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阿信, 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茂密的山林里,五个背着大大的旅行包的人影艰小心地穿梭在灌木中,坚硬的枝条从身体上抽过, 带起一阵细微的刺痛。

    何圭慈挥手打开头顶垂下的一根枝条,却不料手背上忽地传来一抹细微的刺痛感, 他“嘶”了一声,忙把手收了回来。走在前面的几人也听到了他发出的痛呼, 纷纷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怎么了阿慈?”

    何圭慈看着手背上多出的一条血痕, 心情越发烦躁。

    “没什么, 被树枝划了条口子。阿信咱们还是别往里走了,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冯信微微抿着唇, 还没说话,旁边的季秋就先嚷了起来, “不是吧何圭慈, 之前可是你自己同意来凤凰山找白凤凰的,这才走了多久你就打退堂鼓了?”

    何圭慈皱着眉毛, 脸色有些难看, “我也没想到这凤凰山这么大啊。咱们走了那么久连根凤凰毛都没有看到,谁知道这凤凰在不在这里啊”

    自打那日百鸟朝凤火了以后, 凤凰再次成为网络上的热议焦点。但凡有关凤凰的视频流量都极高。许多神话相关博主也跟风出了许多凤凰科普视频,每个视频的热度都是居高不下。

    因为之前白凤凰消失的方向疑似是凤凰山的方位。巧的是这山的名字又叫凤凰山,所以网友们纷纷猜测白凤凰是否和凤凰山有关,说不定凤凰山就是因为白凤凰才命名的。于是大家又去扒凤凰山的各种相关资料, 大到古代名献, 小到奇闻异录,却始终没有找到大家想要的东西。

    于是, 便有一些喜好探究冒险或者想要流量的人结伴来寻找白凤凰,谁要是第一个找到白凤凰的踪迹,不说在网上能大火一把,就是那虚荣心也能得到满足。

    何圭慈和他的朋友们原本也是凑热闹,趁着还没开学就想来凤凰山碰碰运气。就算没找到也就当出来玩一场而已。但不知为何,他自从进了这凤凰山后,聚莫名觉得焦躁不安,随着他们越走越深,这不安的感觉达到了顶峰。

    “这不得找了才能知道嘛,我们才刚进来小半天你就吵着要回去了,也太扫兴了吧?”董汾挠挠头,心里头有些不高兴,出来玩最烦何圭慈这种人了。

    “就是啊,咱们准备了这么多东西,都还没派上用场呢,哪能就这么回去。”丁法瞅了眼自己背后鼓鼓囊囊的背包,他为了这次旅游,可是买了好多登山用具和好吃的呢,要是就这么回去,不是白准备了嘛。

    眼见大家都不愿意回去,何圭慈也没了办法,要他自己独自回去,他也不太愿意。

    还是冯信出来打了圆场,大家本来都是同学,平时就经常玩在一起的,即使有时候意见不一,但也不会真就闹得多难看,要不然也不会相约一起出来旅游。众人又开始往前走,嘻嘻哈哈一会儿就忘了刚才的小插曲。

    冯信放慢了脚步,走到了何圭慈身边,见他神情不太对,小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他和何圭慈是邻居,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所以感情自然要比其他人更深厚一些。

    何圭慈摇摇头,“没事儿,就是一条小口子。”他见冯信还一脸担心,便笑了笑,“真没事儿,就是我心里头莫名慌得很。”

    冯信也笑了,“你啊,就是想得太多,从小就这样”

    “哎呀快看,那是什么?”前面有人忽然惊呼一声。

    几人都下意识抬头朝前方看了过去。只见前方郁郁葱葱的林木之间,逐渐漂浮出了一层淡淡的薄雾,乳白色的云雾轻柔缱绻,使得周围似隐似现,如梦如幻,让人仿佛觉得进入了虚无缥缈的仙境中。

    “好美啊,怎么突然起雾了”

    “我们不会是找到白凤凰了吧!”

    几人又惊又喜,就要冲过去。然而下一刻,那薄薄的云雾好似突然有了生命一样,陡然间就如云海般汹涌翻滚,铺天盖地,好似巨浪滔天。

    几人脚步一顿,脚步迟疑了起来。

    “这雾怎么感觉有点儿奇怪呢?”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几人咽了口唾沫,开始往后退。然而就在这时,之前一直没说话的何圭慈却朝着那云雾慢慢走了过去。

    冯信一惊,立刻抬手拉住了他点手臂,“阿慈别过去!”

    何圭慈却好似没听到一般脚步不停,直直地往前方走去。冯信一时不查险些被他拉得一个踉跄。他连忙站定,手上加了力道。再一抬眼,心下却是悚然一惊。只见何圭慈面容平静,眼神发直地盯着那云雾,身体僵直着一刻不停地朝着云雾走过去。

    “阿慈,你怎么了?”冯信大吼一声,使出了全身力气用力拽住何圭慈,却仍然被他拽着往前走去。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拉住他啊!”

    其余几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冲上来拉住了何圭慈。即使何圭慈有再大的力气,也被这四人拽住了。但几人心下依然惶恐不已,因为他们都能感觉到何圭慈那不断拖拽着他们往前走的力量,这根本不是他平时该有的力气。但凡他们稍微松懈一下,只怕就拉不动他了。

    冯信几人不过就是十几岁的高中生,乍然遇到这般惊异的事情,一个个都惊骇得止不住颤抖,唯有要保护同伴的心支撑着他们没有松手。

    然而惊惧之下,少年人的力气终究有限,很快,董汾第一个松了手,歪在了地上。这一下,何圭慈就径直往前走了好几步,把季秋同丁法都甩了开去。唯有冯信还死死拉着他。

    “阿慈,你醒醒,你别过去啊,你快醒醒你到底怎么了?”

    他咬着牙,心里又惊又怕,眼眶已经红了一片。他不知道雾后面是什么,但他知道,他不能让何圭慈过去,过去了,就回不来了。

    何圭慈充耳不闻,他的力气极大,拖着冯信如提线木偶一般往前走去,越走越远,越走越远。冯信最终还是痛苦地松了手,脱力一般跌倒在地,眼睁睁看着何圭慈消失在了翻滚的云雾里。

    很快,那翻卷的云雾也好似完成了任务一般慢慢消散了,只留下几名惊惧的少年惶恐地瞪着眼睛,看着前方那空无一人的林木。

    施工队很快如火如荼地开工了,沈镜和张越明把院子里那张专门用来卖符纸的桌子搬到了大门左侧的树下,以作临时之用。

    沈镜贴出的通知果然很有作用,前两周还有许多人本市的老头老太结伴过来上香,得知殿内进不去后,也不想就这么空手而回。众人拿了香就在门口躬身敬拜,倒也热闹了好一阵。

    后来渐渐地,人就少了许多。沈镜他们也乐得轻松,徐五爷没了杂事缠身,又一股脑投进了他的医道中去了。

    这天下午,沈镜刚从院子里走出来,就瞅见张越明坐在桌后发着呆,眼睛直愣愣地眺望着远方。

    他顺着视线看过去,就见远处的凤凰山上,一排排如鸟雀一般小的橘黄色身影在林木间若隐若现,慢慢地从山上走下来。

    沈镜叹了一口气,“又有人上去了这都第几批了啊?”

    他摇摇头,走过去也坐到了桌子后面。张越明哼笑一声,“这些人非要去找什么凤凰,他们也不想想,要是能找到那还轮得到他们吗?这凤凰山那么大,他们也不怕出意外!就是辛苦消防员们了”

    沈镜眉峰拧了拧,举目看向凤凰山那边的动静,“不是在山下贴了警告牌了吗?怎么还有人要上去”他有些无语,这要是真出了意外,指不定还得他来背锅。哎,真是想想就辛酸啊。

    他眯着眼朝外面看了一眼,这会儿正是下午两点过,日光正盛,连周围的花草树木都好似要被烤焦了一般,四处都透着一股燥气。

    眼瞅着没什么人,他拍拍张越明的肩膀,“别坐这儿了,咱出去吃小龙虾!”

    张越明一愣,“现在?”他可还在上班啊。

    “是啊,中午就吃了一碗凉面,这会儿饿了,趁着现在没人,咱们出去吃一顿。我请客!”

    张越明一听,立刻笑呵呵地起身了,“老板你简直就是我的衣食父母!”两人插科打诨地互相调侃了一会儿,张越明就开始收拾东西,沈镜则回后院去找徐五爷,结果徐五爷却摆摆手,对于出去吃小龙虾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倒是胖胖和齐凌桥他们一听到要吃好吃的,纷纷从犄角旮旯里跑了出来,眼巴巴地瞅着他。虽然一句话没说,但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自打上回让他们吃了老母鸡炖菌子后,他们一个个仿佛饕鬄转世,成了十足十的吃货,不管沈镜吃啥,他们都要凑上来闻一闻尝一尝。

    胖胖本来还想跟着一起去,还是沈镜说饭馆不让带猫,它去了还得隐身,吃起来不尽兴。还不如他打包回来让他们吃个够。胖胖这才不情不愿地趴回了树上。

    沈镜松了一口气,真要带了胖胖,吃不尽兴的就是他了。没有“拖油瓶”,沈镜一身轻松地和张越明两人一起出去了。街头有一家专门做下龙虾生意的饭馆,每到吃小龙虾的季节,那店里都是生意爆火。沈镜之前路过见到,就一直想进去尝一尝。两人看了菜单,点了两斤干锅,一斤蒜香,又喊了两瓶啤酒,便戴上手套便开始大吃特吃起来。

    等两人心满意足回到庙里时已经五点过了,张越明就直接骑着电瓶车下班回家了。

    沈镜把打包回来的小龙虾留了一份给徐五爷,剩下的通通拿去给那群吃货了。齐凌桥他们还好,就是装好画个符纸就行了。但是胖胖要吃,他还得给它把壳剥好才行。

    于是,作为铲屎官,沈镜认命地带上手套,一颗颗地把虾肉剥出来,看着大胖猫蹲在凳子上嗷呜嗷呜地吃得满嘴流油。幸好胖胖不是一般猫,不然他还真不敢给他吃味道这么重的食物。

    等终于喂饱了小祖宗,他才伸着懒腰去洗漱了。

    翌日一早,施工队的人便准时过来施工了。今天有人在描绘大殿里的彩绘,满院子都有一股浓浓的油彩味儿。因为没有香客,齐凌桥他们都在神像里修行。

    沈镜出了院门,远远就看见张越明骑着他的小电瓶从巷子过来。他抬手朝他招了招,手机铃声却突地响了起来。

    他忙从口袋里掏出来,一看竟是潘卓打来的。他心下忽地便浮上一股不祥的预感,手指一划就接通了电话。

    张越明慢腾腾地骑到了门口,刚把车停好就见沈镜脸色沉沉地挂了电话。

    他眉毛一挑,“怎么了?”

    沈镜抿着唇,啧了一声,有些无奈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出事了!”

    “嗯?”张越明不明所以。

    “昨天有群学生跑到凤凰山里去找凤凰,结果就出事了,有一个学生失踪了!”他咬着牙说。

    张越明一听,也是一惊,“那怎么办?会不会牵连到咱们?”

    也不怪张越明这样想,毕竟那些学生是因为找凤凰才会去凤凰山的,这完全是城隍庙之前搞的那出百鸟朝凤的锅。要是闹大了城隍庙铁定也要吃挂落,说不定就此关门也不一定。

    沈镜自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皱着眉,“我现在要去一趟警局,你今天就自己在庙里吧 ,要是有什么事就找五叔。”

    张越明点头,面上还有些担忧。

    沈镜转身朝外面走去,心下却在想潘卓刚才电话里的话。被雾吞了?这是什么意思

    第62章

    沈镜一到警局, 就见到了在门口等他的潘卓,他连忙问:“到底怎么回事?”

    “先跟我过来。”潘卓领着沈镜快速地到了一间空置的休息室里。两人一坐下,潘卓就跟沈镜详细说了事情的经过。当听到何圭慈如同中邪一般走进雾里, 最后又凭空消失之时,沈镜便皱起了眉头。

    但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 “是不是那些学生的恶作剧?现场有没有干冰留下的痕迹?”

    潘卓摇了摇头,脸色很是难看, “我们开始也以为是这样。你也知道,现在的年轻人胆子大得很, 只有他们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出的事情。我们知道后第一时间就去了事发之地搜查, 那片林子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任何干冰留下的痕迹。而且根据事发地留下的足印痕迹, 他们的确曾试图阻止过何圭慈。并且,那几个学生非常恐惧!以我多年的经验来看, 他们并非在说谎, 这件事只怕不简单。”

    说完他看了沈镜一眼,说:“这件事情处处透着诡异, 现在搜救员们还在凤凰山里找何圭慈。但我想着, 或许这事儿可能跟红云村那件事儿有些类似,而你又有经验。万一我的猜测是真的, 有沈大师的帮忙,何圭慈被救的机会就更大一些,所以”

    沈镜当然明白潘卓的意思,不得不说, 他想得很周到。他抿着唇, 沉思了半晌,问:“那几个学生现在在警局吗?”

    “在。”潘卓点头, “几个学生都受了惊吓,但他们都很配合,也是想尽快找回同伴吧。何圭慈的父母也在警局,你要见一见吗?”

    沈镜想了想,“我想先见一见那几个回来的学生。”

    潘卓点头,带沈镜去了隔壁的一间大休息室里,还没走进去,沈镜就已经听到了里面传出来的低低抽泣声。

    潘卓推开门,一个少年率先就冲了上来,一双又红又肿的大眼睛巴巴地望着他,“潘警官,找到阿慈了吗?”

    “冯同学,你先冷静一点儿,先坐下。”潘卓安抚地拍拍冯信的肩膀,带他走回了座位,旁边还坐着三个跟他年纪相当的少年,都是满面惊惶的模样,眼睛鼻头都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一场的。

    其中一名少年从沈镜一进来就注意到了他,他眯着红彤彤的眼睛瞅着沈镜,忽地,像是认出了他似的,那疲倦迷蒙的眼神就变了,又惊又疑地看着他。

    沈镜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注视,朝他笑了笑。

    潘卓微微侧身,指着沈镜道:“先跟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城隍庙的沈镜沈大师,你们想必也听说过吧。”

    潘卓话音一落,几名少年立刻瞪大了眼珠子。沈镜的名字他们何止是听说过,简直是熟得不能再熟。非要说的话,他们进凤凰山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沈镜。

    几人惊诧过后,冯信又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把拉住沈镜,又哭又叫地。“沈大师,您是沈大师,网上说您很厉害。您救救阿慈吧,他一定是被妖怪抓走了。那些搜救员肯定找不到他的,只有您能救他了,求求您,您救救他啊”

    冯信开了头,其他几人也七嘴八舌地挤了上来,不停地求沈镜去救人。

    沈镜只好先点头安抚住他们,等他们情绪平复了下来,才又问了那天的细节。几人一回忆,脸色又白了几分,但考虑到何圭慈的安全问题,他们还是又细细地说了一遍,大致跟潘卓说的差不多。

    冯信脸色苍白,“阿慈平时根本么有那么大的力气,就跟中邪一样,我们都拉不住他。”

    “就是,当时他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都不像个活人,看着渗人得很,吓得我手脚都是软的。”董汾也抚着胸口惊魂未定。

    冯信一听 ,瞪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松手,我们几个人本来可以拉住阿信的。”

    董汾一听这话,顿时怒了,“冯信!我早就说过了,我摔了一跤,我根本不是故意的,你没完没了是吧!”

    “好了,你们能不能别吵了。”贺秋拧着眉,不满地看着两人,这人正是刚才最先发现沈镜的少年。“都说了是意外,当时大家都很害怕,摔跤也正常。阿信,我知道你担心阿慈,我们同样都很担心他啊。”

    丁法也做着和事老,小声劝说着。

    冯信抿着唇没有说话。

    董汾却冷笑一声,“说得你自己好像多厉害,最后还不是放手了!”

    这话无疑是戳进了冯信的心窝子,他现在一闭眼就梦到何圭慈的脸,质问他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松开他的手。

    他的脸色瞬间白得像纸一样,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他指着董汾半晌没说话,最后猛地起身,带得凳子在地上哐啷一声响,然后大步走出了休息室。

    沈镜挑了挑眉,对这一幕倒不意外。年轻人嘛,一旦出了问题就容易吵架。

    余下几人都有些不知所措。贺秋不好意地对沈镜笑了笑,低声说:

    “抱歉沈大师潘警官,最开始是阿汾提议去凤凰山的,又是他最先放手,阿信和阿慈感情最好,所以这件事发生后阿信”

    董汾脸色很难看,显然心情非常恶劣,“是我提议的又怎么样,你们大家都同意了啊。现在出事了就怪到我头上。何圭慈失踪了我也难受啊,我也不是故意松手的”说着,他的语气里便带了几分哭腔,眼眶也红了。

    丁法垂着头没说话,时不时抽抽鼻子。

    潘卓拍拍他们的肩膀,又安慰了一下,就和沈镜一起出去了。临走时,贺秋又喊住了沈镜,他眉头轻轻蹙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在沈镜的目光下问道:“沈大师,您能找到阿慈回来吗?”

    他的眼神有紧张,有担忧,还有一分沈镜看不清的情绪。

    董汾和丁法也抬头紧紧盯着他,神情紧张。

    沈镜看了他们一眼,微微一笑,“我会尽力而为的。”

    出了休息室后,沈镜去了趟洗手间。最里面的隔间关着,里面传出一阵压抑的抽泣声,沈镜听出了声音是冯信的。看来贺秋说的没错,冯信的确和何圭慈关系最好。何圭慈的失踪对他的打击最大。

    他对董汾的责怪何尝不是对自己的责怪呢。或者说是董汾是他下意识的找的一个情绪发泄者。只有这样,他才能好受一点儿。否则,强烈的愧疚担忧会压垮他的精神。

    沈镜没有进去安慰他,他洗了手就出去了。走到走廊时,正好看见一对夫妻相互搀扶着坐在椅子上。两人都很憔悴,尤其是女方,头发散乱,整张脸都有些浮肿,眼睛也是布满了血丝。眼泪不停地从眼眶里淌出来。一旁正有个女警在温柔小声地跟她说话,时儿给她递一张纸,或者去倒杯水。

    从他们的交谈来看,这对夫妻应该就是何圭慈的父母。沈镜找潘卓要了一张何圭慈的正面照片,又拿了他的生辰八字,便离开了。

    他从警局出来没多久就接到了谭红林打来的电话,电话一接通,谭红林略带担忧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沈老弟,你看到网上的消息了吗?”

    沈镜眉峰一蹙,“什么?”

    “哎呀,还不是凤凰山那学生失踪的事情。”谭红林叹了一声,“这事儿不知怎么被曝光到网上去了,现在舆论对城隍庙有些不利啊。你赶紧上去看看”

    沈镜一惊,这才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打开了微博。这一看,心里也沉了沉。

    不过一夜的时间,这件事情在网上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起先是知名大v发文描述了一番凤凰山高中生失踪一案,附带了几张图片。随后又就最近多起年轻人深入凤凰山探寻凤凰之事发表了看法,最后又发起了投票,关于少年失踪案新安市城隍庙是否需要负责?

    因为之前沈镜算命一事再加上最近火爆异常的“百鸟朝凤”,新安城隍庙和凤凰山在网上就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巨大热议。这投票一经发布,投票人数顿时激增,更有许多大v博主转发发表意见,这一下,热度直接就爆了,事件话题迅速飙升到热搜第一。

    众多网友参与进来激烈争执讨论,许多人说都是那些年轻人闲得慌,非要往危险的地方蹿,害人害己。也有许多人说若非之前城隍庙搞出来的“白鸟朝凤”,也不会有人被引诱去凤凰山。年轻人胆子大好奇心强都是正常的。双方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有怒斥城隍庙的,也有为城隍庙喊冤的,总之吵得不可开交。

    到后来,战场便扩大了。甚至有许多人开始了造谣,有说少年早已经没命了,还有说其实这不是第一起了,之前进入凤凰山的人也失踪了或者死了甚至说这是城隍庙的一场阴谋,什么邪术,献祭,等等等

    这些一看就是非常离谱的谣言却被大肆传播,许多不明真相的被牵着情绪走,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也开始跟着起哄转发。他们如蝗虫过境一般扫过各大网站,各个大流量视频博文下留下热评。一时之间,城隍庙几乎被架在了十字架上被审判,就连新安市各大官方,警局,消防,旅游局都被艾特出来要求给个说法。

    几个官方不堪其扰,不得不联合发表了声明,表示失踪少年还在积极搜寻中,希望广大群众勿要听信谣言,一切等官方通知。

    网友们当然不会领情,官网很快沦陷。

    沈镜看了一会儿,他的新安城隍庙官博是重灾区,之前唯一的一条博文已经沦陷,评论转发全是要他给个说法,或者就是大骂他的

    沈镜扫了一眼,就收起了手机。他心情略有些复杂,怎么说呢,他还是第一次经历网曝呢。不得不说,那些当红的流量明星心理素质是真的很强大了。

    网友们的喜好还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啊。他们可以把你捧在手心,也可以瞬间把你打入地狱。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面无表情地拦了辆出租车。老实说,网上那些对他的讨伐他并不怎么关心。只是有些担心再这样下去对城隍庙会不利。他可不想关门倒闭。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回何圭慈。

    第63章

    “滴答滴答”

    何圭慈从黑暗中醒来时只觉浑身乏力, 目眩神晕。他拍了拍头,睁开酸涩的眼睛,入目便是脱皮发黑的水泥墙壁。四周光线昏暗, 凉气贴着背部皮肤,连带着身体也觉得阵阵发寒。

    他眨了眨眼, 猛地翻身坐起,身下光秃秃的铁架床顿时不堪重负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在安静的四方水泥房里显得格外醒目。他惊愕又恐惧地打量着周围,他这是在哪里?他不是正在凤凰山里吗?

    “阿信你在哪里?”

    董汾呢?贺秋呢?丁法呢?

    你们在哪里?别玩了, 我害怕, 你们快出来啊!

    何圭慈跳下铁架床,几步扑到了被锁起的铁门前用力摇晃, 锁头铁链撞在铁门上发出哐啷哐啷刺耳的声音。

    “开门啦,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他大声哭喊着, 但或许是因为昏睡太久,也或许是因为太害怕, 他的声音又小又嘶哑。甚至不及铁门发出的哐啷声。、

    “别喊了, 再喊也没人理你,不如省着点儿力气吧。”一道黯哑粗粝是嗓音自昏暗的空间里响起。

    何圭慈一顿, 寻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走廊对面,是一间相似的四方水泥房,同样用铁门锁着。他眯着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到了那水泥房中间的铁架床上靠坐着一个男人。男人看不出年纪, 穿着一件白T恤, 下颌胡须乱糟糟的。

    他又惊又骇,探着头往外看去, 这才发现,这里相同的水泥房有许多,成対排被铁门锁着,里面或坐或卧地躺着人,有男有女。

    “现在哭那么厉害,等你想哭的时候只怕就哭不出来了”对面的男人动了动身体,换了个稍微舒服的姿势低声说。

    何圭慈身体不住颤抖,他咽了口唾沫,小声地问:“你是谁?这里是哪儿?”

    “问得好,我也想知道这里是哪儿!”男人忽地咳嗽了起来,带得身下的铁架床嘎吱嘎吱地响。他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手紧紧捂住了腹部的位置,牙关咬得紧紧的,终于是把那阵咳嗽抑制了下去,面色才算缓了缓。

    何圭慈瞅了眼他床头上挂着的输液袋,问:“你是生病了吗?他们还给你看医生啊”他眼睛微微一亮,想着既然抓他们的人愿意给他们看医生,是不是就说明他们暂时不会有事?

    男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不禁嗤笑了一声,“是啊,他们才割了我一个肾而已,我要是死了,那我的心肝脾肺岂不是浪费了?”

    何圭慈眼睛倏地睁大,当即愣在了原地。他呆呆地张嘴,“什么?”

    男人冷漠地看他一眼,“物尽其用,没掏空你之前他们当然不愿意你就这么死了!”

    何圭慈猛地一抖,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沈镜离开警局之后第一时间就去了一趟凤凰山,找到了事发地。潘卓说得没错,此处除了一些挣扎的痕迹和脚印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地走向了其中一棵大树旁。他蹲下身体,只见那树根之下,微微混杂着一层黑灰色的粉末。他用手指沾了一点儿,拿到鼻子前闻了闻,是非常典型的符纸燃烧过的味道。

    符纸虽然已经燃尽,但这些剩下的符灰仍然残留了几分灵力,沈镜只微微感知了一番,便已经知道了这符纸的作用。是摄魂符。

    难怪,根据冯信他们所说,何圭慈当时的状态可不就是被摄魂符控制的模样吗?只是,当时在场的人有五个,为何单单只有何圭慈中招了?

    这是意外?还是本就是冲着他来的?

    沈镜眯了眯眼,起身离开了凤凰山。

    他一回到城隍庙,张越明就大惊失色地举着手机凑到他面前,“老二你快看网上,咱们城隍庙好像被黑了!咱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我已经知道了,网上的东西先不用管,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边说边往后院走去。

    张越明还不肯放弃地在后面喊:“要不要出个声明解释一下,或者买个营销控制一下啊?”

    然而沈镜就仿佛没听到一般,已经消失在了门洞之后。

    “就真不管了?万一被整改关门了咋办?”张越明叹了口气,拧着眉又坐了回去,手里还拿着手机刷个不停,时不时咬牙切齿,面露愤怒。

    沈镜大步回了房间,嘭一下就将门关上了。睡在树上的胖胖一个激灵抬起了头,圆溜溜的大眼睛疑惑地盯着沈镜的房间。下一刻,就见沈镜走到窗前,啪一下又把窗户关上了。

    这下胖胖再也坐不住了,它敏捷地跳下了树,爪子一踩就跳上了窗台。它先是梗着脖子用头拱了拱窗户,见推不开,这下它心下更加疑惑了。

    它忙举起爪子啪啪地拍了拍门,喵喵叫着,“镜镜你在干什么?快让我进去。”

    房间里传来了哧哧的声响,不一会儿,就安静了下来。随后,窗户嘎吱一声被打开,胖胖一个箭步钻了进去。

    进去以后,它才发现,房间中间的空地上正放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名穿着校服的男生,长得很清秀。旁边用红色的朱砂笔写上了生辰八字。照片周围画了一圈符咒,此刻正闪烁着莹莹光辉。

    胖胖盯着看了一会儿,“是牵魂大法!你要找照片上这个人?”

    沈镜把窗户关好,“是啊。这个人在凤凰山失踪了,现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再不找到他,咱们城隍庙说不定都要关门了。”

    “什么?”胖胖一惊,立刻开始跳脚,“关门?为什么要关门啊?他失踪关我们什么事啊?”

    沈镜无奈地瞥他一眼,“还不是你搞出来的“百鸟朝凤”。他们跑进凤凰山找白凤凰。这下失踪了咱们可不得负责嘛。”

    胖胖顿时僵在了原地,他眨眨眼,随后不可置信地叫道:“找白凤凰?就他们还想找到白白,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沈镜:不是,你关注的重点是不是搞错了?

    胖胖顿了顿,尾巴绕到前面,爪子乖巧地踩在了毛茸茸的尾巴上,“那你找到了吗?”

    沈镜眯着眼又看了一下漂浮的符咒,哼笑一声。“自然。虽然对方布下了隐匿符咒让我稍微费了点儿功夫。但想要找到正确的地方,不过也是轻而易举。”

    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竟然就已经出了新安市。他根据何圭慈的生成八字测算了一下他的命途,但诡异的是,他的命运线好像被什么东西遮住了,连带着和他相关的因果线竟然也变得模糊不清。

    从开始的摄魂符,到后来的隐匿符阵,再到现在的遮蔽天机的法能,无一不说明了对方的高明。若非沈镜也非一般人,只怕是连何圭慈目前的所在地也找不到。

    沈镜打算亲自过去找何圭慈,不过在此之前他先将四凶神招了过来。吩咐他们先行去往何圭慈所在地守着,不要轻举妄动,只是守住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以免有漏网之鱼逃脱。青金青蓝褐四鬼难得收到任务,都十分高兴。也不耽搁,立刻飞出了城隍庙。

    至于胖胖,他让它在城隍庙里守着,以免有不怀好意之辈趁机进来作乱。胖胖或许是因为沈镜之前说的话心里有些迁就,难得非常老实地点头答应了。它拍着爪子保证一定会守住城隍庙。

    其实沈镜倒不觉得会有什么人来城隍庙捣乱,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不过看到胖胖这么斩钉截铁又一本正经的模样,还是有些想笑。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潘卓的电话。

    潘卓接到沈镜电话的时候正在凤凰山下跟何圭慈的父母说话,现在不过才是何圭慈失踪的第二天,还处在黄金搜救时间内,搜救员们都在山里积极搜救中。若不是警察拦着,这对夫妻只怕早已经冲进山里亲自去找儿子了。

    潘卓一看到沈镜的名字,心便跳了跳,他侧过身子快速接通了电话,“沈大师?”

    电话里,沈镜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耳朵里,无形中带着一股坚定的力量。

    潘卓蓦地瞪大眼睛,脱口道:“你说什么?”

    何父何母下意识抬起了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潘卓定了定神,小声地问:“您确定吗?可是他是昨天才失踪的,怎么可能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

    这句话实在是非常有指向性,何父何母瞬间瞪大眼睛,一错也不错地盯着潘卓,一颗心绷得紧紧的。

    “潘队长,这件事本身就不正常,要不然您也不会找到我吧。我非常确定何圭慈现在在胶州灌溪县。你们最好尽快派人去灌溪县救人,说不定,还会有意外的收获。”

    潘卓抿着唇沉默了一瞬,如果沈镜说得是真的,能这么迅速且隐秘地将人转移到胶州,非一二般人能够做到的。除非这背后有一个庞大的组织。而若是如此,那么受害人就不会只有何圭慈一个人。

    潘卓立刻就联想到了许多,这将不是一件简单的失踪案,而是一起跨市的多起人口失踪重大案件。

    第64章

    “何圭慈?出来!”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喊声把缩在角落里的何圭慈吓得浑身一抖, 他微微抬头,就见不知什么时候,有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已经走到了被锁好的铁门前。其中一人拎着一串钥匙正在打开锁头。

    何圭慈顿时惊惧交加, 惶恐地将自己使劲儿缩进角落里。

    “别别过来,别过来!”

    然而无论他多么恐惧害怕, 锁头还是被打开了,嘎吱一声, 铁门被推开,两个男人大跨步走了进来, 直奔他的所在。

    两个男人面无表情, 仿佛从地狱走出来的恶鬼,要将可怕的灾难降临到他的身上。

    何圭慈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尖利的叫声从喉咙口里喷薄而出。然而即使他再如何惶恐挣扎,依然被拖着两条手臂拉出了那狭窄昏暗却又是此刻他心内唯一的“安全屋”的壁角。

    “放开我, 你们想干什么, 别杀我别杀我”

    何圭慈涕泗横流,到底只是个学生而已, 之前对面那男人的话早已经在他心里埋下了一个引火线。如今乍然点燃, 便一发不可收拾。

    “妈的,老六抓紧他!”塌鼻男人凶狠地龇牙吼道。

    “看不出来, 这小子还有点儿力气。”被称为老六的男人二话不说猛地用劲儿,手上肌肉顿时爆出。两人仿佛抓小鸡一般将何圭慈提出了房间。

    他惊恐的挣扎吼叫在昏暗安静的走廊显得如此惊天动地,然而其他四方水泥房里关着的人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毫无动静。有人睁着无神的眼睛一动不动,有人害怕地捂住耳朵将自己蜷缩得更紧, 有人泪流满面, 好似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救我,刘叔救我, 救我啊”何圭慈看见了坐在铁架床上黑沉着脸紧紧盯着他的刘安泰,病急乱投医一般的尖声呼喊着。

    "鬼叫什么,你找他求救不如求求老天爷。"两个男人终于不耐烦了,他们在这里“工作”了那么久,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再怎么哭天抢地,送到手术台上还不就老实了。

    然而他们又怎么会知道,何圭慈想要求救的人也许并不是刘安泰这个人,而是他的求生希望在迫使他向任何一个人呼救。

    早已经遭过一番罪的刘安泰只是抿着唇,脸色黑沉得吓人。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微微动了动手臂,似有所感一般捂住了腹部的伤口。从皮肉里传来的疼痛提醒着他这残酷又可怕的事实。

    没有人能救他们,谁也救不了他们,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而已。

    “哭那么凶做什么,等会儿打了麻药睡一觉就过去了,没那么吓人”可惜男人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安抚”并不会让何圭慈的恐惧减轻分豪。

    很快,何圭慈就被他们钳制着拖出了走廊,外面顿时豁然开朗,强烈刺目的太阳光照射下来,在黑暗中待久了的何圭慈顿时闭上了眼睛。等他适应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时,他们已经穿过那不大不小的砂石坝子,进入了另一条走廊。走廊不长不短,顶上亮着几盏小小的昏黄的电灯泡。

    拐过一个弯后,迎面便遇上两个男人抬着个担架走过来。担架上躺着一个人事不醒的男人。男人脸色灰白双目紧闭,仿佛已经死去多时,他胸口处盖着一条白布,白布上布满了猩红的血渍。

    何圭慈晃眼瞅见了,脸色瞬间惨白一片,瞳孔瞪大几乎要撕裂开。拖着他的两个男人却是见怪不怪。只听得老六咂砸嘴,用着稀松平常的声音说:“又掏完了?”

    对面的其中一人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大喇喇地说:“这倒不是,这家伙自己作的,医生本来是要切他的肝,他自己挣扎的厉害,麻药还没发挥作用自己就把自己捅死了”

    他语气里有些遗憾,又有些可惜,仿佛在谈论的不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而只是滕养的一条牲畜还没有卖出个好价钱就死了。

    何圭慈被他们的态度吓得浑身发冷,手脚皆软。他想,这是个什么样的人间地狱啊,他真的还活在世上吗?

    忽地,一阵好似猛兽的低吼声从身后传来,所有人面色都是一变。

    “你们这是要送去那边?”塌鼻子男人忽然问,嗓音里透着隐隐的恐惧。

    “可不是,听说早上的时候就饿了”

    对面的男人忽地抖了抖,“不说了我们得走了”两人加快了脚步,抬着尸体快步走了过去。

    不一会儿,何圭慈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铁索砸在大门上的哐啷声,沉重又浑厚。低沉的兽吼声越发急切渗人。

    很快一阵撕咬啃食的嗷呜声窸窸窣窣地自身后空荡荡的走廊里传来。抓着何圭慈的两人脸色一变,连忙快走了几步,来到一间大铁门猛地推开走了进去。随即又将铁门掩上,将那骇人的窸窣声关在了身后。

    强烈的恐惧几乎让何圭慈晕过去,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那声音是什么。他想要大声哭出来,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般什么也发不出来,手脚更是软的好像面条,只能任由那两个男人像拖破布一般将他拖进了房间。

    “嘿,这小子吓软了。”老六低声调侃一声。塌鼻男人咧开嘴就要附和一番,这时,房间隔间后面忽地传来一声轻咳,两人顿时神情一肃,抿起了唇。

    “李医生,人带到了。”

    半透明的屏风之后,一个人影站了起来,“把他带进来!”

    两个男人立刻拖着何圭慈走了进去。这时候,何圭慈才发现,这隔间之后是一间小型的手术室。正中间那张冰冷的手术台上仿佛还有没擦干净的血渍。一个带着口罩的男人站在旁边的台子上,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器,里面的液体微微晃荡,透着诡异又骇人的光影。

    男人瞥了一眼何圭慈,视线冰冷残酷。他左手拿起一旁放在台子上的一张纸看了看,随口道:“何圭慈,男,16岁,o型血?”

    “是的李医生,就是他。”

    李医生“唔”了一声,吩咐道:“把他放到手术台上。”

    两个男人立刻领命,一抬手就将何圭慈扔到了手术台上。何圭慈顿时大惊,手脚并用地想要爬下去,但他此刻手脚都软得不成样子,两人顿时一左一右将他轻松压了下去。

    李医生举着注射器走过来,声音温和地说:“别怕,等打了麻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动作会很快的”

    何圭慈瞬间就泪如泉涌,他拼命摇着头,“不要,医生,求你放过我吧。我还在读书,我才16岁,我不想死,求求你,叔叔求求你”

    李医生却叹了一口气,“小同学哭什么,真的不痛的。就像睡觉一样,睡着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你运气好,客户要的是你的心脏。不用像他们一样受那么多苦,别怕啊”

    何圭慈却是一怔,浑身抖如塞糠,心里又是恐惧又是愤怒,有人指明要他的心脏?是谁?谁要他的心脏?凭什么,凭什么,这是他的心脏,凭什么要给别人!没了心脏,他还能活吗?

    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换心手术。可是心脏也不是随便就能换的,还得配型成功才行。可是他从来也没有去给谁去配过型啊,对方怎么知道他的心脏适合呢?

    他本以为这只是一场倒霉的绑架器官走私,可是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早就是别人的蜘蛛网上引首就戮的猎物。那一瞬间,各种阴私诡谲在何圭慈脑海里翻腾,脑子乱的像浆糊。

    “别瞎想了,进了这里就别想着能出去了。等这支麻药下去,你就会像睡着了一样不会有任何痛苦的。比起这里被抓进来的其他人来说,你已经是幸运的了。”

    李医生说罢,毫不留情地拉开了他的手臂。

    “救命救命爸爸妈妈救救我,阿信救我!”何圭慈惊骇地挣扎着,绝望之下,竟语无伦次地祈求着耳熟能祥的神仙救命,什么凤凰神仙,玉皇大帝,观音菩萨,佛主都叫了个遍。乱入如浆糊的大脑却是灵光一现,忽地想起了在网上看到的关于城隍爷显灵救人的事情。

    不由得又呐喊道:“城隍爷救命,救救我”

    在场三人都嗤笑了一声,“叫什么城隍爷,你还不如叫阎王爷,兴许下辈子还能投个好胎。”

    李医生拿着棉签在他的静脉处涂抹消毒液。

    在强烈的紧张恐惧之下,即使是消毒液擦在皮肤上冰冷的触感也透着隐隐的刺痛,直入骨髓。

    何圭慈呼吸急促,头痛欲裂,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就连胃里都在翻滚着想吐,冷汗更是簌簌地冒出来,浑身的肌肉僵得像块石头,只一瞬,他的脸色就难看得仿佛一个死人。

    透着寒光的针尖贴上了皮肤,刺破了脆弱的皮肤。

    下一刻,李医生眉头一皱,眼里露出不悦,他冷斥道:“放松点儿!”接着,他轻轻推动注射器

    然而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大门猛地被撞开,一个穿着长袍的老人闯了进来。

    李医生顿时不悦地转头,厉喝道:“干什么!”然而等他看清老人是谁后,立刻收起了不悦的眼神。他站起身,将还未来得及注射的针头从何圭慈静脉里拔了出来。

    “汤先生,您这是?”他语气里带着尊敬以及微微的疑惑。

    被称为汤先生的老人神情严肃,苍老的双目微微眯着,眼神却锋利如虎豹,不停地扫射着屋子各处,右手更是握着一柄已经开膛的手枪。

    压着何圭慈过来的两个男人也吓了一跳,神情紧张地绷着身体,“汤先生!”

    汤先生冷冽的眼神扫过他们,“你们可有见到什么可疑人物吗?”

    三人心里一沉,均摇了摇头,“没有。”

    这位汤先生正是这个秘密基地二把手,听说跟他们老大交情匪浅。为人心狠手辣,但凡得罪过他的都会生不如死。整个基地的人对他都是又敬又惧。

    最重要的是他仿佛有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力量。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竟使得他们基地固若金汤,隐蔽异常。多年以来也无人发现。

    如今看汤先生这态度,莫非竟是有人闯进来了?这人是谁?莫非竟是比汤先生还要厉害吗?

    李医生和两个男人心下都有些打鼓。他们当然知道自己做的事都是伤天害理的勾当,只是做得多了,也就习惯了。那一份敬畏之心也没了。但倘若一旦被发现,他们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三人心下惴惴,想要询问一番,但看着汤先生脸色,却也不敢造次。

    人老成精的汤先生自然一眼就看出了他们三人的想法,心下便有些不满。但基地有人闯进来却是事实。他沉着脸,皮肤上的皱纹沟壑纵生。只恨不得将那毁坏他的四相八卦阵的家伙碎尸万段。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挑衅他!

    他瞥了一眼还躺在手术台上瑟瑟发抖的何圭慈,说:“把他拖回去,暂停手术。”

    李医生却是一愣,“汤先生,客户要求下午三点前就要收到东西,眼下要是送他回去只怕时间来不及”

    汤先生还没得及说话,凭空一阵狂风忽地从半开的大门处刮进来,直把那铁门‘哐啷’一声狠狠砸在了墙壁上。屋内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顿时随着狂风噼里啪啦满屋子乱飞乱撞。

    这邪风当真诡异,顿时骇得李医生几人再也不顾上手术台上的何圭慈,纷纷抱头鼠窜,企图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而手术台上的何圭慈也是又惊又怕。狂风吹得他连眼睛也睁不开,他艰难地抬手挡在脸前,遮住双眼。整个人却不住往后缩,一个不小心从手术台上栽了下去,又跌跌撞撞爬起来。

    他拖着发软无力的身体手脚并用地爬到角落,将自己紧紧蜷缩了起来。少年如风中浮萍,不知该去往何方,唯剩满心的无措彷徨。

    “汤先生救命啊,汤先生!”

    李医生三人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更有无数利器时不时被风刮得从四面八方飞来。屋内又狭窄,想逃都逃不了。只一会儿功夫,他们就已经遍体鳞伤。

    然而诡异的是,那些东西却好像长了眼睛一般,丝毫不往缩成乌龟一般的何圭慈身上飞去。

    而此刻汤先生哪有功夫管他们,他心下微微一慌,快速躲过飞来的利器后,随即就镇定下来。他迅速掏出一张发光的黄符纸置于胸前,手中掐诀,嘴里默念着咒语。只见他脚下立刻生出一道环形气流,将作乱的狂风隔绝在外,勉强稳住了身形。

    “咦?”风里忽地发出了一声好奇的气音,似乎对汤先生那一手术法颇感意外。

    汤先生却是一怔,他本以为是哪个跟他一样的老古董来跟他作对呢!却没想到这声音竟然如此年轻。

    这般年纪轻轻,竟能轻而易举破坏了他耗尽心血布下的大阵。如今又凭空引出如此狂风,实在不可小觑。

    这般人物,是若不能收为己用,就绝不可让他成长起来,否则后患无穷!

    他稳了稳心神,“不知道友何许人也,你我无冤无仇,何须大动干戈呢?”

    “道友二字可不敢当。阁下做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不怕遭了报应吗?”

    随着那年轻又冷峻的声音落下,呼啸的狂风好似受到了牵引,化作一阵翻卷的气流从四面八方倒灌而来,那漩涡中心却忽地出现了一个瘦高的人影。

    却正是面色冷淡的沈镜。

    第65章

    让我们把时间拉回到一个小时前。

    沈镜把事情通知了潘卓后便直奔目的地。很快, 一个呈井字的山谷便出现在眼前。打眼看去,周围荒无人烟,生冷的水泥建筑依山而建, 狰狞的钢筋如怪物的骨骼森寒可怖。

    沈镜还未靠近,便感觉到了山谷里面所布下的阵法传来的排斥感。他探头看去, 之前便已经到了四凶神正守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时不时探出一丝灵力想要探寻山谷内的消息, 不过显然失败了。四凶神都微微有些恼怒,让他们去厮杀倒是可以, 但让他们去破阵可就是难为他们了。

    于是, 他们纷纷抬头朝沈镜看去,面上露出了几分期待。

    沈镜瞬间默然, 还别说,让他这个只有动手能力没有理论知识的人去破一个看起来就很复杂厉害的大阵, 难度不亚于让体育生去造火箭。

    不过来自四面八方的期盼眼神炙烤得他有些左右两难。沈镜轻咳一声, 抬手试探着把灵力顺着大阵的灵力运转轨迹传输过去,但很快, 他就感到了灵力运转受到了阻塞, 要是暴力破阵的话,动静太大, 只怕会引起里面人的注意。

    何圭慈还在里面,以防万一最好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为好。于是沈镜收回了手。

    四凶神看了看还完好运转的大阵,又看了看站在山顶淡定的好像一棵老松的沈镜,一时沉默无语。然而下一刻, 他们倏地又瞪大了眼睛, 只见之前还稳稳站在那里的沈镜忽然化成了一缕缕烟雾融进了他脚下的山石。四鬼同时眨眨眼睛,随即, 便看到一团烟雾从山谷内的石头里钻出来,重新变幻为了人形。

    四鬼:原来还有这种操作?

    沈镜拍拍衣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当了城隍就是不一样了,他竟然可以把自己融进万物里,借助物体的链接传递。不过这办法实在有些消耗灵力,要不是他现在信仰力足够,也根本没办法使用。

    他感受了一番身体里蕴含的灵力,微微蹙了蹙眉,吩咐四凶神守好四个方向,便朝建筑内何圭慈的方向走了进去。

    该怎么说呢,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地方。隧道逼窄压抑,头顶昏黄的灯光投下来,在粗糙的地面映出一道道令人胆寒的阴影。隧道两边仿佛蚁巢一样的分隔出一间间四方牢室,简陋又阴冷,在里面待久了没病也得有病了。

    沈镜从一扇扇铁门前慢慢经过,心里却仿佛灌了一大坨冰块,又冷又沉。原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竟然还有这样一个人间炼狱。他仿佛自虐一般地一间间牢房看过去,昏黄的光影之下,那几乎已经发黑的斑驳血迹泼洒在铁门石壁上,昭示着这里的血腥残忍。

    那些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的身影一动不动,穿在身上的衣服早已经脏臭难闻,带血的纱布凌乱地缠在身体上。他们有人睁着无神的眼睛,脸上都是麻木,有人满头冷汗,捂着肚子痛苦难忍。但无一例外,他们的瞳孔里都透着灰败绝望。

    他们的自由和希望止步在了那狭窄的一方牢笼之内,那扇冰冷丑陋的铁门仿佛一只嗜血的怪物将他们牢牢咬住,不得解脱。

    沈镜抖着手,心下的怒气直线攀升,但好在还是保持了最后的理智没有直接暴力拆卸。不能给罪魁祸首一丝机会跑出去,无论这家伙究竟是谁,他必须死!

    恰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地哭叫声,在这阴暗寂静的隧道内显得尤为惊悚。还不待他反应,便又听到两道粗粝的男人的咒骂声。

    沈镜抿了抿唇角,朝着声音过去,便看到了两个高壮的男人正拖着一个少年走过来。沈镜一眼就认出了那少年便是失踪的何圭慈。

    看到他还平安无事,沈镜心下还是稍微松了口气。

    两个男人拖着何圭慈走得飞快,熟练地穿梭在隧道里,很快在一个拐角处消失了身影。

    沈镜微微一动,最后又回头看了一眼黑洞洞的牢室,转身跟了上去。

    沈镜跟着他们七拐八拐,很快就出了隧道,短暂的光明之后,重新又走进了另一条更为宽敞的隧道。何圭慈的脸上一直挂着惊恐的泪水,双眼瞪得大大的,呼吸急促。沈镜有些不忍心,他大概已经猜到了这两个男人要带他去做什么了。心底里升起了几乎让他窒息的愤怒。

    当他们拐过一个弯时,沈镜一顿,停下了脚步。他看了眼何圭慈,犹豫了片刻,指间一弹,在他身上打下了一道护身灵力,便朝着另一条隧道走过去。他转身之时,何圭慈三人刚好碰到了迎面走来抬着担架的另一组人。

    很快,沈镜便停在了一扇巨大的铁门前,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但却有一股阴寒之气裹挟着浓重的血腥腐臭之气从里面倾泄而来。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黑暗中冷冷地窥伺他,只等着他放松警惕时给他致命一击。

    沈镜微微眯起眼睛,抬起了右手,指尖正要触碰到冰冷的铁门时,幽深的黑暗之中陡然射来两道金光,仿佛两颗巨大的灯泡。随着这两颗灯泡亮起,也驱散了铁门内的黑暗。

    沈镜的瞳孔倏地瞪大,几乎呆在了原地。这个牢室极为宽敞,满地的白色碎骨凌乱地散落在各个角落,一些发黑的碎肉如泡沫一般粘贴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斑驳发黑的血迹一层盖过一层,几乎掩盖住石头原本的颜色。

    猛地一道兽吼呼啸而来,腥风阵阵,震耳欲聋。就连沈镜也不禁心颤了颤。随即一道黑金色裹着阴风扑来。他倏地抬眸,正与一双阴狠冰冷的金色瞳孔对上。

    “快点儿,赶紧把这东西投喂进去!”

    抬着担架的两人颤颤巍巍地靠近铁门,其中一人抖着手脚麻利地往墙壁上的电闸上一掰,哐当一声响,铁门慢慢往上抬升,升到刚好从一个人躺着塞进去的高度就停了下来。

    两个男人互相看了一眼,纷纷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其中一人舔了舔嘴唇,颤着嗓音说:“金睛虎,今天的吃食给您送来了!”

    黑洞洞的铁门内毫无动静。

    两人屏住呼吸又等了两秒,见里面还是没动静,于是便有些庆幸地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手忙脚乱又迅速麻利地将担架上盖着白布的尸体顺着铁门下那道缝隙推了进去。

    “金睛虎您老慢慢享用。”

    说罢,两人脚底仿佛抹了油一般飞快地跑远了。

    片刻后,铁门之后忽地亮起一道莹莹白光,重新照亮了这间惊骇可怖的石室。一只黑金色相间的类虎猛兽歪倒在血泊中,那双如灯泡一般大的眼睛还睁大着,无神的瞳孔上覆着一层浅浅的白膜。长大的嘴里露出尖利如刀一般的獠牙,碎肉骨刺黏在牙缝之间,腐臭血腥之气源源不断地漫出来。

    沈镜冷硬着一张脸用冰冷的眼神注视着两人逃跑的背影,随后,他垂眸看向了那具被推进来的尸体。原来那些失踪的人最后的归宿便是如此下场吗?葬身兽腹。

    他冷笑一声,这样处理尸体实在恶毒又高明,难怪这么久以来都没有被发现。

    也不知这畜生究竟吃了多少无辜之人的尸骸,实在该死!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四周,发现了四角刻画的禁锢符文,难怪这间普通的石室能困住这只猛兽,想必那铁门不过是个掩护,给那些助纣为虐的人一个心理安慰而已。毕竟谁也不敢和一只生食血肉的猛兽毫无防护地共处一室。

    沈镜紧紧抿着唇峰,忽地从兽腹中感到了一丝异样,他顿了一下,猛地探手剖开了金睛虎的腹部,一张泛着浅淡绿光的符纸静静地贴在一片血肉中。

    他眼睛顿时一亮,天,这竟然就是五行护持大阵的阵眼。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果然连老天爷都在帮他!

    不过这布下阵法的家伙还当真聪明,不过可惜,再聪明也抵不过运道。既然遇见了他,就说明他的一生走到头了!

    沈镜二话不说,手上一用力,那道符纸便化成了灰。

    一瞬间,罩住真个基地的大阵结界仿佛一道被戳破的泡沫,隐藏已久的黑暗在这一瞬间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基地里的人依然忙碌着,心安理得又麻木不仁地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恶魔,唯有某一处正在打坐的老人猛地睁开眼,那双棕色的眸子精光四射,丝毫不见老态。

    “潘队长,您确定是往这边走吗?这片山区根本就没人,附近村子的人也早就搬迁走了”

    弯曲盘桓的山路之间,一辆辆警车呼啸着驶过,黑色厚重的轮胎碾压过干燥滚烫的碎石路,溅起层层灰尘盘旋在空中。

    潘卓坐在后车座里,眼睛死死盯着手机上的地图导航。“不会有错,继续走。”

    一只乌鸦从陡峭的山壁间拍着翅膀飞过,粗粝的叫声回荡在空旷的天空之下,仿佛有什么不详的预兆在众人心间蔓延开。

    基地之外,一个黑色的手机孤零零地躺在山顶石块上,亮着的屏幕上显示着一张地图,上面两个小红点不停跳跃,距离越来越近。

    沈镜抬手,一道白光猛地从他掌心爆射而出,直接轰开了这道大铁门。巨大的响声回荡在隧道内,沈镜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纷杂的脚步声。

    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人,轻声道:“安息吧,我会为你报仇雪恨的。”

    随后,他便朝着何圭慈的方向飞了过去。

    ,

    第66章

    只是沈镜刚踏出石室, 耳畔发丝微动,他忽地顿住脚步。冷风凭空而起,从身侧扫过。不过转眼, 周围的空气好像卷进了深沉浓重的黑,数不清的影子从看不见的地方浮现。

    他微微眯眼, 手下已经掐了一个决。看不清的脸孔扭曲着从黑暗中浮出,痛苦的哀嚎在空气中震颤, 声声泣血,又好似刀斧刮耳。浓重的怨气像墨汁一般裹在他们周身, 仿佛要将他们拖进更深更重的漩涡中。

    影子纷纷朝沈镜伸出五指, 绝望化作黑暗萦绕在他们扭曲的五官中。

    沈镜微微抬起手,灵光在他指间溢出, 逸散的黑气化作烟雾消弭退散,耳畔凄厉的□□在此刻也化作了一句句真切的哀鸣控诉。

    “是吗?既然如此, 那就随我一同杀出去,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沈镜身上灵光淡淡萦绕, 此时此地, 却仿若白昼降临。四周顿时狂风大作,无数影子化作了一股股戾哮的旋风盘旋在他周身, 似能吞噬一切不平。

    狂风裹挟着沈镜以排山倒海的气势一路火花带闪电,所过之处飞沙走石,人仰马翻,好不嚣张。他漂浮在旋风中心, 心下自在不已。这顺风车就是好搭啊, 都不用自己出力,不错不错。

    “哎哎, 往那边过去一趟"

    “哎,那里还有一群人在做什么,千万别放过他们,过去过去”

    沈镜看着周围的人惊慌失措,连滚带爬,惬意得甚至想掏出一把瓜子嗑一嗑了。这旋风好用啊,省时省力,指哪儿打哪儿,威力巨大,要不赶明儿自己也整一个?

    似乎是察觉到沈镜的心情,一股股旋风越发来劲儿,它们如同拧在一起的麻绳,旋转呼啸,如蝗虫过境一般,惊得整个基地如惊弓之鸟。

    汤先生从地下室奔出来时,只看见面带惊惶,四散奔逃的员工,他随手拉住一个想问点儿什么。谁知那人见到他,抖得越发严重,舌头跟打结了似的咿咿呀呀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汤先生不耐地一推手,将对方抛了出去,嘭地一下撞在石壁上,眼一翻就晕了过去。他冷眼看着四周乱像,右手抬起,五指随手一掐,立刻冷笑一声,转身如一阵风一样朝右侧奔了过去。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来到了“手术室”内。

    相比其他地方的混乱,此地倒是难得的安静。那台子上小崽子的叫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看来那闯入者还没有到这里,他心里做着计较,叫停了手术。看着对面几人惶惶的神色,他不由冷笑两声,当真是一群没用的东西。

    就在此时,他耳朵忽地一动,有什么东西过来了!下一刻,大门嘭地一下被撞开开,一阵翻卷的狂风猛地冲了进来,身后顿时响起一阵哭爹喊娘的求救声。

    “这群废物!”

    汤先生却是无暇顾及其他,这股凭空而来的狂风带着似要毁灭一切的怨力直冲他面门而来。他一咬牙,飞快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双手迅猛地掐出一个诀,看不见的气流萦绕周身,将狂风抵挡在三寸之外。

    这时,他才微微松了口气,却听见对面风眼中传来了一声极为年轻的轻“咦”声,似带着几分好奇。

    他心下微惊,想不到对方竟如此年轻。他眼眸一暗,心念电转间,气沉丹田,大喝一声,那不屈不挠被阻挡在他三寸之外的狂风顿时如同被巨斧劈开,一分为二,绕着他左右两侧扫过,霎时间,室内器物噼里啪啦掀翻在地。

    这一招似耗费了他不少精力,额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布满了细汗。他稳了稳心神,向着那风眼中的人沉声道:“不知道友何许人也,你我无冤无仇,何须大动干戈呢?”

    看来这家伙果然有几分真本事啊!沈镜眯着眼看着对方露的那一手,略有些感兴趣的勾了勾唇,要不之后让这老头也教教他?

    什么,不愿意?没有这个选项!

    “呜呜”身侧,一道似小奶狗的呜咽响起。沈镜微微侧头,一个大约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虚影贴在他的肩膀上,嘟着嘴露出委屈又愤慨的神情看着他。

    或许是贴得他太近,被他体内溢出的淡淡灵力滋养,小女孩的身形相比其他的怨魂更凝实一些。

    沈镜轻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似呢喃道:“好吧,好吧,别急,他会是你们的。”

    小女孩顿时弯起了嘴唇,探头朝沈镜脸上贴了贴,冰冰凉凉,却莫名让他心里软成了一片。

    风眼之外,狂风依然呼啸,却始终不能近那老道一寸。呼啸的风声犹如愤怒不甘的咆哮。

    “真是的,看来摸鱼时间到此为止了。”

    沈镜嘟囔了一声,眼神倏地一凝,唇角抿起了一丝冷然,他右手指间轻轻一点,淡淡道:“道友二字可不敢当。阁下做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不怕遭了报应吗?”

    话音落下,呼啸的狂风好似受到了牵引,化作一阵翻卷的气流从四面八方倒灌回去。随即,漩涡中心敞开,一个年轻瘦削的身影闲适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任凭周身风卷云涌,他的脚下确是一片平静无波。

    汤先生眼眸里划过一丝讶然,但很快就掩在了他耷拉的眼皮下。

    “报应?哈哈哈哈,不过是弱肉强食罢了。大鱼吃小鱼,年老体弱的狼被年轻力壮的狼驱逐杀死,没有本事自然要被淘汰。这本来就是一个残酷的世界,我不过是遵循着这些天然的生存法则,道友何必拘泥于于此。”

    汤先生眼里闪烁着残忍的光,脸上纵横的沟壑好像一把把死神挥起的镰刀,可怖阴森。

    沈镜身后缓缓旋转的旋风忽地拔高,冲着他汹涌翻卷,带起的风声好似野兽的嘶吼,要将他吞噬殆尽。

    沈镜微微抬手,那即将暴起的狂风倏地又恢复了温顺,慢慢缩了回来缓缓盘旋在他身后。他掀开眼皮饶有兴致地瞥了他一眼,“是吗,那这么说,此刻我要是杀了你,也是理所应当的了?”

    汤先生将一切看在眼里,他不在意地捋了捋被风吹起的衣摆,呵呵一笑,带着精光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沈镜的脸,“那如何能一样呢?道友还是太过年轻了啊。你知道吗,人的认知就像一个小小的球体,当思维被牢牢的禁锢在其中时,视野和认知就会变的狭隘。你会有这样的想法,不过是你的认知被禁锢在了旧有的陈腐里。当你看穿这个世界,看透人性时,你就会从中突破出来。到时你就会明白,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假象。所有人,不过是蝼蚁!”

    他笑了起来,笑得猖狂,偏执。

    “而你和我,却是不一样的。我们获取了“真相”,足够我们俯视那群低贱的蝼蚁。天道选择了我们。我们完全没必要自相残杀,只要我们联手”

    "哈哈哈哈哈"

    沈镜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连眼泪几乎都要笑了出来。

    随着他的笑声,汤先生的脸色却渐渐难堪了起来,随后转为阴沉。

    “抱歉,抱歉,我没忍住”沈镜直起腰,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道友这是何意?”汤先生低哑的嗓音已经透出了杀意。

    “唔,怎么说呢,你觉得你高人一等,其他人都是蝼蚁。可是在我眼里,你也不过是蝼蚁呢。哦,不。你连蝼蚁也比不上哦。”

    “你说什么!”汤先生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多少年了,已经有多少年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自他修炼有成后,所见的人哪个不是对他恭敬有家,畏惧不已。而那些有眼无珠的东西,早已化作了一抔黄土。

    他周身的气压陡然一降,整张脸都黑得像墨汁一样。眼眶也似充血一般红了起来,骇人得紧。

    沈镜却仿佛没有看见,他挑挑眉,有些苦恼地说:“怎么办呢,我也不喜欢跟连蝼蚁都不是的东西合作呢。”

    “黄口小儿,休要放肆!”

    汤先生终于忍无可忍,这个人,这个该死的蝼蚁,他要让他为羞辱他付出最惨痛的代价,让他后悔在这世间活过。

    他嘴唇微动,眼中一抹血色闪过,嘴角已然浮起了一丝残忍的笑意。

    给我去死吧!!然而下一刻,他嘴角的笑容却陡然僵住了。

    “怎,怎么可能”

    动不了了,为什么会动不了了?他试着转动指尖掐诀,可手指却好像雕塑一般动弹不得。

    “是你!”汤先生不敢置信地瞪着沈镜,泛着红光的瞳孔里盛满了震惊与茫然。

    “哦,总算发现了吗?哎,反应怎么这么迟钝啊?该不是年纪太大了老年痴呆了吧。真是的,老了就要有一个老年人的自觉啊,好好在家待着不行吗”沈镜慢悠悠地说着。

    什么时候,他什么时候中招的?为什么他丝毫没有察觉到?

    汤先生看着唇角带笑的沈镜,一股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寒意贴着皮肤直往血管里钻,整个人都好像被浸进了冰水里。

    第67章

    “前面有人!”

    副驾驶的位置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潘卓下意识往前看去,车子却突地一个急刹车,车内人同时惊呼一声, 胸前的安全带猛地一勒,差点和前车座位来了个亲密接触。轮胎在地上摩擦出一条发黑的纹路, 车子猝然间停驻了。

    待车内人稳住心神朝前看去,才发现离车子仅半米的距离处趴着一个满脸惊惧的男人。若非司机反应迅速, 只怕这人就要被卷进车胎之下了。他尝试着从地上爬起来,又手脚发软的歪了下去, 显然是吓得不轻。

    “老大, 不关我的事,他自己突然冲出来的!”司机是个面嫩的小警察, 此刻也是又后怕又委屈,眼神下意识往潘卓脸上瞟去, 想看看领导的脸色。

    “别废话, 赶紧下车看看情况。”

    潘卓拧着眉,瞥了眼手机上的导航地图, 上面两个亮眼的红点几乎就要挨在了一起。这说明沈大师所说的地方就在附近了。可是放眼望去, 四周除了嶙峋的山石就是杂乱的草木。

    他们自进山以来,一路竟不曾遇到一个路人。而此时此刻, 却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实在可疑。

    潘卓迅速打开车门,一只脚刚踏在布满沙土的地上,趴在地上的男人身后的一块大石之后, 又三三两两冲出几个惊慌失措的男人。看身上衣着, 竟都是统一的深蓝色长衣长裤。

    潘卓立刻提高了警惕,右手握住了腰间的手木仓, “全体注意!”

    随警车一起来的刑警全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不消潘卓提醒,大家也已经在心里拉满了警戒线。车门一瞬间拉开,大家迅速地冲下车,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将陆续冲到路上的男们擒拿住了。实在是顺利得让众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而这时,潘卓等人才发觉这几个男人的的表现未免有些太过奇怪了。各个眼神发愣,四肢战栗,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着什么,问什么都是一副魂飞天外的模样,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老大,不对劲儿啊”

    在场年纪最大的的刑警老于走到潘卓身边,低声念了一句,眼神却是看向了那块大石头后面,意思不言而喻。他们跟不法分子打过太多交道,说实话,能走上这条路的胆子都不小,他们要是有那个本事能将人吓成这样,平时也不至于那么辛苦。

    潘卓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最后瞥了一眼手机上两个挨在一起的红点,将手机揣进了兜里。随后握紧了手木仓,沉声说:“若我没有猜错,后面应该就是沈大师所说的地方了。老三你带几个人留在这里警戒,其余人跟我进去!”

    话毕,他已经率先拐了进去。其余人立刻跟了过去。

    大石之后是一条仅能容一人通过的碎石小道,一侧是几乎垂直的峭壁,另一侧便是极为凶险的悬崖。潘卓等人几乎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里,才算平安走了过去。也不知刚才那几个吓傻了的男人是怎么安然无恙的通过的。

    拐了两个弯,借着山石的掩护,潘卓便看见了前方如同天井一般的开阔平地。四周都有人工修筑的房屋铁门等。除了他们所过之处,另外三面都是高山环绕。实在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看来这里便是窝点了!若非沈大师的帮助,他们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这里。

    很快,从前方半开的大门之处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嘈杂吼叫声。只听声音,便知人数不少。众人心下一凝,潘卓打了几个手势,众人在嶙峋山石间几个腾挪,便已经默契十足地找到了几个易于突击与侦查的地点。

    “救命,救命,有鬼啊!”

    “赶紧跑啊,快跑”

    “踏马的,有什么东西跑出来了,我的腿,我的腿动不了,谁拉我一把”

    "劳资就说早晚有一天要倒霉,报应来了吧,哈哈哈哈"

    吼叫声,哭嚎声,凌乱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如同炸开了锅一般,沸沸扬扬,比菜市场还吵杂不堪。

    刚各就各位的警察们:

    潘卓蹙着眉探头看去,就见几个身穿深蓝色长衣长裤的男人手舞足蹈地从不远处的大门里冲出来,有神情癫狂的,有惊惧交加的,更有涕泗横流的但无一例外,这些人显然正处于非战斗状态。

    潘卓心念电转,与队友们一个眼神交汇,众人迅速冲出了山石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一一按倒在地。而另一边,还有人陆陆续续三三两两从山洞大门冲出来,也都毫无例外被潘卓他们轻松拿下。

    很快,这片唯一的平地上就蹲满了精神恍惚,畏畏缩缩的男人。顺利得让一开始就戒备不已的刑警们都有种不真实感。

    "不是,这里真的是那些家伙的老巢吗?这也太容易了吧?"一个二十来岁的小警察甩了甩手腕,嘟囔了一声,随即瞪向脚边的一个男人,喝问道:“喂,我问你,你们聚集在这地儿干什么?你们刚才都嚎什么?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那男人睁着一双发木的眼睛,肩膀摇摇晃晃,像是傻了一般。

    年轻警察浓眉一拧,就要发怒,就见一个男人连滚带爬从蹲着的人群里滚了出来,“警察同志,问我问我,我都说,我什么都说。”

    站在他旁边的一个警察立刻伸手按住了他,他也不恼,顺势趴在地上,只仰着一张灰扑扑的脸,谄媚地大声道:“警察同志,我都招,我都招了”

    天空万里无云,太阳升得老高,刺目的阳光照得石壁一片滚烫,连空气都好似裹挟着一股蒸腾的热气,吸进肺里,让人越发口干舌燥。也不知道哪片山林里,一声又一声的“咕,咕”地叫声传了出来,听着毛骨悚然。

    藏在山石深处的一片平地里,一排排蹲坐着萎靡不振的男人们,各个灰头土脸,垂着脑袋。而他们的旁边,站着几名身姿挺拔,眼神清正手持木仓的男人。滚烫的阳光打在他们泛红的脸上,衬得发丝间细密的汗珠都晶莹发亮。

    忽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几名警察立即警惕地朝洞开的大门看过去,下一刻,就看见熟悉的同事背着一个形容狼狈的女孩跑了出来。身后还紧跟着好几个人,或抱或背或扶地带着受害者们走了出来。

    “快,快搭把手!”

    “小心一点,别扯到他伤口了”

    呜呜地哭泣声,安慰声,感激声交织在一起,一时之间,这片地方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潘卓将背上的男人小心地放下来,让他背靠在一块石头上。在场的警察们无一不脸色难看,他们的心都沉到了一起。

    任谁也不知道,当他们全副武装小心谨慎地走进山洞时,却看到那一排排仿佛鸽子笼一般狭窄阴暗的的牢笼里,蜷缩着的一个个麻木沉默的受害人。那简陋苍白的输液管连接着手腕上发青肿胀的血管,腥臭的血腥味混杂着排泄物的臭气漂浮在潮湿的空气中,仿佛人间地狱。

    那一刻,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太阳,我又见到太阳了,真暖和啊”

    男人干裂苍白的嘴唇不住的颤抖着,眼泪不断地从发红的眼眶里淌出,他却怎么也不肯把眼睛闭上,执拗地看着阳光下的一切,一切都是那的熟悉,又那么陌生。

    潘卓不忍地抬起手挡在他的眉毛上,替他遮住刺目的阳光。而这时,他才看清楚男人的模样。苍白的脸,肿胀发青的眼睛,凌乱的胡茬,几乎看不清颜色的衬衣和腹部处裹着的泛着红黑血迹的纱布,都让他仿佛如同刚从坟墓里爬出的幽魂。

    “放心吧,以后你可以尽情地去看,阳光永远在你头顶之上。”

    男人这才看向他,像是听明白了,又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般只是恍惚地点了下头。

    潘卓握紧了拳头,终于还是起身,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这些禽兽,绝不能放跑一个!忽然,衣角处仿佛被什么拉住了。他侧头,就看见了一只瘦的只剩一层皮裹着的手腕。

    “警察同志,你们看到那孩子了吗?”男人粗哑的嗓音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孩子?”

    “那孩子,是他们新抓来的,是个高中生,之前被带去手术了,我怎么没有看到他啊?”男人眼里露出了几分仓皇恐惧。

    潘卓却是一惊,新抓的,高中生,莫非就是何圭慈?刚才在洞里太过黑暗,人又多,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他迅速扫过平地上的人,除开那些被铐住的男人,其余的受害人都是成年人,有男有女,却并没有一个人符合何圭慈的样貌特征。

    莫非还有漏网之鱼?除了何圭慈之外是否还有受害人没有被解救到?

    潘卓当机立断,迅速点了几个人,就要再次进去山洞。忽然“轰”地一声巨响,连脚下的地都震了震,在场之人都是一惊,那些被铐住的人更是抖如塞糠好一通鬼哭狼嚎。那些受害者也是立刻蜷缩起来,脸白如纸,浑身颤抖。

    “哟,大家都在啊!”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潘卓眼眸一凝,就见一个人影踉跄着从大门里歪了出来,嘭地一下砸在了地上,震起了一层细碎的灰尘翻卷在空气中。下一刻,一个修长身影从阴影里迈步走出来,嘴角带笑,神情轻松。正是沈镜。

    而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少年,少年眼神惊惧,鼻尖泛红,头发凌乱,嘴唇抿着,两手紧紧抓着沈镜的衣摆,仿佛一个惊弓之鸟。不是何圭慈又是谁?

    “沈大师!”潘卓没忍住低呼了一声。

    “潘队,你们比我想象的来得快啊。对了,这家伙你们赶紧铐起来,他可是罪魁祸首之一啊!后面还有两个家伙,就麻烦你们去把人抬出来了。”沈镜用脚尖踢了踢摔到在地上的汤先生。

    潘卓一听,立刻招手,让人将人拷了起来。

    “小子,你怎么敢!要不是你暗算我,我怎么会输,我不可能会输,我不可能输!”汤先生身上裹了一身的尘土,眼睛充血,唇周的皱纹层层叠叠堆积起来,哪里还有之前气场十足的高人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气急败坏的小老头。

    沈镜用眼角瞥他一眼,不屑地撇撇嘴,“技不如人,死鸭子嘴硬。”

    汤先生一噎,更是大怒,气得几乎要厥过去,“混账东西,我诅咒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沈镜不在意地掏掏耳朵,诅咒他?呵呵!!!。

    第68章

    嘟嘟的手机震动音不停地在耳边鸣响, 沈镜皱着脸,胡乱地伸手将手机从床头柜上抓下来,眼睛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随即摁下了接通键。

    “沈老弟, 爆了爆了,你赶紧去网上看看!”

    谭红林如洪钟般的大嗓门从手机喇叭里传出来, 沈镜着实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

    他眯着眼睛退出通话界面, 点开了微博热搜,连续几个火红的“爆”字挂在前排。

    【失踪人员家属】

    【新安市警方通报】

    【凤凰山失踪事件背后势力】……

    沈镜挑了下眉, 这公安局够速度啊, 这么快就通报了吗?手机里谭红林还在兴奋地说着话,声音激动得都带着颤音, 显然是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解决了。沈镜也被他感染了,瞌睡彻底没了踪影, 心里痒痒地也想看看警方究竟通报了什么, 就跟着囫囵了几句,迅速结束了通话。

    他点着手机屏幕, 眯着眼睛还没看清楚那密密麻麻的字说了些什么, 窗户突然咔哒一声,一个圆滚滚毛茸茸的小东西挤了进来, 随即就如一颗炮弹一般弹射了过来,直接砸在了他胸口。

    沈镜一噎,差点没把手里的手机捏碎了。

    他一把抓住那毛绒绒的后脖颈正要甩出去,就听的手下呜呜咽咽嚎了起来。

    “呜呜呜镜镜你终于醒了, 我都以为你要一直睡下去了呜呜呜……我们城隍庙不能没有你啊”

    沈镜:……不是, 他不就睡了一晚吗?至于吗?怎么跟嚎丧一样呢

    他侧头望了望窗外,外面艳阳高照, 院子里那颗高大的黄桷树静静地矗立在角落,茂密的叶子层层叠叠,反射出刺目的光线。

    呃?他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所以他这是睡过头了?

    “喵~”

    沈镜连忙低头,就见手里拎着的毛绒绒,两条后腿乖顺地蜷在身前,将自己团成了一个毛茸茸圆滚滚的球。宝石般的眼睛泛着水光注视着他,两只前爪还一左一右地擦拭着湿润的眼角,嘴角雪白的胡须微微抖动着,带着尾音的声音细细软软地从猫嘴里传出来,诉说着他此刻激动又委屈的心情。长长的尾巴更是向上翘起,悄悄卷在了他的手腕上。软乎乎的触感一下击中了他的心口。

    救命,好可爱!

    沈镜大手一捞,心疼地将毛茸茸搂进了怀里,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胖胖抻着脑袋配合地任由他搓揉捏圆,直到沈镜的猫瘾缓解了大半,才蹭了蹭他的下巴委屈巴巴道出他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的事实。

    他之前和那老道士斗法,虽说占据上风并没有受伤,但到底消耗太多灵力,所以回来后倒头便睡下了,只是大家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一睡就睡那么久。

    沈镜自己也没想到,乍一听到这个消息,还有些发蒙,实在是他睡得太沉了,完全没了时间概念,好像一闭眼一睁眼,怎么就三天过去了?

    难怪警方连通报都出了等等,那老道士怎么样了?

    沈镜连忙打开手机通讯录,里面十几个未接来电,其中四个都是潘卓打过来的。几乎都集中在他睡过去的当天,后面就没有了,估计是徐五爷或者张越明他们跟他们说了他昏睡的事情了。

    沈镜直接拨通了潘卓的电话,没一会儿那边就接通了。

    潘卓那里正忙得焦头烂额,这案子牵扯太大,这不止是单纯的拐卖绑架案,还牵扯到更恶劣的器官买卖。买家名单,中间人他们顺藤摸瓜查出这其中还有几个知名企业家老板的身影,甚至有两家大型私立医院也参与其中。这其中所参杂的利益纠葛千丝万缕。

    省厅对这个案子很重视,已经打了几个电话过来询问了。外派过来的审查人员刚到不久,盯得正紧。导致他们整个市局都压力很大。

    另一边,忙得焦头烂额的潘卓乍然听到手机来电铃声,忙掏出手机查看,待看清来电显示时,便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伴随着一股隐隐的放松浮上心头。他起身离开了乱成一锅粥的办公室,走到了过道处安静的角落里。

    “沈大师你可算是醒了,怎么样身体还好吗?你要是因为这事儿出什么意外我真是”当日事情一结束沈镜那边就昏睡了过去,他连打几个电话也没有什么消息传来。他虽心急如焚,可也实在抽不开身去探望一下,只能暗暗期盼他能平安无事。如今得到消息,也算是狠狠松了一口气。

    潘卓的语气里是带着几许愧疚,沈镜不太擅长应付这些,为了转移话题忙问了案子的事情。

    潘卓也顺势接了过来,跟他说起了案件相关。除了一些不能说的细节,潘卓对沈镜还是有问必答的。之后,沈镜又问了何圭慈的情况。听闻他目前还在市二医院,他想了想,约上了潘卓决定去看看何圭慈。

    潘卓迟疑了一瞬就答应了下来。关于何圭慈,他还有一些东西想不明白。虽然幕后黑手已经大致找到,但当日何圭慈失踪时那诡谲的一幕还是让他想不明白。

    不止如此,他又是如何在短短时间就从凤凰山被转移到了胶州灌溪县的?之后他们查了凤凰山下的所有监控记录,始终没有找到线索,这让警方难以接受。更是觉得匪夷所思。

    潘卓第一时间想到那老道士,可惜对方心理素质硬的很,不管怎么审问,反正就是两眼一闭,做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潘卓曾暗地里试探地询问对方是否使用了什么手段,谁料对方轻轻掀开一条眼缝,反倒嘲讽他封建迷信。潘卓心里仿佛被喂了一口屎,恶心得差点没被噎住。

    或许这一趟,沈镜能给他答案。

    两人结束通话,沈镜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从衣柜里随手抓了一件衣服便冲进了浴室。胖胖也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刚想把脑袋从门缝里挤进去,下一刻就被无情地推了出来。玻璃门啪嗒一声就关严实了。

    胖胖抬起两只爪子不甘地在粗糙的玻璃上抓挠了几下,随着哗哗的水声响起,于是认命地找了舒服的姿势蹲下了。它将下巴垫在爪爪上,半眯着眼睛盯着玻璃门那熟悉的花纹,尾巴轻轻地左右摆动着。

    等沈镜冒着热气从浴室里出来时,已经过来十几分钟了。他随便吹了吹湿漉漉的头发,便抱着胖胖出了后院。

    前院还在井然有序地施工,工人们安静地埋头苦干,汗湿的衣裳沾着厚厚的尘土,漫天的灰尘木屑在刺目的阳光下翻卷,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木漆味儿。

    他甫一露面,就仿佛一颗石子砸进了平静无波的水面,掀起了层层波浪。旁边正在拌水泥的工人乍然瞧见了他,当即就喊道:“沈大师?沈大师醒过来了,沈大师醒了!”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干活的工人齐齐嚷了起来,前一刻还不知身在何处的徐五爷,张越明好似踩了风火轮飞也似的围拢了过来,连四凶神,乔判官也挤了过来,围着他拉来扯去,嘘寒问暖。热情得让沈镜几乎要招架不住。

    在确定了他是真的什么问题也没有,吃嘛嘛香之后,才终于肯把他从包围圈里放出来。沈镜抱着胖胖坐上出租车,他摸了摸额上的细汗,只觉得刚才的澡似乎白洗了。

    市医院依旧是老样子,大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一楼大堂好像永远有人在排队挂号。人们来去匆匆,每一副表情都是人间百态。

    沈镜顺着潘卓给的地址很快就到了住院部何圭慈的病房处。病房里人不少,潘卓来得比沈镜早,他背对着门口站在房门口不远处。那几个少年也都在,或坐或站,面上的表情却不是沈镜想象的那样轻松愉快,反倒有些说不出来的不自然。病床旁边坐着个短发的中年女人,正垂着头安静地削着苹果。

    而半靠在病床上的何圭慈,也微微地抿着嘴唇,眼眶有些湿红,衬得他的脸色越发苍白。

    总之,整个病房都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

    沈镜轻轻挑了下眉,抬手扣了下房门。突然响起的咚咚声让病房里的人都抬头望了过来。沈镜一下就成了那个万众瞩目的焦点。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注视,沈镜嘴角弯起的弧度没有一丝变化,“抱歉”

    “沈大师!”

    沈镜话还未说完,潘卓就已经走了上来,热情地拉住了他的手臂。怀里的胖胖“喵”地一声跳了下去,从潘卓手臂抬起的夹缝间蹿了出去,一眨眼就钻进了病房。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敏捷地跳上了窗台。随后稳稳当当地坐定,一双碧蓝的瞳孔仿佛激光扫射一样一一扫过病房里的每一个人,仿佛在观察着什么。

    众人接触到它的目光,都莫名地一颤,下意识转移开了目光。

    “来来来,这几个同学都见过了吧。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沈大师,这位是何同学的妈妈牛女士。”

    潘卓拉着沈镜走到了病房里唯一的女士面前。那女子在沈镜进来时就已经站了起来,听得潘卓介绍,对方原本还有些疲倦的眼神突地就亮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沈镜。

    “沈大师!您好您好!”牛女士伸着双手过来想握沈镜的手,却突地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削了一半的苹果,于是赶忙将苹果放到了床边的小柜台上,又抽了张纸擦了擦,才连忙握住了沈镜的手,眼含泪花道:

    “原来您就是沈大师啊,太好了总算见到您了,之前就想亲自去城隍庙感谢您,潘警官说您暂时不方便,所以也就没过去。劳您亲自过来看我们家阿慈,太谢谢您,太谢谢您了……”

    对方的态度如此激烈热情,沈镜反倒有些招架不住了。他微微蠕动了下嘴唇,还不知道要说什么,对方已经侧过了身去,

    “来,阿慈,快谢谢沈大师……”

    而旁边的何圭慈早已经从病床上坐了起来,正微微仰着脖子两眼亮晶晶地瞅着沈镜。这会儿见沈镜看过来,更是激动得要从床上弹起来。

    “沈大师您……我,我……”他一张嘴,就结巴了起来,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反倒多了几分生气。

    一旁的冯信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阿慈什么时候变成结巴了我都不晓得,得亏沈大师今天过来,不然我还要被你蒙在鼓里呢!”

    这话一出,丁法,贺秋,董汾都一齐笑了出来,几个年轻人本来就要好,如今这么插科打诨一下,各自面上都轻松不少,也开始你一嘴我一句的打趣起来。

    将之前那莫名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仿若从未曾存在过一般。

    沈镜瞅着众人,也笑了起来,眼神不经意间扫过屋内众人的神态,心下已经是了然。

    第69章

    “沈大师, 有个问题我想问您很久了,不知道能不能”

    沈镜随声望去,正对上了冯信激动好奇, 又有些犹豫纠结的眼神。

    沈镜心下一动,放松了语气, “你想问什么?”

    冯信眼睛肉眼可见的一亮,和身旁的小伙伴对视一眼, 几人眼里都爆出了兴奋的光彩。然而沈镜却看得仔细,那长得娃娃脸的贺秋眸底的惊慌却一闪而逝, 手指已不自觉捏紧了雪白的衬衣尾摆, 将那质量上乘的桑蚕丝面料都捏出了几道痕迹。

    沈镜默不作声,只当不知。

    “沈大师, 之前阿慈说您在那个“魔窟”里和那个老道士斗法,风云变色, 飞沙走石, 鬼哭狼嚎打得那个老道士抱头鼠窜”

    董汾率先出声,他个子本就高挺, 长着一张方阔脸, 又浓眉大眼的,看着很是英气。此刻他脸颊透着红, 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说起话来就跟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不带喘的,唯有那颤颤,好似劈了叉的嗓音透露出他此刻激动不已的心情。

    在他身旁的丁法也满脸晕着激动的红晕, 眼睛紧紧的盯着沈镜, 双手紧握胸前,虽没说一句话, 确是无声的附和。

    其余人也都或惊疑,或好奇,或尴尬地看向了沈镜。

    少年人毫不掩饰的直白情绪让沈镜忍不住低笑出声,目光看向了病床上的何圭慈,对方接触到他的目光,那满满崇敬兴奋的目光立刻多了几分羞赧,连忙移开了目光。

    “风云变色,飞沙走石哪有那么夸张。你们当是拍电影啊”沈镜摇摇头,又勾了勾唇角笑道:“不过抱头鼠窜倒是差不太多”

    “啊怎么会”丁法瞪着眼睛没忍住拖长了音出声,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失落。

    “明明阿慈就是这么说的啊,是吧,阿慈?”冯信赶忙转头看向床上的何圭慈,想要获得对方的认同。对方眨眨眼,一脸懵懵的。

    现场最激动的自然是董汾了,眼见即将在自己面前打开的新世界大门又被沈镜一脚给踹关上了,不禁睁大眼睛大声道:“怎么可能,何圭慈不会骗咱们的。再说了,当时在凤凰山上,咱们可是亲眼看见那时候有多邪门了,何圭慈当时肯定是中邪了,不然哪那么大力气,咱们几个都拉不住肯定有问题!不然怎么解释那天的异常?”

    一口气不带喘的说完,就紧张地看着沈镜,生怕对方说出什么让他失望的话来。

    在场的除了心下了然的潘卓,便只有何圭慈的母亲牛大姐算是唯一的长辈了。或许是担心几个少年吵吵杂杂太过失礼,她不安地四下扫了一眼刚要开口,谁知沈镜却又慢悠悠地说话了。

    “关于那天凤凰山的事情,我想有一个人可以给你们解释。而且我相信,他一定比你们所有人都知道的清楚。”

    众人听了都是一愣,“谁啊?”

    沈镜目光一转,落在了一直没有说话的贺秋身上,其他人见了,也纷纷看向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默默站在了角落的贺秋。对方霎时间成为整个病房的焦点,脸色瞬间就白了。

    “诶贺秋?沈大师是说贺秋知道吗?”

    “贺秋能知道啥啊?他要是知道咱们还能不知道吗?”丁法拧着眉嘟囔着。

    沈镜却没回答几个少年的疑问,只是一双深沉的眸子淡淡地看着贺秋,无形中给了他巨大的压力。

    贺秋喉头滚动,不自觉咽了口唾沫,他抿着唇,眼神开始躲闪。他这幅模样落在几个同学眼里,那无疑是不打自招了。

    潘卓心下一动,告诉他,或许之前困扰他的问题马上就能得到答案了。

    “哦靠,不是吧,贺秋你还真知道啊,你也太不厚道了吧?这都不告诉咱们?”董汾开始嚷了起来。却也刺激了贺秋,他一个激灵,张嘴便喊了出来,“我没,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五人平时都玩的挺好,互相也算了解。贺秋这幅心虚又恐慌的模样可不是单纯的“瞒着好朋友一点无伤大雅的小秘密”。

    冯信眉峰慢慢拧了起来,“贺秋,沈大师为什么这么说?你知道些什么?”

    触及到他略显逼迫的眼神,贺秋越发慌乱,快速摇晃了一下脑袋,急促道:“我没有,我不知道”

    他扫过几个朋友,对上了几人望过来的目光,好似有些不能接受,不禁退后了几步,眼睛里的血丝漫了出来。

    “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会这样,我没想过要伤害阿慈的”

    这话一出,屋内的几人都是神情一凝。何圭慈愣愣地看着贺秋,神情茫然。

    话一旦说出口,后面的事情再说出来好像就没有那么困难了。或许是因为愧疚,也或许是因为一个人将这个秘密埋在心里太久,如今被沈镜撕开了个口子,就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贺秋崩溃地声泪俱下,事情的真相就这么在众人面前揭开了。

    原来是两年前,贺秋的姑父薛文若查出了心脏衰竭,即使有最好的医生治疗,依然避免不了心衰竭的逐渐加剧,到后来不得不考虑换心手术。然而令薛家人痛苦的是始终没有匹配到合适的心源进行换心手术。

    眼看薛文若一天天被病痛折磨,薛家人也备受折磨。病急乱投医之下,开始走起了歪路。既然合法渠道解决不了问题,那么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在一次很寻常的生意酒桌上,薛家人认识了一个姓徐的男人,对方得知了薛文若的病情,便表示有“办法”帮忙。

    之后,他们便开始了海选。一个月前,贺秋所在的三中进行了一次全校师生的体检活动。而就是这么凑巧,何圭慈与他的血型和HLA配型都成功了。

    何圭慈年轻健康,父母健在,家庭和睦。想要让他自愿献出心脏那是不可能的。于是,他们便开始策划,如何让何圭慈合理的失踪。

    就在薛家人无比烦恼的时候,这个徐先生又出现了。并且这次和他一起的还有汤先生。

    贺秋并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是后来汤先生给了薛家人五张符纸。而这五张符纸正是后来他姑母贺洁给他的所谓的平安符……

    贺洁当时告诉他这五张符纸是一位有名的大师给她的,保平安,非常灵验,让他分给他的几个朋友。

    若是平时贺秋肯定也不会把这些符纸放在心上。但近期城隍庙在网络上爆火,白凤凰的出现更是掀起了一股热潮。贺秋五人也早就约好要去凤凰山找白凤凰。虽说几个精力旺盛的小伙子凑在一起就容易热血上头,但他心里还是难免有些担心在山上会遇到什么危险。

    这五张平安福送得就恰好那么及时。出发之前他顺手就将兜里的符纸一一分给了几人。不管有用没用,求个安心也好。

    然而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不是他所以为的平安福,而是精心设计的何圭慈的催命符。

    这也是贺秋后来才知道的。事情刚发生的时候,他和冯信他们一样感到害怕焦虑担忧。直到他无意间听到了他姑母和薛家人的谈话。

    这才知道原来何圭慈就是他们找的心源。而他的失踪也是他们所策划的。这对于贺秋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他不敢相信好朋友的失踪是自己家人所为,从小对自己极好的姑母姑父更是罪魁祸首。而自己在不知觉中成了帮凶。

    一边是自己家人一边是自己的好朋友。对于贺秋这样一个十几岁,从没有经历过任何挫折的少年来说,这件事仿佛一块巨大的石头沉沉的压在他的心口,让他喘不过气来,夜不能寐,倍受折磨。

    直到收到了何圭慈平安回来的消息,他才觉得一颗紧揪着的心终于回到了胸腔。然而等真的见到躺在病床上昏睡不醒,憔悴不堪的好友时,他才惊觉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过去。

    他从没有那么真切的意识到他背叛了自己的好朋友,对方肉眼可见瘦削下去的脸颊,干裂起皮的嘴唇,甚至是看向他们时眼底还未散去的惊恐,所有的一切都仿佛针尖一样扎向他,怒斥他为何视若无睹。

    他甚至想就这么躲起来,不看不听不想,像只鸵鸟一样,但愧疚依然如潮水一波一波涌上来,压得他透不过气。

    沈镜离开病房的时候贺秋还在哭得不能自已。他没有再听贺秋的哭诉,也没有再去管其他人的反应。早在他看清整件事的因果之时,他就已经知道贺秋的不对劲了。

    少年人眼底的纠结挣扎他都看在眼里。亲人和朋友之间,也许很难选择。但这也并不是他隐瞒不报的理由。

    选择揭开这一切,沈镜也曾仔细思量过的。是就这样粉饰太平,还是撕开表面的和平?或许一旦公开,几个少年的友谊就会土崩瓦解。但靠谎言与欺骗维持的友谊,也只不过是镜花水月,总有一天也会消失。

    他也看得出来,其实贺秋心里也在挣扎着想要坦白一切寻求何圭慈的原谅,但有些事情想要开口却不是那么容易。沈镜只是给了他一个开口的契机,让他坦然面对一切。以免之后的日日夜夜都活在愧疚折磨中,以致于最后走入死胡同,导致悲剧的发生。

    而作为当事人的何圭慈也不应该被隐瞒。他应该知道事情的真相。至于要不要原谅贺秋,便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了。

    沈镜走出医院大楼,胖胖不知从哪里跳了过来,敏捷地把自己砸进了他的怀里。他顺手抚摸着胖胖柔软的后颈皮毛,身后,潘卓快走两步跟了上来。

    “所以当时在凤凰山上何圭慈究竟是怎么当着众人的面消失的?还有董汾说的你和那个老道士斗法当真这么激烈吗?”

    沈镜一窒,刚才用贺秋转移了话题,才把几个少年的注意力从这上面移开,怎么这人还抓着不放啊?

    他有些无语地撇了一眼潘卓,幽幽道:“我还以为你要先问问那位徐先生呢”

    第70章

    潘卓却笑了笑, 摇头道:“那位徐先生名叫徐润,早已经在我们掌控中了。现在我对那日凤凰山上的事情反而更感兴趣。”

    从病房出来后,再加上他们之前所调查的线索, 整件事情的脉络他心里已大致理清楚了。只是,他依然不明白当时何圭慈究竟是怎么当着几人的面失踪的, 并且以极为快速的方式从凤凰山转移到了了胶州灌溪县那样一个偏远的山区。

    不止是何圭慈一人,还有其他的受害者, 经他们搜查,发现许多人的失踪都与何圭慈极为相似。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人能悄无声息的消失还能瞒天过海这么久。

    沈镜一看潘卓那表情就知道今天要是不给他说清楚他是不能罢休了。他想了想, 这事儿也没必要瞒着他, 别说他们之前就合作过好几次,想必往后的合作也不会在少数。适当给对方透个底也更方便今后的合作。

    下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头顶, 医院门口进出的人却不见少,三三两两的人手里捏着一张张雪白的病例单。满脸的麻木漠然。

    沈镜往旁边阴暗处让了让, 眼看着潘卓也移步跟了过来, 于是他也没有隐瞒,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这事儿真理清楚了其实也简单, 关键就在当时贺秋给他们的符纸上。这符纸名叫牵引符, 而这符纸要起作用除了有老道士的暗中施法,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上面沾了何圭慈的血。这也就是为什么分明当时五个人身上都有符纸, 却只有何桂慈一人中招。中术之人形如傀儡,力大无穷,不是一般人能够控制住的。所以当时冯信几人都拉不住他。

    之后沈镜又去凤凰山查看过,在冯信他们所说的雾气出现的地方发现有符纸燃烧过的纸灰, 这应该也是那老道士的本事之一。何圭慈中术之后利用迷雾躲过了冯信几人的视线一路直奔与那群任汇合后, 再利用空间转移符纸离开了凤凰山。整个过程可谓是天衣无缝。这也就是为什么搜救队在凤凰山没有找到线索的原因。

    潘卓听完后也是恍然大悟。难怪当时他们在凤凰山附近什么也没有查到,监控更是毫无线索。想必其余受害者也是如此流程被绑去了灌溪县。这世上竟然还有这般骇人听闻的邪术, 若非是沈大师亲口告诉他,恐怕他也是不敢相信的。

    他心下不由得凝重了起来。决不能任由这些歪门邪道继续肆意妄为下去,否则还不知道要有多少受害者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世上。

    两人没说多久,潘卓便接了个电话便匆匆走了。

    沈镜一时无事可做,他眯着眼睛瞥了眼外面白灿灿的阳光,还是抱着胖胖走出了医院。

    之前他忙着城隍庙的事情,一直都没时间出来好好逛逛,现在难得有了空闲,他也不急着回去了。他招手喊了辆出租,直接到了二环一个非常有名的小吃街。

    小吃街的建筑仿造古时候的木屋,木屋刷着统一的棕色木漆,街道两旁整齐栽种着翠绿的小树,正中间的石板路上隔几米就种着一簇簇开得正盛的鲜花。一排排洞开的小店热闹非凡,店员热情似火地吆喝忙碌着,五花八门的美食佳肴整整齐齐地摆在摊前,扑鼻的香味勾动着行人的味蕾,混合着时不时飘出来的花香,别有一番风味。

    果然不愧是名声远扬的小吃街,看看这大太阳的,人是一点儿也不少。尤其是成双入队的小情侣,简直成了他们约会的打卡点了。

    沈镜鼻尖动了动,没忍住咽了口唾沫。别说味道怎么样,光看这色泽香味,就很难空着肚子回去。胖胖更是激动,早就已经扬起了脖子,一双碧瞳炯炯有神地盯着两旁的小吃,耳朵尖竖起,爪子着急地踩着沈镜的手臂,全身上下都写满了两个字——想吃!

    沈镜二话不说掏出手机,挤进了最近一家香味浓郁的烤猪蹄店。

    等一人一猫心满意足挺着肚子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漫天的星子闪烁着微光,点缀在黑幕一般的天空上。轻轻的夜风吹在脸上,带着一股属于夏季的热意。沈镜提着打包好的吃食下了车,车子又晃晃悠悠地开走了。

    站台处一个人也没有,街道上零星几个铺子也关门了。已经开始歪斜的路灯尽职尽责地发挥着余光,长长的影子倒映在微微凹凸的地面,显得有些形单孤影。

    前方不远处就是两进的城隍庙。白天看起来烟火气十足,给人满满的安全感。到了晚上反而给人一种森森然的感觉。再后面就是蜿蜒广阔的凤凰山,山上枝条纵横交错,在星光照耀下隐隐绰绰,令人望而生畏。黑暗中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布谷鸟的空寂叫声,越发让人心底发悚。

    忽地一声嘹亮的猫叫从角落阴影里传来,沈镜微一侧头,朝着那处阴影喊道:“胖胖?”

    细碎的声音窸窸窣窣传来,沈镜拧起眉峰,抬起脚走了过去。只是还未靠近,几道暗影如闪电般四散开去,眨眼就又隐进了更深的黑暗里。

    下一刻,一只肥硕圆润的狸花猫踩着猫步甩着尾巴优雅地走进了路灯的光影之下。

    沈镜笑了笑,招手轻声道:“你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自己提前跑回去了。”

    刚才公交车还未到站,胖胖就提前钻了出去,沈镜还以为他自己等得不耐烦先跑回城隍庙了。

    胖胖伸出猩红的舌尖舔了舔嘴唇,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才懒懒道:“刚才瞧见我一猫小弟叫我,过去看了下情况。”

    沈镜微微一愣,奇道:“你还有小弟?”

    胖胖闻言微微扬起下巴,挺起毛茸茸的胸脯,随后眼皮垂下瞥了沈镜一眼,那小模样别提多傲娇。“我堂堂一城隍庙守护神猫,有几个小弟怎么了?”

    沈镜挑了挑眉,憋住了嘴角的笑意,“那你小弟找你什么事?”

    胖胖弹了弹耳朵尖,一扭头朝前走去,说:“他们能有什么事儿?不就是一些打打闹闹嘛。真烦猫,连抢地盘这种小事儿也找猫大爷我,也不看看我是什么身份!”

    胖胖口是心非地碎碎念着,语气里却能听出几分亲昵和引以为豪。沈镜心里暗道其实你自己也挺喜欢这些打打闹闹的小事嘛。

    不过看起来胖胖和他的猫小弟们感情很好呢。

    一人一猫在昏暗的小巷里走着,没一会儿就到了大门口。庙里干活的人早就已经下班了。这会儿整个寺庙都极为安静。红木大门上白炽灯已经亮了起来,一圈圈光晕透出来,照的门口那一片空地格外明亮。

    胖胖率先跃上了院墙,一个纵身就跳了进去。沈镜却不能跟他一样,老老实实地敲了敲门。

    大门嘎吱一声开了条缝,大门没上栓,看来徐五爷还是给他留了门的。沈镜轻轻一推,还没跨进去,里面就探出来半张脸,被灯光映得白惨惨的,连五官都有些模糊。

    对方嘴巴一咧,露出一排整齐的大白牙,“老二你可回来了!”

    这声音洪亮,震得沈镜耳膜都抖了抖,差点没当场聋了。他楞了一瞬,才呼出一口气,盯着张越明,幽幽地说:“你怎么还没下班啊?”

    张越明豪放地一把拉开大门,让开半个身子将沈镜拉了进去,“我这会儿哪里安心下班哟,你一口气睡了几天,醒过来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句话你就跑了,我可不得在这儿等你回来!”

    “怎么样?今天你去派出所有什么消息没有?那事儿搞定了没有?怎么解决啊?”

    沈镜被他拉着一路走了进去,他那大嗓门还喋喋不休,整个城隍庙里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你一口气问那么多,你让我先回答你哪个?”沈镜将手里的袋子举了举,“喏,我买的宵夜,先吃东西吧。”

    张越明眼睛一亮,忙接了过去,麻利地掀开袋子瞅了两眼,“嚯,还挺丰盛!行啊老二,我先进去拿个盘子装起来。”

    说罢,他脚下生风一溜烟就跑去了后院。没了他的大嗓门,前院一下又恢复了安静。只是这安静还没持续几秒钟,四凶神和文判官又如一阵烟一般突地钻了出来围在沈镜身边又是嘘寒问暖,又是汇报这几日的情况。叽叽喳喳好不吵闹。

    他昏睡这几天倒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有那么几个枉死鬼看他昏睡不醒,以为他要嗝屁了,就想着来蹭个香火,要是能占个地盘就更好了,不过被四凶神给撵了出去。

    还有一些想求他办事儿,比如想投胎,告阴状的或者做了好人好事儿有功德需要赐福的,也都被文判官一一记录了下来

    沈镜随便翻了下簿子,看到上面一条条一桩桩的记录,顿觉得有些头大。偏偏四凶神年纪最小的老四还紧贴着他的手臂,叽叽喳喳抱怨他不在的日子。一股股寒气钻进他的毛孔直往他心口蹿。

    沈镜打了寒战,忙将簿子还给了齐凌桥,从背包里掏出他特意买回来的香烛,这东西比普通的香烛卖的贵多了,一根就要三百多!不过贵也有贵的好处,他自己亲身体验过,那香味儿确实比一般的香烛更浓郁,也更管饱。吸了后顿觉精神抖擞。沈镜特意买回来犒劳他们这几日的辛苦。

    显然齐凌桥和四凶神也是个识货的,几“人”刚闻到香烛上散发的浓郁香味儿,一个个眼睛就瞪大了,吞咽口水的声音咕隆咕隆一声比一声响亮,活像饿死鬼似的。

    沈镜也没勾着他们,拿了火柴点燃直接插进了香炉里,几鬼一拥而上,团团围着那飘渺的白烟仰着脖子用力吸,一脸陶醉地飘飘然。得亏没人瞅见,不然这深更半夜的,那场面还不得随机吓死几个人。沈镜瞅着,忽然脸色有些异样,莫非他平时悄悄吸香火气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副模样?

    他想了想自己仰着脖子凑在香烛上满脸陶醉地用力抽动鼻子吸食香火的样子,立刻睁大眼睛摇了摇头,把那奇葩的画面甩出脑海。不能够,不能够!他好歹也是堂堂城隍爷。他还不至于那么饥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