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娜塔莉之死
雾村到底还是没在医院厕所脱衣服检查。
他答应伊达, 等对方陪完父母后,反正也要一起回事务所,到时候再看就好。
事务所里, 伊达在客厅等了会儿,直到雾村从卫生间出来。
“怎么样,还剩下多少?”
“放心吧, 反正只要我还活着,情况就不会很糟。”
雾村很快转移话题。
“话说你不去找娜塔莉吗?”
伊达苦笑, “找了有什么用,她看不到我,我…我也没办法安慰她。”
“嘛~反正明天你的葬礼, 她肯定会出席的。”
雾村的安慰聊胜于无。
一整个晚上,伊达都坐在客厅沙发上发呆, 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才重新打起精神。
他去参加自己的葬礼了。
反正闲来无事,雾村本也想跟着去凑个热闹。
但在此之前,他先去引渡了一位叫德木侑子的上吊女人。
葬礼人很多,基本都是伊达警视厅里的同事。
个个穿着肃穆的黑西装,场景简直像是黑/帮聚会。
手机震动, 一则任务出现在雾村手机中。
雾村只看了一眼,就望向正在葬礼现场四处寻找娜塔莉的伊达航。
他的语气稍显复杂。
“伊达,娜塔莉出事了。”
简短的任务信息无法窥见全部真相。
尽管雾村能够通过查询娜塔莉的姓名和年纪,浏览对方的命运,但这时候还是不要再刺激伊达航比较好。
快速赶到两人租住的公寓。
不等雾村动作, 伊达航就直接穿过公寓大门, 匆匆赶往楼上。
对方的实力还不够影响到活人世界。
雾村耐心等着电梯下来,也好给伊达一些冷静的时间。
他还是低估了这件事对伊达的打击。
短短一段时间根本不足以让对方冷静。
眼睁睁看着爱人准备好上吊用的绳索, 缓缓踩上椅子——画面的冲击力轻而易举地击溃了这位硬汉全部的心理防线。
伊达抓住雾村的胳膊,深深低下头,哀求他救下娜塔莉。
上吊是痛苦的。
窒息,绳子嵌进皮肉,明明有意识、身体却无法动弹……
雾村垂着眼,冷漠道了声抱歉。
一旦救了娜塔莉,娜塔莉的父母也会得救。
整整三个人摆脱了原本的命运,会牵扯着很多人同样改变命运。
凭空出现的细线捆着伊达航离开了正在发生残忍一幕的房间。
走廊上传来只有鬼魂才能听到的发泄怒吼。
雾村没有出去——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伊达航,索性就不去面对。
注视着娜塔莉痛苦死去,直到对方的灵魂出现在尸体旁边。
雾村扬起和平常一致的笑容。
“很高兴认识您,娜塔莉女士~您应该还记得我吧。”
就在两个月前的圣诞节,他还和娜塔莉见过。
只不过很快,就变成娜塔莉和伊达航一组,他和萩原、松田一组了。
“雾村…先生?您的脸怎么了!”
娜塔莉还有些没搞清楚状态——鬼魂刚刚脱离肉身的几秒之内都会意识恍惚。
她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不过就算意识到了,也会意外出现在房间里的不速之客。
这位两个月前还皮肤白净的青年,如今大半张脸上都纹了花纹。
娜塔莉突然摸上自己的脖子,错愕问:“您怎么会在这?我不是已经……”
她转动脖子,扭头看向自己上吊的位置。
一声尖叫。
她被挂在半空的自己的尸体吓了一跳。
雾村略过脸上的问题,解释道:“通灵师只是我的副业,我的主业是引渡者,也就是死神,负责接你们的。”
“死…神,这个世界居然真的有死神吗?”
娜塔莉露出世界观被颠覆的表情,她想质疑,但比起质疑,更重要的是伊达航在哪。
既然她死了以后会有灵魂,那伊达航死了以后肯定也会有灵魂的!
“他在外面。”
雾村顿了顿,拦住迫不及待要出去的娜塔莉。
“娜塔莉小姐,伊达他哀求过我要救你,但我不仅拒绝了他,还把他绑在外面,如果他要打我,希望你能拦一下。”
娜塔莉愣了愣,紧张问。
“他看到我上吊的过程了吗?”
雾村:“看到你把脑袋伸进绳套里。”
娜塔莉长长呼出口气。
“那就好,我上吊的样子可丑了,真不想被他看到。”
雾村:……
走廊上,细线消失。
伊达航和娜塔莉紧紧拥抱在一起。
画面唯美得像是在拍久别重逢的偶像剧。
雾村礼貌移开视线,突然明白萩原所说的‘电灯泡’是什么意思了。
他现在确实有种自己很多余的感觉,恨不得直接钻进地缝里。
好一会儿后,他扭头看去。
两人已经松开了怀抱,但还是在说话,且像是有数不清的话没说完一样。
这就是爱情?
还是说只有伊达航和娜塔莉是这样。
花纹又开始疼起来了。
雾村摇摇头,将脑海中浮现出的身影甩掉。
“雾村?……雾村!”
雾村惊醒过来,望向满脸担心的伊达和娜塔莉。
伊达的手正压在他肩膀上,火辣辣的疼,显然刚才那一下打得很重。
伊达急道:“你没事吧?刚才你大半个身子都变得透明了,是你干的还是那个…那个危险做的?”
“……吓我一跳,当然是我做的。”雾村松了口气。
“你们亲亲我我的时候,我不该变得透明一点吗?”
伊达不是很相信雾村的解释。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我们是朋友,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一起面对!”
“放心吧,出事的话我会告诉你们的。”
“希望如此,不要把什么都埋在心里。”
雾村笑笑,转移了话题。
“你们聊完了的话,那我就报警了。”
“嗯……雾村,抱歉,我刚才……太对不起你了。”
冷静下来后,伊达再回想自己刚才的举动,顿时感到一阵愧疚和懊悔。
曾经在和雾村他们聚会的时候,他也曾拍着胸脯保证,不管雾村要引渡谁,他都不会有意见。
但这次,他食言了,甚至还在雾村拒绝后生出了愤怒、怨恨的情绪。
雾村很平静地接受了伊达的道歉,宽慰道:“人之常情,不管是谁,见到自己在乎的人死掉,都会失去理智的。”
伊达:“但还是对不起,我的做法肯定让你很伤心。”
雾村:“那就这样吧——和你们商量一下。”
他说的是‘你们’,所以连娜塔莉也好奇起来。
雾村:“本来我想让伊达你住在事务所里的,但现在娜塔莉也死了,我实在不想每天都当电灯泡,等和萩原他们告别后,你们就先去地府怎么样?”
“地府……是地狱吗?”
娜塔莉完全不了解成为鬼魂之后的规定。
伊达简短解释后,露出爽朗的笑容。
“我还以为你会立刻就引渡我们,毕竟短时间内,萩原他们不会回来。”
雾村:“如果你们两个都同意的话,我倒是可以现在就引渡你们。”
“我听你的。”
娜塔莉看向沉思的伊达。
伊达很快做出了选择。
“我们想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至少要等你安全之后。”
那可能要等很长时间了。
雾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你们决定就好。”
*
卫生间镜子里,雾村微微侧过头,将覆盖了半边侧脸的花纹完整展现出现。
花纹从衣领里蔓延而上。
要不是透着种不详的气息,必然会显得瑰丽无比。
只剩下另外半边脸和脚踝、脚背了。
花纹蔓延的速度很快,再乐观再乐观,也就只剩下几个月的时间。
几个月,萩原和松田应该不会回来吧?
魔女没那么好找,他们最好是去关西、北海道、冲绳之类…
完全在他掌控中的公寓里多出两道熟悉的灵魂气息。
雾村愣了下,僵硬望向紧闭的门外。
不是吧,他才刚想让那两个家伙离远点…
说好的找魔女呢,只找了几天就回来了。
果然,与其相信鬼魂的承诺,还不如相信慢吞吞的上级能尽快解决问题。
“雾!村!修!”
萩原用力捶打卫生间的大门。
从神奈川回到东京的一路上,他压着的火气在这一刻全部喷薄而出。
“你有本事骗我,没本事开门吗?神奈川的引渡者都说了,那根本不是魔女的魔法阵,你让我们去找魔女,只是想骗我们离开东京!”
隔着卫生间的门,雾村据理力争。
“首先我在洗澡,你想闯进来才是最过分的!”
“其次我根本没见过魔女的魔法阵,我怎么知道这和魔女没关系!”
“最后,是你们主动说要去找魔女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你还找借口!”
萩原又愤愤锤了大门两下,声音转而放缓。
“你又不能在里面躲一辈子,小修,要不就让我进去,要不你就出来面对我和小阵平,你自己选吧。”
“你还是先面对一下客厅里的伊达和娜塔莉吧,小心不要吓到人家。”
雾村冷笑两声,打开淋浴开关,真的开始洗起澡来。
听着里面的水声,萩原皱起眉,知道短时间内雾村是不会出来的,这才强压下心中的郁闷,思考伊达和娜塔莉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不是入梦次数太多,有了什么联系。
相距较短的情况下,他能感受到雾村在哪,所以回到公寓后直接奔着卫生间就来了,根本没看客厅里是否有人。
现在再一看,便发现客厅沙发上,伊达和娜塔莉正坐在那里,松田则坐在他俩对面的沙发上。
这……为什么班长和娜塔莉会在这里。
他们给他的感觉就好像鬼魂一样。
第72章 返程
“萩原, 你冷静了吗?”伊达招招手。
“先过来坐,你们离开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情。”
松田双手抱胸, 回应了萩原的猜测。
“班长和娜塔莉死了,就在昨天和今天——我们明天还能参加伊达的告别式。”
这个消息瞬间就让萩原冷静下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飘到松田旁边,望向对面两位看不出死时模样的鬼魂。
伊达搓了搓脸, 回忆死亡瞬间——尤其是娜塔莉的死亡瞬间,让他无比抵触。
“我是被车撞死的, 第二天娜塔莉…上吊自杀。”
“虽然有些冲动,但我并不后悔。”
娜塔莉急忙补充,并握住伊达放在大腿上的手掌。
萩原不知道该说什么。
事实上他现在的注意力更多还是放在卫生间那边。
伊达也知道轻重缓急, 紧接着就说。
“雾村现在的状态很糟糕,不仅花纹已经长到了脸上, 而且……他的身体变得半透明过一次,虽然他说是自己搞的。”
“肯定不是他做的。”
萩原冷哼一声,被雾村骗他们去找魔女的行为气得不轻。
——
萩原和松田很早就到了神奈川,只是在那里找引渡者花费了一些时间。
和群马县的天崎舞不同,神奈川的引渡者没有立刻送上门,像是对外来力量不感兴趣一样。
他们只能花时间寻找非自然死亡的鬼魂, 在那里等着引渡者过来。
这一找便是几天。
几天时间内他们也发现了——神奈川的非自然死亡数量确实要远远低于东京。
如果东京是一天一起的话,神奈川就是两天甚至三天一起。
另外,从神奈川看向东京方向,能更清楚地观察到越发凝实的屏障。
萩原有些担心,如果屏障完成, 他们却被挡在外面回不去了怎么办。
好在几天后, 他们等到了神奈川引渡者。
让人意外的是,那竟然是个小女孩——尽管按照年龄来算, 她至少也该几十岁了。
女孩很和善,也很好说话。
似乎除了性格不同外,引渡者都挺好交流的,就连脾气火爆的天崎舞,都在不涉及东京的情况下,对他们几乎有问必答。
疑惑问出来,女孩很快给出回答。
“因为平常没有能和我们交流神啊、鬼啊之类话题的人,所以偶尔遇到一两个就会很健谈。”
不等萩原和松田说话,女孩又继续道。
“说起这个,我前几天都在屏障附近观察,才没有第一时间过来找你们,早知道你们是为了屏障来的,我就早点过来了。”
“现在来也不迟,虽然我们确实没剩多少时间了。”
萩原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如果女孩已经观察了好几天,那他们能获得的情报肯定很多。
“我能感觉到东京新上任了引渡者,古庄死后,东京一直没有引渡者,鬼魂都能越界跑到我这里来,但从前几年开始,情况就好转了——那时候我就在猜,东京是不是上任了新人。”
松田试探问,“不能算是新人吧,他是从别的地方被调任过来的。”
“欸——调任?”女孩瞬间露出不似作伪的惊讶。
“不可能吧,引渡者哪有调任的。”
她几乎说出了和天崎舞一样的话。
萩原心里沉了沉,不是怀疑雾村没说实话,而是更担心起对方从来到东京的一开始,就成为了别人阴谋的一环。
“虽然你很惊讶,但事实确实如此。”萩原勉强笑着。
“我现在担心他从一开始就深陷在阴谋里,如果您有什么发现,希望能全部告诉我。”
“有什么发现啊,嗯……”
女孩摆出认真的表情思索片刻,手指向宝马M。
“这辆车上的力量,和那个屏障一模一样,应该是你们那位引渡者的力量吧。”
萩原毫不犹豫。
“但那个屏障不可能是他做的!”
“嗯嗯,稍安勿躁,我只是阐述一下事实,不是他主动做的,那就是别的力量强迫他做的嘛~反正只有这两种可能。”
萩原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拳头,用这种方式迅速冷静后,他朝女孩举起手机里的照片。
还不等发问,对方就惊呼一声捂住眼睛,从大开的指缝望向照片。
“我还是个孩子呢!”
萩原、松田无语。
松田问道:“麻烦看一下照片上的图案,您认识吗?或者说您知道哪里有魔女认识它吗?”
“魔女?”女孩疑惑。
“为什么要找她们,难道你们觉得这是什么魔法阵吗?”
萩原:“这不是魔法阵吗?”
“当然不是,魔女的魔法阵很好认的,跟卡通画一样的星星、月亮,反正怎么幼稚怎么来,这明显是我们的风格嘛。”
女孩自豪叉腰,得意洋洋地说。
“幸好你们遇到了我,不然就白费功夫了。”
“萩……”松田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萩原同样也想到了,但还是不相信地问道:“引渡者都能看出这个吗?”
女孩:“差不多吧,只要不笨的都能看出来。”
雾村修在骗他们,故意引导他们离开东京寻找魔女。
实际上对方早就知道这不是魔法阵了。
女孩望着瞬间情绪低落的萩原,很好奇问。
“你们和东京引渡者关系很好吗,他为什么不引渡你们?”
“我们是朋友。”
松田随便找了个理由。
可实际这个‘朋友’,或许在雾村眼里就是拖累的代名词。
“既然是朋友的话……啊!”
女孩捂住嘴,终于反应过来雾村的用意。
她勉强补救道:“我如果说这可能真的和魔女有关系,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萩原的声音在平静之下隐藏着不可见的怒火。
“谢谢你和我们说这些,我们马上就回去了。”
女孩僵硬点点头,大概是觉得太对不起那位同事了,又赶忙提醒。
“那你们可要快点回去,说不定回去晚了,赶不上见东京引渡者最后一面。”
松田:“这么严重?!”
女孩:“根据我这段时间的观察,屏障彻底完工所需要的力量,几乎能榨干一个引渡者的全部。”
“阵平,走吧。”
松田望向萩原,多年的了解让他一眼就看出好友正处在竭力压制怒火的状态,且也是第一次这么生气。
他追赶上萩原,同时对挥手道别的女孩表达了感谢。
“多谢了,我们赶时间,以后再来感谢您。”
车上换了萩原驾驶。
松田很自觉地系好安全带。
果然下一刻,一直在原地咆哮的宝马M就如离弦箭矢般飞了出去。
萩原开快车的时候一向很疯,和平时老好人一般温和无害的形象截然不同。
松田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问一问好友的打算。
“萩,见到雾村后你打算怎么办?”
萩原没有立刻回答,大概也在思索要怎么做。
松田:“失去理智说出口的话,可能会造成新的伤害,雾村那个家伙的性格,不用我说你也知道。”
哪怕是警察审讯犯人的时候,感觉最棘手的也是雾村那种人。
不吃硬也不吃软,只要是自己决定好的事情就丝毫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还死鸭子嘴硬,不想说的一个字都不会说,哪怕隐藏的事情被发现,也会顺势达成别的目的。
最重要的是,他们还打不过他,连最基础的震慑都做不到。
沉默了很长时间,萩原才哑声回复。
“我知道,我一点也不生气。”
松田扯扯嘴角,感慨好友也是个挺嘴硬的家伙。
穿过屏障的过程毫无感觉。
他们甚至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就像平常一样。
不过当完全进入东京后,两人就发现了异常。
和离开时相比,东京更阴沉了,连天空都被蒙上了一层暗色的滤镜。
但在东京居住的人们却什么都感受不到,还在照常生活着。
返回几日未归的公寓。
萩原直接朝着卫生间飘去。
松田落后几步远,本意是想先给好友一点私聊的时间,之后再找雾村算账。
但在这时,他听到沙发处传来的声音。
伊达惊喜道:“松田!你们找到魔女了吗?”
松田看过去,立刻察觉到不对劲。
“班长?!你、你——你们怎么都死了?”
娜塔莉也是飘在半空的状态,和伊达站在一起,很难不让人惊讶。
“之后再说吧。”
伊达话里的情绪表示这是个很长的故事,还是等萩原也过来后再一起解释比较好。
伊达现在更关心的是魔女的问题。
“你们找到魔女了,她在走廊上吗,怎么不把她请进来?”
“没找到呢。”松田坐上沙发,将这几天得到的情报详细解释一遍。
伊达越听越严肃,“我这里也有点发现,结合…”
“班长?!你和娜塔莉怎么都在——等等!你们怎么……”
伊达看向萩原,招了招手。
“你冷静了吗?先过来坐。”
伊达想说的发现,就是前不久雾村的身体突然变得半透明了。
虽然对方说是故意的,但伊达完全不信,结合今天松田和萩原带回来的情报,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雾村成了那个屏障的供能电池。
等电池彻底耗尽的那刻,屏障也就完工了。
根据这个结论继续推测,雾村身上的花纹很可能就是用来传输力量的。
但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
顶多就是让雾村死得明白一点。
他们没有清除那些花纹的办法。
第73章 约会
客厅陷入进一种压抑的沉默里。
娜塔莉看看他们, 虽然还有些不明白,但仍试着建议。
“或许……如果雾村先生也有充电的东西,那等屏障完成, 他的力量却没有用完的话,还是能活下来……的吧?”
三位警察鬼魂齐刷刷抬头看她。
在娜塔莉开始紧张的时候,伊达惊喜道:“说得对啊娜塔莉, 这算得上是现在最可行的办法了!”
但萩原和松田没有表现得太高兴。
他们和雾村相处得最久,知道引渡者的力量有多强, 吸收普通鬼魂的力量根本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到哪去找庞大到能让雾村充电的力量,是这个‘可行’办法的唯一难点。
除非……
“除非让我吸收力量的是引渡者,否则没可能的。”
不知何时从卫生间出来的引渡者抱着双臂。
湿漉漉的黑发下, 笑容在半边脸上的花纹映衬中,显得颇为妖异。
“但引渡者可不会这么好心, 至少我不会。”
萩原迅速问,“那如果有好几个呢?均摊下去的话只要贡献一点点力量就够了。”
“不管是一点还是很多,都不可能的,还是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了。”
要另外一个引渡者、或者很多引渡者自愿贡献出力量,是一件困难到几乎无法实现的事情。
雾村坐进单人沙发里,翘着二郎腿, 好整以暇地望着四位鬼魂。
“别再思考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了,我都不着急,你们着急什么。”
“你确实不着急,你甚至都已经开始等死了。”
松田生气呛他,全然忘了在回来的路上, 还叮嘱过萩原不要失去理智。
“放轻松~别这么生气嘛, 我有我自己的计划,一切尽在掌握中。”
“真的?”
雾村以前的表现让三位警察无法给予信任。
就连萩原都狐疑盯着他, “不能把计划告诉我们吗?”
雾村:“不能。”
松田:“那就肯定是没有了。”
雾村没有生气,反倒还耐心劝他们。
“在这里着急不仅没用,还有可能气坏身体,我们就和谐度过剩下一段时间不好吗?”
话音刚落,萩原就站起身,伸手过来拉他。
“好,我们去约会,现在就出发!”
被拽起手,雾村却没动。
他诧异望向萩原,完全没预料到对方会有这种反应。
萩原看他,又重复了一遍。
“不是说要和谐度过剩下的时间嘛,那还等什么,我们去约会吧!”
刚才还生死攸关的紧张氛围瞬间荡然无存。
伊达、松田也被萩原的心血来潮惊到,完全没反应过来。
不是很了解其中隐情的娜塔莉却是最先反应过来萩原用意的。
她赞同鼓励道:“没错,你们去约会吧,玩得开心点!”
萩原:“走啊,你怕了吗?”
“……这有什么好怕的。”
雾村终于站起身,带着复杂莫名的情绪望向行动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萩原。
雾村:“你想去哪约会?”
和预期之中完全不同的反应,让他下意识地警惕起来。
“先换衣服,我给你挑。”
说着,萩原搭上雾村的肩膀,推着他往卧室里走。
雾村微微皱眉,本以为进了卧室后萩原会找他算账,但没有。
萩原真的只是打开衣柜,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认真挑起了衣服。
眉宇间看不出怒色和失望,只有满满的对约会的期待。
“这件怎么样?你都是黑白衬衫或者背心、皮衣,还从来没穿过花哨的衣服呢。”
青年举着件花衬衫在雾村身前比量,笑容灿烂中带着几分故意的恶劣。
雾村低头看了眼,这件衣服自从买回来后就没再穿过。
“你喜欢就好。”
他接过衣服,要往卫生间走去更换。
“一件上衣而已,用不着去卫生间吧?”
萩原歪头,“还是说你担心被我看到身上的花纹,怕我找你算账?”
雾村顿住脚步,望过去的视线中充满了无语。
他反问:“你不是讨厌这样吗?”
“什么?”
“讨厌我露得太多。”
“……小修你真的很记仇欸~”
萩原委屈,有种想时间倒流揍自己一顿的冲动。
萩原:“我之前不是解释过了嘛,喜欢的人在自己面前脱衣服,是个人…鬼,反正都忍不住吧。”
雾村静静望了萩原片刻,仍走向卫生间。
“那我就更要去卫生间换衣服了。”
“我能去偷看吗?”
回答萩原的,是凭空出现的细线。
被捆得结结实实,鬼魂却笑得很开心。
——
客厅里,松田收回看向卧室的视线。
“交给萩吧,他们单独聊聊也好。”
伊达点点头,提议道:“那我们三个也去约会吧?”
松田无语,“你认真的?跟你们俩去约会,我还不如去找诸伏他们呢。”
伊达:“你能找到诸伏他们?”
“差不多,如果他们没换安全屋的话。”
松田耸耸肩,聊起那两个当卧底的家伙后,突然就真的升起了想去看看的想法。
反正现在变成鬼了,来去自由,也不用担心被发现。
松田:“你们要不要去啊?零他们可还不知道你…”
话没说完,桌上雾村修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
娜塔莉离得最近,拿起后想要交给对面的松田,却无意瞥见上面的信息,动作顿时僵住,表情也变得震惊恐惧起来。
举手要接手机的松田还以为有什么突发情况,立刻将手机夺了过来。
上面没有任何可怕的东西,只是很平常的任务提醒。
只不过需要被引渡的两个人里,其中一个是外国人的名字,而且和娜塔莉有着相同的姓氏——来间。
*
娜塔莉的尸体被发现后,警方立刻联系了娜塔莉远在北海道的父母。
二老伤心欲绝,乘坐飞机来到东京认领尸体的路上,遭遇车祸双双死亡。
车祸现场,娜塔莉和已经变成鬼魂的父母拥抱在一起,嘴里一刻不停地喊着对不起。
父母不仅没有怪她,反而还很高兴能在死亡后重逢在一起。
雾村坐在路口的圆球石墩上,看着手机里整整七个待引渡的任务,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破例这么多次了。
引渡者真难当,当初还不如直接下地狱算了。
“你要引渡他们吗?”
雾村抬起头,看向问话的萩原,想了想,诚恳点头。
“我倒是想,你们会让吗?”
“反正去地府也就是在那里生活,你好好说清楚的话,伊达和娜塔莉会答应的。”
萩原与他对视,紫眸里毫不掩饰欣赏与骄傲,“我早就觉得小修你会适合花衬衫!”
“长得好看穿床单都好看…”
雾村不屑哼了声,墨黑色的眸子望向萩原伸到面前的手心。
“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和穿花衬衫都好看的引渡者约会呢?”
萩原弯下腰,朝坐在石墩上的雾村伸出手,又很可怜地说。
“你肯定不会拒绝研二酱的对吧~”
雾村叹了口气,起身后抬手拍在萩原手心里,一触即分。
“放心吧,我之前答应过就不会食言的。”
萩原举起被拍得火辣辣的手,盯着它愣愣眨眼,笑得有些勉强。
“小修……我不是要和你击掌,是要你把手搭上来啊。”
“有什么区别,反正等会儿还要放开。”
略过正在事故现场见女方家长的伊达航,雾村朝松田看去。
松田摆摆手,打死也不当任何一方的电灯泡。
“玩得愉快,我去找零他们。”
说着,他朝萩原望去一眼。
萩原比了个OK,并回给他一个‘一切包在我身上’的眼神。
雾村当然有注意到他们的眼神交流,也能大概看懂。
不过,他移开视线,并不打算计较这些。
告诉伊达见家长可以去公寓后,雾村就开车去了萩原指定的汽车影院。
娜塔莉今天上午上吊自杀。
从发现尸体、调查身份,再到现在父母被撞,其实也就花了不到半天的时间。
毕竟从北海道到东京的飞机顶多两个小时,东京警察的工作效率又一直很高。
看电影的时候刚好到了晚上。
雾村降下车窗,向工作人员买票的时候,身后萩原提醒。
“还要爆米花和可乐,啤酒也可以!”
雾村:“再要两个大份爆米花,两杯可乐。”
“都要两份吗?”工作人员困惑地向车内看了一眼。
“大份爆米花的量还挺多的,先生,您确定都要两份吗?”
“确定。”
将爆米花和可乐放到中间,雾村关上车窗,驶入停车位。
萩原很失望地教育他。
“小修,约会的情侣是不会买两桶爆米花的。”
“为什么呢?”
“因为一桶爆米花放在中间,两个人一起吃的时候很可能会碰到手,增加肢体接触的机会。”
“我们不是人,更不是情侣。”
“……好吧,也没关系。”萩原很快从打击中振作起来,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撒娇。
“电影快开始了,我们调收音机吧。”
雾村没有动作,只是望着萩原认真调试频道的脸。
在频道调试好后,他开口道:“我猜不到你现在想做什么,这种感觉让我有点反感。”
第74章 最后的入梦
萩原眨眨眼, 小心翼翼问。
“对我反感吗?”
“……我反感的是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
雾村沉默片刻,后背整个靠上椅背。
或许这时候,撒谎承认自己反感的是萩原, 会让一切回到正轨。
萩原对他失望,从而放弃帮他的念头,和朋友们远离危险。
但不知为何, 他无法说出口,也不想看到萩原露出可怜失望的表情。
或许, 他是喜欢萩原的吗?
雾村被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念头惊到,想要忽略它,视线却又不受控地望向笑容灿烂的家伙。
萩原笑得开心, 像是得到肖想已久的糖果的孩子。
“那就是不反感我咯~”不等雾村否定,他又立刻道:“电影开始了, 我猜它肯定很好看!”
但实际电影播放的一整个过程中,萩原都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荧幕上。
他侧过头,安静又贪婪地注视着驾驶位上男人的侧脸。
车内光线昏暗,屏幕变换的光影在雾村修的侧脸上跳动着,曲线流畅分明,比电影好看百倍。
电影结尾, 冰释前嫌的男女主相拥在一起。
静谧的车内,萩原突然道:“要不你吞了我吧。”
“什么?”
雾村转头看来,黑眸深处酝酿着翻涌复杂的情绪。
“吞了我啊,虽然不够你塞牙缝的,但总比没有强吧。”
萩原声音轻松, “反正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也不在乎再死一次。”
不知道是被萩原的哪句话逗笑,雾村低头扬起嘴角, 但又不像是在嘲笑。
“算了吧,我虽然没什么良心,但也没丧心病狂到会为了自己活下去,吞掉相处几年的…朋友。”
他微不可察地在最后顿了一下。
萩原却是个敏锐又细心的家伙。
从合作伙伴到朋友,已经算是一个不小的进步了吧。
雾村一直喜欢嘴硬,像是这样就能筑起厚厚的壳来保护自己,实际在筑壳的时候,他自己也会难受。
只是从来都压在心底,再怎么胡思乱想,也绝不会表现出来。
萩原想,或许自己起初,就是被对方的长相和这种矛盾的特性吸引。
身为交友能手的自己,怎么可能会无视这样一个挑战。
还是活人的时候,两次出击都以失败告终,雾村修完全不给他套近乎的机会。
被炸死后,他原以为自己的一生会这么草草了事,连新闻也不会放出他们的名字。
但就在这时,生前难以靠近的人主动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当时,萩原其实没怎么听雾村说的那些话。
他脑海中全都是‘雾村先生居然信得过我’,‘他说我是个信守承诺、勇于担当的人’,‘我还以为他讨厌我,原来人鬼殊途不是借口’之类的。
后来的种种也证明,他当时的选择没错。
答应帮雾村入梦,是继和小阵平他们当朋友后,做得最正确的决定!
“小修,我真的没在开玩笑。”
萩原不仅语气认真,更是伸手过去,捧着雾村的脸转向自己。
他专注望着那双漆黑的眼睛,不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温柔到了极点。
“如果说我的第一次死亡是为了公众,那么第二次死亡就是为了爱人,这不是很浪漫嘛~”
直接也突然的告白。
说完后,萩原屏气凝神,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雾村的反应,内心紧张又忐忑,像是受刑的犯人等待法官的最终判决。
雾村原本是想当作没听见的。
但他的脸被强硬捧着,再移开视线会显得无比心虚。
鬼魂等待回答,引渡者默然无语,车内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车外,电影彻底结束,车辆开始有序退场。
良久,几乎所有车辆都离开的时候,雾村还是没给出任何回答。
他平静地望着萩原,望着对方因期待而显得比平时还要明亮的眼睛逐渐黯淡。
这次之后,对方应该会清醒过来,意识到引渡者就是这么冷漠无情的存在。
明明是该高兴的事情,雾村却没有感到丁点的喜悦。
正相反,他又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情绪。
这种情绪,好像之前体会过一次。
已经是很早之前了,是萩原被爆炸撕碎身体的时候。
脸颊上出现液体滚落的感觉。
他抬起手,指腹蹭过,果然是红色的。
萩原捧住他脸颊的双手紧张收紧,像是完全不记仇他刚才的沉默,担忧急切地问。
“怎么哭了,是哪里难受吗,还是说我的表白烂到让你想哭啊?”
“……没有,还算感人的表白。”
雾村拽下萩原的手,擦眼泪时勉强回答。
萩原立刻就笑了,黯淡的眸子也恢复了往日的光彩。
“那你这算是感动的眼泪吗?”
“只是鳄鱼的眼泪。”
雾村嫌弃道。
“嘁~”萩原声音拖长,笑容越发灿烂。
“那我可以理解为——你也喜欢我吗,哪怕只有一点?”
他捏起拇指和食指,中间相隔着两厘米左右的空隙。
见雾村白了一眼不说话,又把两厘米缩短到一厘米。
“这样!这么一点点总可以了吧,再缩小可就合起来了~”
雾村想生气,但最后冷笑的效果却像是被逗笑了一样。
不仅半点威慑力都没有,反而还显得无奈且纵容。
一向擅长得寸进尺的萩原越凑越近,大有刚表白完就想上本垒的架势。
雾村的眼睛眨也不眨,在萩原凑近到一定距离后,抬手捂住对方的嘴。
萩原眨眨眼,像是被强行戴上嘴套的大犬,浑身上下都开始散发委屈不爽的气息。
“入梦吧。”
雾村说得突兀。
萩原愣了下才诧异问。
“入梦——现在吗?”
“没错。”
“在这?”
“嗯。”
“为什么?”
雾村沉默片刻,原本还想随便找个理由敷衍过去,但想起刚才的表白,又看到萩原困惑诚恳的表情,最终决定实话实说。
“……时间要来不及了,我…能感受到花纹在生长,大概只剩下脸上的半边。”
“你能感受到,花纹在生长?”
一字一顿地重复着雾村的话,萩原紧紧皱起眉头。
他察觉到雾村在说这句话时,声音里停顿了一下,结合对方的性格,大概率是在思索一个听起来不那么严重的形容。
脑海中涌出一个不太好的猜测。
“是因为很疼吗,所以你才感受得到?”
雾村一愣,正要否定时,萩原又开口。
“都什么时候了,实话实说很难吗?这里只有我们,如果你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话,我就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雾村闭上嘴,好一会儿才点头。
“确实是因为疼才感受到的。”
可以说是毫不意外。
萩原知道,雾村就是这么一个人。
萩原:“把眼睛给小阵平和小降谷的时候,也很疼吧。”
“这个……好吧,稍微有点。”
萩原:“在我被鬼找上门,你闪现过来救我的时候,你是提前等在外面的吧。”
对方用的完全都是陈述的语气。
雾村无奈叹了口气,“没错,不过我可没有窥探你们隐私的爱好,我是拿了本书在看的。”
“你不知道做好事要说出来才会被别人感谢吗?”
要是以前,萩原还真不一定会向雾村证实这些猜测。
因为他知道,自己就算问了,雾村也会装蒜嘴硬。
但今天非常特殊,雾村本就心虚,又被他的表白搞得不知所措,很容易就能被突破心理防线。
萩原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说、如何做。
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对等,身份的差距注定了他们会成为能获得更多好处的一方。
“严格来说,这不算做好事。”雾村实在不想被动地当一个‘好人’。
“引渡鬼魂是我的本职工作,给你们阴阳眼既是答谢你帮我找回记忆,也是……总之,一切都是等价的,我并不觉得是什么好人好事,我也没有善良到那种程度。”
“你的回礼太贵重了。”萩原抱怨着,把话题又转回了一开始。
“所以你还是吞了我吧!说不定差我一个,你就能活下来呢。”
“……也可以,等这次入梦结束,我就吞了你。”
雾村放平座椅,平躺上去,一副完全不设防的样子。
雾村:“快点,还愣着干嘛。”
“我只是想说……你吞我的时候可要轻一点,细嚼慢咽什么的,我肯定很好吃。”
萩原挠挠涨红的脸颊,想强行压下脑海中出现的黄色废料,但均以失败告终。
深夜车内,他还要压到喜欢的人身上……这不让人想多都难吧。
但让鬼魂挫败的是,被压着的那个一点特殊想法都没有,就那么不设防地闭着眼,像睡着了一样。
萩原在君子、小人的标签上来回横跳,最终还是选择了成为君子。
或许他马上就会死掉——尽管他知道雾村不会真的吞掉他,但萩原还是希望在死前,给雾村留下好的印象。
*
最后一次入梦。
记忆依旧紧接着帕拜达从CIA探员那得知那个男人的下落。
他进了监狱,手中拿着一把不算沉重的铁锤,躲过一次又一次的狱卒巡逻,找到了那个男人。
整个过程幸运到不可思议。
尽管在当时那个年代,监控还是个昂贵的东西,但监狱的各个重要角落里肯定都已经安装了。
甚至在帕拜达走过一条通道时,萩原借着对方的视线,明显看到一个正在运行的监控装置。
明明已经进入了监控范围,但就是没有任何一个狱卒发现他。
第75章 交易
到了这种程度, 已经不能用幸运女神眷顾来解释了吧。
就好像……那些狱卒根本看不到帕拜达一样!
想到这里,萩原突然愣住。
他想到了更多不合理的地方,从帕拜达逃离矿场开始, 对方的运气就开始好到离奇。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穿过荒无人烟的冻土荒原。
跳下直升机,刚好被爆炸余波送到树林,躲过美军搜查。
轻而易举找到有背叛之心的CIA探员, 轻而易举进入监狱。
再加上最重要的一点——狱卒!看不到!帕拜达!
……
“啊——你在干嘛?你是趁我不在故意过来报复我的吧!”
“我不知道你这个苏联的家伙是怎么过来的,但我要告诉你的是,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见到你!”
“本来不该死的,他本来还有好几年的寿命呢!我不就是开了个小差去纽约看演唱会了嘛,我有什么错啊!”
乔利埃特市的引渡者双手抱头, 崩溃地走来走去、喋喋不休。
帕拜达冷漠望着对方,手中的铁锤还在一刻不停地往下滴答着血水。
这个奇怪的人是他杀了那个男人后, 突然冒出来的。
他能听懂英语,所以知道对方在絮絮叨叨说些什么,但他不太能理解对方话里的意思。
和美国人没什么好聊的,更何况还是个神经病。
帕拜达甩了甩锤子,转身就要离开。
但下一秒,面前凭空出现无数细线, 如海浪般朝他猛扑而来。
如此不可思议的一幕。
帕拜达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这个世界不可能存在这种怪异的好像生物般的东西。
但错愕没有影响他躲闪的动作。
帕拜达迅速后退,躲开细线的第一波攻击后狂奔逃离。
引渡者冷笑,抬手控制着更多细线从四面八方包围住帕拜达。
避无可避,帕拜达攥紧手中铁锤,重重砸向袭来的细线。
细线竟然像生物般是怕疼的, 但铁锤面积只有那么大。
砸退了一小缕后, 还有更多袭击过来,缠上他的四肢身体、缠上脖子, 也缠上铁锤。
帕拜达被捆在半空,只有脑袋还能勉强动弹。
引渡者有些得意地单手叉腰,另一只手举起在半空,五指渐渐收紧。
“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原来连自己的力量都不知道如何运用——不,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吧。”
“我……已经死了?”
细线越发勒紧身体,疼痛席卷。
帕拜达却没有任何挣扎,只是愣愣地重复着对方说的话。
他死了?
他…死了吗?
刻意逃避忘却的记忆被重新想起。
帕拜达留下两行血泪,泪水滑过脸颊,从下巴滴落时被凝固成冰。
他确实已经死了,死在寒冷到没有一丝温度的西伯利亚冻土上,鲜血染红身下的雪地,又迅速凝固成冰。
尸体大睁地眼睛,永远凝固在不甘怨恨的那一刻。
他辜负了加布里尔的牺牲,再无法找到那个逃往美国的养父,最终还要背负着叛国的罪名,消失在这个世界。
恨!
好恨啊!
死时滔天的不甘与怨恨,化作死后强大的力量。
一个刚刚脱离肉/体不久的新生鬼魂,拥有了不弱于引渡者的恐怖力量。
鬼魂的第一个能力,通常和死法有关。
帕拜达在逃离矿场的路上身中数弹,但这些并不是直接导致他死亡的因素。
他确实逃脱了狱卒的追捕,却没能逃过漫无边际的冻土荒原。
他是被冻死的,死后又怨气极重,便拥有了绝对零度的力量。
极致的寒冷冻结了引渡者的细线。
轻轻一挣,束缚就碎了。
帕拜达摔到地上,比对面的引渡者更要震惊自己现在所拥有的力量。
“真是个麻烦。”引渡者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与厌恶。
“害得我在刚参加完演唱会最开心的时候,还要抽空写检讨。”
帕拜达知道,对方想杀了自己。
他也意识到,自己好像给别人添了麻烦。
但他现在不能死。
帕拜达想和对方商量。
“我可以被你杀掉,但我想先回家一趟。”
“打感情牌吗?”引渡者不为所动。
“别告诉我你一个苏联佬的家在美国。”
“我要回苏联,带着他的脑袋,求求你……”
帕拜达指向那具被砸得血肉模糊的尸体。
剩下一个脑袋完好无损,是特意留着的。
他想回家。
引渡者发出一声冷笑。
——
帕拜达杀了乔利埃特市的引渡者。
更准确地说,是吞噬——他吞噬了引渡者的力量和记忆,得知了更多有关这个世界的真实。
他不知道,到底是自己战胜了对方,还是对方战胜了自己。
亦或者这场吞噬没有真正的赢家,他们都输了。
之前迫切想要带着男人脑袋回苏联的帕拜达,毫不犹豫地将对方的尸体冻结销毁,也再没了返回苏联的想法。
他写了检讨——是引渡者的检讨,详细阐述了发生的一切,没有半点隐瞒。
发给地府后,他便做好了永远在地狱受刑的准备。
因为他不仅杀了一个本不该死去的人,还吞噬了一位无辜的引渡者。
被吞噬的是引渡者吗,还是帕拜达?
拥有两份记忆的他,此刻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再睁开眼,他到了地府。
面前是一位真正符合西方人印象中‘死神’形象的神明。
披着黑袍,戴宽大兜帽,手拿一把长柄镰刀甩向他的脖子,又在将要真正接触皮肤时停了下来。
“死亡或者赎罪,选一个吧。”
帕拜达睁开眼,几乎毫不犹豫。
“赎罪。”
死神笑了,“我以为你会选择死亡。”
“我是有罪的人,直接选择死亡就太轻松了。”
“我这里,的确有一个任务需要你这样特殊的家伙来完成。”
帕拜达没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我……特殊?”
“你当然特殊,你的力量可以被拆分成两份,一份属于帕拜达,一份属于……那个倒霉的家伙叫什么来着?”
死神一摆手,“算了,这不重要…”
“亚尔曼,他叫亚尔曼。”
“好吧,亚尔曼,反正引渡者用的都是假名,其实不重要的。”
“对他而言,这很重要。”
“……好吧,随便你。”
隔着兜帽,死神用长到不正常的手指敲了敲脑袋,像是在回忆刚才讲到了哪里。
“对了,刚才说到你的力量可以被拆成两份,日本那边有一座城市将会发生比较…难搞的情况,我们很早之前就在头疼了,但一直没有比较好的解决办法。”
帕拜达毫不犹豫。
“需要我做什么?”
“放弃生前的记忆——基于你的特殊,你脑海里那个…亚尔曼的记忆也要清除,简单来说,就是完全变成一张白纸。”
这一次,帕拜达犹豫了。
他问道:“清除记忆,不是成为引渡者的前提吗?”
“是的,你要先成为一名引渡者。”
“那我的赎罪?”
“这就要等你成为引渡者之后再说了。”
*
重新睁开眼,男人大脑一片空白,既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面前的黑袍死神把他吓了一跳。
正困惑时,死神低沉的声音传来。
“恭喜入职,引渡者,你的名字是亚尔曼。”
……
没有记忆,但还有着常识。
虽然好奇自己生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亚尔曼还是遵守着规定,兢兢业业完成任务,不对任何人或者任何事情产生多余的感情。
就这样过了十几年,他接到上级的调任命令,离开之前就职的地方,来到东京这座陌生的城市。
走出机场,一辆保时捷轰鸣着从眼前驶过。
雾村修“哇哦”一声,眼睛有点放光。
新城市、新气象,应该买一辆新车庆祝自己有了新生活——尽管他已经忘了车子要怎么驾驶。
带着莫名的兴奋,雾村抬手招停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涉谷——任何一个能租房子的地方。”
车内气味不算好,但既不是烟味也不是食物的味道。
哪怕一直开窗通着风,也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
司机不是个很健谈的人,行驶路上一直保持着沉默。
但从某一刻开始,他的呼吸逐渐加重,最后夸张到整个车厢内都是他的喘气声。
雾村很关心地问,“师傅,您不会有传染病吧?”
司机的回答是用力踩到底的加速。
从60到80再到100,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司机睁大双眼,浑身痉挛般颤抖,像是看到了无比惊恐可怕的画面。
汗水几乎完全浸透了上身的白衬衫,对方嘴里不停喃喃着“对不起我错了”“求求你饶了我”之类的句子。
雾村修收起手机,目光平静的望着趴在前窗玻璃外、血肉模糊的恐怖身影。
对方像是被车轮残忍碾压过无数次,扁平破碎的身体外套着一身泥泞肮脏的廉价西装。
被挤出眼眶的眼球原本森然盯着司机,又在雾村修看过去的瞬间,转动着盯上雾村的眼。
“别…碍事……”
惨死的鬼魂从碾碎的喉管中发出低哑阴狠的警告。
雾村修举起双手示意自己的无害,扬起的笑容却像地狱盛开的死亡之花,美却致命。
“说实话,我很同情你的遭遇,被车撞倒奄奄一息的时候又被司机反复碾压,换了我,也一样会变成厉鬼,不惜一切代价报复杀了我的人。”
他很诚恳的说着,举在半空中投降的双手活动下修长手指,像在弹钢琴,又像在拨弄空气中不可见的细线。
细若纤毫的锋利细线如砍瓜切菜般,将厉鬼分割成无数细小的碎块。
“哎呀~好可惜啊,我本来还想和你再聊聊的。”
第76章 力量
鬼气消散的瞬间, 一辆大货车迎面驶来,车头打出的照明灯刺得人睁不开眼。
在司机尖叫着疯狂转动方向盘的时候,引渡者悠闲靠上椅背, 仰头闭目,抬起的下巴与脖颈凸起的喉结被车灯勾勒出性感的边线。
“砰”的一声巨响,货车直接将出租车整个吞没。
两位司机都比较命大, 在车辆爆炸前被热心路人拖出车厢。
出租车司机指着后排大喊。
“后面还有人——后面还有乘客啊!”
然而现在已经无法再救人了。
赶来的消防车熄灭了大火,却并未在出租车的残骸中找到乘客的尸体。
*
雾村修来到涩谷一家房屋中介。
在中介的热情介绍下, 他看中了一栋高档公寓的房子。
那房子的整体价格偏低,中介说是因为以前有人自杀,之后就开始闹鬼。
雾村喜欢这样的房子。
去看房的路上, 他好奇问中介。
“你们这儿侦探很多吗?我坐车过来的路上,看到很多侦探事务所。”
“是的, 侦探是我们这里很重要的职业,就像一种……生活必需品一样。”
雾村被这个形容震惊到了。
“那你们这里,哪种职业是稀缺的啊?”
“这个……我没了解过,这要看您自己最擅长什么了。”
“我最擅长驱鬼抓鬼之类的——啊!你说当通灵师的话,会有市场吗?”
*
记忆的画面逐渐模糊。
萩原又回到了入梦最初会经历的那片黑暗里。
他微微发着呆,消化这最后一次入梦里的信息量。
“所以……你来东京就职, 其实就是为了解决那个危险?”
萩原望向出现在身边的另一道身影。
这片意识空间的主人。
雾村修点点头,“现在看来是这样,这段记忆我也是第一次知道的。”
“我相信你。”萩原顿了顿,用撒娇的口吻抱怨道:“我说我相信你,所以你可不要真的骗我。”
“我没有骗你, 我确实是刚才入梦后才串联起一切的。”
雾村抬手拍拍萩原的头发, 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话锋一转。
“不过——我确实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拥有两种可以完全拆分开的力量, 也从很早之前就察觉到了……嗯,那个危险,或者说东京存在一个躲在暗处的家伙。”
萩原微微皱眉,“我们得知那个危险的时候是在我和小阵平去群马县的时候,你说很早……早到什么时候?”
雾村:“在你们警校解决废弃大楼,还有那个叫幸田优子的鬼魂时,我就开始有猜测了。”
“那么早?!”
萩原算了算时间,几乎相隔整整四年。
雾村比他们提前四年就猜测东京可能存在危险了。
萩原:“那你什么都没做吗?”
作为和雾村相处时间最久的鬼魂,他完全没察觉到雾村做过什么寻找‘危险’的举动。
“我做了啊~”雾村抬手指向自己一黑一红的眼睛。
“我不是把力量拆分成两份了嘛。”
——
前脚,废弃大楼的仁井告诉他有一种让引渡者恢复生前记忆的办法。
雾村有点动心,可惜对方蹬鼻子上脸,导致他没有听到答案就下了死手。
后脚,为了感谢他帮忙找到戒指,幸田就把那个办法告诉了他。
中间间隔不过几天时间。
这个他觉得大概率会很难得到的办法,轻而易举就拿到了手。
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吗?
雾村不是个心大的性格。
哪怕有一丁点不对劲的地方,他都会怀疑并调查下去。
该说不说,东京地区确实存在很多可疑的地方。
不正常的犯罪率、不作为的引渡者、地府敷衍又纵容的态度,都在证明这个地方的特殊。
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总是没错的。
因为找不到那个‘特殊’在哪,又不确定对方会不会监视自己,雾村就想到了幸田所说的‘入梦’。
假设这不是他想多了,而是真的有幕后黑手想要他入梦的话,那他顺着对方的意思往下走就是了,迟早会抓到对方把柄的。
如果真是他想多了,那皆大欢喜。
他就当看一场人生电影,搞不好还能落几滴眼泪,发表下观后感。
但同时,由于入梦伴随着被入侵大脑的风险。
他不能相信任何一个东京已经存在的鬼魂,要找就找新诞生的鬼魂。
于是,为公众牺牲的萩原就进入了他的视线。
再之后,他借着谢礼的名义,将自己的一半力量当作眼睛送给了松田。
这样一来,就有另一个他藏在暗处的暗处,确保优势一直把握在自己手里。
不过计划里也存在意外——他的确对萩原他们产生了感情,并因此变得软弱。
*
“现在知道了吧?我给你们阴阳眼并不是因为喜欢你们,而是在利用你们达成我自己的目的。”
意识空间里,雾村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但在萩原眼里,他就像是纸扎的老虎,看似可怕,实际一捅就破了。
萩原故意不吭声,只露出一副失望受伤的表情望向他。
本就有些心虚理亏的引渡者逐渐灭了气焰,但还是腰背挺直,为自己的行为辩护。
“随便你怎么看我,就算再来一次我也会这么做。”雾村没有在开玩笑。
“松田和降谷用那只眼睛看到了死去的你和诸伏,我们只是在各取所需!”
“噗…哈哈哈哈哈,小修你也太严肃了吧。”
萩原破功大笑,又在雾村逐渐冷下的注视中,迅速收敛起笑容。
“就像你说的,我们确实是在各取所需,就算你把真相告诉他们,小阵平和小降谷也会为了看到我们而答应你的条件。”
顿了顿,萩原又道:“不过这种事瞒着朋友确实不好,之后我陪你告诉他们,让小降谷自己选择好吗?”
雾村微微皱起眉。
萩原的反应又一次不同于他的猜测。
雾村:“你不生气?我从一开始就在利用你,甚至直到现在,都还在利用你和你的朋友。”
萩原笑着反问。
“你好像很希望我会生气。”
“……怎么可能。”
“好吧,我也觉得不可能。”
萩原从善如流地改口,身体前倾,映出雾村面庞的眼中满满都是欣赏。
萩原:“就我个人而言,能被小修这么好看的人利用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虽然我也觉得我好看,但你有必要回警校重上反诈骗的课程。”
雾村不喜欢这种几乎额头抵靠额头的距离,这会让他从对方眼中看到自己的丑态。
他抬手想推开面前的脸。
但在推开前,萩原早有预料地抬手拦下。
对方修长的手指插入他指缝之中,紧紧扣住。
“牵上了。”萩原炫耀举起交握的手。
“这好像是这么多年以来,我们第一次牵手欸~”
说着说着甚至有点想哭。
将近六年的朝夕相处,寒冰终于融化得差不多了。
雾村挣了一下没有挣开,索性忽视了那只手的存在。
“我不确定周围是不是有监视我们的存在,所以在事情解决前,你必须要保密。”
“嗯嗯,你早说自己有计划啊,这样我连担心都不用担心了。”
萩原说到最后,故意带了点淡淡的谴责。
雾村感激自己现在的好脾气。
换了刚来东京那会儿的他,哪会这么耐心地解释。
“我说过很多次我有自己的计划,你们都不信而已。”
“谁让你平时那么喜欢逞强,我们理所当然就以为你现在也是在逞强啊——话说你现在真的不是在逞强吗?”
“当然不是,一个连抛头露面都不敢的家伙,我怎么可能打不过他。”
雾村冷哼一声,再没有耐心继续待在这里——事实上意识空间里的交谈一直让他感觉怪怪的。
雾村:“就聊这么多吧,出去以后继续演担心我的样子,要是被对方怀疑破坏我的计划,我就真的吞了你!”
“放心吧,演戏我最在行了!”
萩原很自信地保证。
保证完,他不舍地磨蹭两下雾村手腕内侧的皮肤,在被赶出意识空间前突然问。
“对了,小修,我们在这里的交谈也像是做梦一样吧,只用去了现实一小会的功夫。”
“差不多,你问这个……”
正在说话的嘴唇被堵上柔软的东西。
雾村错愕睁大眼,在意识到正在发生着什么后,身体突然僵硬到不受控制,就像一尊任人摆布的雕像。
理论丰富,实践为零的萩原同样是毫无经验的第一次。
青年的眉头因为过分紧张皱得很紧,手臂紧紧箍住引渡者僵硬的腰身。
恰到好处的曲线和肌肉。
平常藏在衬衫下时就格外吸引眼球。
现在摸到了,果然手感和想象中一样好。
意识空间里,萩原的手顺着雾村腰后的衬衫下摆,缓缓滑了进去。
男人粗粝的指腹蹭过后腰皮肤时,带起一阵触电般的麻痒。
突如其来的吻没有持续多久。
失去大半力量的引渡者也有着不容被忽视的力量。
车内传出一声巨响,伴随着萩原的惨叫,整个车身都颠簸着晃了两下。
比起在现实里单纯的皮肤触碰,意识空间的亲吻更像是精神与精神的直接接触,轻轻一碰都能引起强烈的战栗。
雾村用手背擦了下嘴唇,很快又擦了下,狼狈到连手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这动作收效甚微,仍有一种怪异到无法形容的悸动烙印在精神里,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消失。
第77章 不留遗憾
副驾驶上的罪魁祸首捂着被撞疼的脑袋, 对这辆宝马车结实的前挡风玻璃提出了严重抗议。
抗议完,也疼得差不多了。
萩原小心翼翼地把头扭过一点角度,几乎是用视线余光去观察旁边引渡者的反应。
干完坏事后有点心虚, 但再来一次机会,他肯定还会这么干。
大不了被挂东京塔,上面的狂风肯定非常想念他。
余光对上一双墨色的眼, 像蕴藏着闪电风暴的暴雨前奏。
萩原瞬间就怂了,双手合十连忙道歉。
“对不起, 小修——没有经过你同意就随便亲你,要不你打我吧,把我挂到东京塔或者沉进东…”
“你怕什么, 我又没说要打你。”雾村叹了口气,收回视线启动车辆。
“我只是想说, 刚才的行为太危险了,在别人的意识空间里不要做那种事。”
“你又不是别人,我也不会随便谁的意识空间都进去。”
萩原瘪了下嘴,有点失望雾村的反应,“你就只想对我说这个,没点别的感想了?”
不管是害羞也好、生气也罢, 萩原都能接受。
但唯一不想看到的就是现在这样——雾村反应平淡。
就算他的吻技确实不好,就算从时间来算只有那么一瞬间,但他们好歹是亲了的,总该给点反应吧。
难道他真的一点魅力都没有?
萩原望着左视镜里的自己,22岁的年纪, 虽然没雾村长得好看, 但也绝对算得上个特征鲜明的帅哥。
话说回来,全日本也找不出几个能和雾村比较的帅哥了吧。
萩原越想越挫败, 甚至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得到记忆之后,小修不会喜欢上那个加布里尔了吧?
诚然情敌最后的做法让他由衷感到敬佩与感激。
但对方也是实打实伤害了‘帕拜达’整整三年时间的。
就在他越脑补越忐忑的时候,身旁的人突然开口了。
“你能搞清楚吗?你的感情到底是同情还是喜欢,你喜欢的到底是帕拜达还是我。”
萩原愣了下,扭头望向正认真开车的雾村。
对方握住方向盘的双手有些用力,手背青筋分外明显,显然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
看到这一幕、听到这个问题,萩原突然就放心了。
他毫不犹豫地给出自己的回答。
“小修,你的问题真的好蠢,我的心理年龄都已经28了,怎么可能还分不清同情和爱呢。”
“同理我爱的人也是一样,我喜欢的是在我面前的你,不是那个记忆里的陌生人——你怎么能担心这种根本不需要思考的问题呢!”
说到最后,萩原哼唧两声表达不满。
“你得信任我,知道吗?我可是坚定的纯爱战士!”
“纯爱战士?”雾村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
“你不也一样在担心某些根本不需要思考的问题吗?”
“我哪担心…!”
萩原先是否定,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确实在思考一个不需要思考的问题。
雾村一直都把自己和‘帕拜达’分得很开,对方甚至对他强调了很多遍。
萩原:“所以你当时让我牢牢记住——自己分得清和帕拜达的区别,是因为担心我喜欢上记忆里的帕拜达?”
雾村轻哼了声,不置可否。
“万一你陷得太深,失恋了哭鼻子怎么办。”
“我才不会,我分得很清楚,倒是你得牢牢记住才对。”
萩原话锋一转,几乎是迫切问,“你担心我喜欢上帕拜达的话,我可以理解为——你至少对我有好感吗?”
明明鬼魂的心脏已经不会再跳了,但萩原仍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期待、雀跃、紧张和忐忑,种种情绪堆积在一起,只等作为法官的雾村给予最后的答案。
法官沉默着,直到在停车场中停下车辆。
缓缓拉下手刹,雾村仍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萩原的问题。
对萩原,他已经心软过太多次,也妥协过太多次,唯二两次落泪,也同样是因为对方。
从这些看,他的确是喜欢萩原的。
但他无法给出答案,至少短时间内不行。
在幕后黑手没有解决前,他不能对萩原许下任何一种有关于未来的承诺。
雾村的长久沉默让萩原重新冷静下来。
心细如发的青年稍微思考片刻,就猜到他正在思考的是什么。
望着双眼垂下,像是在发呆走神的雾村,萩原再度凑近,用一个现实世界的吻唤回了雾村对自己的关注。
“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的话,我绝对会把所有想做但没做的事情全部做完。”
萩原双手捧起雾村的脸,笑容灿烂,语调上扬道:“小修,还是没有遗憾的人生才是最棒的对吧~”
雾村眨眨眼,嘴唇上还残留着鬼魂冰冷的温度。
萩原的话的确让他的内心产生了动摇。
如果他真的会死,那在死亡的时候,应该会遗憾没能回应萩原的喜欢吧?
引渡者顺应着内心想法,向前凑近萩原的脸。
嘴唇相贴,鬼魂的体温变得不再那么冰冷。
这次的吻持续了很长时间。
从青涩逐渐变得熟练,从浅尝辄止变为贪婪无度。
引渡者和鬼魂都不需要氧气的供给,因而在亲吻时,他们只需要享受彼此,确认胸腔中疯狂滋长的爱意。
……
返回公寓的时候,伊达见家长的流程已经结束了。
娜塔莉的父母很满意女儿的选择。
可惜世事无常,以他们如今鬼魂的状态,没办法和伊达航的父母见面交流。
“你们不介意的话,短暂见面倒是可以。”
雾村翻了下手腕,食指和中指间变戏法般夹出一张名片。
“明天告别仪式上,我会邀请他们来事务所的。”
伊达感激地道了声谢,视线则在雾村和萩原身上来回移动。
雾村看起来心情不错,这是个好消息。
伊达:“你们聊得怎么样?”
问的是‘你们’,实际看向的主体只有萩原。
所谓的约会,应该就是萩原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跟雾村好好聊聊。
伊达相信萩原的交际能力。
只是这一次,事实却出乎伊达预料。
萩原叹了口气,低头沮丧道:“小修不打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他把自己包装成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大狗,半点看不出和雾村联手欺骗好友的愧疚与心虚。
雾村斜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走向沙发。
伊达真的信了,没有半点怀疑的那种。
他宁愿相信雾村修嘴硬难搞,都不相信在这种危急时刻,萩原会帮雾村一起欺骗他们。
“怎么回事,你们聊崩了吗?”
伊达继续压低声音,“我看雾村心情还不错啊。”
其实萩原的心情也很不错。
但为了迷惑那个可能在暗处监视他们的家伙,他只能表现出遗憾的模样。
萩原叹了口气,“小修就从来没担心过自己的安危,班长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倒也是,你也别难过了,总会有办法的。”
伊达拍拍萩原的肩膀,在后者转移话题问小阵平在哪的时候,回答道:“他去找降谷他们了。”
“那你呢班长,家长见得怎么样?”
“挺顺利的,我明天打算向娜塔莉求婚。”
萩原:“欸~”
伊达:“但求婚戒指在高木那,明天还得麻烦雾村要回来。”
“放心吧,小修肯定会答应的。”
萩原将视线投向沙发坐着的引渡者身上,紫眸柔和。
伊达迟疑两秒,“萩原,你不会……”
萩原理所当然地点头。
“喜欢小修啊,怎么了?”
“……不,没什么。”早就有所怀疑的伊达接受得很快。
他拍拍萩原的肩膀,语重心长,“身份差距很大,但我觉得你很有希望。”
“哈哈,那就多谢班长支持啦~”
萩原嘚瑟笑笑,绝口不提他已经成功大半的事实。
——
客厅里,雾村正用细线勾勒着城市与倒影,滔滔不绝地讲解着去地府居住的好处。
他的公寓就这么大,挤一个萩原、一个松田就够可以的了,再来一对小情侣以及女方父母的话,就有点太尴尬了吧。
大家都不怎么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连隐私都没了。
伊达听完也赞同道:“娜塔莉,等明天见过我父母,你和爸妈就先去地府吧。”
“你暂时留下也好,真要是去了地府,再回来可就难了。”
娜塔莉立刻就明白了伊达的意思,朋友还在危险之中,对方不可能放心去地府生活。
伊达笑笑,借口和雾村、萩原有事要聊,拽着两位去了卧室里。
他要聊的事就是那枚求婚戒指。
不管向高木索要的是雾村还是伊达,都绕不开雾村的帮忙。
引渡者给出一个很随便的建议。
“直接去首饰店再挑一个呗~挑个大的,鸽子蛋那么大。”
反正鬼魂偷走的只是物品的灵,根本不会出现在现实中丢失而牵连工作人员的情况——顶多就是钻石光芒黯淡,看起来像个假的。
两位警察鬼魂目露震惊。
不等伊达反驳,萩原就先提出抗议。
“那怎么行,求婚可是结婚之前最神圣的环节,怎么能随便去首饰店再偷一个。”
雾村纠正,“是拿,正大光明的拿。”
伊达:“你不能因为活人看不见我们,就偷换这种行为的概念。”
萩原:“小心干坏事的时候被小工藤撞见,可就真的怎么洗都洗不清嫌疑了。”
搬出工藤新一后,雾村终于放弃自己的首饰店计划,转而答应去找现在戒指的持有者高木。
第78章 戒指
第二日, 告别式当天。
高木涉靠墙坐着,左前方是伊达航的棺椁和黑白照片,右前方是排队等待吊唁的警视厅同事们。
穿着黑色丧服的伊达父母站在棺椁旁, 对每一位吊唁结束的客人表达感激。
已经是伊达死后的第三天了。
高木涉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这几天里,他恍恍惚惚,活得像是行尸走肉。
能瞬间制服壮硕嫌犯的人, 竟然会被一辆不掺杂任何阴谋诡计的汽车夺去性命。
正发呆时,一双发亮的黑皮鞋闯入视线。
高木涉愣了愣, 迟缓向上抬头。
与此同时,站到他面前的男人半蹲下身,声音传来。
“您还记得我吗?警官先生。”
高木涉落进一双漆黑的眸子里。
对方的好相貌让他愣了片刻, 随即立刻从记忆中找到相对应的身份信息。
去年发生的乌龙案子,高木涉记得尤其清楚。
“您是那位通灵事务所的通灵师……雾村先生对吗?”
“很荣幸你还能记得我。”
雾村递给对方一张名片, “我可以坐到旁边吗?”
“当然,当然可以。”
高木涉接过那张名片,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内容。
他心中一动,略带紧张地问,“雾村先生是为了伊达大哥来找我的吗?”
“没错,伊达说有重要的东西交给了你。”
雾村示意一下高木手中的记事本, “可以借这本本子一用吗?”
高木下意识护住本子,又连忙放松下来。
“不好意思,这本本子是伊达大哥托付给我的,我…我必须要先确认一下,您想拿这本本子做什么?”
“本子里夹着一枚戒指——不过你放心, 我取走的只是戒指的灵, 实物仍然归你保管。”
“呃……戒指的灵?”
雾村抬眼看了下前方的空气,微微摇头, 拒绝了‘天启四骑士’的书信提议。
他这次,不打算让高木和伊达联系或者见面。
对方未来会因为娜塔莉的死亡,遭遇笛本隆策的绑架。
虽然对方不会死,但笛本隆策会因为喝下毒酒而中毒身亡。
他需要确保这件事的发生。
所以高木涉不能见到伊达航。
“订婚戒指上附有你看不到的灵魂碎片,我需要取走它。”
雾村诚恳地说着谎话,“不然伊达航去不了天堂。”
“我本来就去不了吧。”
伊达航蹲在离地几厘米的空中,很是无语地说道。
他大概猜到雾村为什么要放着更简单的通灵办法不用了。
伊达:“高木以后会因我而死吗,所以现在不能和我见面?”
雾村没有回答他。
萩原和松田则很迅速地把伊达航拖走。
萩原:“班长,都说过了不要问小修这种问题!”
松田:“往好的方面想,高木要是死了,你们就能重逢了啊。”
“我就是问问,又不干什么!”伊达大声嚷嚷。
“喂!这可是我的葬礼,你们居然想把我这个主人给扔出去!”
萩原:“现在这是我们的了,正好诸伏还没办葬礼呢!”
留在雾村身边没有跟他们一起制裁伊达的诸伏景光无辜躺枪。
“我可不想蹭班长的葬礼。”他为自己辩护一句,又好心提醒三位玩得起劲的好友。
“娜塔莉来了,班长你不是说这是惊喜嘛。”
伊达瞬间警觉,挣脱萩原和松田的桎梏,挡在飘过来的娜塔莉面前。
“你那边怎么样?”
娜塔莉点点头,心情有些低落。
“警察联系了笛本先生帮我处理后事,实在是太麻烦他了。”
娜塔莉的亲人只有父母,而她的父母又在来这里的路上出了车祸。
处理后事的工作就只能交给和她关系亲近的朋友。
娜塔莉和父母回到居住的公寓时,年纪已经很大了的笛本正在收拾她的遗物。
望着对方微微佝偻的后背和痛苦的神情,娜塔莉不可能不难过。
伊达轻叹口气,宽声安慰的同时,带着她远离了雾村和高木所在的位置。
高木涉很早之前就知道,伊达大哥、佐藤警官,都和这位叫雾村修的通灵师认识。
既然如此的话,哪怕雾村说出了神神叨叨的话,他也应该给予一定的信任。
反正对方就在身边,这里又有一堆警察,根本不怕对方做什么坏事。
他望着雾村从笔记本的夹层中拿出戒指,双手做出一个奇怪的拉扯动作后,那枚原本还亮闪闪的钻戒就变得黯淡起来。
这是高木亲眼见到的。
他睁大眼,惊讶到无以复加。
“这…这…这是怎么做到的,它为什么突然变暗了?”
“把灵魂碎片拿下来就变暗了。”
雾村把戒指重新放回去,将本子还给高木。
雾村:“谢谢配合,等你死了以后,我一样安排你去天堂。”
“啊?谢…谢谢。”
高木随着他站起身的动作,连忙跟着起身。
高木:“您要离开了吗?”
“嗯,要做的事全都做完了,我就先走了。”
雾村冲对方笑笑,果断离开了殡仪馆。
望着他的背影,高木涉迟疑片刻,又从那本本子中拿出黯淡无光的戒指。
渐渐的,他开始担心起来。
总不会是被掉包了吧?他明明一直都在盯着对方的手。
有些魔术手法确实能做到在观众眼睁睁看着的情况下调换物品。
但刚才他和雾村的距离非常近,得是快到什么程度的手速才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调换戒指呢?
*
钻戒是很普通的款式。
雾村看了几眼就失去兴趣。
仗着伊达不在,他评价道:“还不如鸽子蛋呢。”
“真要买鸽子蛋的话,把伊达卖了都买不起,还是饶了他吧。”
萩原哭笑不得,从雾村手里接过那枚戒指的灵,小心放好。
宝马M驶离停车场,往涩谷公寓驶去。
车内,雾村开车,萩原在副驾驶。
松田和诸伏则坐在后排。
上次雾村和黑衣组织接触之后,琴酒、伏特加和贝尔摩德都对通灵事务所失去了兴趣。
确认过波本和黑麦的身份没问题后,琴酒三人就分别去了英国和美国,有其它任务要做。
日本的代号成员不算多,对降谷而言暂时还算安全。
可惜安室透的马甲最近也很忙,抽不出时间来参加伊达航的葬礼。
回公寓的一路上,雾村的手机没收到任何引渡任务的消息提醒,暂时是悠闲的状态。
想来也该清闲点了,毕竟昨天一共有四个引渡任务。
娜塔莉、德木侑子、彦上京华,同一座城市互不认识的三个人,因为不同的原因选择了相同的上吊自杀。
之后又是娜塔莉的父母车祸身亡。
一天之内,五个人非自然死亡。
偶尔出现一次还算正常,但东京是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
雾村正思考着,突然听到萩原询问。
“小修想戴戒指吗?我们也去买情侣戒指啊~”
雾村瞥了他一眼。
“你有钱吗?”
萩原很生气,他觉得自己被小瞧了。
“我死掉以后肯定有抚恤金的,你可以找我姐姐要!”
“那还是算了吧,我再怎么坏,也不会打抚恤金的主意。”
雾村叹了口气,这次不用萩原撒娇就妥协道:“你想买的话,等会就去首饰店好了。”
后排,诸伏凑近松田,小声询问:“这不是已经到买戒指的一步了吗?”
明明昨天晚上,松田告诉他们的八卦消息还是‘萩还在追求中’,今天都要买情侣戒指了,怎么可能还在‘追求中’。
“我怎么知道他们的关系为什么会突飞猛进,明明我就离开了一个晚上。”
松田有点生气——关系变化太快,他的八卦已经过时了。
诸伏:“他们昨晚出去约会,可能很顺利吧。”
松田:“或许吧,但萩说自己失败了啊。”
“咳咳。”雾村咳嗽两声,提醒后面两位越聊越兴奋的家伙。
“聊得开心吗?你们要是想买戒指的话,我也可以帮你们买。”
后排顿时安静下来。
萩原探出脑袋,幸灾乐祸地笑着。
“小阵平,你们想知道什么的话,其实可以直接问我哦~”
松田冷哼一声。
“就在这把我们放下吧,我和诸伏一起走。”
诺大的公寓已经容不下单身狗松田阵平了。
他既不想看到伊达和娜塔莉,又不想参与雾村和萩原之中,以后就只能跟着诸伏和降谷混了。
从这个路口,能更快到达降谷所在的安全屋。
雾村停下车,两位鬼魂直接从车内钻了出去。
萩原好心提醒。
“今晚伊达订婚,你们可不要忘了。”
诸伏问道:“零可以来吗?”
雾村:“可以,不会有事的。”
告别两位不想当电灯泡的鬼魂,雾村没有开车回公寓,直接照导航去了最近的首饰店。
玻璃橱窗中,一排排戒指折射着照明灯的光线,显得分外璀璨。
“先生,欢迎光临。”导购员热情迎了过来。
“请问您是要给自己买,还是给亲人、爱人买呢?”
雾村垂眼看着晶莹璀璨的钻戒,短暂沉默后,不自在地回答。
“……爱…人,我要买情侣戒指。”
人类看不到的年轻鬼魂把涨红的脸埋进搂着雾村脖子的手臂中。
萩原几乎要炸了,不过这次很好的控制住了力量,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爆炸。
萩原:“小修要再说一遍吗?我刚才没有听清楚。”
雾村没理他。
第79章 聚餐
挑选戒指款式的过程并不漫长。
一直嚷嚷着鸽子蛋的雾村, 最后却选了一款非常简约的细戒。
很干脆的刷卡付钱。
在导购员帮忙打包的时候,意外突然发生。
两个戴着面罩的男人冲进首饰店。
一人高举手/枪朝天花板开了一枪。
“不许动,都给我老实点!”
紧接着, 是打砸柜台的声音。
几位柜台后的工作人员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柜台里的钻戒都抢走,却连大气都不敢喘。
雾村注视着这一幕,只在抢劫犯来到附近时, 后退让开一些位置。
“感受到了吗?”他问身后趴着的警察鬼魂。
萩原点点头,“导购们的恐惧和怨恨, 抢劫犯的欲望和贪念,都越来越旺盛了。”
这些负面情绪从人类的身上释放,积累在封闭鬼域中, 成了滋养恶意的温床。
一直这么下去,东京的犯罪率会越来越高的。
萩原突然感觉身下一空, 差点直接摔下去。
他在半空稳住自己,错愕望向突然躯体半透明的雾村。
趴在对方肩膀上的他,刚才直接没入了雾村的身体里。
透过引渡者露在外面的皮肤,能轻松看到门外街道上看热闹的行人。
和鬼魂的半透明不同,雾村此刻的状态是能量逸散导致的,像是下一刻就会破碎消失。
尽管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当雾村真的在面前呈现出快要消失的状态时,萩原做好的那些准备还是顷刻间被瓦解崩盘。
他毫不犹豫地抵上雾村的额头,将对引渡者而言微不足道的力量传递过去。
传递的力量很快就被对方拒绝。
萩原有些急了,“小修…”
“好了,我没事。”
雾村的身体重新凝实, 他微微歪头, 凑近本就靠得很近的萩原的脸。
很短暂的亲吻,却神奇安抚住了萩原躁动不安的情绪。
很好哄, 也很有趣。
雾村浅浅笑起来,在抢劫犯离开时,转身去找导购员要包好的戒指。
他对自己将要消失的结局显得很平静,且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平静。
迅速赶到的警察封锁了现场。
做完笔录后,雾村回到路旁停靠的宝马车里,将戒指的灵一一取出。
“好了,真要消失的话,我会找个你不知道的地方。”
雾村抬起手,拇指蹭了蹭萩原眼角发红的位置,“戒指要怎么戴?”
“你能感觉到自己什么时候会消失吗?”
萩原接过一枚戒指,原本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经过刚才的一幕,他现在完全提不起高兴的情绪。
萩原:“你居然还想找个我不知道的地方消失,这也太过分了,不知道这样一来我会更担心吗?”
“你说得也对。”
雾村短暂思索,将戒指戴进萩原的左手无名指上。
雾村:“这样可以吗?”
萩原看了会儿手指上的戒指,撇嘴。
“一点仪式感都没有,没有见证,也没有鲜花蜡烛,甚至还是在车里。”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也可以准备一下。”
说着,雾村就要把那枚戒指再摘下来。
鬼魂躲开他的手,轻哼一声后开始调试车载电台。
很快,舒缓的轻音乐在车内响起。
“看,这样就很有气氛了吧~”萩原得意笑着,又举起手。
“不过我没想到,小修你会直接把戒指戴到无名指上,这么想跟我结婚吗?”
雾村愣了下,这有点涉及到他的知识盲区。
“我看情侣都这么戴……不该这样吗?”
“当然应该这样,无名指是最适合戴戒指的位置。”
萩原拉起雾村的左手,将要把戒指戴进去时突然停住。
萩原:“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做。”
“什么?”
“为爱人戴好戒指后,要主动亲一下的。”
“……萩原研二,引渡者有分辨谎言的办法。”
雾村叹了口气,在萩原心虚想要道歉时,拽着对方的衣领拉到自己面前。
是谎言,但他愿意被骗。
*
相比雾村和萩原这种简陋到在车内进行的交换仪式,伊达航的求婚仪式就显得过分隆重了。
——虽然要是还活着的话,肯定会更隆重。
伊达的父母、娜塔莉的父母,以及伊达的四位同期好友,都见证了这一幕。
仪式过后,娜塔莉和父母就要先被引渡到地府去。
之后一切顺利的话,正式的结婚仪式会在地府进行。
雾村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涌向笼罩东京的巨大鬼域之中。
无法阻止,也不需要去阻止,只要等鬼域完全成型,躲藏在幕后的家伙就一定会出现。
事务所内是一场好友聚会。
因为卧底任务忙得很少露面的降谷向伊达表达了歉意——没能去参加葬礼的歉意。
伊达无所谓地摆手。
“如果我真的死了,你确实可以遗憾一下,但我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呢,葬礼也就无所谓了。”
降谷失笑,也承认伊达说得很对。
和鬼魂状态的诸伏生活得久了,他有时候都会忽略好友已死的事实。
诸伏也说道:“比起活着的时候还要装一下,现在变成鬼魂以后,我反倒觉得方便了很多。”
不仅能肆无忌惮地陪在好友身边,还能帮好友收集很多不方便探听的情报——当然,前提是在雾村允许的范围内。
雾村帮了他们这么多,他们绝对不能再给对方添麻烦。
同一时刻,一人四鬼的心情都沉重下来。
雾村抬眼,将注意力从阅读的书籍移动到他们身上。
他没参与这场好友间的聚会,只是坐在不远处靠窗的躺椅上,享受此刻的岁月静好。
萩原笑着,抬手招了招。
无名指上的戒指折射灯光。
“小修,要来一起喝点吗?”
“我对你们的话题没什么兴趣。”
雾村说着,但还是合上书,坐到空着的单人沙发上。
话题由此变得沉重了些。
笼罩住整个东京的鬼域,藏在幕后的神秘家伙,以及更重要的,雾村身上的花纹。
花纹覆盖全身的时候,也就是鬼域彻底完成的时候。
“现在去地府求援的话,能阻止花纹的蔓延吗?”
降谷斟酌着自己的形容,“或者去地府以后,能直接隔绝力量的传输吗?”
“没什么用的,不管去哪都逃不掉。”雾村不太想讨论这个话题,态度也显得敷衍。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我,但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不管是我还是你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短暂的沉默后,伊达沉声问。
“最坏的结果,你死了之后会发生什么?”
“东京的犯罪率和死亡率再创新高,人类和鬼魂的怨念越来越多,由此再催生新的犯罪…”
雾村顿了下,托腮懒洋洋反问他们。
“还记得你们警校时期的废弃大楼吗?伊达的印象应该最深刻,进入鬼域后,你会忽略掉很多明显的异常。”
伊达点头,“如果是平时,我会很快察觉到不对劲。”
雾村:“鬼域完成以后,就算一天之内发生一百起杀人案,人类也不会感到异常。”
诸伏:“那气运之子呢?那个叫工藤新一的孩子。”
雾村:“气运之子说到底还是普通的人类,我对他没办法是因为我从来没对他用过全力。”
松田:“但你不是说气运之子是因为这座城市有危险才出现的吗?他一个普通人类,怎么解决东京的鬼域。”
这倒的确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雾村以前真没想过,现在才认真分析起来。
他记得自己看过工藤新一的人生。
对方会在17岁那年变成小孩,但原因不是遭到了灵异事件,而是吃了一种药物。
如果说降谷卧底的黑衣组织是气运之子所要面临的危险和挑战,那么笼罩住东京的鬼域……
“气运之子不是为了解决鬼域而出现的,是幕后黑手利用气运之子的存在遮掩自己的计划。”
雾村皱起眉,突然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我一开始,把东京出现的异常当成了对气运之子的考验,根本没有在意。”
“工藤新一能够屏蔽我的力量,我也把这当成了气运之子的特殊体质,但实际上,是世界想要保护气运之子不受鬼魂的影响和伤害,但这种保护是有限制的,如果鬼域成型,工藤新一也会受到鬼域的影响,丧失一定的判断力。”
说着,雾村笑起来,无奈自己为什么现在才明白过来。
“他一直坚信唯物主义,也是自我保护的一种,但又因为气运之子的特殊性,他能够感受到笼罩在东京周围的鬼域,那是我的力量,所以他才会一直怀疑我。”
这完全是说得通的。
工藤新一对雾村修的执着确实非常可疑。
消化了雾村的推测后,萩原提醒道:“所以这一点有什么用,小工藤能找到幕后黑手吗?”
“不能。”雾村毫不犹豫。
“他只能找到我,因为我就是力量源头。”
松田:“这不就完全没用嘛。”
雾村摊开手,对这个话题感到了疲惫。
“总之,如果我死了,你们就等下一任引渡者过来接任再去地府吧,还有降谷,如果我死了,眼睛也会消失,你看不到诸伏可不要着急。”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降谷扶额,可算明白萩原和松田抱怨的‘雾村真的完全不在乎自己安危’这点是多么真实的了。
第80章 消失
聚餐结束后, 生活又恢复到了原来的状态。
雾村依旧在兢兢业业地完成引渡任务。
只是比起以前的黑白双煞,又多了一位名叫伊达航的背后灵。
劝导鬼魂的工作,松田和萩原已经很熟了, 配合也很默契。
伊达主要负责监控周围,在某位小侦探接近之前,提醒雾村抓紧时间。
有鬼提醒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自那之后, 雾村就再没被工藤新一抓到,也就没有被警察留下问话。
除此之外, 就是入梦的交易彻底结束。
虽然肯定还是会有没看到的记忆,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通过已知的记忆,雾村能够拼凑出‘帕拜达’的人生, 也得知了自己成为引渡者的原因,这就已经足够了。
唯一让他感到苦恼的是身体经常性的半透明化。
力量即将耗尽, 或许就在下一秒。
*
“怎么……我还在这里?不是说要把我们送到地府去吗?”
东京都奥穗町,东奥穗村。
杀妻后又自杀的东奥穗村村长日原泷德疑惑眨眨眼,望向这几位据说是‘引渡者’‘死神’的家伙。
说得好好的‘要把他们引渡到地府’,他和妻子也都同意了。
但等了好一会儿,再睁眼时还是在他们死时的家里。
日原泷德生前是个脾气很好、也很善良的人,之所以杀了妻子, 是因为突然发现儿子日原大树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也就是说,妻子出轨了。
绝望之下,他选择杀妻后再自杀。
人死后,灵魂会出现在尸体旁边。
他的妻子日原钟子出现在房间内,同时也对自己曾经的出轨行为感到羞愧。
再度见面后, 妻子率先道歉。
日原也为自己的冲动后悔不已。
就在这时, 四位鬼魂——或者说一位引渡者,三位手下来到了他们面前。
日原钟子担忧起来。
“你们不会是骗子吧?”
任谁看到这么不靠谱的死神, 都会产生怀疑。
雾村没有立刻回答什么。
他望着自己半透明的手,体内力量再怎么均衡,也无法将手重新变得凝实。
“小修。”
属于萩原的手伸了过来,虚虚握住雾村半透明的手。
松田和伊达也将手放到他的肩膀上。
力量开始传递,却如细弱的溪流汇进即将干涸的大海。
只是聊胜于无的慰藉罢了。
雾村拒绝了他们的力量,抬头望向面前的青年鬼魂。
萩原依旧是22岁的模样,半长发下的紫眸仿佛破碎的宝石,被担忧和紧张填满缝隙。
被担心的感觉很新奇。
雾村笑起来,声音一如既往得镇定,给人一种胜券在握的自信和安全感。
“放心吧,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可是……”
萩原想说什么,但没等完全说出口,雾村就先推开了他。
黑发引渡者越过他,身体越发变得半透明的同时,抬手朝向两位等待被引渡的鬼魂。
引渡鬼魂、凝实身体,这两者已经无法再同时进行了。
雾村此刻的力量,只够选择其中之一。
而他的选择是继续自己的工作。
无形的风撞开关闭的窗户,汹涌灌了进来。
在案发现场收集证据的警察们都被窗户的撞击声吓了一跳。
“好大的风,快把窗关上。”
“现场要被弄乱了。”
现场稍显混乱。
受屋田诚人请求,来到这里调查真相的工藤新一走进犯罪现场时,看到的就是狂风之后的一幕。
屋内的血脚印直直通往巨大阳台。
警察们正在收拾被风吹乱的现场。
工藤新一没有第一时间观察凶手留下的痕迹。
直觉提醒着他,那双湛蓝清澈的眸子直直望向屋内站着的格格不入的身影。
通灵事务所的通灵师雾村修。
一个可疑的、总是出现在案发现场且完全不畏惧尸体的家伙。
好像从今年2月以后,工藤新一就没再在案发现场见过这位通灵师了。
他一开始没怎么在意,直到4月去了趟纽约又回来后,才开始真正思考起‘为什么这段时间都没再见到雾村修’这个问题。
原本他打算找个时间去事务所看看。
结果还没等抽出时间,就在这里的案发现场遇到了对方。
只不过……
工藤新一皱起眉,透过通灵师半透明化的身体,看到了更前方的巨大阳台。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但看向警察时,视线又恢复了正常。
身体半透明,这是魔术手法或者催眠之类能办到的吗?
工藤下意识思索起一些现实解法。
但在这时,邀请他过来的屋田诚人疑惑问,“工藤同学,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观察一下现场。”
工藤随口应道,迟疑片刻后,没有将‘你看不到那边半透明的人影吗’之类的问题抛给屋田诚人。
“麻烦帮我借一副手套吧。”
扯了个随便的理由,工藤支开屋田诚人,快步走向那道越来越虚幻的身影。
奇怪的是,对方的身体是虚淡的,身体上的纹身却没有任何变化。
纹身……
工藤突然想起曾经雾村给他看过的手腕纹身。
对方说纹身在生长,他当时的回答是让对方去看看精神科。
但如果雾村真的没有说谎,如果雾村修真的是在向他求助的话……
少年侦探突然攥紧了身侧的手,
早在工藤出现的时候,雾村就看到了对方。
这一次,他没为少年的出现感到头疼。
在工藤过来时,他配合走向宽敞的阳台,含笑打了声招呼。
“好久不见啊~小侦探,我现在的样子没有吓到你吧。”
工藤新一不知道该说什么,越是走近,他就越觉得雾村身上的异样不是魔术,而是一种真正的超自然现象。
“你……”他斟酌着自己的形容,“你是…鬼魂?”
天知道问出这个完全不符合自己世界观的问题时,工藤新一纠结复杂的内心。
雾村笑笑,做出双手合十的动作。
“算是吧,我不是说过我负责超度鬼魂嘛~所以是引渡者,你可以理解为死神。”
很超自然的说法。
要是以前的工藤新一绝对不会相信。
但现在,工藤新一决定给予雾村一点信任。
“所以这就是你经常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原因,你要带走他们的灵魂?”
“没错,所以别再怀疑了,我真的不是什么坏人——我连人都不是呢~”
工藤新一的眉头皱得更紧。
“那你现在……是带走死者灵魂后,自己也要走了吗?”
“我有些事要去处理,可能好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雾村耸了下肩膀,笑容带着愉快。
“能在消失前解除误会真是太好了,公寓密码是111000,你有空的话,麻烦帮我照顾一下公寓里的花花草草。”
“我有种你在交代后事的感觉。”
工藤端详着他脸上的表情,直觉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工藤:“你真的没事吗?”
少年伸出手,想尝试着抓住将要完全消失的身影。
“公寓里还住着四位鬼魂,好消息是他们生前都是警察,绝对不会伤害你,如果他们尝试和你打招呼,你也不用害怕,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飘渺,直到最后彻底消失在工藤的视线中。
工藤尝试拉住他的手臂,却像穿过空气般穿过对方的身体,毫无阻碍。
这……少年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崩散成了碎片。
一枚戒指的灵在落到地板之前,被鬼魂的手及时接住。
萩原紧紧握住那枚戒指,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是浓郁到化不开的担心和无助。
实力和身份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大到让不需要呼吸的鬼魂都感受到了窒息。
他无法帮到雾村,这个以前就知道的事实再一次深深刺痛了萩原的内心。
一种浓烈到仿佛海啸般的无力感随着雾村身体的消失,狠狠撞向他摇摇欲坠的精神。
尽管通过入梦,萩原知道雾村留有后手——对方等待的就是一半力量彻底消失的时候。
但当亲眼目睹这一刻的到来,萩原还是感到痛苦。
如果他们都还活着就好了。
至少他不会是个无用的人,他可以真真切切地帮到自己的爱人。
松田和伊达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望着盯着戒指神情阴郁的好友,直到被弯下腰去的工藤新一吸引了注意力。
最后消失的是雾村身上的纹身,足够覆盖住成年人身体的花纹缩小成一朵盛放的彼岸花,在工藤新一伸手碰触时,破碎成星星点点的暗红碎片。
天空变暗了,像是即将要下一场大雨。
“工藤同学,手套我借来了!”
屋田诚人快步过来,见到工藤蹲着的动作,立刻期待问。
“找到线索了吗?”
工藤摇摇头,接过对方递来的手套。
“暂时还没有,不过……”
他没再说下去,如果自己的推理是正确的,那么这真的是个很悲伤的故事。
“回去吧。”萩原看向松田和伊达,勉强露出一抹笑容。
“诸伏应该也会很快来公寓找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