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伴着几声零碎的碰撞声,没过多久,这道脚步声又开始原路返回,余悸面带笑意,看着丹郁从隔断墙后探出个脑袋,问道:“门,在哪里?”
卧室的构造并不复杂,只是门跟墙体很像,几乎融为了一体,天色还暗着,第一次来,所以才找不到门在哪里。余悸随手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毯上,不急不缓地走过去,视若无睹般略过丹郁:“跟我来。”
擦肩而过时,丹郁刻意往边上避了避,看到余悸是真的推开了房间门,还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才稍稍放下心,抬脚跟上去。
房间外是条又深又长的长廊,两边有很多房间,还有通往不同方向的通道,丹郁亦步亦趋地跟在余悸身后,时不时往四周看过去。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以致于丹郁都没去想为什么自己身上会穿着一套合身的睡衣。
走了没多久,余悸就停了下来,站在一道门的旁边,并冲丹郁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进去。丹郁没多想,随手就开了门,进去后却发现不是通往外面的通道,而是一个专门用来摆放浮夸珠宝的宽敞房间,数量之多,琳琅满目,倒像展览馆一样。
余悸没有进去,随性地倚靠在门口的位置,说道:“你应该已经知道这里是别墅了,我顺便带你随处看看,因为你以后会常来。”
然后看了眼墙角,继续说道:“看到那边的钟摆了吗?”
丹郁下意识看过去,余悸说:“别去动它,因为它后面有一个机关。你要是动了它……”
说到这里,余悸有些刻意地停顿了一下。
在这种别墅豪宅里,类似这样存放贵重物品的房间向来都会有安保系统,也许那后面的机关,一旦误触,就可能会出现生命危险。正当丹郁这样想的时候,就听余悸说道:“要是动了它,就会发现后面有个密室。”
然后余悸把目光从钟摆移到了丹郁的脸上,漫不经心地说道:“那里面有很多原沐生的照片,很多,很多,很多。你不会想看到的。”
这才是他带丹郁来这间房间的原因。
余悸总在一些很奇怪的地方保持着绝对的坦诚,说是真诚也不过分,但归根结底,还是得算作他的恶趣味。
他扫了眼陈列在房间里的各种配饰,满不在乎地说道:“来都来了,随便挑两个吧。”
从听到密室里全是原沐生的照片开始,丹郁就处于一种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的状态,脸上的表情也是肉眼可见的难以形容。他端详了余悸一会儿,突然应道:“好啊。”
然后就转过身,围着陈列柜一个个看了起来,看起来很是认真,真去挑上了。余悸倚在门口没进去,就静静地等着,等了好一会儿,余光瞥见丹郁伸手拿起了一个什么东西,然后就往他这边走来了。
他并不知道丹郁拿了什么,也没有要过问的意思,正打算转头离开的时候,还没能转过身,肩头就搭上了一双手。
是丹郁过来了。丹郁在他面前踮起脚尖,试探着贴近,随即耳垂上就传来了轻柔的触碰感。丹郁的动作很轻,小心翼翼中带着一丝认真,冰凉穿透过去,就这样给他戴上了一枚耳钉。
大部分时候,他都默许了丹郁的靠近,现在也是,当意识到丹郁要做什么开始,他就站在那里任由丹郁摆弄,在丹郁为他戴耳钉的时候,他还顺势环住了丹郁的腰。
“你很会取悦人。”
声音中带了些笑意,但应该没有赞扬的意味在里头。
四处可见的镜面里,余悸看到这是一枚镶嵌着黑钻的耳钉,问道:“为什么选这个?”
丹郁放下手:“猜猜看。”
这是在学他说话。余悸垂下眼,看着丹郁的眼睛,说:“上一个说让我猜的人,你猜猜,他怎么样了?”
丹郁:“……”
丹郁:“那你重新问一次。”
余悸倒也相当配合,重新问道:“为什么选这个?”
丹郁也看着他的眼睛,说道:“看着有点不详,感觉戴了可以带来死亡。”
虽说余悸早就知道丹郁对自己有这方面的期待,但真的从丹郁嘴里听到了,不得不说,就是另外的感觉了。余悸不太知道这种感觉怎么形容,眸光微微敛了一下,低声问道:“是吗?”
他看起来好像不怎么在意。
不仅不在意,还挺高兴的样子,嘴角的弧度又往上扬了扬,牵住丹郁的手,将其牢牢地握在手心,说道:“走,继续带你去看看别的地方。”
“……”
余悸很耐心地带着丹郁看了一遍别墅,在吃完早餐后,还把丹郁贴心地送到了军事学院,没有耽误丹郁多一分钟时间。
甚至丹郁去到理论教室的时候,时间比平时还要早一些,里面的同学不多,丹郁照常走到边缘一点的位置,刚一坐下,就感觉通讯器好像震动了一下。
在这一刻,他产生了一种很莫名的直觉,他觉得是余悸给他发消息了。
教室里渐渐坐满了人,四处的交谈声不绝于耳,丹郁屏住呼吸,缓慢地伸出手,把通讯器给点开。
余悸的私人通讯资料是一片空白,头像是空白的,名字也是空白的。他其实并不知道这是不是余悸真正常用的私人号,因为以他对余悸的了解,随便拿一个不被人知道的号来专门联系他也是有可能的。
“晚上回白塔,我帮你疏导。”
很罕见,竟然说了让他回白塔的原因,而不是像以往一样,没有前因后果,只冷冰冰地命令他去什么地方,又或者是通过其它方式让他被迫去找他。
关闭通讯器的时候,指尖无意间划过这个近乎空白的私人号,渐渐消散的投影里,私人号的界面跳了出来,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边缘位置里,显示着一句意味不明的个人留言。
然后丹郁的心脏突然漏跳了一下。
那上面写着——
“我有时也希望你能不那么恨我。”
这或许是余悸会说出来的话,可不该如此正经,遣词造句也不该如此悲哀。
像一句蹩脚的内心剖白。就好像,明明对自己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却又不是出于余悸的本愿一样。
余悸说的话该更加玩味些。
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丹郁移开目光,眸光暗了下来,视线不知不觉落在指间的戒指上,然后渐渐涣散。
是自己……想多了吗?
另一边。
奢华的房间内,通讯器的全息投影还投在空中,透明悬浮的页面停留在和丹郁的聊天界面,几条积压的未读消息压在边角,发信人写着“遏兰衡”三个字。余悸端着杯水倚在一旁,视线掠过玻璃窗看向外面,视线有些失焦。
杯子里的水冒着丝热气,这道热气渐渐变得若隐若现,后来彻底消失,来自水温的温度从温暖变得冰凉,余悸也没有动一下。
直到两声短促的敲门声传来。
管家为他带来了一份协议,余悸这才放下水杯,把协议接过来翻了翻,挑起眼皮看了眼管家,问道:“遏兰衡没问什么?”
管家点了下头:“他什么也没问,看了一眼就签了,协议内容我也核实过了,没有任何问题。”
“好,收起来吧。”余悸合上协议,随手又递给了管家,“再去拟份转让协议。”
管家恭敬地回话:“好的。”
空中还浮着投影,仍旧是之前的界面,整个聊天界面里始终只有一行字,孤孤单单地悬在那里。收到消息的人也始终没有给过回复。
余悸回到白塔已经是后半夜了。
比起平日里的悠闲散漫,这次要匆忙一些,进屋后连外套都没脱就直接走进了房间。丹郁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像是睡得正沉却又被吵醒了,一脸的困乏。可能是太困了,所以不像往常那样显得过于戒备,余悸在丹郁的身侧坐下,伸出手,说道:“我只有半个小时。”
丹郁的眼睛有点睁不开,虚着眼睛在恍惚间看到余悸的手,又重新闭上眼,然后抬起手,凭着印象往余悸的手里搁,可他好像迷糊得有点厉害,几次都抓了个空,正眯着眼睛想把眼睛睁开,后背就贴上了一只手,余悸直接把他压进了怀里。
丹郁一下就醒了。
余悸能感觉到怀里的人浑身僵硬了起来,便说道:“放松。”
余悸的声音该是很温柔的,正如他平时充满迷惑性的微笑一样,明明看起来很随和,却又总让人觉得过分虚假,也过分可怕。
温柔的面具里,好像总有点什么别的目的在里头。
但丹郁还是听从了余悸的命令,乖乖放松身体,任由余悸帮他疏导,好一会才问道:“为什么是半个小时?”
余悸垂眼看他,但是没说话,一直到丹郁微微抬头,也看向他之后,才回道:“因为半个小时后,我得去其他区的哨塔,好几天后才能回来。”
是好声好气的解答,仍旧是近乎温柔的语气。
像跟原沐生说话的时候那样。
一样温柔,一样迎合,一样虚伪。
可他们两人之间其实很少这样平心静气。丹郁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移开目光,说:“原沐生最近好像不怎么好过,我不知道是不是闻祈带的头,那人好像有点什么毛病,不把人给踩在脚底下就活不下去了一样,你不过问一下吗?”
回应他的,是余悸长达好几分钟的沉默。
等终于开了口,说的却是:“你非要在这仅剩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跟我说其他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