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黯下了床走向浴室。

    走到浴室门口一回头,他后知后觉发现床单一片凌乱,上面布满了水渍,那是他潮湿的头发染上的。

    足见他们刚才试戏的激烈与投入程度。

    江黯的眼神浮现了一瞬的迷茫。

    关于吻戏,他和邢峙练得应该还凑合了。

    但一旦继续下去,两个人的状态明显都不对。

    《观音桥》里有几场吻戏,拍得很唯美,江黯那会儿用技巧多于真情实感,很容易就过了。

    至于床戏,里面尺度最大的地方,他也无非只是露着后背,假装坐在师兄身上动。

    胶带、小抱枕,该做的防护全都有了,他和mike完全没有直接的身体接触。两个人甚至裤子都没脱。

    然而这次的感觉与之前完全不同。

    向来对演技极有自信的江黯忽然心生自我怀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戏顺利演下来。

    刚才身体发生的一切反应,对他来说都太过陌生。

    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尤其是在镜头前。

    同样让江黯捉摸不透的还有邢峙。

    从帮自己争取角色到主动提出炒cp,从主合同到补充协议……邢峙的这些举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殷勤,容易让人误会他是不是对自己有意思。

    可答案明显是否定的。

    表面看起来邢峙一直在主动拉进两人的距离,但实则不然,在江黯看来,他反而在抗拒自己、推开自己。

    比如第一次试戏后他的后退。

    再比如他刚才忽然的抽身离去。

    思来想去,江黯不免猜测,邢峙也许真的曾是自己的影迷。

    作为影迷,他做这一切,只是想促成自己和昔日偶像的合作,圆一个年少时期的梦。

    但一切也止步于此了。

    与旖旎暧昧的情愫扯不上半点关系。

    至于他刚才的生理反应……只不过是入戏了而已。

    想通这点,江黯也不纠结了。

    他去按摩浴缸里泡了会儿澡,然后拿出特意带过来的游戏笔记本,玩起了恐怖解密游戏。

    其实江黯的胆子不算大,之所以玩这种游戏,只是为了让自己从戏里的情绪走出去。

    这个习惯还是在他拍完《朝圣》之后养成的。

    那会儿导演见他出不来,带着他在藏地开了十几公里的车,去到了镇上唯一一个小网吧里,教他打游戏。

    他带江黯玩的是末日丧尸类游戏。

    操控人物走在黑暗的巷子,猝不及防跳出来一个丧尸,怀着惊惧用m4扫射它,然后看着鲜血洒上整个屏幕……不知不觉间,江黯果然出戏了。

    江黯提前收到了明天的通告单,他的戏晚上才有。

    因此他也不着急睡觉,接连玩了两个小时的游戏。

    关掉电脑的时候,江黯如入定老僧般心如止水,没有半点波澜。他觉得自己应该能睡个好觉。

    凌晨3点,江黯躺上床。

    临睡前看了一眼手机,意外发现[疑似渣男]在一个小时之前给他发了信息:【睡了吗?】

    江黯打字:【正准备睡】

    这位“准姐夫”每次回消息都慢得如轮回。

    江黯不料这次他的回复竟很快。

    【这么晚还没睡,心里有事?】

    【没有,我在打游戏】

    同一条走廊的另一个房间里。

    床头的暖灯罩出了邢峙修长高大的身材轮廓,不过灯光太暗,他的五官显得模糊不清。

    江黯这么晚还没睡,会不会是因为自己不久前贸然离去的态度而感到烦恼?

    他会怎么想自己?

    邢峙是抱着这样的念头问出那样一句话的。

    他没有想到江黯只是在打游戏。

    他几乎有些被气笑。

    然后看见江黯打字问他:

    【你呢?是在忙工作吗?】

    邢峙:【算是吧】

    江黯:【你是因为工作太忙才经常不理我?】

    邢峙:【不完全是】

    聊到这一步,江黯有点不知道怎么聊了。

    他想了一会儿,才再回复:

    【其实我没有网瘾。工作遇到点麻烦,借打游戏转移一下注意力】

    片刻后,[疑似渣男]:【工作不顺利?】

    江黯:【有点,不过能处理好】

    【打算什么时候睡?】

    【不确定,酒店的床不是很习惯】

    【出差了?】

    【嗯】

    【一个人还是和同事?】

    【和同事】

    【同事人怎么样?】

    江黯眼前浮现出邢峙的脸。

    过了一会儿,他打字:【同事人还不错】

    [疑似渣男]:【那就好,我也在出差】

    [不识]:【这么巧,也和同事一起?】

    [疑似渣男]:【嗯】

    [不识]:【那你的同事呢?好相处吗?】

    这回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江黯才收到回复:

    【好相处。不过他是一个我看不懂的人】

    【有时候我觉得他非常简单直接,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有时候又觉得他冷心冷情,对什么都不上心】

    ·

    次日上午,王语疏给江黯送来了早午饭,以及新收到的一部分剧本。

    当然江黯知道,这剧本绝对不是最终版,导演和编剧都会随时对剧本进行调整。

    无论如何,他先把这版背了再说。

    吃饭的时候,江黯注意到王语疏脸很红,像是起了疹子。“不适应这边?”

    “可能有点。”王语疏道,“帝都干燥。习惯了。我还没来过南边呢,感觉这里太潮湿了。”

    江黯也觉得这里太过潮湿,连梦境都黏腻起来。

    他叮嘱道:“赶紧去医院看看,别耽误了。我这边没你什么事儿,看完病你可以去逛逛景点。”

    王语疏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兴奋。但很快她又严肃起来。

    “医院我会去的,不过不着急玩儿。江老师,现在这些粉丝啊、代拍啊,都很厉害,网上连你的上班照下班照都有了……

    “你和邢老师住哪两间房,大家也都知道了,看见你们分房睡,网上有说你们是假情侣,也有说你们感情不和。”

    “就算是真情侣……我们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度假的,公是公,私是私,没必要什么都搅合在一起。”

    江黯随口道,“不用做任何回应。一万个人有一万个想法,还能一一回应得过来?”

    “诶?行,是。”王语疏点点头,“不过代拍啊、还有一些站姐还是会在剧组蹲守,你和邢老师中午要一起吃吗?我是订两份饭,还是……”

    “不用。”江黯道,“下午没我的戏,但我得去片场看一看,和其他演员老师熟悉一下。所以中午我去组里吃盒饭,你让他们记得订我的一份就行。”

    “行。我知道了。”

    王语疏道,“那我也给吴子安那边知会一声。”

    中午江黯果然去了组里。

    配角那边刚拍完一场戏,完事儿后大家直接在片场吃午饭。

    江黯刚拿到盒饭,就碰上了过来取盒饭的邢峙。

    两个人的视线一碰,双双都没有说话。

    彼此间好像有一些尴尬,还有几分隔阂。

    后来打破沉默的还是导演聂远山。

    一看见江黯,聂远山就皱了眉,也不管一帮子人在场,他很不给这位年轻的三金影帝面子,张口便是一句:

    “江老师,我让你教你的小男朋友练习吻戏……我有让你这样教吗?嘴肿成这样,戏还要不要拍了?!”

    江黯端着盒饭没吭声,邢峙倒是走过来,横在了他和聂远山之间。

    “聂导,不怪江老师,都是我的问题。不过你放心,这个问题我会处理好。晚上的戏,我们也一定会演好。”

    下午,小洋楼二层的某间空房内,江黯和邢峙走了几遍晚上要拍的戏。

    把节奏和台词彻底踩准后,他们停下来中场休息。

    江黯坐在一张梨花木椅上,邢峙单膝跪在他跟前,拿了棉签给他的嘴唇上药。

    这药膏不知是什么草药做成的,味道并不难闻,抹在唇上的感觉很清凉、也很舒服。

    抹完药,邢峙收拾好棉签,对江黯道:“这种药去痛消肿很有效。两三个小时之后应该就没问题了。

    “江老师,抱歉。”

    “没什么。”江黯道,“你也没有经验。”

    邢峙却道:“不完全是为这个道歉。”

    “那是为什么?”江黯问他。

    邢峙道:“昨晚你好心安慰我,但我……”

    “不要紧。”江黯淡淡一笑,倒像是真不介意。“你只是想出戏。这很正常。”

    邢峙的瞳孔微沉,不过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转而问:“聂导三番两次当着众人说那种话,是在故意给你难堪。你看起来并不生气?”

    “我大概能知道他在气什么。”

    江黯想了想道,“时尚晚宴那会儿,你说的那句话很对,聂导严格、要求多,不喜欢用频繁上热搜的演员。

    “换做是从前,看见我俩最近的这些动作后,就算我们演技再好,聂导也绝不会要。”

    顿了顿,江黯再笑着道:“我都能猜到他私下里会怎么骂我们——等电影上映了,磕cp磕上头的观众们,只会觉得在电影里谈恋爱的也还是江黯和邢峙,不会有人真正认识冷玉梅和李屹南。

    “聂导对我们炒cp的事情不满,但又不得不屈服于流量和投资方的要求,让我们进组。

    “他从前是清高的文艺片导演,现在基于现实情况,不得不低头拍商业片,还被投资方裹挟,他别扭,憋屈,又不能拿资方撒气,只能拿我撒气。”

    “不过不要紧。我们好好拍戏就是了,会有让他和观众刮目相看的一天。”

    邢峙听着这话,没有任何动作,他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就那么抬头看着江黯。

    江黯垂下眼眸,对上他一双亮亮的眼睛。

    “怎么?觉得我挺懂事?”

    江黯自我调侃了这么一句,心里倒是对邢峙的身份多了几分揣测。

    聂远山对他俩都有气,不过昨晚和今天中午,他的气话主要是对自己说的,而不是冲着邢峙。

    就好像他在顾及着什么。

    从网上能查到的消息来看,邢峙是普通工薪家庭出生的孩子,由母亲独自抚养长大。

    可种种迹象表明,他的背景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江黯琢磨邢峙的时候,邢峙也在琢磨他。

    现在邢峙几乎可以确认,江黯虽然经常表现得随心所欲、任性肆意,但其实他的心里有杆秤,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江黯对偷窥自己的狗仔没有好脸色,会对他们比中指,当然会被添油加醋被他们说成是耍大牌、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可在大事儿上,他不是真的会随便胡来的人。他有分寸。既然如此……

    “你好像有话问我?”江黯主动开口。

    邢峙缓缓站起来,坐在了江黯旁边的椅子上。

    “是。不过不确定能不能问。”

    “你问吧。”江黯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没藏着什么秘密。”

    邢峙对上他的目光,半晌后道:“江老师当年……到底是为什么会被雪藏?传闻说你得罪了人。”

    江黯面容果然一下子冷了。

    邢峙当即蹙眉。

    随即又听江黯用不甚在意的语气道:“是得罪了人。”

    不待邢峙进一步询问,江黯随口解释道:

    “一个傻逼惦记我屁股,想睡我。我没肯,把他脑袋砸破了。就这么简单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