲要好好展示一番才能,分店招聘服务员的事比秦溪还上心。
一个大堂,一个后厨,秦溪给予了林大厨和罗三哥充分的择人权。
“晚上我跟着去瞅瞅,顺道看一看我那套房子装得咋样了?”
十来分钟时间,秦溪洗完狗子,李雪华小凳子面前也落满了瓜子壳。
短暂而随意的休息随着客人来到而暂停。
***
寿北市,二分厂街。
“老板,你来了!”
刚走到分店门口,就见罗三哥正指挥着服务员往门匾上挂着红布。
今早正式开业之后,红布要由秦溪拉下。
其实店名并没有半点新意,直接沿用了报刊亭的名头,只是小吃店改成了餐厅。
秦溪笑着冲几人点点头,走进餐厅。
“老板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改动的?我现在就叫人改。”
镂空雕花的气派大门比原先扩大了两倍,尽量保留了木头原色,闻着有淡淡的桐油香。
修建时保留了一进厢房的两层结构,二楼是一排包间。
檐脚高高翘起,似是展翅欲飞的雄鹰,白色灰泥墙结合了浅红屋瓦。
房檐下还挂了两盏红灯笼,各种颜色交织而成很是光彩夺目。
大门进去就是一面照壁,前方是个小小的鱼池,几尾红色小鱼在荷叶下缓缓游动着。
绕过影壁,才是面积三百多平的大堂。
大雪过后,院子受灾严重,几乎要等于全部重建。
秦溪请付庭云专门介绍了个海市设计师,重新设计了餐厅内部的风格。
所以一走进大堂,首先感受到的不是宽敞明亮,而是微微有些暗。
两边的靠窗餐桌都用中式格栏简单隔断,通道上也都挂满了各色各样的红色灯笼。
餐厅装修好后,秦溪第一次踏进来,着实被这超前的设计理念吓了一跳。
风格统一,氛围高档,而且把灯光运用到了极致。
所有的灯从港市运来,家具定制,加上布置完成,只用了短短八个月。
当然,设计费和装修费也同样不俗。
穿过大堂,仿佛立刻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上千平的院子小桥流水,花草树木各有意趣,十几个亭子坐落在院子中。
要是说大堂里让人朦朦胧胧氛围感十足的话,院子里吃得就是个放松。
东西厢房都加盖了一层,全用作了大小包房,也是统一的中式风格。
设计师实地勘察过现场后提出不要破坏院子的整体性。
也就是说,当初合二为一的两个院子只能用做用餐部分,厨房需要另找地方。
还好当初秦溪把隔壁院子一起买了下来,摇身一变后成为了厨房和员工宿舍。
穿过两个院子中间的拱门,沿着甬道往前,就是后厨和仓库的位置。
原先主人搭建的两层正房现在改成了员工宿舍。
“老板,林大厨说烧汤的水要回朝霞街去拉泉水,还有就是咱们员工中没人会打理花草。”
罗三哥跟秦溪报告着这几天适应下来发现的问题。
秦溪点头:“你和林大厨商量着来就行,请款找罗老师。”
“今天中午付总预定了两个包间,需要特殊打折吗?”
“免单吧,就说是我为了感谢他的帮忙,再给包间里送两瓶好酒。”秦溪笑。
餐厅能那么快开起来,付庭云帮忙不少,秦溪早该好好请他吃一顿。
再说了……装修钱还是从他那赚来的!
“那大海叔中午请客的菜您看要怎么安排……”
秦溪新店开业,秦海夫妻按照以往习俗,肯定是要请院里的几家人来庆贺一番。
只不过……
秦海夫妻也并没有来过分店,他们都不知道这个餐厅究竟是什么样的。
***
曙光电缆厂。
虽然时逢周六,但由于厂子里效益连年下降,周六车间里也不用值班,院里的人几乎都在家。
外界时光匆匆,却唯独好像在厂子生活区里放缓了速度。
每个院里依旧熙熙攘攘,为了争夺一间屋子,吵得老死不相往来。
自从秦家搬离大杂院,厂里的领导给秦海做了多次思想工作,最后勉强收回了两间屋子给其他人住。
剩下的两间屋子秦海租给了一对在三林巷摆摊卖烧饼的年青夫妻。
所以如今这座大杂院,住得人那比以前还多了。
秦海和张秀芬在秦溪出门后也骑上车去了大杂院。
一是收下个月的房租,二就是请院里的老邻居们到分店吃饭。
人还未到,车铃就先响了起来。
吴建国坐在门口喝着稀饭,正跟刘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秦海一走,吴建国唯一能说上两句的只有刘科,至于其他几家,都叫李秀兰那张碎嘴子得罪了个遍。
就是新分到他们院里来的邻居,那婆娘也上赶着跟人吵过架。
所以别看现在院里人多了不少,很多时候倒显得越发冷清起来。
“大白天的你们两口子咋来了?”
吴建国激动地喷着稀饭,见到两人比见到自家亲戚那还高兴。
李秀兰看得不爽,忍不住开口就阴阳怪气了句:“怎么?被姑娘从大房子赶走,要搬回院里来住了!”
“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臭嘴!”张秀芬回。
别看两人不对付,可嘴上说得话其实都没往心里去,张秀芬说完嘴角还挂着笑意。
李秀兰被骂了一句,好似也终于开心了起来,赶忙搬了两个板凳出来。
“不是被赶出来了,那来院里干啥?”
听到动静的乔珊和刘娜也从屋里走出来。
大家都自然地坐到一起,像以前那样说起来话来。
“三妹的饭馆开了个分店,中午请你们去凑个热闹。”秦海乐呵呵地开口。
“分店是啥?”李秀兰就没听说过分店是啥玩意儿,只是从字面上琢磨了片刻后接着问道:“难道是又开了个小饭馆?”
“差不多就那意思!”
现在还基本没有分店连锁等说法,秦海也是听秦溪这么说才记了下来。
其实说白也就是再开了一个饭馆,名字和上一个饭馆相同,那就叫分店。
“秦溪可真有本事,这才多久就开分店了!”刘科由衷惊叹。
“不送礼我就去,送礼去干啥!”李秀兰吐出瓜子壳,没好气地撇嘴。
看她不开心,那张秀芬就满意了,笑呵呵朝几人挥了挥手。
“不送礼,就是大家凑到一起高兴高兴,中午随便吃点喝点。”
“那还差不多。”
李秀兰斜眼瞟着张秀芬穿着的橘红色女士西装,心里差点酸得直冒泡。
明明以前日子过得比她差远了,那时张秀芬连瓜子都舍不得买。
后来还因为花几百块从公安局领回姑娘成了厂子里的笑话。
可短短几年,看看人家那日子过得……
买了新房,姑娘儿子都有出息,听说就连没结婚的秦雪都买了房。
大家都笑秦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四姊妹互相拉扯,日子都越过越红火。
李秀兰也想三个孩子中谁能出息,让他们老两口也搬出大杂院住上自家的房子。
吴娟虽说和家里终于联系上了,但也是在打工,日子过得比他们还紧巴。
二儿子到现在还是条光棍,因为父母催婚,连家都很少回了。
至于吴慧,日子倒是过得蒸蒸日上。
可那姑娘跟他们老两口不亲近,平时连电话都很少打,更别说帮扶兄弟姐妹。
家里这么一堆破事,李秀兰平时都不敢去细想,一想起来就愁得没法子睡觉。
偏偏又让她瞧见了春风得意的张秀芬。
不就是开个小饭馆吗……用得着狗尾巴都翘到天上吗!
李秀兰心里不服气的想着。
吴建国倒是没媳妇儿那么多想法,秦海说完就立刻放下碗要去帮忙。
“饭馆开业肯定要人帮忙,咱们这些叔叔婶婶能帮的都去帮帮。”
“别急!”秦海摆手,指了指身前的小板凳:“秦溪说店里已经请了人帮忙,咱们到点去吃饭就成。”
“还请了人啊!”刘科再次震惊。
“那你这么早来大院里有啥事?”
说中午吃饭再去,可现在刚八点多,距离午饭时间还长着呢。
“在家没事可做,还不如来这和你们说上几句话打发时间。”秦海道。
张秀芬说:“来接我大哥大嫂,和他们说了在这碰头。”
连大院里邻居都邀请了,亲哥哥一家当然不可能忘记。
只是谁都没料到,和张友明同来的还有外甥女张超英。
出了那件事后,秦海怎么都没想到张超英竟然还有脸去秦溪新饭馆吃饭。
当时要不是上错了床,黎书青和秦溪的婚事早被搅黄了。
秦海觉着诧异,张秀芬更是直接没给她好脸色,面对张超英热情到近乎有些讨好的特意亲近也还是冷脸以对。
一行人前往二分厂街时,张超英还特意搂着张秀芬的手臂。
这种面上的亲近,终于在来到餐厅门口时瞬间碎裂开来。
秦溪出来迎人,正巧与那双阴毒寒冷的眸光碰了个正着。
“这叫小饭馆啊?”
高大门头,气派装修,哪里是吴建国印象中小饭馆的摸样。
门前整齐站着的五个服务员,连衣服都是统一的。
还没进门,大家就好像一下子变得局促起来。
刘娜和方思思则完全感受不到大人们的惊诧,看到秦溪就激动地扑了上去。
抱着秦溪一声一声的姐姐叫个没完。
“爸妈,先让吴叔叔他们进去坐下再说,后边来人了。”秦溪笑。
餐厅门口,几辆轿车陆续停下,付庭云首先下车冲秦溪招了招手。
赶忙有服务员上来领着秦海他们进入餐厅。
让秦溪都觉得超前的装修遇上从来没见过的大院众人,大家唯一能说出来的话除了“哇 ”之外再找不到其他形容词来人。
虽然秦溪没有安排,服务员还是很有眼色地给几人安排到了花园里。
“老天爷!我活了几十年,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饭馆,放在以前,那可是大户人家才能住的屋子。”
不管花草树木还是亭台楼阁,吴建国看得都舍不得移开目光。
就是亭子里的桌椅板凳,都爱不释手地抚摸了一遍又一遍。
“这是皮的吧?“刘科叹,撑着椅子表皮弹了弹。
“你们瞧这桌子下还雕了花儿!”
桌子看似是玻璃桌面,可玻璃下的木桌上还雕刻了幅画。
“你们两口子藏得可真深,就这还说是什么小饭馆!我看就是外贸宾馆都没你这好。”
看完桌子,吴建国又研究起椅扶手上的雕花。
秦海和张秀芬此刻的诧异其实并不比其他人少,进来后那一双眼珠子就没停下来过。
院子从买下来起他们就没来看过一回,只是听说秦溪又买了间屋子。
一间屋子……
谁知道竟然是大的得汽车自行车转悠的“一间”!
猛地,秦海和张秀芬又同时想起,秦雪买的铺子和秦溪是挨着的!
那不就也是“一大间”?
“我们也是头回来这,上哪骗你去!”秦海笑盈盈地摊手,说完也忙着研究桥下的水究竟流向了哪里。
一桌人中,唯独艾红高兴不起来,但这并不是她羡慕亦或是嫉妒。
目光在屋里豪华的装修上扫过后,最终落到了同样在四处张望的张超英身上。
桌下的手轻轻扯了张友明,有些担心地抿了抿嘴。
自从张超英一反常态主动提出要来的时候,他们夫妻就一直担心女儿又做出什么丢人的事来。
现在看着,安静得更叫人担心。
第85章
随着流水声, 秦溪和付庭云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
“我先去和家人打个招呼就来。”
在餐厅进门前,付庭云就说有事要找秦溪商量,随同而来的几人也都是为此而来。
先把付庭云几人迎进了亭子坐下, 安排罗三哥上茶, 才慢吞吞地去了一号亭子。
服务员有些尴尬地还站在一边。
刚才大家看得太兴奋, 他都不好意思出声打断,这么半天一道菜都没点。
“让林大厨看着置办一桌就成。”秦溪说。
服务员终于松了口气走远。
“大家吃好喝好,要是想吃什么菜再点。”秦溪先跟院里的叔叔婶婶们一一寒暄了番, 目光最后落到张超英脸上微微顿了下,勉强笑笑叫了声:“超英姐。”
“恭喜你啊!”
同样略显勉强的恭喜,连嘴角笑容都显得有些僵硬,只要是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很是牵强。
两姐妹关系不好,肯定私下里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
认认真真看热闹的吴建国怎么也不会想到,其实这其中还跟他有关系呢!
“听舅妈说你要结婚了,我才是该恭喜你!”
结婚的事是舅妈艾红亲口所说, 可张超英却有些神色不宁, 目光闪躲中无意间飘向了吴建国和李秀兰、
看来传闻中有正经工作的女婿,多半就是还没和吴娟离婚的刘学民。
秦溪略一迟疑,半带着轻笑地略过了这个话题, 专门问起方思思和刘娜的学习成绩。
刚升级为家长的秦溪, 现在面对孩子时也和华国大部分家长一样总是从学习问起。
俩孩子不出意外地扭捏着不想回答。
“乔珊姨的这件衣服衬得你真年轻……”
“我再让服务员送点酒来, 吴叔叔和爸都喝点, 反正今天也不上班。”
“方婶子多吃点。”
挨着挨着都客套完,秦溪这才起身告辞离开。
“妈妈!”
“妈,四姨骗我吃辣椒。”
刚出亭子, 两道跑得极快的身影从院墙那边突然冲了出来,边跑边眼泪乱飞。
一看平平红彤彤的脸蛋, 秦溪就知道傻孩子又被秦雪坑了。
每天上一当,当当不一样,偏偏还不长记性。
“妈妈,好辣!”
秦溪弯腰接住扑过来的胖娃娃,稍微不注意,竟然被冲得趔趄了两步。
“辣你就喝点水啊?”
秦溪把人抱起来,顺手把斜跨着的水壶打开喂她喝水。
人小腿短跑得慢了许多的安安这才赶到,一来就扒拉着秦溪的裤子也非伸手要抱。
秦溪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随身携带着两个“小包袱”,走哪跟到哪。
一手抱着一个,看了眼嘻嘻哈哈跑来的秦雪。
“我有点正事要谈,你先带孩子去妈那边。”
有时候,秦溪严重怀疑平平和秦雪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莫名的磁场吸引力。
前脚刚被坑哭了,后脚秦雪伸手,立刻就笑眯眯地扑了过去。
倒是安安更认人,死活搂着秦溪脖颈不松手。
最后秦溪只能抱着他一起去了付庭云那边。
大杂院这边,过了最先的好奇劲儿,众人不知怎的都有些局促起来。
“这么贵的桌子,玻璃不会被磕坏吧?”
“我原本还想问问秦溪这椅子哪买的?坐着可真舒坦,现在一想还是算了吧……”
“咱们吃这一桌得花多少钱,一个月工资够吗?”
尴尬的气氛在两个孩子突然冲出来后一缓,家长们聊得话题自然而然就转向了孩子。
“秦溪是给这两娃娃吃了些什么好东西啊,咋长这么快?”
“你看老二,不是才两岁多,怎么那么高?”李秀兰比划着安安的个头,远看好像都到她大腿那么高了。
再看平平。
小姑娘……脸蛋上的肉跑起来都会动。
随后,大家的目光又追随着秦溪慢慢走向了角落的亭子里。
秦雪逗得平平哈哈大笑,两人关系相当好的抱在一起走进了亭子。
“爸,妈!”
秦雪大大咧咧地跟大家都问好了一遍,最后轮到张超英时,只是不咸不淡地笑了笑。
她比秦溪直接得多,抱着孩子一屁股坐下。
“超英姐会来我可是怎么都没想到。”
说完,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头:“说起来我还忘了告诉舅舅舅妈一个好消息。”
张友明笑:“什么好事,说出来让舅舅也高兴高兴。”
“我三姐夫升任项目主任了,现在接手了一个医药集团的研究项目,每个月工资近万呢!”
医药公司和国家合作的项目,光是工资外还有许多可观补贴。
近万的工资,寿北所有企业单位加起来都估计没几个人能做到。
而且秦雪要说得还只是开头,接下来她还列举了各种黎书青会得到的各种福利。
高尖端人才家属,以后就是去医院看病,全程都是免费。
秦溪不屑得在别人面前显摆,那就由她这个妹妹来。
张超英不是说秦溪命好才嫁得好吗!
那……就让她嫉妒个够。
说了一气后抓起桌上的瓜子剥了两颗喂给平平,接着话锋一转。
“要真说起来,我三姐赚得比三姐夫还多呢!”目光重点落到张超英脸上,食指一挑,颇为得意:“这间餐厅光是装修就花了十几万,能赶上姐夫一年的工资了!”
“……”
“你们看,那个付总今天就是来找我姐谈生意的。”
“……”
“你三姐……”张秀芬嘴巴张张合合好几回,最终只是动了动嘴唇没能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超英姐,听舅妈说你要结婚了……”
“没有!我妈听错了”
这回,张超英否认得及其干脆。
艾红眼眸中的担忧更加深了几分,女儿脸上虽然挂着笑,但是桌下的手都被自个儿掐出了红痕。
“超英表姐这么优秀,肯定能找到非常优秀的表姐夫,舅妈你说是不是?”
“还是秦溪最有本事,我哪敢跟她比。”
“我三姐可不敢超英姐比,她第一次处对象就结婚了,凭得全是运……气。”
秦雪把张超英当时说秦溪全凭运气的话如数还给了她。
张超英:“……”
两人的“较量”中张超英抢先败下阵来,讪笑两声,算是主动结束了谈话。
秦雪也不再乘胜追击,又笑嘻嘻地逗起平平来。
紧捏着一只手变成了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心中的怒火像火山一样快要喷涌而出。
菜一道道送上了桌,摆盘精美香味四溢,无不引得人胃口大开。
可现在的张超英没有半点食欲。
透过菜飘出的热气,死死盯着不远处谈笑风生的秦溪。
她坐在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中,显得是那样游刃有余。
同样的亭子,同样的桌子,张超英却只觉得两边像是隔了条鸿沟。
自己虽然没考上大学,可也比秦溪那个中专生强。
凭什么……凭什么她能开这么高档的餐厅,自己却要四处打零工生活。
以前相亲时,父母和媒人都说要门当户对,不要眼高手低。
可张超英不懂,那为什么秦溪能找到黎书青那样一个前途无量的干部子弟。
张超英垂眸看向自己细长嫩白的双手,嫉妒如烧开的油翻滚得快要溢出来。
要是此时秦溪能听到张超英的心声,肯定会告诉她四个字。
本末倒置!
张超英只看到了结果,却不看过程。
那样直白而赤裸裸的眼神,就是离得如此远的付庭云也有所感应。
“那是你的亲戚?”
往一号亭子微微偏转了下头,付庭云笑问。
“表姐。”秦溪跟着无奈笑了笑。
“眼神不善,以后小心点。”
“好。”
简短几句,两人就结束了对话,齐齐看向同样在低声交谈的几人。
坐在中年的大肚男人是港市餐饮商,此次前往寿北,主要是为了考察本地发展情况,并且选址连锁餐厅位置。
他们对秦溪那几座暂时还没装修的老院子很有兴趣。
他提出想买,秦溪只说可以卖,但不是用钱交易,而是以地换地。
当然,男人刚拍卖到块地的消息是付庭云刚才“随意”提了一嘴才知道。
看三人好像还没做下决定,付庭云便又微微侧了身子跟秦溪低声聊起来。
“你要买西郊的地干什么?”
“那你提西郊的地干什么?”秦溪反问。
“前几天我们酒店刚谈下了跟市政府的一笔合作,其中经济开发区的选址就在西郊。”
之所以付庭云暗戳戳“提醒”秦溪,港市三人没什么反应,那是因为连他们也不知道这其中的规划。
港市商人姓陈,所经营的餐厅是一家连锁烧鹅酒楼。
而他之所以拍下西郊那块地,其实是为了办养鹅厂,成为他们进军内陆餐饮市场的基地。
可知道规划的付庭云肯定那鹅厂注定开不起来。
寿北紧随深市进行的第一次土地拍卖,其中有许多方面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文件准备得也相当简略。
可其中最后那一条土地建设项目需符合市政规划就不可能因为一个养鹅厂而更改经济开发区选址。
陈老板拍下这块地其实算是歪打正着。
他和陈老板连朋友都算不上,当然不可能提醒。
否则秦溪提出以地换地,陈老板又怎么会动心,和两个助理还认真讨论起来。
要是知道那块地会成为经济开发区,恐怕会立刻毫不犹豫地拒绝。
“这么好的事你怎么让给我了?”
“要是你没听出我的弦外之音,那这钱只能我来赚了!”付庭云眨眼。
这句真是玩笑话。
其实说白了……秦溪拿下的只是一小块地,真正的大头他已经装进了口袋。
陈老板三人或许以为秦溪他们听不懂港市话,所以讨论时并没压低音量。
而特意压低声音的秦溪和付庭云说得是寿北话,这三人才真正是听不懂。
秦溪他们是一边听三人激烈讨论,一边先聊着。
“经济区这块地纯粹是投资,但我还真有事想问你。”
秦溪发现,付庭云好像认识不少规划局的人。
接下来一周的订餐都是和某某局长某某主任的酒局。
她眼下还真有想请付庭云帮忙的事。
“一顿饭换一个问题。”
安安好像对混血的付庭云很感兴趣,刚吃了块饼的小油手伸过去点了下人家鼻子。
点了一下不够,又想去扯长得能扇风的睫毛。
“两顿。”秦溪笑,赶忙抓住平平作乱的手。
付庭云对孩子还算包容,竟主动拿起纸巾帮安安擦干净手。
“有什么事想问?”
“我想买块地做个小农场,短时间内不会开发,离寿北又比较近。”
“你想学陈老板?开自己的餐厅专供!”
“嗯!”秦溪笑,和付庭云聊天就是很简单,不用特意解释许多。
陈老板的养鹅厂给了秦溪启发。
食材无疑是餐厅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许多老式经典菜色对食材都有特殊要求。
例如刚端上来的这道瓦罐鸡汤,别看菜名听着很简单,鸡一定是要没下过蛋的小母鸡。
老了炖出来肉柴,时间短了鸡汤味又不浓郁。
要是有自己的供应地,对品控把握会更加系统直接,也不会让餐厅采购被林大厨为难地抓耳挠腮。
没下过鸡蛋的小母鸡,采购上哪知道去……
他又不能守着鸡,还不是养鸡户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还真有。”付庭云笑:“那块地距离你家不远?”
“拥军巷?”
“没错,拥军巷后边有块两万多平的地,因为地理位置……”
付庭云刚想解释,却突然被对面终于商量出结果来的几人打断。
陈老板一脸为难地看着秦溪。
“虽然说我拍得那块地在西郊,可面积有两万多平,你那三座院子加起来就两千多平,这差距……”
秦溪笑。
“陈老板不用到处看,就去我餐厅二楼的包间随便往外看看,你就知道值不值了!”
要真按照眼下双方的发展前景来说,秦溪这几座院子价值绝对超过郊区那块地。
况且……那块地还有五十年的使用权限。
陈老板听罢,立刻站了起来,还真打算上楼去看看。
秦溪让罗三哥带三人上楼。
她继续问起付庭云刚才没说完的话。
“拥军巷背后那块地位置太特殊,招标时不能盖高楼,怕影响部队大院的采光,更不能修建工厂……”
因为住在拥军巷里这些人身份特殊。
就算那块地的位置非常优越,也在诸多限制下全都打了退堂鼓。
招标会上,那是唯一一块流拍的土地。
而秦溪说的农场,无疑完美适合了所有条件,说不定还能以极低的价格拿下。
改革开放才开始没几个年头,现在的经济行业大多围绕着商业,农业这块还是个白板。
但随着经济发展,未来的农业肯定和国外一样变成很重要的一环。
吃饱穿暖之后,吃好喝好必将成为更高追求。
付庭云是真佩服秦溪这种天生的超前商业眼光,就算初衷只是为供应餐厅,却又走上了一条他相当看好的路。
既然是看好,作为商人他当然立刻想到的就是……合作。
秦溪怔了下,然后“噗嗤”一声,轻笑出来。
“你可真不愧是个成功的商人。”
“如何!还是拒绝?”
海鲜市场项目要不是江柳燕极力促成,秦溪恐怕会就此揭过。
可这回,秦溪竟然没有半点犹豫地点了下头。
“合作愉快。”
两人的手轻轻握了下收回,付庭云还处于有些没反应过来的状态。
“怎么那么轻易就同意了,我以为你又要回去想十天半个月,然后委婉的拒绝我。”
“找靠山啊!”
虽说外公外婆已经是相当有重量的靠山,用他们人脉也能办下来许多事。
可长辈们艰苦朴素了一辈子,最讨厌这种以权谋私的行为,不到万不得已秦溪不会动那个念头。
付庭云就不一样了。
他结交各种人物,为得就是为生意开道,利用人情办事再正常不过。
秦溪连进拍卖会的资格都没有,想要拿下那块地就是天方夜谭。
显然,付庭云可以!
“算你诚实。”付庭云摇头轻笑,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都合作过一回了,流程咱们都熟悉,等商量下具体细节之后咱们再谈。”
秦溪不置可否。
“他们下来了,看表情相当满意,还可以压压价。”
付庭云冲几人笑着摆摆手,嘴里同时吐出了要狠狠坑对方一场的打算。
“奸商!”
秦溪笑得同样和煦。
“秦老板,我们同意换地。”
一坐下,陈老板就立刻开口道,满意的表情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再压下去了。
这会儿,换成了秦溪面露难色,没有立刻回话。
付庭云轻咳两声,歉意地冲陈老板说道:“我刚才跟秦老板聊了几句,无意间说到中心公园边要建个步行商业街。”
“……”
意思很明白,秦溪不知道前觉着对等,可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觉着亏了。
付庭云又跟着说道:“两边都是我朋友,要是不留神坑了哪边都不好,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先看向陈老板:“要不你们再补点。”
“你也让点,以后都是朋友,说不定还要经常来往呢!”这句话是冲着秦溪说的。
秦溪抬头,最终是悠悠叹了口气:“说少抵一座院子确实不厚道,要不陈老板再补点?”
“要不老陈就用酱油厂旁边那栋房子来抵?”
陈老板一 听,刚才还怀疑付庭云和秦溪联合坑他的疑虑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酱油厂旁边的房子……
那就是个非常老旧的社区,四周三座厂子包围,不管做什么买卖都做不走。
那座房子是被人坑了才买下来,到实地去看过后,悔得直拍大腿。
现在能把这块“鸡肋”脱手,他还求之不得。
感谢地瞅了付庭云两眼后,陈老板一脸勉为其难地点头同意下来:“就当跟秦老板交个朋友了!”
“我也相信付总,就不必去看了,看陈老板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去过户!”
“下午我就派人回去拿资料,咱们早办早了!”
一桌五个大人,每个人都在笑。
笑容极其相似,但所笑的意思却天南地北。
饭吃到一半,陈老板三人已无心再坐下去。
满桌珍馐在前,对他们而言也就是味同嚼蜡,根本尝不出半点味儿来。
秦溪可惜了这一桌好菜,继续留下来大快朵颐。
付庭云吃饱喝足,慵懒地靠上椅子后背,这才开口问起:“就不问问为什么要你买那栋房子?”
“何必细问。”秦溪给安安擦干净油汪汪的嘴,似笑非笑:“能让你付总记下来的房子,肯定有它的价值所在。”
“还是你聪明。”
付庭云抻了个懒腰,几步走到亭子外边,一边活动身体一边才解释起来。
其实介绍陈老板买那栋房子的人根本没害他,相反人家就是因为当他朋友才稍微指点了那么一下。
可惜啊……陈老板地道港市人,从小接受国外教育长大的人。
他哪懂得一栋可堪称古董的宅子有多少潜力。
陈老板对付庭云抱怨连天,一气之下还跟介绍房子那人当场绝交了。
要是心眼子大点多问两句,何至于让付庭云看到那座宅子。
宅子看似老旧肮脏,但屋里的木梁都是用得紫檀木,还有那些腐朽破败的门窗,也大多是黄花梨。
眼拙的人,不配拥有那些好东西。
不过对付庭云来说,那些东西对他来说没有多少意思,所以没必要花心思拿过来。
不过对秦溪来说就不一样了。
付庭云记得秦溪的外婆对此颇有研究,日后就算出手,也更方便找到识货的人。
使劲地深呼吸了几口气后,付庭云突然提高了音量。
“就算你不想留着,转手出去至少也能赚个几十上百万。”
那样轻松简单的语气落到刚从厕所回来路过的张超英耳中,就和几十上百块一样。
好不容易压下的嫉妒又瞬间被这句话轻飘飘地掀了起来。
心中的风浪终于是将她所有理智都淹没,看向秦溪的眼神只剩下了纯粹的恨。
付庭云嗤笑一声。
“你可要小心些了,阴沟里翻船的大有人在。”
秦溪无奈点头。
就那明晃晃的怨毒眼神,就算秦溪不惹她,相信也会有麻烦主动跑来。
怀里的安安这会儿变得很安静,只是静静地看着张超英。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秦溪耸肩。
整颗心都被恨意所占据的张超英根本没听到两人在说她。
埋头走回一号亭子坐下后,用自以为隐蔽的目光悄悄打探起院子的四周。
她在看每条路通往哪。
殊不知已经有好几双眼睛其实都在看她。
秦溪和付庭云早注意到了她,秦雪是一直都在关注着。
而让所有人都忽略的一道目光,来自看似在院里玩耍,其实一直看着一号亭子的安安。
第86章
报刊亭小吃店。
依靠在门口的柳雪花看到秦溪停下自行车, 忍不住撇了撇嘴:“你还是去学学驾照吧。”
秦溪充分认同她的这句话。
从二分厂街骑车回朝霞街要整整四十分钟,经过电影院那段路时颠得人肠子都能打结。
“我打算明天就跟江姐说。”
“那我也下班了!”
店里的人早已收拾完下班,柳雪花就是等着秦溪回来说一声。
既然秦溪已经回到店里, 也就顺利卸下看店的责任, 回去拿了包就打算离开。
刚走了两步, 又想起还有件重要的事没说,赶忙跑回来特意提醒。
“那个张超英也跟着你爸妈回来了,你小心点。”
“她?”
秦溪一边点着头, 锁好店门,又特意把后厨的门也锁了。
刚才从餐厅离开前,并没听说张超英有事,为什么要专门跟着张秀芬跑这一趟。
想了想,秦溪没喊上在后院玩耍的两个孩子直接回家,而是步子一转回到了店里。
给家里去了个电话,说今晚就在店里吃饭。
交代完后, 秦溪这才回了秦家。
“姑姑你要在秦溪那帮我多少点点好话, 我是真改好了,以后绝对老老实实上班。”
还没到客厅,秦溪就听到了张超英一连串的保证。
艾红在旁边也帮女儿说好话, 为以前的不懂事道歉。
赵秀芬没没表态, 不过看她竟然把人带回来秦溪就知道爸妈还是心软了。
好不容易认回亲大哥, 张秀芬最终还是想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亲情。
“以后老老实实做人, 再也别去干那些见不得的人事了!” 秦海的声音听起来有也已软和下来。
“那姑父你帮我跟秦溪说说……”
为避免秦海真答应下来,秦溪轻咳两声,适时走进了客厅。
“超英姐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我说, 何必让我妈代传。”
“你咋回来了?”秦海奇怪,抬头望她身后看了眼:“我以为书青也跟着来了呢?”
“我听说舅舅来家了, 特意回家来看看。”秦溪笑。
“那俩孩子呢?”
“在院里跟狗玩。”
秦溪顺势坐到张超英对面,又接着问了遍:“超英姐?”
“我想着能不能到你店里当个收钱的?我算账利索!”
“超英姐说笑了,你一个高中生来饭馆当什么服务员啊!再说了舅妈不是说你还在准备高考,我可更不敢雇大学生来端盘子洗碗。”
张超英问收银,秦溪就特意强调端盘子。
下一句托词都已经想好了,没想到张超英竟然没接下去,只是一脸遗憾地叹了声气。
接下来,张超英再没提一句工作的事。
跟张秀芬说起了哥哥的对象,又说起她复习准备考试的事。
从下午硬是聊到了天黑,张秀芬站起来说要准备做饭。
中午在餐厅里大家都没敢放开了吃喝,晚上张友明和秦海要好好喝两盅。
秦溪继续坐着,就想看看张超英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药”没等来,倒是等来了下班回家没瞧见秦溪,又骑车赶到小吃店的黎书青。
“你怎么来了?”
高大的青年一手抱着安安,一手牵着平平,背着光慢慢走进了屋里。
“爸,舅舅。”
黎书青坐下来,偏头躲开平平抓眼镜的小手,右手先抓住秦溪的手放到自己膝盖上。
这是结婚后他的下意识动作,无论坐着站着就得先牵手。
安安好奇看着爸爸妈妈握在一起的手,非要把自己小手塞进两只手中。
平平见状,也想要加上自己的手。
秦溪想抽回来,黎书青不放,两只手提起落下,提起落下,故意逗着孩子们。
当然也没忘记温声回答了秦溪的问题。
“外公外婆都去尹爷爷家吃饭了,我一个人在家没地方吃晚饭。”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这句话用来形容眼下的黎书青简直再合适不过。
没结婚前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了几十年,那时的他从来没觉得家里冷清过。
相反,他还非常享受与病人交流一天之后难得的清净。
可现在,回到家没看到秦溪身影,没有孩子们的笑声,家里空荡荡的让人半秒都待不下去。
回家连钥匙都没放下,又转身关上门离开了家。
房子之所以能称为家,那都是因为……房子里住了家人。
“你来得正好,晚上跟你舅舅喝一杯。”秦海乐呵道。
“自行车上还有两瓶好酒,是我大舅专门送给外公的好东西,今天专门带来让爸和舅舅尝尝。”
黎书青这才放开秦溪的手,转身出去拿酒。
两个孩子立刻跟小尾巴似地追了上去。
秦溪发现,自从黎书青来后,张超英好像连一句话都没说。
跟刚才那副口若悬河的模样相去甚远。
好奇地往那边一瞅,张超英此刻竟然是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不时抽动的嘴角透着股犹豫和纠结。
这种表情一直持续到了吃饭。
秦海和张友明都有些喝高了,两人自说自话,又有来有往地回忆起以前的艰苦日子。
吹到天色已深,菜上都凝了层油都没有半点结束的意思。
“今晚你们就别回去了,都在家住。”
秦海大着舌头,非要跟张友明继续聊天。
张秀芬被吵得烦躁,让秦溪别在这浪费时间,早点带孩子回家去睡觉。
谁料,秦溪和黎书青也要留下来过夜。
“明天书青上早班,现在回去有点晚了。”秦溪说。
反正家里一直有她们两口子的房间和衣服,只要给外婆打个电话说一声就成。
“不回去也好,晚上秦雪回来你好好训训她。”张秀芬扶着秦海,上楼前顺便告了秦雪一状。
秦溪说好,目送父母和张友明一家三口上了楼。
说实话,今天从张超英出现到这,秦溪都没看懂她究竟有什么目的。
越是不显,秦溪就越觉着不安。
***
入夜,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进入了寂静之中。
皎洁月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洒入房间中,让所有东西都好似镀上了一层银光。
在身旁几道清浅的呼吸声中,秦溪猛地睁开了眼睛。
偏转脑袋往门口看去,一片黑暗中,果真有细微声响渐渐传来。
秦溪的房间就在一口楼梯口,正对侧院通往小吃店的院墙。
虽然那声音已经放得很轻,却还是足以清晰传入故意开了条门缝的房间。
秦溪有些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而且会选择大半夜行动,多半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戏码。
脚步声经过房门有一瞬暂停。
好似等了片刻,确认房间里没有动静之后,才继续往屋子外走去。
她走得很小心,所以每一步都很慢,秦溪等了好一会才终于听到开门的声音。
汪——汪汪——
秦溪往房间门口看去,活该应该是听到了动静,一个劲儿地朝门口狂吠。
屋外的动静消失了。
秦溪在黑暗中坐起来,冲狗子招了招手。
活该呜咽两声,甩动尾巴欢快地冲了过来,在秦溪掌心边蹭了又蹭。
而活该的叫声也惊醒了黎书青。
黎书青身体刚有小幅度的动作,秦溪赶就捂住了他嘴,做了个嘘的动作。
黎书青点头表示知道,秦溪这才松开手。
两人在黑夜中屏气凝神地听了会,轻轻的嘎吱声终于响起,这才松了口气。
秦溪赤脚下床,透过窗帘缝隙往外看去。
果然是张超英。
她披散着头发,走到院子中,左顾右盼地四处望着。
月光下,一张狰狞的脸如此清晰。
确认房子里没有任何响动,这才双手叉腰活动了下僵硬的手臂。
“怎么是她?”黎书青很吃惊,又有些疑惑:“大半夜的她在干什么?”
“为了接下来的事活动身体吧。”秦溪说。
睡错床的事黎书青还不知道,所以对张超英他并没有多少恶感。
只是个不太熟悉关系不太亲近的表姐而已。
几秒钟后,张超英活动完了,突然伸手从兜里拿了包什么东西出来在月光下展开看了看。
又犹豫了片刻后,再从兜里拽了一包出来。
静静把两包东西捏在手心,径直走向了小吃店后厨的位置。
秦溪转身,也跟着走了出去。
秦溪和黎书青都没跟太近,就站在家里的院墙边,默默望着她在厨房门口徘徊好几分钟。
还好下午多了个心眼把厨房门锁上了。
所以张超英在门上摸索半边都没能进去,低声咒骂了句脏话后,又转头四处搜寻起来。
终于,她的目光定格在了黄金厨房边的两口大缸上。
那两口缸是专门储存泉水,方便泡茶烧汤要用又要去挑。
白天用了大半缸,应该还剩了一点缸底。
站在岗前看了会,一个包东西展开,看不清颜色的粉末洒下。
又默默地等了几秒钟,第二包东西也全部抖了进去。
哗啦哗啦——
张超英拿起勺子轻轻搅动着水缸里的水,为了能彻底搅拌,半个身子都探入了缸里。
“哎!”
秦溪轻轻一声叹息,伸手拉下泉眼亭子里的灯绳。
咔哒一声,两盏灯同时亮起。
一盏照亮了院子,一盏就正好在厨房门口水缸上。
六十五瓦的灯泡不仅能照亮厨房后的整个院子,甚至连张超英脸上惊恐的表情也能照得清清楚楚。
“是谁!”
她手里拿着水瓢,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由于惊愕过度而导致的空白。
“你在厨房门口干什么?”秦溪故作不知,问道。
“你……你怎么会在这?”
“去叫爸妈。”秦溪说。
两人遥遥相望,秦溪气定神闲地站在院子里,就等着看她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
短暂失神后,张超英下意识地反应是逃跑。
可一面是挡得严严实实的厨房,想要从店里出去根本不可能。
两米多高的外墙上镶嵌满啤酒瓶碎玻璃,唯一能出去的路只有住房正门。
这会儿,秦溪就立在内院墙后,淡淡地看着她。
“张超英,我只问你,下药是你的主意还是刘学民?”
秦溪到现在还记得刘学民望向黎书青时那淬了毒的眸光,下毒害人的事他能做得出来。
“你……你胡说什么,我就是就是晚上睡不着出来走走。”
跑是跑不了,张超英干脆来了个死不认账。
反正当时刘学民跟她说药粉一旦跟水融合,眼睛根本看不出来。
天真的她到此时还认为秦溪只是故意吓唬,只要咬死了说什么都没做,谁都拿她没办法。
而秦溪问完这一句后,无语地摇了摇头。
“自作孽不可活。”
“秦溪你相信我,我只是认床睡不着出来走走,而且你看厨房锁了门,我根本没进去。”
秦溪不说话了,任由她在那自言自语地解释了好半晌。
秦溪没被说动,但她好像相信了自己所说的。
秦海和张友明夫妻赶来时,她委屈地在那抹眼泪,乍看还以为秦溪才是干了坏事那个。
“姐,她是不是又爬床了!”
秦雪蹬蹬跑来,立刻愤怒地大吼。
“出什么事了?有什么事到进屋说。”
张超英心里暗道一声不好,生怕又是什么丑事被邻居听见,赶忙想喊大家进屋关起门来再说。
“妈,她往店里水缸下药。”黎书青冷冷地开口。
“下药!她想毒死我们?”秦雪吼得更大声了。
“是不是想毒死我们不知道,不过想害死我们是肯定的。”
边说,秦溪边挽起袖子往张超英走去。
“不是我……我没有。”
张超英害怕地捂住脸,在秦溪靠过来时突然放声惊叫起来,并且她的下意识反应不是逃跑,而是蹲下了身体。
一种受到伤害的自我保护反应。
“秦雪,把人带到灯下,别让她跑了。”秦溪只是随意看了眼,走过张超英来到水缸前。
也不用搬缸过去,秦溪只是拿起水瓢舀了一勺水走到大家面前。
“……”
无需解释,那满满一勺子漂浮着绿色粉末的水就是最好证明。
“张超英!”秦雪拽着张超英的衣领,强迫她看向那一勺子泛着苦涩气味的水:“就这你还说没下药呢!”
“怎么会这样!”
张超英不可置信地望着水瓢,似乎不敢相信根本没融化于水的药粉是她亲手所下,还伸手去抓了把。
绿色的粉末水立刻沾了满手,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落。
“不是我下的药,不关我的事!”张超英疯了似地跟张友明夫妻辩解着,而从她愤愤的眼神中,真得仿佛和她无关。
秦溪也是服了她的死鸭子嘴硬。
直接伸手从张超英的裤兜里摸出两个纸团子,看也没看递给了张友明。
其实当时秦溪还真误会了张超英。
她不是狡辩,而是真认为那些绿色粉末与之无关。
刘学民告诉她粉末入水即化,下到茶水里没有半点味道也看不出任何颜色。
当时还特意试了回给张超英看。、
可张超英紧张之下忘记了最重要的两点。
茶水……
要热水要茶叶,缺一都不可。
泉水本就比一般自来水温度要低,粉末下下去半天都没法融合,更别提那绿油油的颜色。
就算今晚秦溪没能发现,明早用到水时也能立刻看出问题来。
张友明浑身颤抖,那两个纸团子重若千斤,下一秒就能立刻将他压倒。
纸团子还没完全展开,绿色粉末就洒落了好些在他掌心。
淡绿的颜色,微微泛着苦涩气味。
啪——
用尽了全身力气的一巴掌,扇得张超英身体连连练练踉跄,好一会才勉强稳住了身体。
世上的事,好些都无法用常理来形容
直到现在张超英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干了什么,竟然会跟蠢货一样犯下如此大错。
张友明打完这一巴掌,已经气得连话都说不出。
艾红对女儿也完全失望,对刚才那一巴掌视而不见,反倒是用冷冰冰的声音问道:“你下的究竟是什么药?”
张超英脑子轰轰作响,根本没听到艾红的问话。
站稳后,目光就一直望着水瓢里的绿色粉末,好像还是无法接受如此愚蠢的事竟然是她干的。
“你这个……”
张友明猛地扬起手,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报公安吧,下毒已经涉及到害死人,我们当爸妈的管不了,就让公安局来管她!”
“爸,这不是毒药,是番泻叶,喝了最多会拉肚子,不会死人。”
听到报公安,张超英才终于恐惧起来。
“少量的番泻叶喝下是只会拉肚子,可你这么大的量,不管谁喝了说不定都会拉肚子拉到脱水。”黎书青不知什么时候回了客厅才又出来:“我已经报警了。”
这其中不仅涉及到意欲伤害秦溪及其家人这么简单的事。
张超英下药的水缸是要给客人饮用,一旦真因为马虎让别人喝下,就还关乎到了食品安全问题。
那秦溪这间小饭馆恐怕也开不下去了。
“十五克番泻叶煮水喝,都能拉到人虚脱,何况你还打算让人连叶都一起喝下去。”
秦溪看向张秀芬。
不管老妈会不会心软,今晚这公安她报定了。
“从今往后,我张秀芬没有你这个外甥女,以后你也不要再叫我姑姑。”张秀芬满目寒霜,语气硬邦邦的。
张友明夫妻心如死灰,也只是默默地望着。
对这个女儿,他们真是完全死心了,要是能断绝父女关系,张友明会毫不犹豫地断绝。
“爸,妈,你们相信我,我没打算害死人……我就是想让秦溪出丑,没想害死她……”
无论张超英如何解释,天色刚亮时,她还是被带进了公安局。
透过审讯室的玻璃窗,张超英低垂着头,目光空洞地望着桌面。
门外,罗正峰遗憾地冲秦溪摇了摇头。
“她咬死了是自己下的药,而且只是想报复你,没想害饭馆里食客。”
“连番泻叶的用量都搞不清楚,她怎么可能是主谋。”秦溪冷笑。
“你有怀疑的人?”
秦溪点头:“刘学民,张超英和刘学民在处对象,而且……他并没有离婚。”
“我先派人去把刘学民喊到公安局来例行调查,要是他一口咬死跟自己没关,这事就不好办了……”
“我有个法子,要不你试试?”
秦溪突然想到先前张超英下意识躲避的动作。
说不定她坚定地说自己一个人下药,不仅仅是维护刘学民,还有害怕的因素在其中。
“我觉得……”
秦溪把想法这么一说,罗正峰觉得还真可以一试。
想了会,他有了更加详细的操作方法。
于是,他们把张超英晾在审讯室接近一小时,在此期间不时有人进出,状似无疑地闲聊几句。
闲聊的内容从家长里短逐渐往其他案件上靠。
两人说起了一个妻子帮丈夫顶罪,结果女人坐牢,男人在外又找了个新媳妇的案件。
“你知道我们是怎么知道真相的妈?”
黑瘦公安很是唏嘘地啧啧两声。
在同事好奇地追问下,才继续说道:“女人出狱后去找男人,结果那个男人把女人杀了。”
说着,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故意将女人的死状描绘得很恐怖。
桌前的张超英一抖,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罗正峰微微一笑,拿上笔录本慢吞吞地这才走了进去。
张超英一丝一毫的表情都让窗外的秦溪和黎书青看得很清楚。
“刘学民那边的口供我们已经录完,本案确实是你一人所为,只要在这签字就能定案了。”
“他怎么说的?”
“他本人表示对此事毫不知情,并且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他说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是啊!签字吧,你签了字他才能回去。”罗正峰拿起笔催促,表现出明显的不耐烦:“他还在大厅等着回家呢。”
“公安同志!” 张超英不接笔,反而是激动地抬起手握住了罗正峰的手,手铐撞得桌面哗啦作响:“我交代,是刘学民指示我下药,药也是他买的……”
张超英根本没怀疑过公安局怎么会知道她和刘学民的关系。
满脑子都是刚才听到的杀妻案,记忆中刘学民打她的画面,杀人……他是真能做出来的。
恐惧使她失去基本思考能力,一股脑地只想寻求最有利最安全的地方。
而随着她全部交代之后,大家都没料到这件事竟然还牵扯到第三个人。
彭冉……
一个秦溪连长相都已经记不起来的人。
刘学民一直在和彭冉有电话联系,下药害秦溪是她的主意。
而且就连番泻叶都是彭冉从港市托人带来,刘学民威胁张超英行动。
“看来我们还得把番泻叶送去检验一下才行。”秦溪感觉不妙。
彭国正被抓的导火索自找人抢了秦溪摊位起,最后反倒是彭家落得个家破人亡。
彭冉对她的恨绝不可能只是害得人拉肚子而已。
番泻叶……恐怕不止是番泻叶。
第87章
随着张超英交代, 更多的真相逐渐显露出来。
罗正峰也意识到这件事并不像是想得那么简单。
问完话后直接带队去把刘学民带回了公安局,另一队把水缸抬回了证物科进行化验。
秦溪在审讯室外的走廊上远远看到了一眼刘学民。
怎么说呢……秦溪觉着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穿着是时下最时髦的翻领夹克,头发留得很长, 整个人都像是处于一种迷幻状态之中。
就算双手反剪戴着手铐, 脸上竟然看不出半点恐惧, 甚至……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他应该服用过致幻类药物。”
黎书青一眼就断定,特意在罗正峰进入审讯室前提醒了他。
罗正峰神色一沉,更加凝重了几分。
由于案子已经涉及到刑事类案件, 秦溪和黎书青无法再观看审讯内容,只能先回家等待消息。
审讯持续了整整三天,直到刘学民毒瘾发作,案件才终于有了突破。
一年前,是彭冉主动联系上了刘学民。
从一开始的朋友相称,到后头两人在书信来往间确定了恋爱关系,总共就一个多月。
彭冉在信件和电话里对刘学民表达了强烈的想念之情, 可随即又无奈表示她短时间内无法回国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秦溪。
开始彭冉并没有提出要害秦溪的想法, 相反还从港市给刘学民带了不少吃穿用的。
而其中让刘学民爱不释手的一款香烟正是让他染上毒瘾的源头。
等刘学民有所反应,已为时晚矣,他无法再离开毒瘾了。
彼时的彭冉终于露出狐狸尾巴, 半是威逼半是利诱地撺掇着刘学民给秦溪的饭馆下毒。
而她还向刘学民保证, 事成之后就接他到港市结婚。
俗话都说大充斥小虫, 小虫吃毛毛虫。
张超英就是毛毛虫, 成为他们的工具,来实施下毒这最后也是最危险的一环。
要不是她错漏百出被早早发现,说不定这次下毒还真有可能成功。
刘学民本人也不知道那些绿色粉末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比张超英要聪明些知道肯定不是番泻叶。
公安局从刘学民居住的屋子里搜出来了和彭冉的来往的信件和含有轻量毒品的香烟。
其中还发现了些类似于刑具的物件。
根据刘学民交代,那些东西都是专门找人定制, 只要抽了香烟后就用来打张超英的东西。
审讯结果已出,但实验室那边还是没查出绿色粉末究竟是什么东西。
黎书青想到小组里的黄燕莎专精的正是中药方向,所以特意请她进行了化验。
事实证明,专家就是专家,黄燕莎只通过闻气味和简单成分分析就有了结果。
绿色粉末中确实有番泻叶在,但其中还含有一种毒性物质鹅膏蕈碱剧毒。
一旦服用之后,可肝脏和肾脏造成致命伤害,根据粉末样品中的毒素含量,以及那是可以致死的程度。
结果送回公安局后,刘学民和张超英的罪名迅速更改为故意杀人罪和危害公共安全罪。
寿北公安局委托港市警局协助调查彭冉。
消息反馈回来的是,港市公民系统里未查到彭冉,并且在临时登记的居住名单里也没有这个人。
要么是有人冒用了彭冉的名字,要么是偷渡到港市并没有合法身份。
查无此人……
查找案件的主谋基本没了可能,案件进行到这也只能告一段落。
至于张超英会被判多久,秦溪已经不太关心了。
从她决定往水缸里下毒之时,她们之间基本也就没了亲情可言。
此事之后,张秀芬鲜少与张友明一家来往,这个刚认回来没几年的哥哥终于还是成为了生命中的过客。
***
寿北市通海海鲜市场。
比起上次略显寒酸的剪彩仪式,通海市场的开业典礼盛大而隆重,前来参加剪彩的市政领导就有好几个。
秦溪这回只是作为市场股东到场,并不用接待客人。
付庭云游走在众多宾客之中,如鱼得水春风满面。
天生的生意人,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中,总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
略让秦溪有些意外的是,付庭云身边的不是女秘书,而是江柳燕。
两人就犹如一对璧人,同进同退游刃有余地跟来客聊着,配合得很是默契。
“是不是很配?”柳雪花也有相同感觉,不过随即就啧啧两声,直接戳破了美好:“他们两个不可能的。”
“为什么?”
“江姐说付庭云只适合当合作伙伴,并不适合当对象。”
用江柳燕的原话来说就是,付庭云年纪轻轻就有一肚子心眼,跟这种人生活会非常累。
好得时候千好万好,要是变心了,说不定能算计得对方一毛都不剩。
跟他合作也要白纸黑字写清楚,而且不能抢领头的位置,否则迟早把你从位置上掀翻下来。
绝不屈居人下的才是付庭云。
当然,跟他合作肯定是利大于弊,否则江柳燕三人也不会甘心把总经理的位让给他来当……
付庭云人脉广,关系硬,对秦溪他们来说相当繁杂的市场各类手续简简单单就搞定了。
对真心合作伙伴,也很尽心尽力。
江柳燕的运输队多亏他牵线搭桥,才从国外买到了两台现如今寿北都只有一台的二手冷冻车。
“江姐倒是看得很清楚。”秦溪笑。
雪灾过后,四海海鲜市场没有进行修缮,而是直接通知商户要进行整体搬迁。
原址改成海鲜批发交易集中点。
现场进行海鲜批发交易,每周三和周日凌晨一点开始进行拍卖交易。
付庭云一参与进来,四海海鲜正式更名为通海海鲜,市场搬迁到了东城机械厂搬离后的现有厂房。
按投资比,付庭云占市场百分之三十九份额。
秦溪二十,因市场是由她创办,额外多给了五的份额,占百分之二十五。
江柳燕和柳雪花各十八。
市场由付庭云和江柳燕管理。
江柳燕退出四海海鲜店的合伙,专注于市场管理和运输队,秦溪跟柳雪花两人继续经营。
看两人无暇分神,秦溪没主动上前去打招呼,远远地点了下头后跟柳雪花一起进了市场。
四海海鲜店的在一号市场的正进门口,位置最好,面积最大。
接近三百平的位置,一半鲜海鲜,一半干货。
海鲜店以螃蟹和为主营项目,现在几种梭子蟹的正当季,店里的五个海鲜池全是各种规格的螃蟹。
“秦老板,柳老板。”
两个店员也是从杨林区跟到新店来的,都是海边长大的渔民,对各种海鲜都非常了解。
看到老板来了,赶忙报告起今天送来的这批货螃蟹质量。
螃蟹钟非常感谢秦溪能收购二会村孤寡老人们的货,每次送来的螃蟹规格基本都是同类型中最大。
现在正是吃公蟹的季节,每个梭子蟹都有秦溪手掌那么大。
鱼只有一个池子,大批量的购买需要提前预定。
“这两个海鲜池里的螃蟹都有人预定了,最里面那一池子是留给报刊亭小吃店的……”
“仓库里的瑶柱和干鲍鱼再差不多两三天就卖完了。”
“有两家酒楼先跟咱们店里订购一批虾做酒席,数量大概在六千只左右。”
“还有隔壁县城的……”
四海海鲜店是整个市场最红火的一家。
秦溪算是第一个将海鲜推广到寿北各大饭馆的人,积累起来的名气就在那摆着。
“一会儿往分店所送二十条大黄花鱼去。”秦溪又安排道:“总店那边以中等规格的螃蟹为主……”
市场里氧气泵的声音轰鸣个不停。
来买海鲜的散客意外得多,市场里熙熙攘攘。
虽然明显是来看热闹的多,但付庭云花大力气宣传的效果在刚开业第一天就凸显出来了。
想要买海鲜——那就去通海海鲜市场。
为了将市场打造成临近几个省份中最大的海鲜贸易市场,付庭云还邀请几家广市海鲜批发商进驻。
他们主营高端海货,品种多得都很开水族馆了,
在市场里转了一圈,最后跟付庭云和江柳燕打过招呼之后两人才离开。
毕竟报刊亭小吃店才是秦溪真正的主场所在。
周六,店里照常不营业。
店门口就剩黎书青带着两个孩子在树下画画。
茂密的树冠卸去了大半热气,三人的欢声笑语悠悠荡荡地传开来。
只是轻轻拨弄了下自行车的铃铛,一大两小立刻抬起头来,共同看向声音方向。
“妈妈。”平平跳起来,冲入烈日之下。
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翩翩飞来,准确抱住了秦溪的腿。
“妈妈回来了,咱们走吧。”秦溪笑。
把 自行车推进店里后,秦溪给两个孩子重新洗了把脸,又给安安背好黄色书包。
“我听说中心街上开了家西餐厅,去吃了中午饭后再去照相。”黎书青笑。
夫妻俩平时都忙,鲜少有机会能碰到一起休息。
昨晚两人商量好今天去拍张全家福,等赵国庆和许婉华从干部疗养院回来,再去照一张全家大合照。
“妈妈,我的裙子好看吗?”
一提到要照相,平平非要翻出秦雪专门从广市带回来的公主裙。
淡粉色蓬蓬纱裙,后腰上一个硕大蝴蝶结,头发应该是特意找人帮忙编的小辫子,也夹了粉色发夹。
“我们家平平漂亮又可爱,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姑娘。”
“嘿嘿,安安说我穿得像外婆家的桌布,他坏!”
安安无奈地撇了撇嘴:“就是一样的!连花边都一模一样。”
秦溪听得喷笑出声,还是没违心地说不像。
娘家所有盖家电的布也都是秦雪一手带回来的,花边确实和公主裙的纱一模一样。
秦溪甚至怀疑就是同一批布做出的产品。
“门锁好了,咱们走吧。”
经过张超英的事,店里的所有门窗出门前都要全部锁上,大青的窝也从家里前院搬到了厨房后院。
黎书青把钥匙递给秦溪,弯腰把平平抱了起来。
秦溪抱起安安,一家四口往车站走去。
寿北市内这两年城市发展蓬勃,市中心到处都在拆了重建,成片成片的老厂区都搬迁到了城市郊区。
没建好的这期间,到处都是尘土飞扬的景象。
在公共汽车上颠簸时,秦溪心里已经再次下定决心要给家里买辆车。
[士地西餐厅]
“土地……西……后面的我不认识了。”
寿北第一家西餐厅,大面落地窗大大的红字贴着牛排意面等字样。
已经认识几个字的平平,指着菜色招牌,兴奋地念出了她认识的几个字,其中一个还是错误的。
“第一个字读士,士地西餐厅。”黎书青温声地纠正女儿的错误。
“嘻嘻。”平平吐了吐舌头,搂紧黎书青脖颈,不好意思地把脑袋埋了下去:“爸爸最厉害,认识好多字。”
“几位请到旁边来排队,你们前面还有六桌。”
身穿西装马甲的男服务员拿了块红色的贴片递给秦溪,引着几人窗前的沙发上。
逢周六,店门口带孩子们来长见识的人还不少。
四人刚坐下,等待的人群中就突然响起道惊喜的声音。
“黎主任,嫂子。”
声音是个年轻女性,而且黎书青一听那道声音就知道是谁了。
可转头往声音来源这么一扫,硬是没从中找到平时老喜欢穿深色衣裙的黄燕莎。
秦溪倒是立刻就看见了兴奋挥动手臂的清秀姑娘,以及她身边深色同样吃惊的陈大娘。
“陈大娘?”秦溪有些不确定的问出声。
这不正是在火车上相聊甚欢,后来又成为海鲜店虾类供货商的黄永军的老娘妈!
黄永军,黄燕莎……
难道两人竟然是一家人?
巧合的是,他们确实是一家人,黄燕莎是黄勇军的亲妹妹。
黄燕莎就是陈大娘在火车上提起那个该找对象的女儿。
“没想到绕来绕去咱们还有这层关系!”
黄燕莎抬起手拂了下长发,唇角荡漾开一个有些害羞的笑。
“今天这事还真是赶巧,今天是我姑娘相看对象,秦妹子正好帮着把把关。”
好似还怕别人听见,陈大娘还故意压低了声音,可嘴角的笑容怎么都压不住。
西餐厅不仅家长带孩子来的多,时下也是年轻男女们谈恋爱相亲最爱选的地儿。
陈大娘本不想跟着来,但又担心女儿心眼子太实不会看人。
这不……就琢磨着跟来悄悄看看。
“大娘在火车上就觉着你眼光好,我们家燕莎要是能找到个你对象这样儿的,我不要彩礼倒陪嫁妆都成。”
大娘抓着秦溪的手说得起劲儿,那目光时不时还会瞟上黎书青两眼。
黎书青气质好,就光坐在那都能从一堆人中先瞧见他。
一会儿帮女儿整理辫子,一会又帮男孩儿擦汗。
这会儿又听说是研究所的项目主任,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丈母娘心中最喜欢的那种女婿。
陈大娘现在也没别地儿要求,只要来相亲的对象脾气有黎书青一半好,她就满足了 。
“说起来我还得感谢黄同志上次帮我一个大忙呢!”
秦溪还挺喜欢黄燕莎这姑娘,看似文文弱弱,但相当有主意,而且中药方面的造诣非常高。
黄燕莎此刻着实有些不好意思。
让领导撞见自己相亲,应该没几个人能大大方方地领导家属谈论此事。
何况今天在老娘和嫂子强烈要求下还特意打扮了一番,更是有种脸颊发烫的感觉席卷而来。
“嫂子太客气,一件小事而已。”
“要是你不嫌嫂子麻烦,那我倒是真可以帮你参谋参谋。”
要真论年级,秦溪比黄燕莎还小了几岁。
不过她是已婚人士,加上前世那几十年磨练出的眼光,看人方面说不定还真比许多人都强上不少。
黄燕莎更尴尬了。
现在她面前的,一个是曾经有点好感,现在的顶头领导,一个是他哥哥的海鲜生意老板。
现在她只希望那个相亲对象不来最好。
很快,服务员就出来通知几人,他们可以进去点餐了。
不知是不是黄燕莎心里的祈祷起了作用,秦溪他们这桌都点好了菜,神秘的相亲对象都还没出现。
秦溪他们的桌子靠窗,黄燕莎母女就在过道那桌。
两张桌子靠得近,声音稍微提高一点就能听见对方说话,根本没有半点隐私可言。
加上来得大多是带孩子的家庭,餐厅里的吵闹可想而知。
靠窗的位置是那种沙发卡座,座位有弹性,不少孩子都脱了鞋子在沙发上跳来跳去。
秦溪不时就能看见有孩子跳起来落下,笑声已经盖过了店里舒缓的轻音乐。
在黎书青教育下,平平脱了鞋子在沙发上安静玩耍。
平平板板正正地坐在秦溪身边,偶尔听到有孩子大声叫嚷的时候,还会跟着嫌弃皱眉。
点的菜半天不来,相亲的对象也没来。
陈大娘等得无聊,专门挪到靠近秦溪的位置上又跟她闲聊起来。
聊天内容是感谢她愿意跟三会村那几家小渔船合作。
今年好些沿海村庄兴起了海鲜养殖厂,那些养殖海鲜对靠天吃饭的渔民来说简直是毁灭性打击。
三会村里的小渔船好些都因为捕捞的海鲜卖不出去被迫卖传改行。
而跟秦溪签订了买卖合同那几家因此逃过一劫,甚至反要增加出海趟数才能供应得上。
“我儿子买了村里其他家的渔船,说是今年就寄钱回来买房。”
要是放在前几年,她根本想都不敢想。
“我正打算明后天给黄大哥打电话,最近店里还要增加些虾,你就让他放心……”
秦溪刚笑了笑,抬眸往餐厅门口扫过,然后又无语地看见了另一个熟人。
高大挺拔的身形,目光利落犀利,站得笔直。
“妹子看什么呢?”陈大娘随着秦溪的目光往门口看去,立刻就高兴地举起手挥了挥:“王大姐,在这。”
那个被称为王大姐的中年妇女笑着回应,然后大步流星地往陈大娘走了过来。
而罗正峰就跟在那个王大姐身后。
秦溪吃惊地望着他走近,刚站定一抬头,就跟她直接四目相对,齐齐沉默了。
秦溪:寿北市怎么这么小……
罗正峰:寿北市就没有吃饭的地方了吗……
“秦溪。”
“罗正峰。”
两人同时出声,同时沉默,最后同时笑出了声。
“陈大娘,不用我帮忙看了,我认识罗同志,他……”
秦溪笑,翘起的大拇指就是最好的说明。
陈大娘眼尾眉梢都流露出喜意,人王大姐还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被他拽了起来。
“我请王大姐去吃粉丝汤,就让两个孩子好好聊聊。”
王大姐被拽着离开,罗正峰大大方方地坐下。
就在这时,一辆小推车终于推着好久都没动静的餐食来到了桌边。
说是西餐店,其实更多的只是个噱头而已。
牛排不分部位,菜名就一种煎牛排配黑胡椒酱,而且牛排几分熟全看厨师心情。
意面也只有番茄肉酱面一种。
倒是孩子们喜欢的炸鸡薯条和汉堡等种类不少。
秦溪点的这份牛排是最常见的眼肉,厨师煎这份牛排的时候心情应该有些不耐烦,肉煎得都熟过了。
黎书青切肉时,秦溪甚至能听到餐刀划过盘子时发出的咯吱声。
但此刻她更多注意力都被隔壁桌两人奇异的对话所吸引。
黄燕莎:“谢谢你的坦诚,听你这么说我也总算放下了心。”
罗正峰:“要是你家里长辈问起来,那就全部推到我身上,就说是我的问题。”
“当然是你的问题,毕竟是你拒绝了我!”黄燕莎笑盈盈立马回道。
“可我看你也没看上我啊!”
“你还挺有眼力见,我喜欢斯斯文文的类型,你吗……”
就差把牛高马大满脸凶相写在了脸上。
“哈哈,我们局子里专门从事文职工作的应该适合你,我回去帮你牵线?”
“你刚才说心里有个有好感的姑娘,这是还没跟人表白成功,还是根本没胆子表白?”
秦溪:“……”
罗正峰挑眉,目光飘忽地移来移去,虽然极其快速地从秦溪脸上晃过,还是被她抓了个正着。
“她先跟我表白了,我就是……就是……有些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啥?”黄燕莎听得还挺感兴趣。
“我跟她姐表白过,要是又跟她妹妹处对象,你说这……”
秦溪:“……”
“你说得不是秦雪吧?”秦溪探出身子,问得直接。
张秀芬说秦雪这段时间经常晚回家,白天也经常跑个没影,还让秦溪逮住好好批评一顿。
感情这丫头是上赶着找对象,还是主动那个。
突然……
被秦溪忽视了的身旁传来道清淡的声音。
“他跟你表白过?”
秦溪:“……”
怎么还忘了这茬。
第88章
寿北市, 报刊亭小吃店。
砰——砰——砰——
平静秋日一天早晨,路过朝霞街的人都被这富有节奏而城门的声响吸引回头。
半人高的木墩子上,一个身形娇小的年轻女人手握两根铁棒, 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墩子上的肉。
地道寿北人或许不知她在做什么, 可路过的一个老年人却不由双眼发亮。
“去那边看看。”
老人个头矮小, 一身古铜色皮肤看着很是结实,双眸锐利,说话声如洪钟。
不等身旁人有所反应, 背着手几步之间已穿过车流。
老人身手敏捷,一看便知是有些功夫底子在身上的。
“爸。”
卷发女人有些惊慌地赶忙追上去,过马路时还差点被完全不会减速的车子擦碰到。
女人害怕之余,低声嘀咕着类似怎么没有红绿灯之类的话。
被两人遗忘在路边的两个年轻男女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跟了上去。
屠宰厂凌晨刚宰杀的新鲜黄牛肉,颜色鲜红,凑近了看还能看到微微弹跳的摸样。
秦溪把第一棒打细的牛肉泥刮到盆里, 又拿了块新里脊肉放上。
一抬头, 就看到个黑瘦老头正直勾勾地望着……墩子上的牛肉。
眼神热烈,不时伴随着吞咽口水的动作。
“牛肉够新鲜,而且是黄牛肉。”
老人望着牛肉, 自言自语地评价着。
“大爷想买新鲜牛肉?三林巷里这会儿应该能还能买到。”
秦溪只当来了个懂行的老爷子, 趁活动手腕的时候提醒了两句。
“女同志打算做牛肉丸?”
“大爷是潮市人?我正准备做潮市牛肉丸, 就是做得不太正宗。”秦溪笑。
“爸, 人家还在等我们,咱们快走吧。”女人气追上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老爷子浓眉微挑, 唇角微微往下一压,压迫感瞬间蔓延开来。
就那么随意地瞟了眼女人, 低沉的嗓音能听不出半点波动,但所说的内容却已含怒气。
“求他的人是你们两口子可不是我老头子,今天这饭我还真就不奉陪了。”
女人缩着脖子,像只鹌鹑似的不敢回嘴。
老爷子说不去,还真就不打算去了,冲刚追上来两个年轻人摆了摆手:“告诉吴老头,想要找我就到这间饭馆来。”
“爷爷。”
两人同时为难地叫了声。
可惜在老爷子这都无用,他不耐烦地甩了下手:“再不走我就直接回家。”
几人想必很是清楚爷爷的倔脾气,各自扶额叹息了声,放弃转身离开了。
“同志你继续。”人一走,老爷子又乐呵起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几十年没吃过正宗牛肉丸,没想到今天还能遇到卖牛肉丸的饭馆。”
“牛肉丸不是卖的,做给家里孩子们吃。”秦溪笑。
自从上次在西餐店吃牛排老得塞了牙,两个孩子回来就对牛肉有了阴影,一看到炖牛肉就直摇头。
秦溪今天看牛肉特别新鲜,就打算做些牛肉丸冻在冰箱里。
一会儿还打算做些虾丸,小孩总是对各种丸子都没有抵抗力。
“那妹子做好卖几个给老头子能行不?也让我解解馋。”
老爷子特别健谈,并没有因为秦溪说不是菜品就有半点遗憾。
话锋一转就说中午要在小吃店里吃午饭,然后又说起自己的身世。
老爷子姓李,祖籍潮市人,少年时跟随部队保卫国家,受伤退伍后转业安排的工作地在寿北。
自然在这落地生根娶妻生子,也成了地道寿北人。
家乡终究是记忆里抹不去的一部分,看到家乡美食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那我就悄悄留一份给您,可千万别跟店里其他食客说。”秦溪笑着小声道:“您可不是第一个来问的人。”
“放心放心,老头子绝对不出去乱说。”
李老爷子笑呵呵地赶忙回道,说完相当自来熟地找了个凳子坐下继续看秦溪敲打肉丸。
看着文文弱弱的一个年轻女同志,那两根铁棒挥舞起来相当顺溜儿。
李老爷子自己上手试过,别说女同志,就是男同志也有些吃力。
没力气的人,还真别想干这个活。
一块完整的牛肉在一次次地捶打中逐渐变成泥状。
肉泥鲜红细腻,正是李老爷子儿时记忆中的摸样。
来吃饭的食客中果然有不少人对牛肉丸很感兴趣,进进出出都有人问。
“三姐。”
各种嘈杂声中,一辆黑色自行车穿过人群晃晃悠悠地停到了店门口。
车上的青年长腿撑住地面,嬉皮笑脸地伸长了脑袋叫道。
秦溪有些无奈地抬头看去:“你怎么又回来了?”
住校,刚开学才两个月不到,秦望家已经在上学期间回来七八趟,都还没算周末回家的次数。
……跟走读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大学新校区在城东郊,一来一回得骑两个小时。
今天回来,明天早上五点又带上一大堆吃喝骑回学校,都不嫌累得慌。
“我不回来咋知道姐你又做好吃的了?”
秦望家才不怕,自行车推到门口一丢,就狗腿地上来帮秦溪捶了几下背。
“你这回又是想吃什么了?”
秦溪不吃那一套,把铁棒递过去,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
“我们宿舍的兄弟想吃辣子鸡,还有……还有……”
一气儿说了四五种菜,没说完就先把自己说馋了,嘿嘿傻笑两声继续卖力敲打牛肉 。
秦溪都不同想就知道:“你肯定又打赌打输了吧?”
“还是三姐了解我,这回小组实验,我拿了第一名。”
秦溪:“……”
“我们宿舍打赌这回谁能考第一名,他们都说我第一,我说了陈敏第一。”
秦望家表示很无辜,他都特意在实验数据上放了水,结果还是第一。
当然他也不能否认其实就是特意想帮宿舍里的几个朋友改善伙食。
全宿舍就他一个是寿北人,其余都是其他乡镇考出来的尖子生,好几个学费都还是家里找亲戚借的。
况且……他是真没几天就想念家里的饭菜。
“也多亏咱家是开饭馆的,要不谁家有那么多吃喝让你造。”
秦望家嘿嘿傻笑。
秦溪每回都这么说,倒真走的时候,保准已经装好几大包,够他们宿舍六个人吃上几天。
“姐,你打肉要做啥?”
“牛肉丸。”
“那我明天也要带点走。”
“你……”
偷家贼都没有这么理直气壮,秦溪被臭小子气笑,抬手就给他背上一巴掌:“牛肉丸是给你两个外甥的,当舅舅的还跟孩子抢。”
“好吧!那今晚我要吃老鸭汤。”
“点菜得付钱。”
“嘿嘿。”
李老爷子看着姐弟俩斗嘴,不由又想到了自家的几个孙子辈。
他们老李家,确实是一辈不如一辈,家里不愁吃穿,让孩子们专心在读书上,可到头来没一个能考上大学。
要不儿子儿子怎么会求到那个捞吴老头身上。
不就是国内的大学考不上,指着能找关系把孩子送到港市去留学,好歹能混个大学文凭回来。
再看看人家,看着就十来岁,竟然已经是大学生。
“小同志在哪所大学读书?”
秦望家笑笑,有些腼腆:“华中医科大学。”
“那可是个好学校,我们院里邻居都说是华国排名第一的医科大学。”李老爷子更是吃惊。
华中医科大学乃是培育华国医学研究人才的“领头羊”
学校虽说在寿北市,可归首都直接管理,毕业包分配工作,考进大学就意味着能进政府下属单位。
李老爷子之所以知道这所学校,是因为院里有邻居家的孩子在第一关身体检查上就被淘汰了。
只是因为……注意力测试没通过。
眼下这个青年看着有些松散,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李爷爷进厨房里来吧,我教您怎么煮牛肉丸。”
牛肉丸最难的一个步骤就是敲打,之后团成圆子放入温水里慢慢煮熟即可。
不过也就是看秦溪做简单,杨芸和杨金花上手试了下,发现肉丸子下锅之后就变成椭圆形,外观上就差了一大截。
转眼,已临近中午最忙碌的一段时间。
李老爷子在厨房看了好半晌秦溪炒菜,对她厨艺又有了全新认识。
年纪轻轻,厨艺了得。
“我领您去外头坐吧,厨房里烟大。”
秦望家来来回回端了好几回菜,看李老爷子跟桩子似的立在门边,赶忙热情地把人往大堂带。
墙上时钟刚到十一点十五分、
没想到饭馆里竟然已经坐满大半,就剩下门口的两桌小桌子还空着。
包间更别想,昨天就已经被全部预定完了。
而就在李老爷子犹豫改坐左边还是右边时,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突然就坐了下去。
也别选坐哪桌,现在一张桌子都没有。
“要不我给您在门口加张桌子?”
来人已经轻车熟路地开始点菜,秦望家也不好让人起来,毕竟老爷子刚才就没说要坐哪。
“行!树下还凉快些。”
李老爷子无所谓,又背手跟着秦望家走到可店门外。
折叠桌子展开,往竹椅子一坐,一壶清茶配一小碟瓜子,就跟在院里乘凉似的。
安顿好李老爷子,秦望家又转身招呼起其他客人来。
两杯茶刚下肚,门口的折叠桌子都摆开了六七桌,相比之下坐在树下已经是最凉快的。
“来来回回试了好几次,秦老板馆子里的茶就是比家里好喝。”
“你不说我还没发现,我看茶叶很一般,怎么泡出来就是比单位的好喝。”
“我真还专门问过,秦老板泡茶的水是老山泉,哪是自来水能比的。”
“难怪,我老娘说前几天带回来的豆花就是比自家点的好吃,豆腐水清甜。”
隔壁桌几个食客聊天的声音尽数传到李老爷子耳中。
就在这时,一道微微有些佝偻的身影从烈日下缓缓靠近。
“李二哥。”
来人走得很慢,一手杵着拐杖一手背在身后,五官中两条浓眉非常引人注目。
若说李老爷子是锋芒毕现的利刃,这位就是天生会让人感觉亲近的那种慈祥老人。
“吴老大。”李老爷子闻言,翘起唇角露出个明晃晃轻蔑笑意。
二十年没见,吴老大还是假么假事,那张笑眯眯的脸孔下不知道又憋着什么坏心思。
老友冷冷淡淡的态度倒是让吴老爷子颇感亲近,在一个年轻姑娘搀扶下慢吞吞地坐了下来。
李老爷子皱眉:“你腿不好?”
“前几年出了点事,一条腿中弹,有些不利索了。”
吴老爷子坐下,苦笑着锤了锤没多少知觉的腿。
“真是没用。”李老爷子仍没多少好脸色,不过语气倒是不由舒缓了下来:“我以为你真是老太爷当惯了,非要我去‘拜见’才满意呢。”
“二哥说笑了。”吴老爷子笑,想介绍身边的年轻姑娘,抬头看去却发现她正望着店招牌发呆:“娇娇。”
顺着目光匆匆扫过一眼,自己也有些愣住了。
报刊亭小吃店。
不正是调查文件里所说的那家小饭馆。
“怎么?”李老爷子不解看去:“嫌我请客吃饭的地方是个小馆子?”
“二哥说哪的话,这要是放在十几年前,能在饭馆里吃上一顿,那就是过年了!”
吴老爷子摇头苦笑。
本来他此次回来除了见老友外就是为孙子而来,让李老爷子知道坎坷的吴家事也没什么不可以。
他姓吴,长子名叫吴云汉。
吴家流落在外的孙子眼下就在这间小饭馆里住,千里迢迢赶回寿北,其实就是为了看看孩子。
李老爷子听得眼底频频闪现诧色。
吴云汉竟然有个儿子在寿北,机缘巧合之下还被孩子妈妈的亲哥哥一家找回了寿北。
“我这条腿就是在最困难那几年出的事,云汉哪敢把孩子接回寿北,接回来也护不住,那不是害了他吗!”吴老爷子长长一声叹息。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算身家千亿也难逃各种无奈。
大儿媳去世后,儿子就再没有娶妻的打算,几乎把公司当成了家。
后来忽然意外得知孩子还活着,又遇上了关乎生死存亡的残酷商战。
等外部所有条件都平静下来之后,又因孩子的一番质问变得缩手缩脚不敢来相认。
最后是吴老爷子看不过去,决定跑一趟亲眼来看看孩子。
不过今天这种情况属实有些意外,吴老爷子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就冲你刚才说的孩子情况,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李老爷子转头在店里搜寻秦望家的身影。
那孩子现在看着,好像是跟吴云汉小时长得很像。
个头高,而且那张笑嘻嘻的脸不正是眼前吴老头的缩小版。
“……”
找寻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视线中,李老爷子赶忙高声喊了句:“小同志。”
“李爷爷您叫我?”
秦望家脖颈上搭了条白毛巾,两只手都端了菜。
先给其他桌上好菜,这才擦干净额头的汗小跑了过来:“可以上菜了吧?”
“不是上菜。”李老爷子拍拍身边的小板凳,笑得很是和煦:“爷爷刚才忘记问你叫什么名字了?”
“我叫秦望家,秦老板是我三姐。”
店里此时正是最忙的时候,秦望家回答完李老爷子的话,又赶忙回了厨房。
几道视线齐齐目送着秦望家跑远。
“看到了吧?”李老爷子问,吴老爷子知道这是问得他,回答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一眼我就知道是老大的孩子,和云汉长得太像了。”
父子两人外形相像到不用做亲子鉴定就能肯定的程度。
“不过他怎么在店里端盘子?”
吴老爷子记得资料里说这孩子学习成绩优异,要不是因为亲生父亲在港市做生意没法上军校,现在已经在军校读大学了。
“我还真知道原因。”李老爷子笑:“这孩子啊……是想念家里的饭菜。”
“秦……望……家。”
“有时候这世上的事还真得相信老天爷自有安排,你说这孩子小时候过得那么苦,现在竟然成长得如此优秀。”
说着,李老爷子不由看向自家那两个不成器的孙子孙女。
“听李二哥夸奖,我本来该高兴的,不过真说起来孩子能这么优秀,还是得感谢秦家人,我们吴家半点不敢居功。”
“那倒是。”
“不知道那孩子还肯不肯认我这个爷爷。”
“要想孩子认你,还是先说动这家饭馆的老板吧,我看孩子非常听她的话。”
“……”
饭馆里的人走了一拨又来一拨,三四个服务员加秦望家都忙得脚不沾地。
吴老爷子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孩子大步流星地在各处游走。
他好像认识不少店里的熟客,每个都能轻易地喊出人家姓氏,叔叔婶婶叫得行云流水。
外向的性格不太像老大,不过记性好这点无疑是遗传了亲爸。
个头高,所以脚也很长,只要抬起手就能轻松拿到酒柜最上层的东西。
而且很爱笑,笑起来嘴角边还有两个小酒窝。
他唯一的孙子,在没有父母陪伴在身边的时候成长得很优秀。
看着看着,眼眶不由自主变得通红,鼻子酸涩难忍。
“爷爷。”吴娇娇掩饰住心里的惊骇,拿了张纸巾送到吴老爷子手上。
“人一老,这眼泪就变多了。”吴老爷子抹了抹眼角,自嘲道。
这一辈子经历了太多事,就算当初知道有这个孙子存在时,下意识也用商人眼光衡量了一番孙子的价值。
吴老爷子自知是个自私的人,他也没想到看到秦望家时会忍不住流下眼泪。
那种感觉很奇妙,仿佛第一次清晰认识到了血脉亲情的自然联系。
“冰箱里有糖水,喝一碗去去暑气。”
秦溪从厨房走出来,热得满身都是大汗。
今年夏天她好像特别怕热,以往夏天能在厨房里忙活一整天,今天就中午炒了这么会儿菜,就有些头昏目胀。
交代完秦望家,赶忙走出烟雾缭绕的饭店大堂。
十几桌客人中都有人抽烟,大堂里整一个乌烟瘴气。
秦溪单手叉腰,在店门缓了好一会。
“秦老板。”
“李爷爷,牛肉丸您尝了吗?”秦溪翘起唇角刚勉强笑了笑。
忽然,一辆老旧轿车疾驰而过,猛然飘入鼻腔中的汽油味让她步子一停,腹中顿时翻江倒海起来。
“……”
众人奇怪地望着秦溪站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地变化良久。
连续几个深呼吸后,才继续走向树下。
“三姐,你不是中暑了吧?”秦望家赶忙送上冰凉的糖水,担心地直接送到嘴边:“赶快喝点糖水凉快一下。”
凉气飘散,甜甜的糖水缓缓下肚。
看来是真的中暑了……
胸口的燥热被凉气全部冲散后秦溪立刻舒服了不少。
“秦老板没事了吧?”李老爷子问,说着直接将身边孙子坐着的凳子扯走,示意秦溪赶快坐到树下去休息会儿。
还端着碗大快朵颐的李老爷子孙子:“……”
“可能是有点中暑,今年秋天得把厨房的房顶重修下。”
厨房屋顶是旧房子换下来的旧瓦片,没有做架空房梁,热气没地方散,全聚在屋里了。
“饭馆生意这么好,早该换了。”
虽然嘴上吐槽着姐姐抠门,秦望家还是相当贴心地又跑回院里去打了盆凉水回来。
“就换就换。”秦溪无奈笑道。
“牛肉丸相当正宗,要是舍得卖,我能全给你买了!”李老爷子这才回答刚才的问题。
秦望家扭了帕子递给秦溪。
秦溪自然接过来擦了把脸,又擦了擦脖颈上的热汗。
“下回再买到新鲜牛肉我多做些。”
“那我就等你的消息。”
昏昏沉沉的脑袋终于在凉水清洗下逐渐变得清楚起来,秦溪笑着看向李老爷子这一桌子人。
首先,立刻就在人群中看到几乎没怎么变的吴娇娇。
一看到她,立刻就能联想到吴家,上次吴云汉特助来店里时就知道了她是吴云汉侄女的事。
在场没有符合吴云汉年纪的人。
反而有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让秦溪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
不说话都微微往上翘的微笑唇。
再看看秦望家,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的唇形。
“您是?”秦溪问。
“我是吴云汉的爸爸,也是这孩子的亲爷爷。”吴老爷子笑笑,回得很是坦荡。
秦溪不意外,没想到秦望家竟然也一点都不奇怪。
他静静看着,冷不丁地耸了耸肩撇嘴道:“难怪刚才总感觉有人在看我,还以为是谁呢……”
“对不起!爷爷让你感觉不舒服了。”
“也倒没有不舒服。”
在面对家人问题上,秦望家一直都是那种不咸不淡的态度。
不排斥,但也绝没有半点欢迎的意思。
他只想知道自己这个名义上的爷爷此次前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第89章
许是秦望家没有表现出明显排斥的态度, 吴老爷子一颗悬着的心总算稍稍有了些着落。
虽然年轻时也是从底层爬上来,可多年高位已经让他缺少了些观色的本能。
要是看到秦望家眼底冷淡到近乎冷漠的眸光,恐怕心里就会知道, 孩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将吴家人放在眼里。
一家子陌生人而已, 何须为了他们牵动情绪。
“上次是助理, 这次是爷爷,怎么我亲爹就是不肯来!”
秦望家笑着问起,装得很礼貌的样子冲吴老爷子和吴娇娇各点头示意了下。
秦溪示意他先坐下。
青年这才收敛唇边假笑, 乖巧地坐下。
“你爸前几个月做了个大手术”吴老爷子指了指心脏:“术后几年没法进行长途出行,心脏会受不了。”
“……”
秦溪脸上微微露出丝担心,听吴老爷子说完顺势关心了句:“身体恢复的如何?”
再看秦望家,还是那副置身事外的感觉。
李老爷子看得心里叹息,知道吴家想要认回这个孙子,恐怕是难了。
“毕竟是开胸手术,得静养几年才能恢复以前的几成。”
“只要人没事就好。”
秦溪对吴云汉谈不上好感, 但也没多少恶感。
毕竟那个特殊年代里, 许许多多家庭都有不同程度的身不由己。
她没权利代替秦望家原谅亲生父亲多年来的不闻不问,同时也不会替他做任何决定。
“吴爷爷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望家已经是个大人, 他知道该怎么选择。”
吴老爷子看向秦望家, 眼神中隐隐带着期盼。
“望家能不能去看看你爸爸?他躺在病床上天天看你照片, 虽然什么都没有说, 但我……”
吴老爷子清楚自己自私自利,但老大吴云汉在家人亲情上却和他完全不同。
要不是心里一直装着妻子孩子无法释怀,那么些年也早该儿女成群, 何须天天拿着张照片思念。
如果真让父子俩相认,总算跳脱出算计做了件当父亲该做的事。
“……”
秦望家陷入沉思中。
秦溪不知道他心里此刻在想什么, 余光中青年嘴唇轻抿,似是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心底一声轻叹,秦溪清了清嗓子又开口问道。
“姑父这些年一直没再结婚?”
秦溪决定帮吴云汉一把,毕竟秦春姑姑去世前两人并没有离婚,叫一声姑父也是应当的。
吴老爷子立刻明白秦溪意思,接下来就立刻说起了吴云汉这些年的不容易。
他的讲话技巧明显比刘特助高明,着重讲得是吴云汉为什么不敢跟孩子相认,他们家又遭受了多少危险。
刘特助显然不知道的还挺多。
吴金航两口子怕死,躲在家里整整三年都没出过门,才得以逃过各种危险。
“娇娇也被绑架过两回,到后来不得以从大学提前退学了。”
吴娇娇在爷爷说完后立马点了点头:“后来我就再也不敢出门,大伯去公司都得带保镖。”
港市治安远没有电影中所描绘的那样繁荣安详。
而电视机里宣传的内陆情况恰巧与真实相反,虽说经济发展是不能与之相比,可她能一个人放心大胆地在路上行走不用担心突然跳出个人来要钱买烟。
其实真说起来,吴娇娇喜欢寿北的程度比吴老爷子都要强烈。
她已经动了不止一次留下来的念头。
想到这,吴娇娇突然想到了秦溪,目光不由自主地就往认真听着的她脸上瞟。
几年前遇到时秦溪一个人在店里忙活,店里简陋四处漏风。
可现在人家有了自己的高级餐厅,听说还成了什么市场大股东。
大伯父经常会拿秦溪来举例,就算是女性也可以闯出一片天来 。
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吗?
“那姑父还真是不容易。”秦溪由衷说道,右手轻轻拍了拍秦望家手背。
要说惊心动魄,港市的商场才能真用得上这个形容词吧。
动辄生命威胁,生意上斗不过就使用其他手段,反正只要你消失胜利的就是我。
“我可以去看他。”
忽然,秦望家开口回道,在吴老爷子神色微微有丝喜意时又加了句:“但是得等我放寒假,我和三姐一起过去。”
首先不能耽搁学业,其次要秦溪陪同,缺哪个条件都不行。
吴老爷子笑了,没有半点算计的如释重负的淡淡笑容。
“当然可以,只要大家愿意,亲家一家子我们都欢迎。”
吴老爷子直到离开朝霞街时都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进展得这么顺利。
等他们走后,不等秦溪主动问,秦望家就主动说出了为什么愿意去港市的原因。
“我想听他亲口说一说我妈是什么样的。”
妈这个名称这辈子应该都没机会喊出口了,但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亲妈的样子。
秦春离开家时才十几岁,秦海印象中还是那个青春外向的小姑娘,十几年中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应该只有吴云汉这个枕边人才最清楚。
“我们老师说,港市大学生物研究专业在世界都是领先的程度,我想去亲眼看看。”
小部分为了妈妈,大部分则是因为他的梦想。
“有机会出去开阔眼界当然是好事。”秦溪说,眨了眨眼睛继续道:“我能出去还多亏了你。”
吴老爷子离开寿北前,他们前往港市的行程还无法定下来。
一是在付庭云的牵线搭桥下,秦溪顺利拍下了那块占地万平而且限制颇多的地。
租期五十年。
不得建设超过两层以上的楼房,不得建造有污染潜在危险的工厂。
这块荒地以前是一家养殖厂,距离拥军巷走路就二十多分钟、
背靠进出寿北的几条铁路,四周都是附近村庄农民的田地。
原本是家养殖屠宰场,厂区里原有的三栋两层建筑是员工宿舍,其余的厂房都……非常破烂。
十几个养殖棚直接建在里泥地上,棚里的猪屎牛屎多得能没过脚背,臭气熏天。
修建的水泥地路面大多都是通往养殖棚,其余地方都是原始泥土地。
诸多的不便条件对秦溪来说却是正正好。
猪屎牛屎都是天然化肥,草棚子推到跟泥巴一和翻翻地就成了有机土。
关键泥地多,水泥路少,大大减少了修缮工程的麻烦。
秦溪找来的工程队保证,如果按照要求,只装修其中一栋宿舍楼,找人翻土地和分区规划,最多两三个月就可以完工。
其中最贵的预算是建造围墙和请人翻土。
没开工前,秦溪已经给农场取好了名字,就叫报刊亭农场,讲得就是一个贯彻到底。
农场修缮期间,秦溪每天又增加了一个要去的地方。
本就忙碌的日子,又不出意外地增加了一件事。
秦雪和罗正峰的婚事。
当时在西餐厅被秦溪当场抓包后,两人的关系就迅速提到了明面上。
张秀芬对罗正峰相当满意,两人确认关系没几天双方的家长就互相见了面。
家长一见面,结婚自然而然就得提上日程。
***
一月份的天。
冬日暖阳穿透寒冷的空气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去年雪灾的记忆已经忘却得差不多,今年又来了个暖和得叫人看不透的冬天。
小吃店门上张贴着东家有喜休息三天的字样。
上一回是秦溪结婚,而这回是秦雪结婚。
秦溪一个人搬了个躺椅坐在门口晒太阳,慢慢享受这来之不易的休息时光。
店里的员工都去餐厅那边帮忙准备婚宴,父母带着两个孩子在餐厅里接待亲朋好友。
秦家和罗家商量之后,决定就在餐厅里摆上两桌。
中午是亲近的朋友亲人来,晚上是正式宴席。
秦溪不用管厨房的事,也不想跟不太熟的一些三亲六戚说客套话,干脆在总店里躲清闲。
暖暖的阳光照在脸上,加上躺椅一摇一晃,很快秦溪就有些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么冷怎么在外面睡着了?”
冰凉的手带着寒气轻轻放到了脸上,秦溪一个激灵勉强掀起了眼皮。
“下班了?”
“嗯。”
黎书青把从店里拿来的毯子给秦溪盖上,自己也跟着挤进了躺椅中。
两个人将椅子挤得满满当当,秦溪半个身子都在黎书青怀里。
“街上这么多人路过呢!”秦溪有些不好意思。
两人虽说是正儿八经的夫妻,可社会风气没那么开放下当街搂搂抱抱还是太引人侧目。
黎书青笑,长臂收得更紧了些。
“你是我妻子,我是你丈夫,咱们合法的。”
“我以为你今天会直接去餐厅,今晚在家睡吗?”
秦溪笑笑,放松身体缩进了有些凉飕飕的怀里。
自从黎书青去了研究所,身上的消毒水味儿就变成淡淡墨水味,而且以前不经常戴的眼镜现在几乎也不离开身了。
两人都以为离开医院不用值夜班就能按时上下班。
殊不知一旦项目开始,十天半个月不回家都是家常便饭。
秦溪上一次见黎书青还是上周,秦溪赶往农场去验收,黎书青回来换衣服。
两口子在自家客厅里匆匆见了一面就不得不分开,期间连个电话都没有。
“在家休息两天,就要再次进实验室了。”黎书青低头亲吻了下妻子的发顶。
能有两天休息时间,是他用好几个通宵熬出来的。
而且这次回家主要是为了送惊喜,来自他专门送给秦溪的一份礼物。
“下午吃完饭咱们就不去闹洞房了,早点回家。”
刻意压低的暗哑嗓音在秦溪头顶上响起。
黎书青能感受到怀里那柔软的身体曲线,两人的呼吸交织,每一寸贴在一起的肌肤都带着热意蔓延开来。
秦溪能感觉到黎书青的呼吸在逐渐加重。
其实严格算起来,他们两人现如今还处于新婚,感情正是最如胶似漆的时候。
偏偏又因为工作和孩子导致两人独处的机会又减少了许多。
不过秦溪眼下是没法热烈回应他炙热的眼神了。
搂着黎书青腰部的右手缓缓收回抚摸上小腹,虽然还没有去医院,但各种异常反应几乎已经让秦溪心里有了七八分肯定。
最近特别容易感觉到疲劳,而且对油烟和烟味的厌恶都呈直线上升。
加之月事有两个多月没来,特意放的三天假期里有一天就是准备去医院用。
说实话,秦溪有些紧张。
这辈子有太多第一次要体验,一想到肚子里或许在孕育着个小生命,心脏就像是泡在热水中暖得一塌糊涂。
“怎么了?”黎书青低头,用下巴摩挲秦溪的额头:“不想我吗?”
秦溪笑。
看了看路边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迅速地抬起头在冒出些许青色短胡茬的下巴上亲了口。
“我有两个多月都没来了。”
声音很轻,而且带着丝秦溪自己都没察觉的甜意。
依靠着的身体猛然僵硬,曾经作为医生的黎书青拥有常人都无法比拟的医学常识。
一听秦溪说没来,他立刻就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对一个正值生育年龄的妇女而言,就算去医院看第一怀疑的也是是否怀孕。
加上他们……的夫妻生活还如此火热。
一想到那种可能,黎书青整个思绪都如同煮开的沸水,烧得他无法思考。
“你……我……我们……”
黎书青猛然坐起,用亮得可怕的眼神看向秦溪,大手缓缓抚摸上很平坦的腹部。
好不容易终于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我们去医院。”
“现在?”秦溪已经被拉了起来,想说明天再去的话最终吞下了肚,只是笑着点了下头。
不说上千,曾经在黎书青看过的病人中也开过几百张怀孕检查单。
可临了临了到他自己头上,这人却完全乱了分寸。
在店里焦躁的转悠好几圈后,竟然给老师张越楠去了个电话,打完还觉着不保险,又给二院的妇科主任也打了电话询问。
黎书青爱人怀孕的消息在秦溪还没到医院之前就已经传遍了。
秦溪从黎书青自行车后座刚跳下来,就见胡丽一惊一乍地叫嚷开来。
“怀孕的人怎么能跳车呢,要慢慢下!”
胡丽这位大姐也算见证了黎书青和秦溪从认识到结婚的所有过程。
听说她怀孕,高兴的早早就在医院门口等着迎接。
秦溪被这一嗓子吼得颇为不好意思,是半点都不敢跟胡丽提起前段时间有多忙碌的事。
她像是领导视察般,被众星拱月地迎进了医院大厅。
妇科主任曹丽清就是帮谢郝云接生的医生,秦溪因为安安来了多趟医院,跟她也比较相熟。
在诊疗室问了几个问题,又详细帮秦溪推算了下月经周期。
“先去验个血,等结果出来再说。”
黎书青紧张地都没法进诊疗室,坐在门口的板凳上不停搓手。
不出意外地遭受到了胡丽等一众护士的调侃。
秦溪拿着检查单出来,在……许多人的护送下前往采血处。
“都散了都散了,你们围在这让其他病人怎么看。”
最后,是张越楠的出现,才终止了大家迫切想知道结果的心。
护士们一哄而散,离开前还纷纷让秦溪一会儿要把结果告诉他们。
“你抖什么!”
张越楠收回含笑的目光,转眼就瞧见帮秦溪按着手臂的黎书青抖得跟筛子一样。
俨然是一副完全失态的摸样。
“就是有点……有点不敢相信。”
黎书青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真实的想法。
“没出息!结果还没出来就紧张成这样,要是你媳妇生娃的时候咋办,你也跟着昏过去!”张越楠哭笑不得虚点了下黎书青额头。
秦溪笑笑,把按压的棉签丢到垃圾桶后,一只手牵住了黎书青的手。
她知道自家爱人此刻不是因为紧张情绪低落,而是采血处尽头就是霍云和谢郝云相继离世的手术室。
如果要在这家医院生产,秦溪极大可能也会进入那间产房。
不好的的回忆总会让人不要愿意去回想。
“我去让化验室早点给你们出结果。”
张越楠笑意加深,脑袋直接从采血室里窗口伸了进去。
能看到学生各种各样的失态,这是好事,说明他才活得越来越像是个人了。
采血管由张越楠亲自送往化验室。
“要是真怀孕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外公外婆?”
秦溪用肩膀撞了下黎书青笑道。
长长的一条走廊上,就他们夫妻坐在那,秦溪带着笑意的声音飘飘荡荡地在楼道里引起不小回音。
一想到外公外婆知道消息后高兴的合不拢嘴的样,喜意才又终于重回到了意识中。
“我听别人说,怀孕前三个月最好谁都不告诉。”
“你好歹以前是医生,还那么迷信?”秦溪笑。
这可不像是黎书青平时的风格,看来今天是真被狂喜冲昏了头脑。
“哈哈,要是真怀了,晚上我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外婆,让她今晚也高兴高兴。” 黎书青笑,激动之下抓起秦溪的手狠狠亲了几口。
响亮吧唧声引得抽血台后的护士都忍不住笑出声。
不是那种偷笑,而是几道此起彼伏的笑声响彻走廊。
秦溪的脸刷一下爆红,真不知这日后来做产检,还要面临多少调侃。
十多分钟后,张越楠拿着报告单风风火火地跑上了楼。
也难为上了年纪的一路狂奔,还没跑到面前,喘气声就传进了秦溪耳朵。
手再次轻轻抚摸上了腹部。
微微还有点点悬着的心全部落地,只听师父的呼吸声就确定肯定是怀孕了。
“去找曹主任看单子,接下来还要做些其他检查。”
张越楠就站在走廊上冲黎书青招手,抽血室的门口同时探出三颗脑袋。
秦溪害羞得站起来,黎书青则全程处于一脸梦幻之中。
根据末次月经时间,确认怀孕之后,曹丽清又给秦溪开了好几项检查,确认孕妇健康状况。
根据推算,秦溪怀孕应该已经怀孕十一周左右。
最后一项是B超,确认胎儿情况。
“孕妇的身体很健康,接下来就用B超看看孩子的发育情况吧。”
秦溪的身体数据都非常好,好到曹丽清找不出任何可以叮嘱的地方。
帘子拉上之后,黎书青被赶到了门外等待。
“坐下等吧,没听曹主任说秦溪身体健康得很吗!”
张越楠看够了笑话,这才拍着身边椅子让学生安静坐下来等待。】
“你自己也是医生,难道不知道第一次检查时间都有些长。”
关心则乱这句话现在看来适应于任何人 。
黎书青脸颊有些发烫,在师父的打趣中好不容易才平心静气下来,坐到了师父身旁。
“你师娘前几天还念叨你,是不是因为彭冉的事跟她生分了!”张越楠问。
他相信黎书青不会因此怪到他们身上,此时也不过是顺口提了句。
黎书青轻轻摆手:“跟师父师娘又有什么关系。”
“你们研究所是不是和中科院合作了?”
“嗯!我们研究的项目已经找到了方向,上头派了人来辅助我们研究。”
张越楠对医药学研究完全没有涉猎,所以没打算深问,而且这种国家机密研究项目,就算想问黎书青也不能提。
“那以后你忙起来了,家里谁照看你媳妇儿?”
黎书青:“……”
师父的问题确实需要仔细考虑。
两个老人加两个孩子,平时还指望着秦溪照顾呢……
“我和秦溪商量商量,要不往家里请个保姆吧。”
不说能起到看顾老少的作用,最起码给家里打扫打扫卫生也能减轻秦溪辛苦。
在外等待的焦虑并没能因为跟师父的聊天而减轻多少,诊疗室的门一打开,更是让紧张直冲头顶。
曹丽清神情有些严肃:“黎医生,你进来下。”
黎书青心里咯噔一声,慌忙站起来跟进了诊疗室。
秦溪躺在检查床上,露出白皙平坦的腹部。
她的表情同样有些混乱,好像是惊吓,又好像有些惊慌。
“是不是对我爱人的身体有什么影响?”
黎书青慌忙往B超屏幕上看去,慌乱之下竟然没第一时间看清楚状况。
“别紧张。”
曹丽清突然展颜一笑,朝秦溪眨了眨眼:“我就说黎医生肯定会先问你的身体状况,我猜对了吧?”
秦溪翘起唇角:“你别紧张,不是坏事。”
黎书青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镇定心神往屏幕上看去。
“你看,这和这……。”
两个黑点在图像上闪烁着。
“双……双胞胎?”
两个胎儿……秦溪怀的是双胞胎。
黎书青脑子轰一声,直接炸得连基本思考能力都没有了。
接下来曹丽清递纸给秦溪时说的什么计划生育,一次得俩是多少人家梦寐以求的话他统统都没听见。
突然的惊喜一个还不够,紧接着这份欢喜就又变成了双份。
他当爸了,还是两个孩子的爸爸!
第90章
狂喜一直持续到两人牵手离开医院。
大厅里站满了高兴向秦溪挥手告别的护士们。
秦溪提着个小布兜, 兜里装得全是医院开得叶酸和钙片等,兜子还是胡丽大姐带饭用的。
“要不还是我骑车吧?”
看黎书青神思不属的样子,秦溪觉得还是她来骑车带人比较安全。
“不行!” 黎书青想都没想就立刻拒绝, 双手紧紧握着车把手深呼吸起来:“给我五分钟, 咱们再回家。”
“咱家买车吧?”
秦溪突然道。
虽说没那么矫情, 可双胞胎肯定要比一个孩子辛苦得多,农场那边还有许多琐事都得她操心,天天骑车来去也不是个事儿。
“买, 咱们明天就去买。”黎书青立刻道。
夫妻俩就推着车慢慢往前走,说完买车,黎书青又说起给家里请保姆的事。
“咱们和外公外婆先商量商量,安安好像特别排斥家里有陌生人。”秦溪想了想道。
随着年纪慢慢长大,安安有些敏感的性子就越发变得明显。
家里一旦来了陌生人就很警惕,老喜欢观察人家的一举一动,看得所有人都知道被个小娃娃监视了。
家里要是再多个保姆, 不知道还要一惊一乍到什么程度。
“都听你的。”
现在这个节骨眼下, 秦溪说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认真地思考一番可行性。
就是最繁琐的家常琐事,黎书青都听得津津有味。
秦溪说小吃店掌勺短时间内都要交给杨芸和杨金花两个徒弟,说到海鲜店恐怕还要招人……
生意上说完, 又说起平平读幼儿园的事, 不知道是送机关幼儿园还是社区幼儿园。
还有秦望家去香港, 要找谁陪同去才行等思量。
最后, 秦溪说到了农场:“我还需要一批羊粪和菜籽饼做底肥,过几天恐怕要往炼油厂那边跑几趟。”
黎书青一个激灵,终于想起今天专门去店里找秦溪的原因了。
他原本是要送惊喜来着……还是跟农场有关系的惊喜。
“我利用休息时间研制了一款废料, 是用海藻等海产品提取而来……”
仿佛有一股清风拂过心田,带走了所有疲倦, 心里只留下纯粹的喜悦。
秦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引起的荷尔蒙变化,抬头往浅笑着的人看去,竟然觉得丈夫好像比没结婚之前更加帅气了。
黎书青从来不会对秦溪的事业指手画脚,相反还在暗中给于了各种支持。
她虽然天天都在小吃店里忙活,拥军巷里的许多事其实也早有所耳闻。
结婚两年多都没怀孕,有那好事的早就说了不少风凉话。
加上秦溪买卖做得还挺大在巷里早传开,私下不少人都酸黎书青是吃软饭的窝囊废。
外公外婆从来都不理会那些风言风语,全力支持秦溪的工作。
许婉华经常说,女性就该有自己工作和事业,依附于男人其实是最危险的一种生活方式。
两位长辈每天要来往四趟小吃店,中午送平平安安来店里顺道吃午饭,晚上吃完又要把俩孩子接回家。
没有他们默默支持,秦溪白天根本没时间做其他的事。
“这是第一个惊喜,我找研究所同事要了批改良过的蔬菜种子……还欠了个大人情……”
黎书青说得兴致勃勃,秦溪只是甜蜜的笑着。
***
寿北市,报刊亭餐厅。
罗家秦家都是曙光电缆厂的职工,朋友大多来自同厂。
厂子里大多对小饭馆早有听闻,但真正见到餐厅的人就大院里那几家。
“哎哟!老天爷!”
“这就是秦海说的小饭馆啊!这瞧着都比咱厂子食堂还大。”
“你们看顶上这灯,国营饭店都没有。”
“国营饭店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现在有钱人都去高档餐厅吃饭。”
“那秦溪的这个饭馆就是高档餐厅吧!”
“可不是,没瞧见门口停的全是汽车,咱们自行车停都丢脸。”
酒席就安排在大堂中,除了大堂没有接待食客,包间还是照常营业。
此时正值晚上吃饭时间,进进出出全都是穿着很时髦的男女,一看就知道是来谈生意的。
宾客们都在谈论着餐厅,也有罗家的亲戚眼珠子都要嫉妒红了。
“你不是说是个连工作都没有的人吗?”
罗正峰的二婶也是曙光电缆厂职工,两家人这么些年一直默默攀比着。
罗成功当上主任他家输了一头。
她家先娶了个机关单位的儿媳妇,罗正峰一直找不着对象,这事儿上赢了一头。
可前段时间突然听说有对象没几天,就收到结婚请柬了……
私下她没在外编排两人是先上车后补票,还说什么儿媳妇肯定丑得见不得人。
结果呢……
儿媳妇年轻又漂亮,那身段跟电视上的歌星一样。
好在听说是个打工妹,回到寿北后没个工作,就在亲姐姐的店里帮忙。
可没说……小饭馆是这样的。
“妈!”罗正峰的堂弟无奈皱眉,小心扯了下罗二婶子的衣袖:“你别板着张脸啊!别人看了会怎么说咱们。”
“厂子里谁不知道我和陆秀不对付。”罗二婶三角眼一翻,狠狠地瞪了眼儿子。
陆秀正是罗正峰的妈,两妯娌在老罗家斗了几十年,明面都已经不对付了。
“今天是人家的大喜日子,就是再不高兴也给我忍着。”罗二叔厉声警告。
他们一家六口就坐了半桌,另外半桌可都是厂子里的人。
别人都是一副看笑话的样子,还巴不得罗二婶一家当场闹点笑话出来呢!
就在这时,一道高挑婀娜的身影从大堂的后门走了进来。
“你们看!那人是不是柳雪花?”
有人满面惊诧地出声,整桌人都跟着看了过去。
几年前生活区里的人有多少看不起柳雪花,现在就有多不可思议。
虽然素面朝天,穿着也是最普通的连衣裙,可柳雪花原本就出众的长相却因此最大程度显现出来了。
她微微昂着头,自信地穿梭在大堂之中。
“不知道她结婚了没有?”罗二婶目光上下打量起柳雪花来,脑中想到的是他那个不成器的二儿子。
快二十七岁了,还一事无成。
“人柳雪花现在咱们可高攀不起!”
隔壁桌有跟张秀芬关系好的婶子冷不丁插话进来。
当初柳雪花被柳家赶出大杂院,厂区里没人愿意租房子给她。
那时就数罗二婶说话最难听,为了把人赶走,还聚集了厂子里的一伙死老婆子上门辱骂。
最后硬是把人逼得搬到了厂子外才满意。
要不是不敢惹张秀芬,秦溪估计也难逃她的编排。
这位黄大婶一看罗二婶双眸里满是算计精光的恶心模样,就忍不住想要看她吃瘪。
“怎么说?”罗二婶果然上钩,侧转身子急迫地追问起来。
黄婶子把从张秀芬那听到的都讲了遍。
别瞧柳雪花只是个餐厅服务员,可人家私底下投资房产还是海鲜市场的股东,躺着就能分钱。
“大姐是说那什么通海海鲜市场?”
那地方他们去逛过,但也只敢逛逛,兜里那点工资哪敢买。
一想到柳雪花竟然是市场的股东,那心里立刻火热成一片,恨不得明天就把这个金疙瘩娶回家。
“罗大嫂还是别想柳雪花了,人家现在可今时不同往日。”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只破鞋!我儿子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气。”罗二婶斜眼,一脸不屑,那句破鞋说得可相当大声。
黄婶子心底冷笑,就默默看着罗二婶露出满脸贪婪之色。
柳雪花虽然没结婚,可张秀芬说和秦溪就像是亲姐妹,也不看看人秦溪婆家是什么身份。
要是罗二婶不怀好意敢打柳雪花主意,有他们好果子吃
想到这,黄大婶笑眯眯地坐直了身体,一脸看好戏地等着罗二婶今天要怎么吃瘪。
“你等着瞧好吧!”罗二婶嗤笑两声。
在她的心里,要是自己主动提出让柳雪花和老二处对象,她肯定立马同意下来。
一个被人抛弃的残花败柳,他们家肯娶进门柳雪花就得烧高香。
如此笃定的想来,转瞬间已经把柳雪花的钱当成了罗家的。
热闹而嘈杂的气氛中,话题中心人物秦溪及其婆家出现在了大堂中。
不管老少都是一脸喜气洋洋的样子,领头的老爷子更是从进来就笑得合不拢嘴。
赵国庆一出现,厂子里的领导就热情地围拢了上去。
叫各种称呼的都有。
秦溪大堂里搜寻了一圈,在前台位置看到在安排人上菜的柳雪花,心底微有些诧异。
没想到她竟然会出现在大堂。
这些来参加婚礼的人中,有不少都是直接或者间接伤害过她的人。
能坦荡地面对那些人,看来是能直面许多伤痛了。
秦溪走过去。
“故意和罗三哥换的位置?”
“故意的!”柳雪花挑眉,单手叉腰笑得神气活现:“我就是想让那些人看看,现在我柳雪花过得有多好。”
“是值得显摆。”
秦溪摇头失笑,左右看看四周没人后凑近传递了刚才得到的喜讯。
柳雪花双眼陡然一亮,抓着秦溪双臂左右转头地看向那平坦的小腹:“你要当妈了!”
“嗯。”秦溪笑,脸上漾起自己都不易察觉的甜美笑意。
“还是我们黎研究员有本事,不怀则以,一怀就是俩。”
柳雪花是真为秦溪高兴,一时半会儿身边又没人和她分享快乐,自己傻乐小半天后突然一拍大腿:“我要去厨房告诉大家。”
从小吃店起就跟着她干的罗永全几人都在厨房安排上菜,大堂里一个熟人都没有。
等那道苗条的身影跑远,秦溪猛然回头,看向刚才起就一直看着她们的方向。
罗二婶子?
一身蓝色的确良洗得袖口上都打了几个补吧,罗二叔和儿子却穿得光鲜亮丽。
以前秦溪就觉着她就是那种被旧社会荼毒了思想的封建妇女。
把家里的男人都当成神供起来,不仅自己无私奉献,还要求女人都活得和她一样“高尚”
越是这种人,对女性就越是苛待。
秦溪从以前起就非常讨厌她,被人直勾勾地盯着,直觉告诉她的目标应该是柳雪花。
秦溪看她,她的目光追随着柳雪花。
“看啥呢?”
该请的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张秀芬找服务员说可以上菜,转眼就瞧见秦溪站在一边眉头紧皱。
“妈。”秦溪问:“罗正峰的二堂哥是不是还没结婚?”
“谁肯嫁个二流子。”张秀芬满脸不屑,要不是跟罗二婶家成了亲家,她才不会请那一家子:“一个当公安的堂弟,一个二流子堂哥,可真是一家子什么人都有。”
鄙视完,张秀芬又好奇起来:“你问她干什么?”
秦溪就把刚才罗二婶盯着柳雪花看的事说了说:“你说她不会打柳雪花的主意吧?”
“她和她那个二儿子都不是好东西,你提醒柳雪花注意点。”张秀芬说。
可真是有个癞蛤蟆儿子就有个癞子娘。
张秀芬都不好意思跟秦溪说,那罗二癞子以前还打过秦溪的主意。
要不是秦海提着斧头上门吓破了他的胆,还不知要怎么纠缠秦溪。
柳雪花又没个亲人撑腰,可一定得小心罗二婶这一家子。
被赖上了可是麻烦!
秦溪点头,打算一会儿吃完饭就去跟柳雪花说。
***
婚宴开始。
早上在前台搭的临时台子成为婚礼双方父母和新人敬酒的地方。
秦雪一袭白色婚纱,层层叠叠的裙摆铺在台子上,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
与一身警服高大帅气的罗正峰站在一起,般配得让人艳羡。
“等孩子出世,咱们也去拍婚纱照。”黎书青低声道。
这两年城市里流行起了结婚穿白色婚纱。
他们结婚那时就照了张头挨头的照片,秦溪更是因为天气冷穿着裤子就去领结婚证了。
“妈妈我也要和你们一起拍婚纱照。”平平嘟起小嘴,不高兴地低声抗议。
“到时咱们一家八口都去照,每个人都穿最好看的衣服。”
秦溪轻轻点了下平平越来越圆润的脸蛋,心里想着是不是要控制下孩子饮食。
照这么涨下去,青春期前就得长成个小胖妞。
“我要和妈妈一起穿最好看的裙子照相。”
“好!爸爸给你们娘俩都买最好看的裙子。”
黎书青低头给平平擦掉嘴角的奶油,有些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又去厨房里偷吃了。”
“哎……”
坐在秦溪腿上的安安小大人似的长长叹了口气:“还吃了两块江柳燕阿姨带来的蛋糕。”
短胖的小手竖起两根食指,着重比划了个二。
“我不信你就没吃。”秦溪指尖轻轻一抹,从安安嘴角上抹下块白色奶油来,小嘴比平平还要脏:“你吃得肯定比姐姐多。”
“妈妈万岁。”平平欢快地晃动小短腿,带得黎书青的椅子都跟着摇晃起来:“弟弟吃了三块。”
“都是小馋猫。”
黎书青又忙不跌给安安擦嘴。
满桌的人都在瞧他们一家子,特别是赵国庆和许婉华。
“你刚才是不是去书房给黎冬打了个电话?”许婉华低声问。
赵国庆点头。
“黎冬不是怪我们没早跟他说书青要结婚的事,那这回我就早点说,看他怎么会怎么表示!”
“没想到秦溪这么争气,一怀就是俩。”许婉华笑。
他们长辈当然是早盼着抱重孙子,这下子终于得尝所愿,又怎么可能不高兴。
“咱们得提前把二楼重新装修下,要不等生了孩子之后再弄就晚了。”许婉华说。
等两个重孙子生出来,家里就有四个孩子。
得重新置办家具和孩子们的书桌等东西,秦溪那么忙,肯定没有时间操心琐事。
许婉华越想就越是克制不住喜意,忍不住凑到赵国庆耳边猜测起是男是女。
“最好是一个男娃一个女娃。” 赵国庆光是想想都要笑得合不拢嘴:“那我家可就凑成了两个好字。”
“要都是女娃或者男娃也成。”许婉华说。
“再等几个月,你恐怕就没空和老同事们一起去到处讲课了。”赵国庆笑。
“你不也是没空下棋了。”许婉华回。
两位老人都不由畅想起明年家里将会有多热闹。
“我去厂子那边打个招呼。”秦溪把孩子交给许婉华帮忙照看,起身跟着张秀芬一起去了罗家亲戚那几桌。
作为新郎父亲的罗成功不胜酒力,就台子上的两杯酒下肚,已经醉得走路都打趔趄。
罗正峰扶着人到一边休息,陆秀和张秀芬端着饮料挨桌挨桌的敬酒。
秦雪换了套红色裙子,看到秦溪走过来,立刻挽住了她的手臂。
“姐,怎么了?”
要不是有事,秦溪从来不会主动参与进这种无用客套之中。
而且她径直走向的方向是罗家亲戚那桌,显然是有事。
秦溪没像刚才那样直接说出心里的猜测,抬头一看柳雪花正领着人往这边走,冲她招了招手。
既然不确定,那就亲自验证下。
柳雪花很快看到了,亲自从托盘里端了菜送过来。
从柳雪花走过来,到菜盘子放下,罗二婶的目光果然一直随着她移动而移动。
秦溪朝罗家那示意了下,秦雪立刻明白。
“老太婆,这是拿准雪花姐没有娘家撑腰所以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吧。”
“不怕别的,就怕罗正峰那个二堂哥不要脸。”
不是就怕,而是那人就是个不要脸的流氓,听闻这两年学什么港市古惑仔到处搞兄弟帮。
“他不敢惹我们家,正峰会直接给他戴银铐子。”秦雪浑不在意。
流氓的天生克星不就是公安,罗二子惹谁都不敢惹罗正峰。
“那一会儿咱们试探她一下,要是真有那心思……”
“姐你就放心,今天我结婚,以后我就是已婚妇女,不管说话多难听咱妈都管不着我……”
秦雪势要将以前在心里打转多年的脏话在今天都全部吐出来,好好让那罗二婶领教一下什么叫已婚妇女的战斗力。
秦溪挑起大拇指。
等柳雪花人走过来,凑过去低语几句,三人一起去到了桌前。
“大家都吃好喝好哈!”秦雪笑嘻嘻地举起杯子,秦溪也笑:“酒不够我再叫人上。”
“够了,够了!”大家都客气地回道。
“欢迎大家以后到店里来吃饭,雪花姐是我们总店的经理,以后来店里可以直接找她。”秦溪说。
众人神色略有些尴尬。
秦雪立刻跟上说道:“我雪花姐现在可出息了,一个月工资好几百,比我家那口子都挣得多。”
整整齐齐倒抽凉气的动静。
随便显摆了两句后点到即止,秦溪微笑着看向罗二婶:“婶子,今天怎么没瞧见罗二子哥?”
“你二子哥忙,今天就没来。”罗二婶笑。
“忙?难道二子哥的那什么兄弟帮成立公司了?”秦溪紧接着就笑问:“二子哥今年都块三十了吧,什么时候准备请我们吃酒席啊!”
罗二婶脸上一僵,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二子早没和那些人混在一起了,他现在做得可是正经生意。”
冷飕飕地瞪了两眼秦溪姐妹,又接着说道:“不少姑娘都上赶着嫁进我们家门,用不着你们操心。”
“婶子肺挺好的。”秦雪挑眉:“一口气吹那么多牛都不带喘气的。”
罗二婶脸色难看,抹了把油汪汪的嘴,作势就要骂人。
秦溪下一句就已经把话接了过去:“婶子别生气,我妹妹不是那个意思,她是为二子哥高兴呢。”
“大家伙说是不是?以后有得是婶子享福的时候。”
“二子哥优秀,找对象的事不着急,不像我!最近为了给雪花姐介绍对象,可问了不少人。”
桌上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秦溪话锋一转怎么又说到了柳雪花身上。
秦雪喝了口水,又把秦溪的话接了过去。
“雪花姐想找个啥样的?”
“多得不说,工作上肯定要和雪花姐赚得差不多吧,一个月工资少说也得三百以上。”
“那肯定还不够,雪花姐还有房子,怎么也得找有房的,不可能让女方养男方吧。”
“可不是,”秦溪满脸笑容,抬手故作亲昵地拍了下罗二婶的肩:“二婶说是吧,什么锅就得配什么盖,癞蛤蟆就别想吃天鹅肉了。”
“姐,你还是从姐夫的研究所里找吧。”
看到这,众人总算明白了。
感情姐妹俩是在这唱双簧,阴阳怪气罗二婶母子就是癞蛤蟆。
看来是人家已经知道了她的打算。
大家心里多得是幸灾乐祸,同时又有些畏缩。
张秀芬一张嘴还不够,没想到养出的两个女儿都牙尖嘴利。
惹不起……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