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曹公公来到坤宁殿时,柳无故正坐在躺椅上,悠闲的晒太阳,秋日的阳光不过分的热,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与他的舒适相对比的,是身后战战兢兢的婢女们。
男人俊朗凌厉的五官被暖阳柔和了几分,光影在他脸上,无端令人觉得男人的脸比这光更惹人瞩目。
平日里懵懂憨傻的眼此时多了神采,同样是波澜不惊的眼,如今看上去却让人觉得里面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他身上穿着白色的长衫,没有再穿往日可笑的女子裙装,衣摆因为男人的姿势垂在地上,虚虚的挨着地面。
见有人来了,男人偏过头,淡淡的扫了曹公公一眼。
仅一眼,曹公公却感觉自己像是被狼盯上,看来这皇后果真性情大变,这般想着,他态度更恭敬些,行了个礼,低声道:
“皇后娘娘,陛下让你去见他。”
柳无故站起身,对身后的婢女说道:“那个,那谁?”
为首的看上去镇定些的女子上前一步:“奴婢含春。”
“含春,待会等那只鹦鹉醒了,记得给它喂点吃的,再找一个笼子来。”柳无故交代一番,便对曹公公说道:“带路吧。”
曹公公低声应了句是,他是皇上身边的大公公,按理说不论是妃嫔还是朝臣,明面上都要对他敬重三分。
但是如今皇上无权,他这个大公公,也就能威慑宫里其他的奴才。
柳无故行走在宫道上,看着周围高高的红色宫墙,他走得很慢,曹公公也不敢催,皇后出行是可以坐步辇的,不过柳无故拒绝了。
在柳国时,幼年他住在皇宫里,看着这红色宫墙,想的是如何逃离皇宫,如今又被困在了这宫墙之中,想的依旧是逃离。
柳江明费尽心思拉拢朝臣,发展势力,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杀了柳无故而不引起群臣激愤,想到他的好兄长做的那些事,柳无故突然嗤笑一声。
他一直对那皇位不感兴趣,当了皇帝虽然万人之上,但要被束缚在这皇宫中一生,但是柳江明不相信。
而柳江明必须杀自己的理由,他也多少知道一点,就是不知道柳江明,是如何得知那个消息的。
柳无故慢悠悠的走着,他脑子里思考着黎国的局势,想着要去见的人,或许跟皇帝合作,助他夺权能让他离开这宫墙之中,还他一个自由身。
除了自由,他还要柳江明付出代价,若是黎国的皇帝不行,那就原身的父亲,利欲熏心的柳永昌,再或者势弱一头的太傅。
不管同谁合作,都要见一面才知晓。
待到养心殿,曹公公停在了门口,对柳无故一躬身:“皇后娘娘,请吧。”
开阔明净的养心殿采光很好,阳光大片大片的照射进来,投射在地上,形成一个又一个光斑,殿内空间很大,却冷冷清清一个侍奉的婢女太监也无。
暖色的光驱逐了殿内的清冷寂寥之感,正中央的台阶上摆着一张黄花梨嵌螺钿牙石花鸟长方桌,桌后站着一个身形纤长的人。
那人一手拢着衣袖,一手落笔在纸上,墨色的长发似上好的锦缎,有几缕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垂至胸前,白皙的脸与脸侧黑色的发丝交织,更显得他的脸白嫩如玉,淡色的薄唇轻抿着,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
他像是在作画,柳无故却觉得,他站在那里,就是一副着墨相宜的山水画,而那淡色的唇若是被人辗转碾磨成艳红,便是山水画上落名的印章。
柳无故在台阶下站定,对着那人行礼:“陛下。”
恭敬的样子,丝毫看不出他刚才放肆的内心想法。
随着他的声音,那人落下了最后一笔,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将笔放下,坐了下来。
黎星宿看着他,沉默良久,柳无故也一直等着,猜他会说什么,是询问他的变化,还是问责他杖毙了疑似皇上宫里的婢女。
“你为何不穿女子罗裙了?”清朗的男声从站立的人口中传出。
柳无故愣住了,他脑子里想了许多,万万没想到黎星宿开口第一句是这个。
“回陛下,臣乃男子,穿女子罗裙不成体统。”柳无故低头回应。
上方端坐的黎星宿似乎笑了,看不出笑里有没有讽刺,“你既然身为男子嫁于了朕,做了这一国之母,便要穿起女子宫装。”
柳无故头更低了,话语却无比尖锐:“一国之母?那陛下能做这一国之主吗?”
黎星宿手猛地一拍桌子:“放肆!”
柳无故终于抬起来头,眼神中没有丝毫对皇帝的尊敬,有的只是淡漠,嘴里轻飘飘的回道:“陛下息怒。”
他看着面带怒气的黎星宿,觉察到看似生气的皇帝陛下平静的眼神,突然笑了笑,紧绷的气氛被这笑打破。
柳无故的视线落在了黎星宿拍在桌上的手:“陛下千金之躯,手似玉笋,伤到了可不好。”
黎星宿的唇抿了抿,这次是真的有些生气了,手似玉笋?这个柳无故嘴里说不出一句好话,把他当姑娘在这调戏。
“皇后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以后穿宫装罗裙,莫丢了皇家脸面。”黎星宿被调戏了心里憋闷,那也不会让柳无故好过。
柳无故是在现代活过一遭,对女装大佬接受良好,并不会觉得屈辱,闻言也没有再争辩。
他还在想,这个少年皇帝,什么时候才会沉不住气问他为何不痴傻了这件事。
他心里这般想着,却又听见黎星宿突然说道:“听说皇后救了一只鹦鹉?”
柳无故平静的回:“回陛下,是有这么回事。”
黎星宿闻言问:“那鹦鹉如何了?”
柳无故眉头微挑,似乎有些惊讶皇帝竟然会关心一直鹦鹉:“从昨晚睡到今早臣离开时,约莫是伤着了。”
“那便好生养着,你退下吧。”黎星宿低垂着眉眼,轻声说道。
柳无故被叫来养心殿走一遭,似乎就为了拉两句家常,他在心里对黎国这个少年天子傀儡皇帝有了些许评判,却不知黎星宿惊涛骇浪的内心。
......
从养心殿回来,含春连忙迎了上来:“皇后娘娘,按照您的吩咐找来了鸟笼,可这喂食...”
“喂食怎么了?”柳无故问道。
含春身体细微的抖了抖:“鹦鹉从您走后到现在也没醒,实在是喂不了啊。”
还没醒?鹦鹉有这么能睡?柳无故这般想着,点了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走进殿内,里面多了人高的檀木架子,架子上挂着一只做工精致的金色镂空鸟笼,此时鸟笼内正四仰八叉的睡了一只淡蓝色羽毛肚子圆滚滚的肥鹦鹉。
柳无故拿着根羽毛挠了挠鹦鹉,语气疑惑:“这么能睡?”
鹦鹉圆滚滚的肚皮有节奏的起伏着,赫然是活着的,而柳无故显然看到了。
“我还从未吃过烤鹦鹉,不知把一身羽毛拔了,还能有多少肉。”柳无故声音低沉的说道,语气中丝毫没有恐吓一只鸟的惭愧感:
“鹦鹉肉,应该很香吧”
黎星宿刚睁开眼,就听到了这一句话。
鸟笼里躺着的鹦鹉噌的一下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眼神中尽是惊惧,在看到柳无故后,眼神又变得懵懂。
柳无故准确的捕捉到了鹦鹉眼神的变化,嘴角勾起兴味的笑,从第一次见到这鹦鹉开始,他就觉得这鸟格外通人性。
既然出不去这深宫,有一只通人性的鸟玩玩也不错。
柳无故伸手探进鸟笼,试图将鹦鹉抓出来,却被尖尖的鸟喙啄了手。
黎星宿泄愤似的啄着探进笼中的大手,又回到了鹦鹉身体的无措和一睁眼就被吓到的惊惧混杂,让他对柳无故没有好脾气。
他啄得狠,柳无故话更狠:“再啄我一次,就将你的鸟喙拔了。”
他阴沉沉的威胁道,鹦鹉抬头看了他一眼,猛地低头又啄了一口。
黎星宿理直气壮的啄着:听不懂听不懂,他是鹦鹉不懂人言。
柳无故被它气笑了,将鹦鹉捉出来,鸟笼旁是含春准备的食物。
“还想不想吃饭?”柳无故端着一盘食物问道。
黎星宿抬起小小的脑袋看了他一眼,头顶鹅黄色的羽毛颤了颤。
柳无故将盘子端到它面前,保持着一个它能看到但吃不到的距离:“叫一声爹爹,就给你吃。”
黎星宿深吸一口气,圆滚滚的肚子微微收缩又变圆,然后猛地一口啄在柳无故的虎口,继他左手虎口的伤以后,右手虎口又填了新伤。
......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柳无故在等秋猎,朝中许多人,也在等秋猎。
这天柳无故照例懒散的晒太阳,一旁的含春给他讲着最近发生的新鲜事。
他胸口趴着一只肥嘟嘟的鹦鹉,风吹着鹦鹉的的羽毛,让本就肥的鹦鹉炸毛后显得更加圆滚滚的。
“听说,柳国皇上要大婚了,娶的是程将军的女儿。”含春继续说着新鲜事,却见皇后娘娘噌的一下坐了起来。
他胸口的鹦鹉因为他的动作咕噜咕噜的滚到他腿上。
被摔了个七荤八素的黎星宿怒视着他,就见柳无故直愣愣的坐了一会。
突然嗤笑一声:“柳江明娶程将军的女儿?癞哈蟆睡青蛙,长得丑玩的花”
在宫里长大从未听过如此粗鄙之言的黎星宿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