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徒生的活动做完后,y公司分给娄夏的任务本就越来越少,她又伤筋动骨的,出院后基本上就是塞着耳机等“退休”、拿着画板找状态的恢复期。
关于“失控世界”,娄夏自己那个号抽了个时徒生,其余内容她都只云了杜若瑶的攻略和直播,自己是打不起一点精神去玩。没玩归没玩,多谢狐姐那个替她把私欲凝结的mp3,她的耳朵却把时徒生的那些内置语音给听得滚瓜烂熟。
又过了半个月,带着胸围、吊着胳膊,娄夏还是上了飞机。她不是第一次坐这么久的飞机,却是第一次带着断裂的骨头飞十来个小时,长途飞行难免遇见气流,好几次贴心的商务舱乘务长都有些不够安慰她疼痛的骨头缝儿。
总算是挨到了大洋彼岸,飞机降落在纽约时天上下着小雨,幸好她没带什么行李,只有个二十来寸的行李箱,叫了个uber一路颠到杜若瑶住的公寓,她按了按门铃,却没人答应。这在她的预料之内,毕竟周中的早晨,学生不在家理所应当。
而纽约的公寓从不会缺少配套设施,娄夏走两步就进了附近的星巴克,点了杯flatwhite,嘟着嘴喝一口,而后挑了一个露天伞下的位置坐下,掏出手机,将杯口有着温柔奶茶色唇釉的星巴克纸杯连同街景一起拍一张照片,发了个仅一人可见的朋友圈。
不知道过了多久,自雨幕里步履匆匆走来一个削瘦的身影,风衣牛仔裤,撑着一把大大的黑伞,眼睛从伞下露出来的那一刻,来人的目光迅速就聚焦在了娄夏身上。
这也难怪,娄夏也明白,今天的她绝对算一个巨大的显眼包。
三月中旬,春初冬末,下雨的纽约,正午气温也才十摄氏度左右,路上行色匆匆的大多是外套与长裤打扮,娄夏左臂吊着个石膏是个病人,可穿搭却又像个时尚潮人,一席白裙,棕色的羊皮小马甲很巧妙地把支撑肋骨的胸围给衬成了穿搭配件,又和脚上的尖头牛皮靴相得益彰。栗色的发做了卷,方才被雨水打湿了又晾干,一缕缕松散地搭在胸前,隐隐约约露出的锁骨白皙而精致。
“goodmorningmissdu~”娄夏见到她心情极好,打着弯儿说话,出口后却觉有些好笑,仿佛找回了点高中英语课,课前问候的感觉。
“morning?”杜若瑶眸中闪烁,面上冷淡,看不出异国他乡逢旧友的惊喜,“中午了。”
“啊呀,杜老师?”娄夏把纸杯拿起来晃晃,空了,于是她从侧兜里拿了唇釉出来,仔细地抹匀后才绽放出一个完美的笑容,继续道,“这么巧,你也来星巴克?”
她一边说一边放下纸杯往外探了探,雨滴不大,但却很密,就像她从西北回来去杜若瑶楼下等待那天一样,织成细细密密的网。杜若瑶的眉毛皱了皱,快步走来,手里的伞朝她递了递:“走。”
娄夏眨了眨眼,乖巧地拖起行李箱跟在她身边。
这把雨伞挺大,纽约的雨也下得很平和,两个人并肩步调一致地走着,不需要靠得太近就可以把湿意完全地隔绝。
很快,娄夏被杜若瑶请进屋里,这是标准的美式宿舍,除了厨房与卫生间,所有的地面都被毛茸茸的地毯覆盖,但杜若瑶还是穿了拖鞋,也给她拿了一双。
由于在纽约,客厅不大,只放了餐桌、沙发和投影仪。
换了鞋,娄夏乐呵呵地逛一逛,看到投影仪边儿上的xbox,她没忍住问:“设备这么齐全呢?都玩啥啊?”
“不是我的。”杜若瑶走去厨房打开咖啡机烧水。
“你还和人合租呢?”娄夏走到沙发边上坐下,“怎么不自己住啊?”
“没有实惠点的单人间了。”
“哦……”娄夏靠了靠沙发,“这沙发挺舒服的,也是你室友的?”
“嗯。”
怎么她烧水就一定得站在旁边看着啊?
娄夏觉得有些扫兴,她从沙发里直起身来,跑进厨房,蹭到女老师身边:“杜老师好冷漠啊,我专门来找你耶,就没有一丢丢惊喜吗?”
杜若瑶似乎本能地想推开她,却又看了一眼她的石膏硬生生忍住。但踌躇半晌,她还是退了一小步说:“你离我远点。”
这下娄夏尬在了原地,听了杜若瑶的坦白局,她原本以为这名女老师至少是有点儿喜欢自己的,否则怎么会下这么大一盘棋就为了和她培养感情呢?更别提在此之前专门回国去照顾她,后来又是在直播间温柔互动,又是千里迢迢寄房卡只为了告诉她地址……她从一件件事中找到了点自信,所以才不请自来,但真的到了她身边,杜若瑶却冷淡至极,还一再和她保持距离……难道一切都是她会错意了吗?
“我不该来找你是吗?”娄夏倒退两步,倚在冰箱上,“那我可以走,我可以走的。”
“不,”杜若瑶却接得很快,甚至伸手攥住她的袖口,“是我还没准备好。”
“什么没准备好?”娄夏瞪大了眼,“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惊天秘密?”
杜若瑶的手软软地晃了晃:“你来……是要对我说什么的?”
“你想听我说什么?”娄夏的视线落在她揪着的袖口上,“我来见你难道还得准备一段相声不成?”
那只手像是用光了力气一样松开一些,袖口的布料从指缝里溜走。
娄夏的目光随着那只手走:“杜老师……”
“不,”杜若瑶忽地冒出一个字,却又停顿许久,而后自薄唇里艰难地挤出一句英文,“i’mnotateacheranymore.”
她明明是早已经想要挣脱教育业的道路,不知怎的却把这句话说得凄凄惨惨戚戚。娄夏本想说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但她还记得她俩之间关于这句话的爱恨情仇,于是她憋了回去,沉吟道:
“butyoutaughtmeeverything,evenhowtolove.”
娄夏有点浪漫过敏,总觉得把情啊爱啊挂在嘴边很难以启齿,但用英文好像莫名就感觉好上许多,而且这一句出口,就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让她口若悬河起来:
“我很笨啊,我背不出单词,组织不来合唱,弹不熟钢琴,连自己喜欢谁都不知道。”
“多年前,我曾经因为害怕自己喜欢上女人而远走他乡,我也曾经对‘同性恋’这个词感到恐惧,所以我逃避、我用工作与游戏麻痹自己不去想。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可以一辈子与纸片人为伍,这样就可以只享受爱情的宿命感,而不用考虑恋爱的束缚与陪伴,还有随之而来的、不可避免的世俗与压力。是你一点点让我认识到自己的喜欢。”
“你和我说的那些话内容量好大,好烧脑的,更何况你还说完就跑,留我自己消化。”娄夏咽了一口口水,小幅度缩了缩脖子,语气里满满的期待,“我自己想啊,我就觉得,你应该也有点儿喜欢我。”
杜若瑶的睫毛似乎颤了颤。
娄夏一声哀叹转了腔调,有些自怨自艾,却又紧紧盯着她:“看来是我会错意了,是吗?”
杜若瑶的眼皮突然抬了抬,看向她,而后眼珠朝右边划去:“没有。”
“什么?”她说得太快,娄夏没太听清。
“我说没有,”杜若瑶咬了咬唇,说得慢了一些,而后闭了闭眼,总算直视她,“你没会错意。”
“哦、哦!”她看过来,娄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自杜若瑶嘴里说出的、意外的肯定催化出巨大的喜悦裹挟了她,她非常用力才抑制住嘴角不合时宜的上扬,继续刚才的话解释下去,“最近y公司那边也没我什么事了,我现在只需要找有电的地方插上数位板画画就好。我就想,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那为什么不在你身边画呢?所以我就来了,并不是为了说什么的。”
娄夏的声音如玉一般温润平和,在狭小的空间回响,形成柔软的、包罗万象的茧将她包裹。她太过于温柔,而且刚才本就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以至于杜若瑶不由得就泄了气,说出最本真的、她一直介意的事情:
“可是你喜欢的,只是一部分的我。”
哦,原来她在意的是这个。思绪跨过湍急的河流,越过深邃的海峡,攀过险峻的雪山终于到了灵光乍现的彼端,她好像以前就说过类似的话,那是一个夏秋交界的夜晚,骤雨初歇,杜若瑶严辞拒绝了收养罗云天的请求,然后说:
你认识的、喜欢的,都只是作为一名老师的我。
可那只是伪装者,是穿着漂亮外壳,光鲜亮丽的我。
但是我却不止于此,还有很多不堪的我,你不认识。
你明白吗?
她似乎一直在介意这件事,所以在第一次让娄夏看见她不加粉饰的身体时,她也说类似的话。她似乎总在怕自己在娄夏眼里不是完美的形象,总在怕自己不值得被喜欢。
所以啊,她总是戴着面具说你不喜欢我。但其实却是在无助而自卑地问她:
家教的偏颇使我成为了冷血的人,面对雨中落单的猫咪我一点儿也不想负责,这样的我你还喜欢吗?
我有自虐的癖好,这让我的躯体瘦弱而布满荆棘,这样的我你还喜欢吗?
精致的外壳只是我利己主义的伪装,我其实很擅长利用人心,这样的我你还喜欢吗?
你与我重逢根本不是投缘,而是我的精心安排,我欺骗你算计你就是为了让你更加注意我
——这样的我,值得被你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