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夏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大概是杜若瑶后半场又给她喂了些酒的缘故，以至于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中午。
从来睡觉都很老实的娄夏醒来时头快要掉到地上。她试探着摸了一把旁边，空的，愣了一下，她迅速调整姿势，把自己脖子上杜若瑶系的睡衣拿开，扶着床头费力地坐起来，努力扫视一圈，好像是在熟悉一个美丽新世界。
然后她就发现这个新世界有些血腥，非常夸张的量，夏天，她用的是米色的床品，血迹在上面就显得格外明显，抬手看一眼，指甲缝里也都是凝固了的暗红色。她昨晚根本没受伤，那这些就只能来自杜若瑶一人。除了这些血以外，来自杜若瑶的一切都已经被打扫干净，包括换洗的衣物和茶几上散乱的吃食。
娄夏内心乱糟糟，杜若瑶什么都没留下就不辞而别，这件事让她恐惧。
给她打语音也没人接，娄夏病急乱投医地点进朋友圈，却看见那个常年空白、只有一条横线的地方多了一张照片。没有文案，照片里是一张飞往纽约的机票，完整的机票，连证件号、登机口和起飞时间都都没有截掉。
距离起飞时间还有两小时不到，娄夏眼珠子转了转，买了附近的机票就打车冲向了机场，到机场的时候距离杜若瑶那班飞机登机还有二十分钟，还好她没带任何行李，值机与安检都走了最快速的通道，赶到登机口的时候还剩下十分钟，娄夏四周望了望，很轻易就定位到了一个倚靠在落地窗旁围栏上的女人。
显然对方也看见了她，却不动，只是等着她走过去，待到娄夏站定，她抬眼看向登机指示牌：“你还有八分钟。”
她一副一切尽在预料之中的样子，似乎早就算到娄夏会在登机前八分钟赶到她面前，这个发现让娄夏恨得牙根直痒痒。
短短半天的时间内，娄夏对她的负面情绪已经超过了此前与她相识十四年来所有的量。冲淡了高中时期的倾慕，大学时期的依赖，研究生时期的挂念，以及后来对她绵绵不断的愧疚、想念与疼爱，娄夏此时对她对于发生的一切绝口不道，莫名其妙勾着她接吻、上床，如今又不声不响要离开的行为只觉得恨之入骨，她从前认为杜若瑶很好沟通，现如今却发现她缄口不言的时候是如此的偏执。
“还有五分钟，”杜若瑶好像连她的沉默都算好了，好心地提醒道，“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
“你什么时候回来？”
那双深邃的眼睛终于露出了一丝讶然，她久久地凝视，而后缓慢地摇了摇头。。
“好，那你注意身体，”娄夏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她迈了一步把手里的什么东西塞进她掌心，然后缓缓退到不远处，给她让出去登机口的路，“登机吧。”
她放弃了最后的三分钟。
杜若瑶攥着手，冷静自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数秒，便微微颔首，转身拖起登机箱，随着广播播放的登机通知站进了待检的队伍。
她很瘦，可在娄夏的记忆里，她的脊梁永远挺得如竹一般挺拔。
登机后，杜若瑶像做贼一样偷偷地、急迫地展开手心，一瓶清咽滴丸，一张小小的芯片卡，似乎是进家门用的。
明明已经让她问了，为什么不问可以得到答案的问题。
明明都说不回来了，为什么她还是要把房卡塞进自己手里。
头等舱的服务一直不错。
很快就有空姐走过来递给她一包餐巾纸，彬彬有礼道：“您好，看起来您需要。”
娄夏出机场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她其实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干脆跟着她飞到纽约，但最后理性战胜了冲动，如果杜若瑶什么都不愿意告诉她，那么即使追到了异国他乡也是一样的。她不说，那么娄夏就自己搞清楚。
出了机场，李佳音的车在外面等她。
打开车门，娄夏坐进去，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小音，谢谢你来接我。”
“没有行李吗？”李佳音又回头看了看，“薇薇姐她们呢？”
中午收到娄夏微信的时候，说的是能不能晚上来机场接她们，李佳音知道她们去了西北，自然以为是接同行的四人，还专门开了同事宽敞的商务车，却不想，大大的车只接上了娄夏一个人，连行李都没有。
娄夏笑笑：“就我一个。”
李佳音有些困惑：“你们没一起回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娄夏：“你们都知道杜老师今天要出国吗？”
李佳音：“今天？”
娄夏是笑着的，但她的目光却有些阴森，李佳音握紧了方向盘：“你看到过网上那个视频了吧，有人监考的时候闹事儿那个？其实高考前两天那妇女就去高中找瑶瑶姐闹过一次了，只是瑶瑶姐用视频证据说是那人儿子的一厢情愿，人证物证皆充足，给她劝退了，后来那人又去监考门口闹，估计拍视频的人也是她自己带过去的，就是想让瑶瑶姐身败名裂。那视频一开始传往上的时候没什么热度，而且打码也打的不全，后来被打了码买了水军才掀起了一小片风波，估计那女人看了一定很高兴，毕竟很多人帮着她骂瑶瑶姐呢？我后来也帮着动用关系压了压，现在好像已经销声匿迹了。”
“那妇女第一次去闹事的时候，我、瑶瑶姐和薇薇姐的家庭群就有人问说怎么回事，那时候姑姑就说不要紧，反正瑶瑶姐干完这学期就要出国去读研了，好像是读翻译相关的专业吧。”
娄夏：“怎么现在突然要去纽约读研？”工作几年再读研读博，这对于教育资源充沛的美国人来说很正常，但是对于中国家庭来说却比较罕见。
李佳音：“我姑姑的锅，以前我瑶瑶姐就不大热衷于读教育专业，但是被她那个继父劝着说这是个铁饭碗，于是就教书到现在。”
娄夏心里似乎已经有了一个雏形：“那……她怎么现在突然开明了，还帮着在家庭群里宣传？”
李佳音：“瑶瑶姐之前突然遇上了一个贵人，给她写了推荐信，后来我姑姑也是因为出了师生恋这档子风言风语，觉得瑶瑶姐在体制内当老师当不下去了，而且瑶瑶姐自己攒的钱，不用她资助，她就松口了呗。”
娄夏：“那个贵人是不是姓余？”
李佳音：“你知道啊？余青云。”
听到这儿，娄夏突然不接话了，李佳音趁着红灯看她一眼，惊奇地发现她的表情居然轻松了不少，娄夏眼珠一拉，就逮到她偷偷递来的目光：“偷看我啊？”
李佳音抿抿唇：“都有心情打趣我了？”
娄夏咯咯笑：“不好意思啊，刚才让你见笑。其实我今天去送杜老师了，送她走的时候，她什么也不和我说，我就凡事都往坏处想，还以为是她被革除了教师的职位，家人也不待见被迫出国避风头，但听你说下来，其实长远来看这反而是她破釜沉舟的契机。”
“我其实知道的，我高中那会儿她一边实习一边考catti其实非常辛苦，但是每次看见她做题的时候都非常专心，她那时候带着很大的框架眼镜，看起来挺重的，看她经常就要扶一扶，但每次做catti的时候，眼镜儿滑到鼻尖了都没见她动过。”
快毕业的时候，娄夏她们去参加成人礼，成人礼上，校长发表了一番讲话，大致是说专业选择与职业规划的话题，拍完照她搂着花和杜若瑶一起走在回班的路上，娄夏想起校长讲话的内容，侧着头问她，小杜老师是不是带完我们这一届的实习就要去做很酷的那种同声传译了？
杜若瑶愣神，笑着摸她的头，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浅浅道：“你还记得呢？”
娄夏总觉得她笑得有些苦涩。
李佳音毕竟下班了就来接娄夏，又给她补了很久的课。所以即使娄夏不怎么饿，还是怀着感恩的心请她吃饭。
娄夏问她川菜行不行的时候，李佳音还挺高兴的，她其实还蛮喜欢吃辣，但是同事也好家人也罢没有一个能吃的，她这点子爱好已经很久没被满足过了。
娄夏选的川菜馆装修得金碧辉煌，李佳音摸摸门口蹲着的巨大金蟾蜍，暗叹老板的眼光有够大胆。
不过也就迎宾处有些特立独行，往里去倒还好，卡座是纯木色的装修，看起来温温和和不太辣的样子，娄夏叫来服务员埋头点好了几个招牌菜，问李佳音要不要加点，李佳音挥挥手道可以了。于是遣开服务员，对上李佳音若有所思的目光，给她倒了一杯柠檬水推过去：
“我哪里看起来很奇怪吗？”
李佳音举起杯子：“我只是在想你刚才那段话。”
娄夏和她碰了一下：“想出什么结论了没？”
李佳音：“你真的还蛮喜欢我姐的。”
娄夏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李佳音：“干嘛反应这么大，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么？只是我以为你是最近才对她有心思，没想到她当你英语老师的时候你就开始暗中观察了。”
等到终于咳完了，娄夏问她：“你怎么发现的？”
李佳音：“上次我们一起吃omakase……”
娄夏：“不，不是问这个。”
李佳音皱起眉，那是问什么？
只是她还没问出口，服务员就过来上了两道凉菜，红油透亮，看起来很有食欲。
待她走后，娄夏才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容：
“小音啊，猜猜为什么今天要让你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