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新安市三环外的一个城中村,靠近护城河,一座座红砖瓦房的小院落稀稀疏疏地的矗立在一起。村子里的人或许都在屋子里躲避着炙热的阳光,让这夏日的午后显得如此静谧而安宁。
刺目的阳光打在地面,折射出泛白晃眼的光。青翠的树木无精打采的矗立在田埂山林之间,偶尔有一两只雀鸟扑腾着翅膀跳跃其间,时不时发出一声声清脆嘹亮的叫声。
然而,一道愤怒的叫骂声从其中一间院落传了出来,立时惊走了一片雀鸟。
那道声音有些苍老,但却中气十足,骂声接连不断地叫嚣着,刺耳,吵嚷,让人厌恶,然而四周的邻居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没有一个人探出头来张望,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骂声。
院子里,一名短发女子正蹲在大门前搓洗着水盆的衣服。这些衣服一看就是小女孩的衣服,厚厚的堆积在灰扑扑的泡沫里,露出鲜艳的色彩花纹。
女人埋着头,搓洗的动作越发快速用力,手腕处的皮肤已经发红刺痛,额前的碎发因为她的动作不停地拍打在她苍白的脸颊上。
终于,她仿佛终于受不了那仿佛无穷无尽的辱骂,猛地将搓洗到一半的衣服扔进盆里,白色的泡沫溅起了细碎的水花撒在她的脸上,头发上。
够了,能不能别说了!
黄丽娟转头,恨恨地瞪视着屋内的人,漂亮的杏仁状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她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下一刻,屋内传来一声尖锐的瓷碗砸地碎裂的声音,一个大约五十左右的老头穿着一件汗衫气势汹汹地站在了门槛后。
他面色阴沉,黑黄的皮肤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浑身的酒气熏得他的眼睛也是一片通红,紧抿的唇峰更是透露出他此刻的愤怒不满。
“你这个小娼妇,你在跟谁说话,没教养的东西,你爹妈是怎么教你的?阿楠真是瞎了眼了带你这么个玩意儿回来!赶紧给滚,滚出我张家!”
尽管这些话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黄丽娟仍然气得浑身发抖,胸口不断地起伏。为什么会有这样人,天底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公公,竟然能够这么辱骂自己的儿媳妇!
她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住了胸口几乎灼烧起来的怒气。常年的忍气吞声造就了她软弱的性格。
她心里不断地无声辱骂着张老头,面上却是一派隐忍。她重新埋头搓洗衣服,仿佛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手下的衣服上,力气大得似乎要将衣服搓拦。
然而她愿意息事宁人,但张老头却不能。
他见黄丽娟满脸的怨愤,被酒气熏陶过的那无处安放的自尊心陡然暴涨。作为张家的一家之主,他向来独断专行,不允许任何人反抗他,违逆他。即使是他的儿子,面对他的时候都是孝顺软糯的,而这一个他本就不满意的儿媳妇竟然敢违逆他!
张老头双眼暴突,猛地从门槛处跑出来,一把就抓起了黄丽娟的头发,嘴里喷出数不清的恶毒语言。
黄丽娟害怕地尖叫一声,头皮传来的尖锐刺痛让她的眼泪一下喷涌而出,同时伴随的还有心底涌起的委屈愤怒。
凭什么,凭什么要这么对她!她为什么要承受这些痛苦。这么多年了,她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黄丽娟内心怒吼着,脸上都是悲痛委屈。在她的头发几乎要被张老头薅掉的时候,她终于受不了了,张嘴一口咬在张老头的手臂上。疼痛让张老头的手劲儿一松,放开了黄丽娟的头发。
黄丽娟趁机猛地推开张老头,心口砰砰直跳,转身就奔进了屋子。
张老头踉跄着站稳后,捂着胸口站在院子里破口大骂。
黄丽娟凭着那口冲上来的恶气冲回来了房间,在一连串的辱骂声中抖着手从床底拖出一个行李箱打开,将衣柜里的衣服随手折了一下就塞了进去。
她跟着张楠嫁过来也七八年了。可是她向来节俭内向,不喜欢买东西,衣服也是穿了又穿,所以这会儿收拾起来才发现自己的东西少得可怜。
真是悲哀啊!她第一次这么强烈的意识到,她在这个家里从始至终不过是个外人而已。
远嫁过来,这么多年了连当地的话也不会说,只是能听懂而已。多么可笑,她不顾父母阻止也要和张楠在一起,甚至未婚先孕,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她以为找到了所谓的爱情,却只不过是往后无尽痛苦生活的开始而已。
要不是为了女儿,如果不是为了女儿......
黄丽娟立在了原地,心里一片哀痛绝望。她到底是怎么把日子过成现在这样的?她以为会对她很好的丈夫不过是个软弱的可怜虫,公公暴躁满嘴脏话,婆婆倒是脾气不错,可惜对她视若无睹。
只有女儿,她的女儿。小洁那么乖巧懂事,如果她走了,她该怎么办?
黄丽娟好像踏进了一个深渊,明知道此处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痛苦和折磨,但她却没有勇气离开。
“小娼妇你倒是会躲,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老实的。年纪小小就知道勾引男人,没结婚就怀上了,这村里谁不知道啊,谁不晓得你是个不要脸的,你爸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教得出你这个不安分的......”
屋外又传来了一阵污言秽语,黄丽娟刚刚已经消散的心气又提了上来,怒气冲刷着她的大脑,两只手都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她不能再忍了,绝不能再忍了!她要带着女儿一起离开,有这样流氓一样的爷爷,只会带坏孩子!
黄丽娟猛地一抹眼泪,提起行李就出了屋子。
院子里,张老头还在仰着脖子迷迷醉醉地骂骂咧咧,忽然瞥见黄丽娟拉着行李箱一脸悲愤的出来。
他轻蔑地嗤笑一声,“走!赶紧滚!我们张家不稀罕你这种没脸没皮的儿媳妇。正好你走了我儿子再娶个好的,给我孙女重新找个安分的妈。”
黄丽娟心里顿时燃气滔天怒火,“你们爱找谁找谁,我的女儿我会一起带走。”
“要滚你自己滚,我张家的娃娃能给你?你做啥子梦!不可能。”张老头瞪着眼睛,脸红脖子粗。
“小洁是我的女儿,她是我生的。我带她走理所当然。我受够你了,我不可能把我女儿留给你们张家,做梦的是你!你这个不要脸的死老头,你赶紧去死,老不死,你怎么不去死!”
黄丽娟气得几乎已经失去理智,两人对骂了一会儿,张老头忽然急促地喷出两口气,猛地上前朝着她挥上了拳头。
黄丽娟见状,登时惊惶得连连后退,大概是对方酒醉的暴怒模样吓到她了。慌乱间她随手就将手里的行李朝他扔了过去,正好砸在张老头的小腿上。
张老头哎哟一声,痛得龇牙咧嘴。这一下,他仅剩的理智也被怒火燃烧殆尽了。
他猛地冲上去再次薅住了黄丽娟的头发,两人顿时厮打在了一起。黄丽娟又惊又怕,多年被欺压的怨愤在此刻都发泄了出来。她朝着张老头拳打脚踢,拼命地抓挠着对方。
但她到底不是常年干农活养出一副强健体魄的张老头的对手。混乱中,她只觉一道大力朝她推来,她一个踉跄,同时脚底不知踩到了什么石子,彻底失去平衡,往后一歪,整个人被重力牵引,砰地一下砸在了地上。
霎时间,脑后一阵剧痛袭来,她只觉眼前一黑,白花花的光斑闪过,脑子里嗡嗡地作响。
她试着撑起手爬起来,但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心口处也好像憋了一口气,又闷又痛。
她下意识掀起沉重的眼皮朝着张老头看去,模糊中,她只见到了张老头一脸的惊恐。
她这是怎么了?
黄丽娟动了动手指,彻底昏死了过去。
“爷爷,我妈妈呢?她去哪里了?”
冷,好冷。
黄丽娟只觉自己好像身处在一个冰窟里,浑身的血都要冻成冰块了。
她动了动眼皮,好累,她甚至连睁开眼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她怎么了,好黑,为什么会这么黑?她是在哪里?
“你妈她走了!下午她自己收拾行李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黄丽娟听到了张老头略带不耐烦的声音。
“走了?怎么会,我妈她去哪里了?她怎么会走了,她没跟我说啊。”
她听到了女儿着急的声音,她很想起来告诉她,她还没走,她没有走,就算要走也会带着她一起走的。
“我怎么知道她去哪里了?你妈连你都没说怎么会跟我说。我看她是早就想走了,不就嫌咱们张家吗,爱走就走,走了正好。你也别想她了,反正她也不要你了!”
“不可能!我妈不会不要我的。爷爷你胡说!”
“你个小白眼狼,你姓的什么你忘了?怎么跟你爷爷说话呢。你妈就是跑了,她不要你了,你还想着她干什么,不知好歹的东西......”
屋子里顿时响起了小女孩伤心的哭声。
黄丽娟心里浮上了悲痛,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小洁,妈妈不会丢下你的,别相信他,别信......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女孩跑出去的声响,那让她心痛的哭声也逐渐远去了。
小洁,她的女儿,她可怜的女儿......
黄丽娟痛苦地想着,耳边传来一阵细碎匆忙的脚步声,很快,沉重的眼皮感应到了一片微弱的光芒。
似乎有人弯腰将她抗了起来,后脑的疼痛细细密密地袭击着她的神经末梢,让她迷迷糊糊地昏沉着。
她觉得很疲倦,很累,很冷,一阵摇晃之后,她被重新放到了地面上。
接着,便是一阵锄头挖掘泥土的声音。
在一阵阵眩晕迷茫中,她奇迹般地意识到了什么,这个人想干什么?他是在挖坑吗?
尖锐的惊恐砸得她的胸口又疼又闷,她喘不上气了。
有人拉起了她绵软的胳膊,“丽娟啊,我不是故意的啊。你自己命不好,摔一跤就死了,是老天爷要收你。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你明知道我喝多了把不住力道还要跟我打架......你别怪我啊,安心地去吧,我会把洁养大的,安心去吧......”
她被放进了坑里,有冰凉的土洒在了她的身上。
不,不可以......黄丽娟想大叫,想跳起来逃出这个即将埋葬她的土坑,但是她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睁开眼睛也做不到。
身上的土越来越多,她的呼吸越发微弱艰难。不,住手,她还没死,她还活着,她不想死!
她还有女儿要照顾,她不想死,不想死......
脸上忽然一沉,厚重的泥土将她的脸掩盖了。她绝望地想要大吼,然而终于还是在一阵疲倦湿冷中陷入了沉睡。
黄丽娟死了。
她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然而让她奇怪的是,她竟然还能见到自己的女儿。
虽然他们都看不见她。大概她现在就是传说中的“鬼”的形态吧。
当她重新恢复意识之后,她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她看着坐在餐桌上吃饭的女儿,她的女儿好像长大了一些,变得更漂亮了,也好像,更加不爱说话了。
和她坐在一起的有她的婆婆,还有害死她的凶手张贵福。
黄丽娟眼神落在他身上时,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怒气,她咬着牙,恶狠狠的瞪着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杀了他。
是的,她的确那么做了。
她凑近了张老头,看着他黝黑的脖颈,五指成爪就要抓上去。
“爷爷,今天我们老师说要交资料费,两百二十块钱。”
黄丽娟手一顿,看向了说话的女儿。
“怎么又要交钱了,你们学校是不是故意坑你们这些学生的钱啊......”张奶奶咀嚼着嘴里的食物,慢腾腾地絮叨着,苍老的眼神里表达着她对学校的不满。
张老头闷不吭声地抿了一口酒,这才低骂道:
“又要钱,又要钱,劳资挣钱容易吗?你那个爸都多久没打钱回来了,真是有了媳妇忘了老子娘,自己的闺女自己不管。甩给他老子娘自己当甩手掌柜了!”
张心洁抿了抿唇,一句话也没说,埋头默默吃着饭。
“当着娃娃的面说这些干什么。”张奶奶捏诺着嘴低低说着。
张老头顿时眼睛一瞪,“我说得不对吗?他一个当爸的不管自己闺女,丢给老子娘还说不得了。就是你这个当妈的惯的,早晚有一天要吃苦头,你就等着看吧......”
黄丽娟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张楠又结婚了?他不管他们的女儿了?那小洁怎么办?她的女儿该怎么办?
她心里涌起无限的悲痛,渣子,都是一群渣子!她应该杀了他们!
她两眼通红,猛地扬起手腕。然而,在指甲即将划破张老头的脖子时,她停住了。
“拿去吧。自己省着点花,我跟你奶年纪也大了,不好挣钱了。”张老头从兜里掏出一叠红红绿绿的钞票,从里面数出了两百多块放到了桌子上。
“谢谢爷爷。”
张心洁抿着唇,将钱塞进了自己口袋,又埋头扒起了米饭。
黄丽娟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收回了那只手。
她还不能杀了他们,她的女儿还那么小,不能没有人照顾她。
就这样,黄丽娟如同一个幽灵一样活在这座带给她无数痛苦的房子里。
这些年里,她在饭桌上听着张老头辱骂她抛夫弃子,痛骂张楠白眼狼,娶了新媳妇远去海城打工,再也没有回来看他们......
她看着她的女儿一天天长大,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孤僻......
她也从最开始的愤怒,悲痛,到后来逐渐麻木。就这样吧,也许能这样看着女儿长大,已经是上天给她的优待了。
她一直都是这么的软弱无能,活着的时候是,连死了,也没改变多少。
她以为她可以一直这样陪着女儿,然而有一天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开始虚弱了。
她知道,也许她就要消失了。
她开始恐慌,不舍,甚至许久没有感受到的愤怒重新在她心底燃烧。
她不想走,她不能走,她还没有报仇,她还没有告诉她的女儿,她没有抛弃她,她那么爱她......
她终于开始绝望了,她知道她就要消散了。她很想就这么杀了张贵福,但,他和婆婆是女儿唯一的亲人了。如果他死了,女儿会不会伤心?
黄丽娟就这么纠结着,痛苦又绝望。
这一天下午,她再次从她埋尸的地方出来。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常年在院子里收拾废弃瓶子的婆婆也不在。
她心里疑惑,绕着屋子慢悠悠地转了几圈。忽然,一阵嘈杂纷乱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她快速飞到了院子里,一眼就看到了她已经长大的女儿,她的旁边是脸色凄苦的婆婆。身后跟着几个陌生男人。
他们拿着工具开始围着屋子检测差探。这边的动静很快引起了周围邻居的注意,有不少人跑了出来,站在院子外探头观看。
黄丽娟飞到了女儿身边,敏锐地感觉到了她在微微颤抖。她心里一惊,这是怎么了?
然而很快她就察觉到了不对。这些陌生男人竟然是警察!
他们来干什么?他们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黄丽娟的心久违地开始砰砰直跳,她好像又有了活着时候的感觉。
那位被其他人称为潘队的男人开始询问看热闹的邻居。
“你们还记得黄丽娟离开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吗?”
黄丽娟浑身一怔,好像有电流划过全身。是真的,他们是来调查她的!她终于要沉冤得雪了吗?
忽然,她觉得好像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投射在她的背上,她急忙转身看过去,不远处,站着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他没有去询问邻居,也不像其他警察一样拿着工具忙碌仔细地四下搜寻,只是抱着怀里的狸花猫,低头轻柔地抚摸着。
她眉心微蹙,又四下扫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又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那名潘警官。
“镜镜,那个女人快要消失了,她已经滞留人间十年了,再不去投胎就会魂飞魄散了。”胖胖喵了一声,张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我知道。”
沈镜感受着手底下光滑细腻的触感,再次不经意地扫了那个看起来激动无比的灵魂一眼。
唉,又是一个可怜人呐。
“那天也没发生什么事,就是吵架,吵的可凶了。不过也不是第一次了,那张老头经常骂他儿媳妇,我们都习惯了。”
潘卓拧着眉,快速地记录着重要信息。
“只有吵架吗?他们有没有动手之类的?”
“没有......”
“没看到......”
邻居们纷纷摇头。
“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非要搅和得我们一家人不得安生才好吗?”张奶奶拍着大腿,不停抹着眼泪。
沈镜瞥了她一眼,心下觉得她分外有趣。
“到底怎么回事啊?警察同志,是不是丽娟有消息了?”有人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潘卓抬眸扫了他们一眼,没有隐瞒,“我们初步怀疑黄丽娟不是离家出走,而是被谋杀了。嫌疑人正是张贵福,所以你们要是有什么重要线索一定要说出来......”
这话出口,现场顿时响起了一连串的吸气声。
“不能吧,黄丽娟不是跑了吗?”
“就是,连女儿都不要了就跑了,当初她走的时候小洁才八岁呢,张楠也在外面打工,真是作孽啊......”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们瞎说!黄丽娟急得团团转,恨不得亲口指认张老头这个杀人凶手。
“警察同志,你们肯定是误会张老头了。那天我看见了,黄丽娟提着行李箱出了门,一看就是要走的。她就是自己跑了的。”
一个男人搂着胳膊撇着嘴说道。
潘卓看向了他,眉头紧皱,“你确定看见了?”
“我确定,那天我正打算出去,在路口瞥见黄丽娟拎着个大箱子从屋里出来,这不就是要出远门嘛。”
潘卓捏着笔,嘴唇抿得很紧。
“我妈的确收拾了行李。”一旁的张心洁忽然开口,语气冷淡,但那双浅淡的眼眸里却透着几分不解和痛恨。
“她把自己的东西都收走了,连牙膏牙刷都没放过。”
张心洁微垂着眼,心下浮起了一阵失望。真是讽刺,她以为她早就不会有失望这种情绪了,尤其是对那个女人。
她在期待什么,她抛弃了她,不是吗?
不是,不是这样的!
黄丽娟焦急地看着她的女儿,几乎要流出眼泪来。她想告诉她,她是收拾了东西,她是想走,可是她是打算带她一起走的,她没有抛弃她!
“你亲眼看见她离开院子了?我是说,你只是看见她提着箱子站在院子里,有没有看见她走出院子?那个时候张贵福在做什么?”
“这个......”那个男人拧眉想了一会儿,犹豫道:“好像没有看见,我就是看到她提着箱子站在院子里,然后我就走了。后面的我还真没看到。”
潘卓眼睛微眯,快速在记录本上写了几行字。
随后,他看向了在屋子各处忙碌的同事。
“怎么样?有没有找到什么?”
众人闻言,都摇了摇头,脸上都是失望之色。
潘卓脸色也不太好,这个结局可以说他其实早就预料到了。事情过去实在太久了,久到可以抹消一切的罪证痕迹。
只是他不愿就此放弃,明明已经知道黄丽娟只怕早就遭了毒手,他又怎么能无动于衷,视若无睹。
可是如果找不到线索,黄丽娟就真的只能是失踪人口了。
这很不公平,不是吗?然而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你们看吧,我就说丽娟是自己走了的,你们非要胡说一通。给老头子泼脏水,挑拨他们爷孙两的关系,搅得我们家乱七八糟,你们赶紧走,赶紧走!”
张奶奶忽然怒声大骂,摆着手就要撵人。
“洁啊,你对得起你爷爷,对得起我吗?你为了个早就不要你的妈,你带着人来对付你爷奶啊!我们养大你不容易啊,你妈不要你,你爸不管你,这么多年,可都是我跟你爷爷挣钱把你养那么大,你没有良心啊!”
张心洁抿着唇,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原地,默默地听着奶奶的职责。是啊,她就是这么的白眼狼,冷漠自私无情,跟她父母没什么两样。
可是,她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啊!
指甲狠狠掐进了手心,微微的刺痛让她的心一片冰冷。
够了,不要再说了,你们有什么资格骂她的女儿!
黄丽娟愤怒极了,怒火几乎要烧尽她的灵魂,她的眼睛一片血红,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出她的身体了。
忽然,一道冰凉温和的力量打在她的身上,灼烧的感觉褪去,即将消散的理智也重新回笼。
她喘着粗气,有些惊异地拍了拍胸口。
“张奶奶,你说这些话不觉得愧疚吗?”
沈镜忽然开口了,他冷漠地看着愤怒嚎哭的张奶奶,“你真的爱你的孙女吗?我很难想象,你明知道事情的真相,却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当着一个女儿的面这样侮辱她的母亲,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张奶奶一窒,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了他。连一直冷脸的张心洁也朝他看了过来,她的手紧紧握着,透露了她此刻不平静的心。
“人在做天在看,死亡并不是结束。你有没有想过,你每次给黄丽娟泼脏水的时候,其实她就在你们身边看着你们。”
沈镜语气阴冷,在场的人都齐齐打了个寒噤,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张奶奶更是浑身一抖,脸色发白,害怕地四下张望着。
黄丽娟眼睛一亮,朝他投来惊异期盼的目光。
“沈大师,你这是?”潘卓眯着眼,探究疑惑地看着他。
“你们想找出证据,光在这院子里是找不到的。时间过去那么久了,就算有线索也已经被破坏消失了。”
“我们当然知道这一点。”潘卓叹了一口气,但就算希望再微渺也不能放弃不是吗?
也许还可以找到抛尸地。张老头不是个手段细致的杀人老手,他杀了黄丽娟肯定会惊慌失措,也许尸体就埋在这附近。
但同样的,时间过去太久了。埋尸的土壤看不出异样,除非慢慢地挖掘,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除了张老头以外,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把黄丽娟的尸体藏在了哪里。
“谁说的只有他才知道呢?”
沈镜淡淡地开口。
潘卓微微扬眉,看向了他。
“除了张贵福以外,还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黄丽娟。”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抖,唏嘘声此起彼伏。看着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神棍。
沈镜撇了撇嘴,无视了众人,将目光投向了呆立在张心洁旁边的黄丽娟。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带路。”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齐齐看向了张心洁,又是疑惑又是惊异,不明白他那句话到底是对谁说的。
应该是对张心洁说的吧?没错吧?
张心洁眸光一顿,眉峰已经紧紧蹙了起来。她正要说话,身旁的黄丽娟却是如梦初醒。
他能看见她!他知道她!
她终于能够报仇了吗?她终于可以洗刷冤屈了吗?
黄丽娟心口好像有什么灼热的浪潮沸腾了起来。她忽地一跃而起,朝着那汇聚了无数黑暗污浊的地方走去。
她痛恨那里,那里埋葬了她的生命,埋葬了她无数的痛苦。而现在,她终于可以离开那里了。
沈镜挑了挑眉,跟了上去。这一下,直接让张心洁咽下了嘴里的话。
她拧着眉,感受到心脏处有些发疼的急促跳动,二话不说就跟了上去。
潘卓捏紧了手里的记录本,眸光亮了一瞬,朝周围的同事使了个眼色,也跟了上去。
众人都无声地跟在了沈镜后面,他的脚步不急不缓,却又那么坚定不移。好像真的有人在前方给他带路一样,他有目的地绕过了栅栏,直直朝着屋后而去。
跟在后面的张奶奶好像知道了什么,面色惨白,手脚发软。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直到看见沈镜默默停在了一颗桃子树下,她终于像是放弃就什么一样闭上了眼睛,布满皱纹的嘴唇抖得几乎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