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王巩冲着苏辙狡黠一笑, 低声道:“这有何难?古言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连亲密无间的夫妻都是如此, 更别说伯父与侄儿了。”
他朝着不远处梁适方向扫了一眼,只觉得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位名震大宋的梁大人就老了一圈:“说起来, 梁从的年纪都能当梁适的孙儿了, 因是幺侄的缘故,从小到大梁从都很得梁适喜欢。”
“可惜啊可惜,我不过点拨了梁从几句, 他就忤逆梁适的意思,非得今日要请你来参加他的喜宴。”
苏辙不免好奇道:“你是如何与梁从说的?我是说,那日梁从见了我,乖觉的像鹌鹑似的……”
“我说如今梁适已彻底失了圣心, 如今得罪了你,以后梁家的日子只怕就难过了。”王巩微微一笑, 道:“我还说,我若是他, 就趁早与他多来往一二,这样兴许能与梁适撇开关系。”
“若来日你高升之后,兴许会看在这层关系上对他网开一面。”
“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梁从是个窝囊废, 却万万没想到他竟会窝囊至此,忙不迭答应。”
“不光他如此, 梁家很多人都支持他这样做, 他们却没想过,一笔写不出两个‘梁’字来, 他得梁适照拂这么多年,哪里是想撇清关系就能撇清关系的?如此反倒会惹人笑话。”
“我猜梁适之所以伤心难过,不光是因为梁从等人如此对他,更是因为梁家子侄如此,他知道梁家怕是完了……”
他正说着话,外头就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
他便止住了话头。
苏辙与王巩都知道,这会大概是花轿已经到了。
好戏真正开场了。
很快,苏辙就见着梁从牵着新娘子走了进来。
寻常人成亲是满面笑容,但梁从却是面上半点喜色都没有,拽着红绸横冲直撞。
头上盖着红盖头的灵寿县主身上穿戴很是繁琐,本就看不清路,如今几乎是被梁从拽着走,当即就低声喊他慢些。
可也不知道是梁从没听见,还是故意装作没听见,脚下的步子仍迈的飞快。
苏辙见了都忍不住微微皱皱眉头。
他对这样的男人很瞧不上。
偏偏灵寿县主也不是吃素的,一个踉跄之后,当即就掀起红盖头破口大骂起来:“梁从,你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非要我当堂摔个狗吃屎你才开心?”
“别以为这门亲事就你一个人不满意,我们家从上到下也没一个人看的上你。”
“如今你们梁家只是个破落户而已,你可别忘了,我爹爹却是王爷……”
她虽极厉害,但说着说着却是红了眼眶,最后更是瘫坐在地下嚎啕大哭起来。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见状纷纷上前相劝:“哎呀,县主这是做什么?大喜的日子可不兴掉眼泪的!”
“县主听话,来,把盖头盖上!”
“县主,可别误了吉时啊!”
梁适等人面上是青中带紫,紫中带灰,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却还是不得不按耐着性子上前劝梁从。
最后。
两人拜堂时一人是脸色铁青,一人是抽抽噎噎,很是精彩。
苏辙与王巩对视一眼,虽未说话,却纷纷觉得今日可真是一场大戏啊!
到了席间,却仍是菜品丰富。
像羊八件,烤乳猪这些硬菜是不缺的,炙羊肉,绣春鹅这些菜更是流水似的送了上来,可见梁家底蕴仍是在的。
可今日大家却无多少心思放在菜上,见梁从出了洞房,脸色却是更差了。
众人只见梁从一杯又一杯直灌酒。
喝多了之后,他更是喋喋不休道:“呸,真是晦气,竟娶了这样一个母老虎进门!”
“她以为她是县主就了不起吗?就她那样的人,若不是皇后娘娘赐婚,就算送我一座金山我都不愿意娶!”
“到时候我定要娶十个八个姨娘……”
一直等到苏辙等人离开时,他仍磨磨蹭蹭在外面喝酒,便是梁适等人前来相劝,他死活就是不进洞房,喝多了更是嘴里嚷嚷道:“……都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不想和母老虎洞房,也不想生出一只小母老虎来!”
酒后吐真言。
众人听了,知道这应该是他的真心话。
梁家的一场闹剧到了第二日就传的很多人都知道了。
第二日一早,灵寿县主就带着女使气冲冲回到了濮安懿王府,在濮安懿王等人跟前哭的是上气不接下气。
濮安懿王气的不行,就连一贯“好脾气”的巨鹿郡公都变了脸色:“那梁从算什么东西?他们梁家当着内侍的面答应的好好的,可一转头竟这样作贱你?”
“他们难不成还以为今日的梁家还如从前一样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濮安懿王更是看着灵寿县主道:“别哭,大不了以后你当寡妇好了,我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你?”
灵寿县主听到这话,终于止住了哭声。
她怔怔看着濮安懿王,有些不明白濮安懿王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濮安懿王看到一向活泼可爱的女儿被曹皇后教了一段时候后竟是这样呆呆傻傻的样子,只觉眼眶酸涩,低声道:“那梁从年纪不大,却是吃喝嫖赌无恶不作,你说,他这样的人醉酒骑马摔死了,是不是也不会有人怀疑?”
“或者死在烟花之地,也不会有人多想?”
说着,他更是柔声哄着灵寿县主:“你就先委屈一阵,就算是做戏,也回梁家装些日子,等着那梁从死了之后,我们定将你接回来。”
灵寿县主听到这话,才觉得自己重新看到希望,点点头,答应下来。
可关于濮安懿王府与梁家的好戏却演了好些日子。
好不容易灵寿县主安分下来,可一会传出梁从要纳妾的消息,一会传出梁从在外包养外室的消息……简直就没个停歇。
到了最后,连梁适索性都不管这事儿,带着老妻与儿孙回到了老家。
苏辙见灵寿县主一直没什么动静,就知道濮安懿王等人肯定又在憋什么大招。
这不。
这日他刚从府衙回来,就听说巨鹿郡公带着妻子宋氏一块来了。
苏辙没办法,只能前去见巨鹿郡公。
说起来,也不知是巨鹿郡公从小在宫中养过几年的关系,还是他长得与濮安懿王妃相像的缘故,他身上半点看不出嚣张跋扈,因嘴角噙着笑,看起来是温润无害,脾气很好的样子。
就连苏辙都不得不承认,就巨鹿郡公这副皮囊还是很有欺骗性的。
要不然,当初官家也不会执意想将他立为太子。
苏辙一进门,就拱手道:“……不知今日吹了什么风,竟将您给吹来了。”
“苏大人客气了。”巨鹿郡公手边放着一堆礼物,他直道:“今日我前来是与苏大人赔礼道歉的。”
说着,他更是微微一笑,道:“说起来我是早就想来的,却因先前一直病着,唯恐将病气过给了你,所以不便前来。”
“先前不管是家父的所作所为,还是舍妹的行径,都极为不妥,还望苏大人莫要与他们一般计较……”
苏辙也是噙着笑听他说话。
他知道,像巨鹿郡公这样的人,看似性情温润,实则骨子里却是极其自负的。
若不是走投无路,又怎会等到今日才前来苏家?
偏偏巨鹿郡公瞧见苏辙这般模样,还以为苏辙是个脾气好的,一抬手,他身后的几个仆从就捧出两匣金子来。
不管何朝何代,金锭子都是硬通货。
一锭锭金子整整齐齐码在一起,发出熠熠光彩来,很是耀眼。
巨鹿郡公见苏辙这般挪不开眼的样子,心中觉得自己猜的没错,苏家不过小门小户,瞧见这些金子就走不动了:“想必今日苏大人也看到了我的诚意,这些金子足足有八百两,还望以后苏大人高抬贵手,能不能放过家父?”
来之前他早已打听过了,年少的苏辙就是曹皇后与赵允熙的军师,若将他收买,一切就好办多了。
苏辙认真在心里盘算着。
八百两金子,就等于八千两银子,也就约合八千贯钱。
好家伙!
濮安懿王府可真有钱啊!
要知道苏轼在北宋已算是富庶的,可一百多贯钱却是苏轼的全部身家,巨鹿郡公一出手就是八千贯钱!
苏辙微微颔首,道:“既然您都这样说了,那我就却之不恭。”
站在他身后的元宝是微微一愣,却还是很快上前将两匣金子收了起来。
巨鹿郡公这才心满意足离开。
等着他一走,元宝就急不可耐道:“少爷,您这是做什么?濮安懿王不是好的,那巨鹿郡公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来日若真叫他登上皇位,只怕今日他送来的东西要您千百倍还回去不说,怕还会要了您的命……”
苏辙看着眼前亮闪闪的金锭子,是心情大好:“我自然是知道的。”
迎着元宝那不解的目光,他笑了笑:“我的确是答应了巨鹿郡公,不会盯着濮安懿王不放,可若是皇后娘娘他们盯着他不放,与我有什么关系?”
他忍不住摇摇头。
北宋这些人啊,说话一向委婉,既然这样,他也就钻个空子装傻好了。
元宝一愣。
下一刻,他就听见苏辙吩咐道:“我原打算给六哥他们在汴京置办一个小点的宅院的,虽说我的东西都是六哥的,但六哥如今毕竟已经成家,回来汴京住在这院子我是无比欢迎,可就怕六嫂想着这宅子是我的,住起来心里不踏实。”
“有了这笔钱正好,可以给他们买个大点的院子。”
若他没有记错的话,历史上的苏辙是当了宰相后才在汴京买了个院子,可见汴京房价之高。
他回汴京后,就发现自己隔壁的院子正在售卖,当时就想着将这院子买下,将两个宅子中间留个垂花门,这样既有彼此独立的空间,又能时常来往。
他当即就吩咐元宝再去打听打听他们隔壁还有没有谁家要卖宅子的,更是豪气万丈道:“就算贵一些也无妨。”
果然是手里有钱,就有了底气。
没几日,元宝就将这件事打听妥了。
今年大旱,钱并不值钱,值钱的是米粮。
苏辙隔壁有几户人家都在卖院子,他索性极大手笔的一口气买下两个宅院来,又另外花了一万多贯钱,对他来说,虽不是笔小数目,却也不至于叫他伤筋动骨。
买完宅院后,就开始修缮。
苏辙打算等着官家再召他进宫时,多在官家跟前说说苏轼的好话。
谁知他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一个月。
等着苏辙再次进宫时,负责引路的内侍低声提醒他道:“……这些日子官家龙体不大好,心情也不大好,苏大人说话稍稍注意些吧。”
宫里头的人都是人精,这些内侍尤是。
他们见苏辙颇为官家看重,便想着卖他一个人情。
苏辙连声道谢。
等着他进门后,只见官家坐在榻上打盹,他上前请安:“官家。”
官家这才睁开眼道:“哦,你来了。”
说着,他指了指一旁的棋盘,道:“好些日子没见到你来,陪朕下下棋吧。”
苏辙微愣。
官家却笑了起来:“朕知道你不擅下棋,正因如此,所以才命人将你请来,若你真如司马大人他们一样是个厉害的,朕也就不找你来了。”
“那微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苏辙也跟着笑了起来,很快就坐了下来。
官家虽棋艺不精,但比起苏辙来却还是厉害不少。
很快,官家就分神与苏辙说起闲话来,问起苏辙在凤翔府当差顺不顺利,一路上可有什么有意思的见闻,更问起梁适与灵寿县主大婚之日时他可有到场。
听到最后一个问题时,苏辙是微微一愣,继而笑道:“……微臣实在没想到您也会对这件事感兴趣,原以为就微臣感兴趣了。”
苏辙本就是个极聪明之人,又是文采斐然。
在他的描绘下,当日之情形可谓活灵活现,就连官家听了也是时而皱眉时而含笑,最后更是道:“只怕这两人以后吵吵闹闹的日子还在后面,不过朕是万万没想到当日皇后赐婚时,濮安懿王府也好,还是梁家也好,这两家都是答应的好好的。”
“不曾想转过身来,却闹成这个样子,可见他们对着朕都是当面一出背后一出啊……”
话还没说完,他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一旁的内侍见状,当即就要下去找太医。
谁知官家却是摆摆手,咳嗽着道:“不必去……朕的身子如何,朕心里有数……”
那内侍只得重新退了回来。
官家略喝了几口清水,这才好些,这次他索性叫这些内侍都下去,才与苏辙道:“这些日子,朕一直在想,是不是朕这个官家当的很失败,连梁适都这个模样,上行下效,不知道多少官员贪赃枉法。”
“正因如此,所以天下大旱,想必是老天爷在惩罚朕吧!”
这些话,他不知道能与谁说,该与谁说。
苏辙瞧见官家满面愁容,想着史书上对官家的评价极高,忙道:“官家,您这话说错了。”
“您是不是个好君王,众人心里都有数,当初微臣六哥受栽赃陷害,微臣六哥写给微臣的信,想必您都还记得,我们兄弟二人在信中皆称赞您是个好君王,我们兄弟之间的来信又岂会作假?”
“更不必说前些年国泰民安,虽说今年大旱,但万物皆无定数,您切莫将这等天灾怪到自己身上。”
顿了顿,他更是道:“最起码微臣从凤翔府一路走来,不少百姓骂老天爷,甚至骂爹骂娘骂孩子的,却没有听到一个人在骂您。”
“老百姓们也是长了眼睛的,可见您是极得民心的。”
官家听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辙又道:“这几日天气闷热,说不准很快就有一场大雨。”
他不过三两个月没进宫而已,官家的双鬓又生了许多白发,可见老百姓们在受苦,官家的心里也不好过。
官家微微颔首,眼神落于窗外,他比谁都期盼能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朕听说赵曙去找你了?”
赵曙正是巨鹿郡公的名字。
苏辙是一点都不惊讶。
他知道,官家仁善是一回事,却不见得官家是个蠢笨之人,能安然稳坐皇位几十年的人,哪里会是蠢的?
只怕啊,官家如今已对濮安懿王与巨鹿郡公提防起来了:“是,不光如此,巨鹿郡公还送给了微臣两匣金锭子,不过是要微臣以后莫要与濮安懿王一般计较,大有一副要把从前之事一笔勾销的意思。”
官家是知道他乃杏花楼背后的股东,如今面露惊愕:“你答应了?”
“自然是答应了,那可是足足八千贯钱啊!”这下惊愕的那个已经变成了苏辙,他是一脸认真道:“谁会与金子过不去?”
“您不知道,先前微臣与六哥打赌,赢了他一百贯钱,想自己多添些钱给他买个院子的。”
“巨鹿郡公人还是挺好的,知道微臣缺钱,雪中送炭来了。”
顿时,官家面上的笑容是挡都挡不住,直道:“朕从前只觉得与你说话很自在,没想到你竟还有如此诙谐的一面。”
他只觉得自己心情好了不少,甚至还有心情打趣起苏辙起来:“连朕都知道汴京一个小院子少说都要几千贯钱,看样子你这六哥与你打赌是明输暗赚,若真有这样的好事儿,连朕都想与你打个赌!”
苏辙含笑道:“您说笑了,您坐拥四海,整个天下都是您的,哪里还需要与微臣打赌?”
说着,他又说起为何要与苏轼打赌的起因。
官家也不打断他,就这样静静听他说着话。
官家膝下无子,从前是将巨鹿郡公当成了儿子,但如今看来,这人似和自己想象中很不一样。
他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苏辙,心中暗想,若苏辙是自己的儿子就好了。
他日日寂寥,已好久好久没人这样热热闹闹同他说话。
听到了最后,他更是道:“……你与你六哥的感情可真好啊!朕从前与濮安懿王关系也很是不错,却没有好到你们这个地步。”
“人心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变化,像你们这样的兄弟情,叫朕很是羡慕!”
“对了,朕记得你六哥好像是六品的通判,朕记得前几日好像还收到陈、希亮的折子,将他夸了又夸,说他虽年轻,却为官清廉,为百姓着想,是个好官。”
苏辙直道:“您说的是,微臣也是这般想的。”
原先他还想着在官家跟前为苏轼说上几句好话的,但如今看来,也不必了,看样子为苏轼美言的人还挺多的。
官家一直留在苏辙用过晚饭才放他离开。
在苏辙离开时,桌上还摆着他们那盘并未下完的棋。
官家直道:“……就这样留着吧,等你下次进宫再陪着朕下棋。”
苏辙:……
他都没好意思说,就连他这般拙劣的棋技,都看得出来他是输定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
苏辙俨然成为官家跟前的第一宠臣,隔三岔五,官家就派人召苏辙进宫。
有的时候他是陪官家下棋。
有的时候他是陪官家吃饭。
有的时候他是陪官家赏赏菊花。
有的时候他只是陪官家说说话。
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朝中上下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苏辙极得官家信任。
有人欢喜有人忧。
所有人都觉得苏辙马上就会平步青云,一茬又一茬的人像割韭菜似的直奔苏家而来。
苏洵与程氏没法子,只能称病在家。
谁知这下他们这个借口更是给了旁人机会,顿时那极品的补品与上等的药材像流水似的送到了苏家。
有些人觉得走迂回路线太慢了点,索性直奔苏辙而来。
这一日,苏辙刚回来,元宝就带人抬了两个箱子进来,一脸无奈道:“少爷,这是陈家送来的东西,我看了,都是些干菜,说是他们老家特产,不值钱,送给您尝尝鲜。”
苏辙不过微微皱眉,他就忙道:“您别这样看着我,我都说了不要,可他们的人丢下箱子就跑了,那陈相公更是边跑边嚷嚷,说若是我们不吃,将东西丢掉就是了,他更是说这东西味道极好,一定要送来给您尝尝!”
这些日子,他收礼都已经收累了。
第82章
苏辙愈发觉得, 想要当个清官不容啊!
特别是身在北宋,房价物价极高,寻常人看见金子银子只怕很难不动心的。
他无奈道:“既然是些不值钱的干货, 那就先将东西搬到厨房去吧, 马上就要过年了,到时候要送些等价的年礼过去就是了。”
元宝应了一声,转身搬着箱子就要下去。
苏辙见他如此吃力的样子, 当即就开口道:“元宝, 等等!”
抱着箱子的元宝再吃力的将箱子放了下来。
苏辙打开箱子一看,的确是些干货,最上面一层堆着干豇豆、干萝卜片之类的东西。
他只觉不对, 当即就掀开最上面的那层干货,只见干货之下埋的是一层层的银锭子。
元宝惊呆了。
苏辙是哭笑不得,吩咐道:“将东西送回去吧,你就与他们说, 我可不想年纪轻轻的就进牢房蹲着,他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这些干豇豆之类的东西我留下,可银子却是万万不能收的。”
元宝应了一声就下去了, 转身之际还嘀嘀咕咕道:“我是说了,怎么会有人送一箱干货前来,这干货还怪重的……”
苏辙心知有些银钱是收不得的。
像巨鹿郡公的那些钱, 他是在官家跟前过了明路的,可没有在怕的。
接下来的日子, 苏辙是十分小心, 生怕有人再想要对他行贿受贿。
不仅在府衙和家中如此,甚至, 他连出门吃饭都格外小心。
这日,赵允熙宴客,他也是其中一个。
只是等他进去包厢时,却见着巨鹿郡公也在。
四目相对,巨鹿郡公微微一怔,显然是没想到他也会来。
毕竟从前不管苏辙与赵允熙私下关系如何,明面上却是没什么来往的。
倒是苏辙看到巨鹿郡公是一点都不意外,毕竟这些世家子弟暗地里多么不和睦,明面上却装的一副关系很不错的样子。
今日所宴请的客人足足有二十来人,巨鹿郡公并未与赵允熙坐在一块,反而坐在了苏辙身边。
落座后,他那不屑的眼神落在苏辙面上,低声道:“……从前我时常听人说起苏大人,原以为苏大人是个信守承诺的君子,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郡公这话说的我就有些听不懂了。”苏辙一脸正色,毫不在意的样子:“当初郡公与我说从此之后莫要与令尊一般计较,难道我没做到吗?”
“当初您好像没有说收了您的金子,我以后不准与谁人来往的话吧?”
他的声音虽不大,却也不小,足以让周遭几个人听到。
顿时,那几个人就朝巨鹿郡公投来好奇打量的目光。
巨鹿郡公虽是皇家子弟,可这些年来王府要四处打点,这些日子王府又是四面楚歌的境地,需打点的更多,这八千贯钱对他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
他如今被苏辙这样回呛几句,饶是他在众人面前一贯会伪装,面上却也露出几分盛怒之色来:“好,很好!”
“苏大人该不会以为攀上高枝,从此之后就能高枕无忧了吧?你未免高兴的太早了些……”
他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苏辙能听得见。
偏偏苏辙仍坐在原地,眼皮微抬,扫了他一眼:“多谢郡公的提醒,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苏辙的话还没说完,赵允熙就走了过来,一手搭在巨鹿郡公身上,含笑道:“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难不成还在说悄悄话?”
“没有的事。”苏辙扫了巨鹿郡公一眼,笑道:“先前郡公给我送来了两匣金子,我正在与他道谢了!”
一时间,巨鹿郡公脸色更是不好看。
他万万没想到苏辙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这件事来,这可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赵允熙却故意扬声道:“哦?还有这等事?”
说着,他更是重重拍了巨鹿郡公一把,扬声道:“看样子你们濮安懿王府还真是富庶,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两匣金锭子,真叫人羡慕啊!”
“正好我这个当兄长的这些日子手头有些紧,不知道能不能找你借些银钱用用……”
他这话说的是半真半假。
如今他与巨鹿郡公在朝中各有拥护者,他难免要四处打点,自然也是缺银子的。
众人窃窃私语,甚至有些胆子大的已经笑出声来。
巨鹿郡公脸色更是难看,放在从前,赵宗实别说在自己跟前说这些话,甚至每每见到自己都是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可见这人对皇位已是十拿九稳?
他越看越觉得这些人的笑容刺眼得很,很快就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了。
等着他一走。
今日这宴会也就散了。
唯独只有苏辙与赵允熙两人留了下来。
赵允熙的目光一直落在巨鹿郡公离去的方向,如今面上也不复方才的笑意,直皱眉道:“……你说你这法子能有效吗?”
“行或不行,总要试一试才能知道。”苏辙仍是胜券在握,觉得以巨鹿郡公等人的性子,只怕很快会有大动作的。
其实。
今日他们本就是故意设计针对巨鹿郡公的,如今看来,濮安懿王与巨鹿郡公已深处劣势,若换成寻常人,定会想着谨小慎微,可濮安懿王张狂了大半辈子,要他如此,只怕比杀了他还叫他难受。
再加上今年下半年来,官家的身子一直不好,苏辙猜测濮安懿王等人可能会有些大动作。
这件事,苏辙已隐晦提醒过官家了。
因夏日大旱的缘故,冬日的雪倒也落得不多,阴冷阴冷的,一阵风吹来,连骨头缝里都带着寒气。
如今的苏辙已是正五品的中书舍人。
这官职是官家亲自封的,当圣旨下来时,似乎在所有人意料之中。
一来是从古至今,担任这个官职之人皆是天子近臣。
二来是想要坐上这个位置,要文采卓越。
毫无意外,这两点苏辙都很是符合。
所以如今赵允熙是愈发听苏辙的意见。
苏辙前脚刚回到家中,就见着内侍候在门口。
他已是见怪不怪,开口就道:“……可是官家又宣我进宫?”
待他听见内侍肯定的答复后,便跟在内侍身后进了宫。
官家今日似是心情不错的样子,一看到苏辙就道:“来,看看这首《水调歌头》,你觉得如何。”
提起这首词,别说如今的苏辙是如雷贯耳,就是这首词尚未问世之前,他也是倒背如流。
这可是苏轼的代表作之一啊!
只是苏辙却万万没想到这首诗竟是苏轼为自己而作,如今这首词已流传大江南北,连官家都知道了:“微臣自觉得这首词是极好的,当初微臣六哥所做这首词时,微臣并不知晓,而后听汴京百姓纷纷传颂,写信问起他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这才知道原是他今年中秋节时醉酒怀念我所作。”
“当微臣看到这封信时,很是感动。”
别说他了,就连官家都将这首词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看样子你这六哥的确是文采斐然,并不逊色于你。”
苏辙含笑:“这是自然。”
可官家对苏轼并无太深的印象,毕竟他对苏轼也只有数面之缘,苏辙光芒过盛,即便苏轼是一颗明珠,当日却也被苏辙衬的黯淡无光。
官家笑道:“朕还记得陈、希亮的奏折,简直将他夸成了一朵花。”
说着,他更是道:“来人,传朕的旨意,下令将凤翔府通判苏轼封为宗正少卿,宣他即刻进京。”
宗正少卿是从五品的京官儿,主要负责皇族事务,譬如皇族、宗族、外戚的谱牒等等事务,事情并不算多。
但从地方上的从六品官员调到汴京从五品,不管怎么看,都是高升了。
苏辙连忙道:“微臣替六哥谢谢官家。”
这正是他一直盼着苏轼能被调回汴京,却未在官家跟前开口的原因。
因为他知道,有朝一日,他的六哥总会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回来汴京的!
苏辙一回去苏家就将这好消息告诉了程氏等人,程氏高兴的哟,笑的嘴角都咧到了耳后根去了,连连称好。
苏辙笑道:“……算算日子,六嫂大概就是这几日生产,等着圣旨送到凤翔府时,大概这孩子也满月了,正好能一起上京,等着六嫂他们来汴京,看到这宅子肯定会喜欢的。”
“娘,这些日子您与六哥六嫂的信中可千万别说漏嘴了。”
程氏连声说知道了。
因苏辙的即将回京,苏家上下都高兴不已。
苏辙却是最高兴的一个。
苏轼的宅院乃他亲手操持的,里头的一草一木都花了他不少心血,甚至还为苏迈和刚出生的孩子设计了一个儿童房。
这房间里铺上了厚厚的垫子,梨花木矮书架,苏轼设计出来的启蒙卡片,小孩们喜欢的拨浪鼓,虎头娃娃……一应俱全,宽敞的屋子看起来十分温馨。
苏辙忍不住想。
苏迈等人定会很喜欢这间屋子的。
不过两三日的时间,苏辙就收到了苏轼的来信。
即便信中着墨并不多,但苏辙也能看得出来,苏轼很开心。
他不光开心自己的才能得到了官家的赏识,更开心自己的努力得到了上峰的认可,开心自己即将与家人团聚。
***
凤翔府。
苏辙的飞鸽传书来的比圣旨更早些。
当苏轼收到这封信时,他正在产房外焦急如焚,读完这封信时虽很高兴,却更是担心产房中的王弗。
谁知这封信刚看完,产房里就传来了婴儿啼哭声。
稳婆就抱着孩子走了出来,面上满是笑容:“恭喜大人,贺喜大人,您添了位千金了!”
“这下您可就儿女双全了啊!”
苏轼大喜,接过女儿是瞧了又瞧,越看越喜欢,轻声道:“我就叫苏迎吧。”
刚出生就迎来了这样一个好消息。
苏轼略看了看女儿,待产房收拾干净后,忙进去将这好消息告诉了王弗。
王弗虽虚弱,但听到这消息却也高兴得很。
一个月之后。
苏轼等人就登上了回汴京的路。
一路上,苏轼是尽心照顾着王弗,苏迈也好,还是刚出生的苏迎也好,都交给了任乳娘等人照顾。
用他的话来说:“……八郎说了,女子生产凶险异常,要我多陪着你。”
“孩子们还小,有任乳娘照顾他们了,就算我日日陪在他们身边,他们也不一定记得这事儿。”
他时常嘴里念叨着“八郎说”之类的话,却一点不叫人反感。
王弗只觉得正因有苏辙在,所以苏轼才能如此体贴,当即是笑着没有接话。
苏轼本就是个外向的,一路上与王弗是什么话都说,一会道:“原先刚到凤翔府任职时我还颇为不习惯,没想到住了几年,到了要离开的时候竟如此舍不得,也不知道何时还能再回来看看。”
他一会道:“说起来都怪我没本事,在汴京也没能置办一个院子,虽说汴京那院子是八郎的,但你也莫要担心,八郎与八弟妹都是好相与的,如今我已是从五品的官儿,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到时候给你们几个买个大大的院子。”
他一会又说:“幸好今年雪落得不大,若换成了往年,咱们要晚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到汴京不说,雪路更是难走得很。”
……
苏轼就这样絮絮叨叨与王弗说着闲话。
一路上,谁都没觉得时间难熬。
在腊八前几日,苏轼就到了汴京。
一心归家的他压根没注意到了旁边院子的变化,径直去给苏洵与程氏请安。
程氏握着王弗的手,看着刚出生的小孙女,看着养的胖嘟嘟,已会开口喊“娘娘”的苏迈,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从今往后啊,我们才算是一家团聚,真好!”
她抱起苏迈来,亲昵到:“迈哥儿,你还记得娘娘吗?”
苏迈茫然睁大了眼睛。
他虽不记得程氏了,但一点不耽误他亲昵搂着程氏的颈脖。
苏轼与程氏等人说上几句话后,这才道:“……八郎呢?怎么不见他?按理说这时候八郎应该到了回家的时候吧?”
“他啊,最近可是个大忙人!”程氏提起苏辙来就直摇头,道:“八郎这一日日的不是被官家留在宫中,就是被人请去吃饭,忙的是脚不沾地。”
“旁人四处应酬是越来越胖,可他倒好,我瞧着他像是瘦了些。”
“他从小就不是那等活泼外向的性子,整日呆在那样的场合,他哪里应付得了?”
她很是心疼。
此时的苏辙已收到苏轼回到汴京的消息。
他正坐在茶楼喝茶。
今日请他们喝茶的乃曾巩。
曾巩是欧阳修的学生之一,说起来,他与欧阳修的院系可比苏辙与欧阳修亲近多了,今日他是来当说客的:“……说起来你与章衡章大人也是有些缘分,一同参加春闱,你是状元,他是探花。”
“从前他的确与程之才等人走的很近,也帮着梁适梁相公做了些不该做的事,可人生在世,谁能无错?今日他专程请我做东,要给你赔不是了!”
苏辙笑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章衡。
程氏说的没错。
苏辙这般性子的确不大适应觥筹交错的宴会,不是他不会,而是他不喜欢这等场合。
但如今他乃官家跟前的大红人,即便他坐在原地不说话,也会有人变着法子来上前找他套近乎的。
章衡见苏辙态度这般淡然,心中是后悔不已,觉得自己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一开始结识了程之才,后来又投靠了梁适,以至于苏辙如今都已官居五品,他却还是个六品的官儿。
一想到这里,他心里就很不舒服。
可再怎么不舒服,他也只能强撑着笑,举起酒杯道:“还望苏大人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一般计较。”
“我了,就先自罚三杯好了。”
他一口气连灌三杯酒,喝的他是直皱眉。
他身边的随从忙替苏辙斟酒。
苏辙看着眼前的酒杯,却道:“真是不巧,我这几日身子略有些不适,不便喝酒。”
他虽是个性子好的,但当初章衡等人都欺负到他头上来,如今他凭什么要既往不咎?
他站起身看向曾巩,含笑道:“曾大人,今日是你说有要事找我,所以我才来的。”
“既然你没什么要紧事,我这儿确是有要紧事的,就先回去了。”
说着,他是看也不看脸色铁青的章衡一眼,站起身就走。
行至门口,他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淡淡道:“对了,我劝章大人与程大人还是早做打算吧,这几年你们四处行贿,莫要以为旁人不知。”
“我若是你们,定会早日认罪,免得到时候清算下来,面子里子都顾不上。”
“如今欧阳大人已为宰相,有清算贪官污吏之意,你们就算躲得过初一,难道还觉得自己能躲得过十五吗?这话,也劳烦章大人转告给程之才,多行不义必自毙,他的好日子也快结束了!”
这话说完,他这才走出茶楼。
今日汴京是大雪簌簌。
这是今年汴京的第一场大雪。
苏辙所乘坐的马车堵在街头动也动不了,但他却是心情不错:“……这场雪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六哥他们一回来就开始下了起来,幸好没在他们行路行到一半时下雪,若是如此,那就麻烦了。”
偏偏他刚到苏家门口,赵允熙又前来找他,说是有要事商量。
等着苏辙再次回家时,已是深夜。
进了内院。
苏辙下意识看了眼苏轼小院方向,那院儿已熄了灯。
他想着苏轼等人舟车劳顿多日,想必早就睡下了,索性就往院子方向走去。
谁知他刚走到一半,就见路口守着个人。
这人不是苏轼还能是谁?
苏轼身上披着厚厚的披风,提着灯笼,一开口就道:“咱们八郎可真是个大忙人啊,一直到了这时候才回来,亏得弗娘知道我归心似箭,一路不断叮嘱车夫将马车驾的再快些。”
“我却是没想到我一回来是左等右等都没等到你的人,可见如今在你心中,旁人比你亲哥哥还重要了!”
苏辙:……
还是熟悉的腔调!
他面上露出笑容来:“六哥,你这是吃醋了?”
“谁吃醋了?”苏轼故意板着脸,实际上他没好意思说,从天黑之后他就估摸着时间在这儿等着苏辙,想要苏辙一回来就看到自己,那样苏辙定会高兴的:“我又不是灵寿县主那等小娘子,吃醋做什么?”
说着,他更是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只是在想,从前我在凤翔府想你时,是不是你在汴京与你那些同僚好友们吃吃喝喝?”
“唉,真是不值当啊,亏得我还从凤翔府给你带了礼物回来了。”
苏辙嘴角的笑意是藏都藏不住:“六哥,若是你个小娘子,定十分喜欢争风吃醋的!”
“你给我带了什么礼物?真是巧了,我也给你们准备了一份大礼!”
苏轼道:“我给你带了一块蓝田玉印章。”
凤翔府蓝田玉出名得很,原本他是想给苏辙买一块成色更好的玉做印章,可惜他输给苏辙一百贯钱后手上并不充裕,只能退而求其次。
即便如此,他送给苏辙的那枚蓝田玉印章也比自己用的印章要好上许多:“不光是我,迈哥儿也给你带了礼物。”
“他知道你喜欢吃凤翔府东街的水晶饼,缠着我要我带他给你买了几盒子水晶饼,只是就算如今天气寒冷,这么长时间下来,只怕那些水晶饼也不能吃了。”
苏辙面上的笑意更甚:“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迈哥儿的一片心意,我没白疼他!”
“是了。”苏轼已追上苏辙,好奇道:“八郎,你给我准备的是什么礼物?”
苏辙扫了他一眼,卖起关子来:“六哥,你猜猜看。”
苏轼绞尽脑汁想了起来:“你知道我向来喜欢吃好吃的,难不成准备明日请我吃一顿好的?”
“不对不对,这算什么礼物?”
“好八郎,你就别卖关子了,说吧!”
苏辙是含笑不语。
苏轼心里像猫爪子挠似的,跟在他身后问个不停。
走着走着,他就发现了不对:“八郎,这路好像不是往你院子的方向去的吧?你要带我去哪里?”
第83章
苏辙并未接话, 只带着他往前走。
苏轼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要到垂花门前时一把将他拉住,扬声道:“八郎, 不能再走了!若是再走, 就到别人家去了!”
说着,他这才察觉到不对劲:“咦,这里怎么留了一堵垂花门?”
苏辙这才含笑看着他:“六哥, 这不是别人家, 这是你的家!”
迎上他不解且惊愕的目光,他这才道:“我从凤翔府回来之后,就将这院子买了下来, 已在官府签订了文书,这院子是你与六嫂的了,明日一早我就要元宝将地契给你送过去。”
他转了个身,指了指另一侧隔壁的院子:“还有这个院子, 也被我买了下来,明日带你去看看, 这样咱们一家人的宅院就很宽敞了。”
“来日就算八姐姐他们来汴京,亦或者大伯母他们前来汴京, 也是住得下的。”
苏轼惊呆了。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回汴京之前,他就曾与陈、希亮打听过汴京的房价,当他听说陈、希亮陈大人这么大把年纪在汴京仍没有自己的房屋很是惊愕, 不过在他听说汴京的房价后,很快就熄了买房的心思。
用陈、希亮的话来说:“……你虽有几分小聪明, 在外也有赚钱的营生, 可汴京的宅院却不是你我能够肖想的,随随便便一个小院子都要几千贯钱, 还不如住朝廷提供的院子,虽说小点,但胜在便宜。”
苏轼回去之后就算了算。
不算不打紧,一算吓一跳。
若想要在苏辙买的院子旁买个两进的小院子,少说都有四五千贯钱。
买不起,真是买不起!
后来他更是安慰自己,能够一直和苏辙,程氏等人住在一起也是挺好的!
如今他快步走到垂花门门口,一眼看去,发现这院子很是宽敞,不由道:“八郎,这么大个院子,你送给我呢?”
苏辙点点头,笑道:“对,送给你了!”
苏轼只觉得自己像做梦似的,下意识道:“这么大的院子,得多少钱啊!”
苏辙伸出两根手指来。
苏轼瞪大了眼睛:“两千贯钱……不,两千贯钱应该买不到这么大的院子。”
顿了顿,他更是扬声道:“难道是两万贯钱?”
苏辙再次点了点头:“对,两万贯钱,不过是连同买下东边那院子一起的价钱,也就是今年是灾年,若换成往年,两万贯钱可买不到这么大这么好的院子。”
说话间,他已带着苏轼四处闲逛起来,边逛边介绍:“你住的这院子比现在我们住的院子大些,迈哥儿也好,还是迎娘也好,都得有自己的小院子才是。”
“还有任乳娘,她无儿无女,照顾着我们姐弟三人长大,如今又在照顾迈哥儿他们,自然也得给她留个养老的院子。”
“你的书房,厨房,还有小花园,更是必不可少。”
“我还在小花园给你留了个小池子,等着迈哥儿大些了还能在里头学游水……”
到了最后,他才看向呆若木鸡的苏轼,含笑道:“六哥,你觉得如何?”
“好,自然是好的!”苏轼想着自己方才那点小心思,恨不得羞愧低下头,他对八郎的想念只体现在口舌之间,可八郎对他,却是实打实的好:“不过,这个院子太贵重了些。”
“若是从前你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大概会收下。”
“可如今你是成了亲的人,你总得替八弟妹想想。”
他想了又想,才道:“可这宅院买了却也没有退回去的道理,我看不如这样,这院子我就先住着,但明日咱们去官府一趟,将这院子的名字改成你的,要不然我住的实在不安心。”
“宛娘知道这件事后,也是赞同的。”苏辙神色无比坚定,更是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在意这样多?”
说着,他更是道出巨鹿郡公送他两匣金子的事儿,“六哥,你不必觉得不好意思,若真说起来,你这院子可是巨鹿郡公送给你的,来日你见到他可得好好谢谢别人才是。”
这话虽有几分打趣的含义。
但他知道,以苏轼的性子,即便看到巨鹿郡公不开口道谢,可眼神却是藏不住的,一眼又一眼看向巨鹿郡公,只怕看的巨鹿郡公心里窝火极了。
苏轼听闻这话这才答应收下这院子。
他们兄弟两人雪夜说了这么久的闲话,苏辙很快就打着哈欠回去了。
回去之后的苏轼即便躺在床上,也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来。
可很快。
他就知道这种不真实的感觉是从何而来,下意识从床上坐了起来,低声道:“好啊,这个八郎真的是越来越坏了。”
“我是说怎么不对劲的很,原来是我回来之后谁都没在我跟前提起过这件事。”
“哼,一定又是八郎的主意……”
***
苏辙见到苏轼,瞧见苏轼的反应,只觉得高兴得很。
他辛辛苦苦赚钱,不就是想要自己爱的人高高兴兴吗?
他是一觉酣睡到天亮。
等他梳洗完毕后去吃早饭时,苏轼已坐在桌边兴高采烈与程氏说着话:“娘,方才我去看了那院子,真好看啊,想必后来八郎修缮这院子也是花了不少钱,我那书房宽敞又明亮,只怕我坐在里头一整日都不会觉得烦闷。”
“还有八郎给迈哥儿与迎娘准备的屋子,迈哥儿见了高兴得很,在里头直打滚,方才我说要带他过来吃饭,他还不愿意走了……”
程氏面上也带着笑。
苏辙一进去。
所有人都面带笑容看着他。
苏迈更是哼哧哼哧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奶声奶气道:“八叔,谢谢您!”
苏辙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笑道:“不客气。”
说着,他又看向正欲与他道谢的王弗:“六嫂若想说些道谢的话,那就不必开口了,想当初二伯在世时对我们一家颇为照拂。”
“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来,一家人就不必计较这么多。”
王弗话到了嘴边只能咽了下去,低声道:“可这份礼未免太贵重了些……”
程氏与自己两位兄长直至今日仍是老死不相往来,自是巴不得几个孩子关系越和睦越好,便笑着道:“来,快吃饭吧!”
“如今天气寒冷,饭菜冷的也快,若再不吃,这早饭就凉了!”
一行人便热热闹闹坐在一起用早饭。
苏辙当真是忙的很。
今日本是他休沐,可他一用完早饭又出门去了。
他是去见王巩了。
王巩受他所托,日日盯着濮安懿王府的动静。
两人依旧约在杏花楼见面。
一向面上带笑的王巩脸上竟有几分严肃之色,一看到苏辙过来,他便吩咐自己的随从与元宝一起在门口守着,叮嘱道:“若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能进来!”
待元宝等人出去后,苏辙这才道:“可是出生了什么要紧的事儿?”
王巩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濮安懿王……好像准备反了。”
苏辙:……
一时间,他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若生在乱世,或官家荒淫残暴,濮安懿王拼一拼兴许还有出路,但如今即便刚闹过大旱,却仍是天下太平,官家心系百姓,濮安懿王此举无异于死路一条。
王巩正色道:“想必你与我想的一样,濮安懿王这是以卵击石。”
“可不管怎么说,这都不是一件小事,我猜他们没打算起兵造反,而是打算在官家身上做文章……”
苏辙与他想的一样,只道:“是,我听皇后娘娘说起过,近来濮安懿王时常进宫陪官家说话,一反常态,态度很是恭谦。”
“濮安懿王与官家当了几十年的兄弟,他比谁都清楚官家心存仁厚,是个重感情的。”
“在今日之前,我与皇后娘娘想的一样,以为濮安懿王想要打感情牌,说服官家立巨鹿郡公为太子,但如今看来,显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毕竟官家这一年来身子越来越不好,若真的要挟天子或谋害天子,对濮安懿王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王巩与苏辙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担忧。
若濮安懿王真的暗中加害官家,官家突然暴毙身亡,留下一封立巨鹿郡公为太子的遗诏,谁敢多言?
若真的叫巨鹿郡公继承大统,以濮安懿王那锱铢必较的性子,不知道多少人要倒大霉。
苏辙就是首当其冲的一个。
他认真道:“今日之事,我们两人都得守口如瓶。”
“这几日我进宫一趟,委婉在官家跟前提一提,先看看官家的反应在做论断。”
王巩连声称好。
以苏辙如今在官家跟前的地位,这件事没有比他出面更合适了。
苏辙回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了封信给孙神医,信中言辞恳切真诚,请孙神医他老人家无论如何都要再来一趟汴京。
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濮安懿王在暗中给官家下毒,只怕就难以分辨。
又过了两三日,待苏辙再次休沐时竟主动进宫了一趟。
这几日官家只觉得自己身子好像亏空的愈发厉害,时常咳嗽,所以他就并没有召见苏辙。
不过,当官家听说苏辙前来时,面上却是一喜,道:“哦?他竟然来了?他这还是第一次主动拜见朕了!快宣!”
苏辙进来请安后,这才开口道:“……微臣六哥已经回京,如今正在休沐时期,所以闲来无事便时常去街上转悠。”
“您听微臣说的多,想必也知道他是个贪吃的,微臣在汴京几年,竟没他这几日在街上发现的美食多,什么糖炒栗子,山楂霜球……微臣尝过,味道都不错,微臣记得您上次说过您胃口不大好,所以就带了些进宫给您尝尝。”
官家很是高兴:“没想到朕随口一说的话,你竟放在心上。”
内侍试过毒之后就将吃食都摆了上来。
其中还有杏花楼最新推出的一道酱板鸭。
这酱板鸭是风干之后又腌制的,赤酱浓油,色泽鲜亮,光是看好一眼就叫人觉得胃口大开。
官家略尝了几口,连连称赞:“这也是你想出来的方子?”
苏辙点头称是。
官家只道:“可见你除了下棋不在行,却是样样精通的。”
官家吩咐内侍将这只酱板鸭一分为二,给曹皇后也送去些:“皇后想必也是爱吃的……”
他正说着话,外头就传来内侍的通传声,说是濮安懿王来了。
官家一听这话,就道:“请他进来吧。”
濮安懿王一进来,看到苏辙也在微微愣了一愣,却很快无视苏辙,含笑道:“官家,我今日得了一株百年老人参,给您送来了。”
那人参足足有苏辙的大臂粗。
濮安懿王本就是个能说会道的,又有将苏辙比下去之心,将这人参夸的是上天下地绝无仅有似的,最后更是若有若无扫了苏辙一眼,道:“……您身份尊贵,外头那些吃食都是不入流的,您一时图新鲜尝一尝就是了,万万莫要吃多。”
说着,他更是扫了一眼官家身侧站着的内侍,就道:“你们也是的,什么东西都任由着官家吃吗?官家这些日子本就身子不适,若是伤了身子怎么办?”
听到这番指桑骂槐的话,苏辙面上神色不变。
官家一直知道濮安懿王是个性子强势的,如今却道:“这是朕的意思。”
“上次朕吩咐苏大人闲来无事带些宫外新鲜的东西进宫。”
濮安懿王只得应是。
接下来,他更是丝毫不给苏辙开口u说话的机会,时而与官家回忆从前年幼之事,时而与官家说起去岁中秋节的事……惹得苏辙在一旁就像背景板似的。
官家哪里看不出濮安懿王的心思,见他喋喋不休说个不停,便打断他的话道:“王兄,你进宫已经有一会了,朕还有话要与苏大人说,你就先下去吧!”
濮安懿王:……
他觉得苏辙这人进宫就没好事。
可官家已下了逐客令,他哪里能赖着不走?若换成从前,他插科打诨也就将这事儿绕了过去,但如今他却没这个胆子。
他也只能下去。
官家看着他愤愤离去的背影,摇摇头道:“都是朕,是朕将他们一个个纵容成了这个样子。”
“朕听说灵寿的夫婿梁从前几日深夜骑马摔断了腿,你可知道这回事?”
苏辙心道这下可好,又不用他绞尽脑汁将话题往濮安懿王身上扯了,只怕官家先前就对濮安懿王很是不满,不是濮安懿王这几日变得乖觉就能打消官家的疑心:“微臣也听说过这件事,说是梁从醉酒骑马,被人骑马撞到了,那人却是连停都没停下,骑着马就走了。”
“梁家因为这件事还闹到了府衙,却不知为何到了最后是不了了之。”
“梁从摔断了双腿,从此之后怕是要与轮椅相伴。”
“据说这事儿一出,灵寿县主就收拾了嫁妆回去了娘家……”
这件事比他描述的还要过分。
梁家当初很是瞧不上灵寿县主,但这事儿一出后,梁家上下对灵寿县主的态度顿时就变了,生怕灵寿县主借机欺辱梁从。
可以灵寿县主这性子,若不趁机落井下石,那还是她吗?
她变着法子羞辱梁从几日后,就将梁从丢给了他那几房小妾,自己收拾东西回去了娘家,更是放出话说什么“我总不能一辈子守活寡吧,以后定要寻几个俊朗的少年郎好生伺候我”之类的话。
梁家上下气的不行,他们隐约也能猜到这件事是濮安懿王在背后捣鬼,可无凭无据的,他们哪里敢声张?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官家脸色晦暗不明,道:“朕听说这件事是濮安懿王在背后动手脚?”
苏辙道:“微臣不敢欺瞒官家,微臣也听人这样议论。”
“微臣,微臣……还听说一件事,说濮安懿王有了反心,说是濮安懿王近来频发出入皇宫,就是存了这个心思……”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跪了下来:“还请官家恕罪!”
官家面上却并无惊愕之色,似早有防备似的。
他淡淡笑了笑:“原来还有许多聪明人与朕想的一样。”
他看了眼苏辙,道:“你知道朕为何喜欢听你说话吗?特别是听你说起你与你六哥之间的事,是既羡慕又怀念。”
“想当年朕与濮安懿王感情也是很好的,哪怕朕继承了大统,想着当初的情分,对他也是多有纵容,没想到却是他胆子却是越来越大,到了最后更是养虎为患……”
微微叹了口气,他又道:“濮安懿王一向出手大方,特别是对朕身边的人。”
“朕这些日子是看这个也像濮安懿王的人,看那个也像濮安懿王,整日惴惴不安,却更知道,无凭无据的,朕不好冤枉他。”
苏辙任由着官家将自己扶了起来,正色开口:“官家您别怕,微臣已写信请了孙翁翁进宫,他医术极好,也擅长解毒,有他给您诊脉,想必濮安懿王等人不敢造次的。”
“至于濮安懿王若有了反心,那也好解决,每隔半月将宫中守卫调换一番,无章程可言,这下就算濮安懿王想要收买人,也是不知从何处下手。”
“若说濮安懿王起兵造反,微臣觉得他应该是没这个胆子的……”
官家比他想象中更镇定,所以他一五一十将自己所想都道了出来。
官家一一采纳。
等着苏辙离开皇宫时,已是傍晚。
冬日的雪下起来是延绵不绝,一下起来就没有止尽似的,傍晚时候的天本就阴沉沉的,大雪一落,似连周遭的景致都看不清。
苏辙坐在马车内,心知汴京很快回发生大事儿。
谁知他正想着这事儿,马车却发出一声巨响。
驾车的元宝更是叫了起来:“是谁?是谁?”
可却再无回声。
苏辙掀开帘子,就对上了惊慌失措的元宝,元宝手中举着一支箭,低声道:“少爷,不知从哪儿射出一支箭来,会不会有刺客?”
“应该不会。”苏辙摇摇头,神色依旧平静:“自当初王安石王相公在汴京城内遇刺之后,汴京守卫森严了许多,若有人当街行刺,只怕法网难逃。”
“我刚从宫中出来,就遇上了这等事,我猜,应该是有人想要吓唬我,告诉我若是我继续帮助赵允熙等人,定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他想也不想就知道这人定是濮安懿王。
纵然听说苏辙没有生命危险,但元宝却仍是心有余悸:“少爷,那,那该怎么办?我这就去报官……”
“不必了。”苏辙吩咐他继续驾车回家去,笑了笑道:“就算报官,彻查一番顶多就查到个心怀歹意之人的身上,哪里查得出背后之人?”
“这样好的一个机会送给我,我若是不利用,岂不是对不起濮安懿王他们?”
回去之后,他就“病”了。
是被吓病的。
他托人告假一番后,则闭门不出,安心在家休养。
顿时,朝中更是流言纷纷,皆猜测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竟敢行刺苏辙。
有王巩在背后推波助澜,这件事很快传的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王巩来探望他,他则与王巩道:“……还望你想想办法,将这件事传到官家耳朵里去。”
王巩笑了笑:“这件事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的。”
“不过啊,就算我们没有这个打算,皇后娘娘和赵允熙等人也会忙不迭将这事儿告诉官家。”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不说,以官家对你的在意程度,官家也会过问这件事的。”
一旁的苏轼惊呆了。
还能这样玩的吗?
等着王巩走后,他捏着苏辙的肩膀,面上满是焦急之色:“八郎,你可不能这样做,这,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八郎,你向来是个沉稳的性子,如今怎么就糊涂起来?可别仗着官家信任你,就开始胡作非为起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元宝就喜滋滋跑了进来,扬声道:“少爷,少爷,官家派人来了,带了好多宝贝和补品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苏辙含笑应是,抬脚走了出去,临走之前还不忘扫了苏轼一眼。
苏轼:……
呵!
终究是我想多了!
第84章
苏辙跟在苏轼身后, 一起去了前院。
只见来者是官家身边的贴身内侍,这人在很多人跟前都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可到了苏辙跟前, 却是和煦如春, 笑道:“……苏大人不必客气,官家听说您被吓病了之后就怒不可遏,命欧阳大人彻查此事。”
“官家更是下旨给您送些好东西过来, 叫您好好养着。”
“官家还说了, 受惊一事可大可小,得细细养着才是,可莫落下病根了。”
苏辙恭敬道:“还望回去之后替我谢谢官家。”
顿了顿, 他迟疑道:“只是不知这背后凶手可有线索?”
这内侍面上的笑容不变,摇摇头,低声道:“目前还没有线索。”
“不过苏大人放心,官家已经下令彻查此事, 定会还给苏大人一个公道的,先有王安石王相公闹事遇刺, 如今又有人对您马车射了一箭,官家的意思是若不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以后谁人还敢替朝廷效力?”
苏辙笑着应是。
他与这内侍寒暄几句后,待人要走时,便要元宝给他拿了几片金叶子。
他一向出手不小气, 对官家身边的这些人更是出手大方,甚至还专程为他们做了精美贵重且好收着的金叶子。
待这内侍走后。
苏轼便迫不及待上前看了看官家送来的东西, 码的整整齐齐, 足有手掌大小的干鲍,手臂长短的老参, 堆的满满的雪莲……足足有几箱子,惊的他连嘴巴都合不拢。
他忍不住感叹道:“八郎,方才我见你一出手给那个内侍几片金叶子,觉得你出手大方,没想到官家一出手,比你更大方。”
说着,他更是道:“方才我可真是吓坏了,生怕官家派了太医前来。”
“你本就是装病,若太医一把脉,瞧出不对劲来,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六哥,你想多了!”苏辙心中早有沟壑,笑道:“受惊一事可不是把脉能把出来的,我直说自己食欲不振,夜夜睡不着觉,难不成那太医还能留下来守着我不成?”
他相信,官家隐约也能猜到这件事到底是谁人在背后下手。
他也相信,这件事一定会不了了之。
不过。
他倒是能利用这件事一二。
苏辙从这件事上能看出官家的态度,就更没什么可怕的。
回屋之后,他就写了封信给曹皇后与赵允熙。
三日之后。
就查到了凶手。
这凶手是在城郊被抓获的,这几日官家本就下令四处抓捕凶手,这人跑到城郊的郭家村,前脚才有官府的人前去郭家村搜查,后脚他就去了。
这人身上还背着弓箭,神色仓惶。
郭家村的一看,便连忙报官。
接下来的事情则是顺理成章。
官府的人将这凶手捉拿,不出两三日的时间,就拷问出来了。
这人乃受濮安懿王所托,收了濮安懿王一百两银子,奉命吓唬苏辙一番,到了府衙,他也是口出狂言:“……濮安懿王说了,来日等着巨鹿郡公继承大统后,定不会少了我的好处,你们这些人就等着好了,这事儿叫濮安懿王知道,定会要了你们的命!”
“濮安懿王连苏辙这个官家跟前的大红人都不放在眼里,哪里还会将你们这些小喽啰放在眼里?若是识相的,早点放我走!”
甚至连欧阳修到场,他也是一点不怕,将欧阳修大骂一通后,还狠狠啐了欧阳修一口。
欧阳修如今身居宰相之位,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
当即他脸色气的变了,直奔宫中而去。
欧阳修正与官家禀明这件事时,闻讯而来的濮安懿王已经赶了过来,脸上也不复从前的倨傲之色,跪地道:“还请官家明察啊,这件事与我没有关系!”
“定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说着,他扫了欧阳修一眼,愤愤不平道:“苏辙从前就与我不对付,如今想要借机生事。”
“这人诡计多端,您可不要被他蒙骗了啊!”
官家扫了他一眼,面上是半点笑意都没有:“你说这件事是苏大人所为?那你倒是与朕说说看,那人手上印有你濮安懿王府印记的金子是怎么一回事?那人说说一直与你身边的随从打的交道,将那人的样貌特征都说的清清楚楚……这件事你该怎么解释?”
这……濮安懿王是有口难言。
印有濮安懿王印记的金子,是他先前四处打点朝臣送出去的。
可这等话却不能随便乱说。
他道:“我身边随从的样貌不少人都清楚,若真以这等事就定了我的罪,我不认。”
官家是怒极反笑:“好,你既说你是冤枉的,那好,这件事我就交给你去彻查。”
“我早听说皇兄你本事滔天,与朝中不少大臣都关系交好,既然如此,你就替朕将背后的凶手找出来好了。”
濮安懿王:……
这背后的凶手本就是他,他该如何找?
他还要再说话,官家已呵斥道:“你先下去吧,朕还有要事与欧阳大人商量。”
待濮安懿王被“请”下去后,欧阳修这才开口道:“官家,濮安懿王的话说的有道理,这件事尚未彻查清楚。”
“不过请官家放心,这件事臣一定会彻查清楚的。”
官家点了点头。
***
当还在家中养病的苏辙听说这件事后,面上露出几分笑容来。
他看向一脸关切的苏轼,道:“六哥,你放心好了,既然这人是我安排的,那就不会有纰漏。”
“官场做事向来须得如此,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则要打的对方毫无招架之力。”
“韬光养晦从来不是什么坏事儿,笑到最后的那个才是赢家。”
“濮安懿王一向张狂,甚至有些时候连官家都未曾放在眼里,正因他的自大,所以才给了我的可乘之机。”
他是耐着性子教导苏轼,虽说苏轼性情比从前有所改变,但汴京可不比凤翔府,在汴京为官之人,每个人恨不得都长了八百个心眼子。
苏轼看着眼前的弟弟,半晌没有说话。
“六哥,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苏辙正色道:“莫不是你觉得我变了?”
苏轼摇摇头:“没有,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沉稳的性子,哪里变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只是不明白,我们两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两人又是从小一起长大,为何你就这样聪明?”
“我在凤翔府时,时常有人夸赞我聪明过人,我也时常这样觉得。”
“可到了汴京,好像再没人这样夸过我。”
“更不必说日日与你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好像个傻子似的。”
苏辙是万万没想到从小就自大自傲的兄长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可他却觉得一点都不好笑:“六哥,你很聪明,你看你所做的词连官家都赞不绝口。”
“寸有所短尺有所长,我有我的优点,你也有你的长处。”
顿了顿,他直道:“不过身在汴京,你凡事还是要小心些为好,若遇上什么拿不准的事,得多与我商量商量才行。”
苏轼重重点了点头,毫不犹豫道:“你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的。”
过了腊八就是年。
纵然今年是灾年,但年关将近,汴京城内却是一片祥和喜悦。
没过几日,濮安懿王的罪名就定了下来。
在欧阳修的彻查下,不仅查出濮安懿王吓唬苏辙,甚至当初当街刺杀王安石一事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官家盛怒,下令将濮安懿王幽禁于死牢。
这消息传来时,汴京城内下了多日的大雪终于停了,天气晴朗。
苏辙的“病”也终于好了。
他“病”好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宫谢恩。
用他的话来说:“……微臣一向不是个胆子大的,先前有王安石王相公之事在先,微臣唯恐落得与王相公一样的下场,虽说如今六哥已经回京,但一家老小大小之事都靠着微臣拿主意。”
“微臣不怕死,却怕死后家人无人照顾,更不愿自己死的冤枉。”
官家扶他起来,笑道:“如今真相大白,你就不必再怕了。”
官家对他态度依旧,留他下了两盘棋,用了午饭之后才放他离开,甚至叮嘱他好好休息,允他休息至元宵节后。
苏辙从宫中出来之后,就与苏轼一块去了杏花楼用饭。
这些年来,杏花楼每隔半个月就会雷打不动推出几道新菜来,所以不管什么时候,哪个地方的杏花楼,都是人满为患。
苏轼永远钟爱杏花楼。
如今兄弟两人难得有了独处的时间,更是推杯换盏小酌几杯起来。
苏轼道:“……我觉得先前我们去的城郊那个寺庙不错,既然八郎你如今身子尚未痊愈,还在养病,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过几日我们再去住几日?若不然等着明年你忙起来,再想要一家人前去寺庙小住几日就难了。”
苏辙点头道:“好啊,正好这几日天气不错,路上也不必耽搁太多时间。”
“正好也能将迈哥儿带去一起泡泡温泉,他肯定会很开心的……”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外传来了喧嚣的声音,其中还有元宝那劝阻的声音:“……郡公,您不能进去,我们家少爷与六少爷在里头吃饭了!”
郡公?
苏辙与苏轼对视一眼,两人皆猜到来者何人,不是巨鹿郡公还能是谁?
还未等苏辙来得及说话,门就被“哐当”一声推开了。
巨鹿郡公气势汹汹闯了进来。
苏辙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元宝,吩咐道:“元宝,你下去吧……”
还未等元宝离开将门带上,巨鹿郡公就扬声开口道:“是你对不对?那个所谓的凶手,是你的人是不是?”
“众人提起你来直说你才情卓越,沉稳有度,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没想到你却是如此奸诈小人!”
“我不明白,赵允熙他们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这样为他们掏心掏肺吗?”
苏辙手中的动作没有停下来。
他正在吃卤花生。
如今杏花楼别说在汴京等地极为出名,就连在大宋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说花生并非寒冬腊月的吃食,但杏花楼有自己的暖房,专门培育了冬季罕见的瓜果蔬菜。
一颗颗花生又又嫩又饱满,再用杏花楼特有的卤水卤制而成,味道很是不错。
他甚至没有抬起头来看巨鹿郡公一眼,自顾自吃着手中的花生,道:“我的事,就不劳烦郡公替我操心了,我之所以上了皇后娘娘这条船,旁人不知道其中的缘由,难道郡公也会不知吗?”
“我本是不争不抢,不求名利的性子,是郡公你们一家逼得我如此。”
“呵,苏大人还是长了一张利嘴啊!”巨鹿郡公满脸怒气,扬声道:“我从前就听说过一句话,笑到最后的那个才是赢家,我到了最后会不会是赢家不知道,但我知道,苏大人你肯定是笑不到最后的。”
“你以为赵允熙是什么好人吗?以苏大人的聪明才智,等他登上皇位之后,第一个不会放过的就是你。”
“到时候,只怕你连全尸都落不到一个。”
“至于所谓的凶手,就算已经定案,这件事,我也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苏辙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是看傻子似的:“我劝郡公还是别白费力气好了,既然我敢找人顶包,就说明这件事我做的是万无一失,哪里会叫你抓到我的把柄?”
巨鹿郡公当即就扬声道:“好啊,你总算肯承认了!”
说着,他下意识就要朝外走去:“我要进宫告诉官家,我要将这件事告诉官家……”
苏辙站起身,缓缓道:“我若是郡公,我定不会走这一趟的,别说你没有证据,就算你有证据,你觉得官家会信吗?”
“还是你觉得,我当真这样胆大包天,敢犯下欺君之罪?”
这话说的巨鹿郡公脚下的步子一顿。
就连一旁的苏轼睁大了眼睛。
苏辙只是微微含笑。
他进宫谢恩时就曾委婉与官家说起这事儿,更跪地恳请官家惩处。
可官家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只将他扶了起来,长长叹了口气。
巨鹿郡公下意识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辙道:“难不成郡公觉得我能够在官家跟前得脸靠的是溜须拍马,阿谀奉承?身为臣子,自然该洞悉君王之心。”
“官家看你父亲不顺眼已非一日两日,所以我才敢这样做。”
“虽说你父亲与官家乃亲兄弟,可君是君,臣是臣,官家就算是脾气再好,却也是君王,容不得你们以下犯上的。”
“官家之所以对范镇范大人等人处处退让,那是因为官家知道,他们所言所行皆是为了官家,为了大宋,为了百姓,而非你父亲,所想所念皆为了一己私利!”
说话间,他已行至巨鹿郡公身侧,淡淡道:“看在你当初送我两匣金子的份上,我提醒郡公一句,我若是你,以后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
“若是如此,官家念在郡公从前养在他身边几年的份上,会保你一世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若是你想着替你父亲报仇,你的下场啊,只怕会比你父亲更惨!”
这话说完,他是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一直到上了马车,苏轼的眼神都落在苏辙面上,一眨不眨的。
苏辙只道:“六哥,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我脸上有朵花?”
“不是!”苏轼的眼神依旧没舍得从他面上挪开,若有所思道:“我在想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八郎,如今你不过二十岁左右,就已是五品京官,照着这个速度下去,岂不是到了三十出头就能当宰相啦?”
苏辙认真道:“在我的规划中,我大概三十岁之前就能当上宰相的。”
苏轼:……
比不赢!
真的是比不赢!
他们兄弟两人在马车内规划着自己的仕途,而另一边的巨鹿郡公却是久久回不过神来,他失魂落魄回到王府,刚进了书房,灵寿县主就急匆匆闯了进来。
灵寿县主急不可耐道:“八哥,怎么样?苏辙承认了吗?”
若真说起来,她对苏辙倒也谈不上喜欢,只是从小到大她什么东西都要最好的,骄纵跋扈惯了,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是想要,所以才会对苏辙穷追不舍。
如今她知晓苏辙害死了自己的父亲,特别是这件事还是因自己而起,恨不得喝了苏辙的血,吃了苏辙的肉!
巨鹿郡公点点头,将今日发生之事都道了出来,最后更是道:“……灵寿,不如这件事就算了吧!”
“我决不答应!”灵寿县主像疯了一般,厉声道:“八哥,你可真是个孬种,难道你就没想过父亲是因谁落得这般下场吗?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能够坐上皇位!”
“如今父亲入狱,你竟要不管他?父亲真是白养了你一场!”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兄长?也难怪父亲从前时常说你优柔寡断,难当大任……”
说到最后,她更是流着泪跑开了。
她向来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如今想着若真叫赵允熙坐上皇位,以后他们一家子都死无葬身之地,还不如拼一把。
好在原先濮安懿王身边的谋臣门客都在,送出去的金银珠宝也不是白送的,灵寿县主要求那些人帮她。
只是她忘了。
她只是个身在深闺,养在深闺的女子,一向并无多少见识,一些心怀不轨之人哄骗一二,便占了她的身子。
凡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渐渐的,灵寿县主从前那娇滴滴的世家贵女竟连妓子都不如。
甚至到了除夕夜,她都还委身于比她父亲年纪还大,大腹便便的男人,心里比吃了黄连还苦,可面上却只能端着笑。
***
苏家却是欢声笑语的一片。
今年难得苏轼一家也从汴京过来,程氏等人别提多开心,一早就要人准备了不少烟火。
绚烂的烟火在院中绽放,照亮了每个人的笑容。
苏迈是又菜又爱玩,既想去放烟火,又害怕,一手拽着苏辙,一手拽着苏轼,连连道:“放烟火,放烟火……”
就连被乳娘抱在怀中的苏迎也是眼睛一错不错盯着烟火,咿咿呀呀叫着,别提多开心了。
苏迈放了烟火后,又给苏迎堆四不像雪人和兔子……
这是苏家搬到汴京来后过的最热闹的一个新年。
苏辙原以为孙神医最起码要到了正月底才来汴京,谁都没想到正月初三,孙神医就来了。
众人看着风尘仆仆的孙神医,皆是不解:“您怎么这时候来了?”
孙神医哀怨看了眼苏辙,没好气道:“旁人问这话也就罢了,八郎你也好意思问?你说我为什么大过年的还在日夜赶路?”
“不都是你这小崽子说官家身子不好,要我早些来吗?说的好像整个大宋的兴衰荣辱都压在我肩上似的。”
苏辙是连连赔不是,直道:“……我也没想到您竟这么着急。”
孙神医见他态度如此,心里好受了不少,道:“这几日你们好吃好喝准备着,大过年的你们一家人是吃香的喝辣的,我老头子倒好,风餐露宿的,得多吃些好的补一补才是。”
“像什么羊八件,还有烤乳猪,都给我准备上,将我过年没吃的好吃的都补上。”
“还有那杏花楼,我也得想去就去,吃饭花了多少钱都记在八郎账上。”
苏辙连道自然,道:“说起来这件事都是我的不是,您好好休息休息,等着您缓过神来再进宫给官家号脉……”
“这事儿不着急,早一日晚一日没太大区别!不过我既来到汴京,明日就进宫去见官家吧,要不然我这一路岂不是白奔波呢?”孙神医的眼神落在一旁的史宛面上,道:“来,八郎,先叫你媳妇给我把把脉。”
“你也好,还是史娘子也好,都是身子康健的。”
“这些日子我一直想不明白,既然你们两个身子皆无问题,为何史娘子会一直没有身孕?”
第85章
孙神医这话可谓说到了程氏等人心坎上去了。
程氏是连连点头, 低声道:“我也觉得不大对劲,可八郎时常说凡事顺其自然,我虽这样觉得没错, 可若真有什么毛病, 早些医治也好。”
苏辙:……
史宛:……
他们对视一眼,眼中皆带着几分惊慌。
毕竟这些日子,史宛一直在服用避子汤。
当初这副避子汤虽是苏辙找孙神医要的, 但却是用了借口的, 说是旁人想要。
毕竟孙神医一直没将苏辙当成外人,若他知道苏辙不愿早早有孩子,定会劈头盖脸就对他一顿训斥的。
苏辙强撑着笑道:“孙翁翁, 您刚来汴京,不如先好好休息几日?我看这件事不急的……”
“哪里不急了?”孙神医是一脸正色,更是难得板着脸道:“自我叫司马大人的娘子怀有身孕后,在汴京是名声大噪, 便是回去眉州,不知道多少人写信请我来汴京, 我一一回绝。”
“多少人想请我看诊想都想不到,你倒好, 如今送上门的机会你竟不要?”
“不是我自夸,我的医术,只怕比太医都要强上不少。”
苏辙连连点头称是。
孙神医懒得再听苏辙的辩解, 二话不说就上前替史宛号脉。
史宛心虚低下头。
苏辙已开始想好措辞了,待会就说是自己不想这样早有孩子, 毕竟自己这几年公务繁忙, 不愿在这等事上分神。
孙神医刚一号脉,就脸色大变。
程氏等人看的是心惊肉跳, 连忙道:“宛娘可是有事儿?”
孙神医医术是何等精湛,一把脉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当即狠狠瞪了苏辙一眼,这才道:“没什么事儿。”
“史娘子身子好得很了!”
程氏不由道:“既然如此,那为何宛娘一直没有身孕?”
这……这个问题,可真是将孙神医难住了,毕竟避子汤的方子是他送给苏辙的,说起来,他们也是一条船上的人。
他支支吾吾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敢保证史娘子的身子一定没有问题。”
“程娘子,你也别着急,子嗣一事讲究缘分,等着缘分来了,这孩子自然就来了。”
“你们啊,别时常问这事儿,若史娘子压力大了,就更难有孩子了。”
这话说的程氏可有几分冤枉。
她也就今日顺着孙神医的话说了两句而已。
孙神医瞅到空当,忙道:“方才八郎不说不要紧,他这一说我的确是有几分累了,八郎,你带我去厢房歇息吧。”
苏辙只能应是。
果不其然。
他们刚走出院子,孙神医就扬声道:“好啊你个苏子由,小小年纪不学好,竟学会骗人起来?我老头子一把年纪,对你掏心掏肺,你竟还骗我……”
苏辙深知挨打要立正的道理,态度很好,是认错又认错。
可孙神医的性子与郭太白有几分相似,脾气上来了什么都听不进去,一回去厢房后就将房门一关,将苏辙挡在门外。
就连翌日他们两人进宫的路上,任凭苏辙怎么与他说话,他都板着脸不接话。
就连在官家跟前都是如此。
孙神医给官家号脉的空当,官家不由好奇道:“苏大人,你是怎么得罪孙神医呢?瞧着他老人家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孙神医一听这话,面上是怒气更甚,还不等苏辙开口说话,就开始与官家告状起来。
末了,他更是喋喋不休道:“……您来评评理,人人都道八郎是个好孩子?可叫我说,这孩子却也太不懂事了些,这样大的事竟不与家里人商量。”
“您说说,若换成您是我,我该怎么办?”
官家只觉得每每看到苏辙时,心情总会好上不少,如今更是笑道:“没想到朕多年来求之不得的子嗣,苏大人竟不愿要!”
苏辙只能硬着头皮说明缘由。
官家不由道:“可见你不光是个好臣子,好兄长,好儿子,还是个好丈夫。”
说着,他更是扫了眼孙神医,道:“叫朕说,这件事还是遵循苏大人的意思为好,他一没做那等作奸犯科之事,二没妨碍到别人,不过想要晚几年有孩子,又有什么错呢?”
“苏大人办事一向沉稳,聪明过人,朕相信他这样做定是有他的缘由的。”
苏辙连忙道:“多谢官家。”
官家都如此说,这下孙神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瞪了一眼苏辙。
孙神医便继续耐着性子为官家把脉。
替天子号脉,与别人可不一样,得小心小心又小心。
又过了一刻钟后。
孙神医这才收手道:“启禀官家,您的龙体并没有中毒的迹象,您可还记得当初我与您说过,您身子亏空的厉害,邀您好生保养之类的话吗?”
官家微微颔首:“朕记得。”
孙神医微微皱眉,道:“今日我一进来,瞧见您面容比从前憔悴一二,以为您的脉象会比从前更加不好。”
“谁知我一号脉,却发现您的脉象比从前强上几分,以我愚见,纵然这些日子您遇上不少烦心事,但心情好了些许,所以病症并未严重……敢问官家,这些日子可有人时常陪在您身边,开解您吗?若非如此,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缘由来!”
官家下意识扫了苏辙一眼。
苏辙会意,道:“您的意思是,我就是开解您的那个人?”
他顿时就笑了起来:“若早知如此,那我定每日就进宫陪您说话。”
孙神医也略有几分意外,瞧了苏辙这“药引子”一眼,道:“不瞒官家所说,连我也觉得与八郎说话好像心情很是不错的样子。”
“今日我给您开个药方子,您先喝上三日,三日之后我再进宫给您诊脉,调整药方一二。”
说着,他又交代了许多,比如平素官家饮食得讲究荤素搭配,最忌饥一顿饱一顿,比如官家每日不得熬夜,要早早歇息,又比如官家莫要忧思伤神……虽说最后一点说的像没说一样,但他还是觉得哪怕官家平日多注意一两分也是好的。
好脾气的官家是一一应下。
苏辙与孙神医一起留在宫中用饭,又陪着官家下了几盘棋,这才出宫。
等他们离开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孙神医坐在马车上,兴高采烈道:“……虽说宫中御膳比杏花楼味道要强上几分,但即便官家脾气再好,可我与官家一起吃饭,多少还是有些放不开。”
“今儿我去杏花楼定要饱餐一顿,六郎爱吃的我都爱吃,他已在杏花楼等咱们了,今日啊,定能饱餐一顿。”
说着,他更是打趣道:“到时候你可别心疼。”
苏辙笑道:“孙翁翁,您就放心好了,我可不是这样小气之人。”
谁知马车刚走没多久,就被人拦了下来。
元宝认识拦路这人,这人是赵允熙身边的随从。
此人一开口就道:“不知道苏大人这会可有空?我们家郡公有请了。”
苏辙与赵允熙这些日子来往不少,甚至有好几次,赵允熙深夜都派人相请。
将心比心,他也能够理解赵允熙,毕竟太子之位就像一块悬在自己跟前的肥肉,不尽早将这块肥肉吃下去,谁又能睡得着?
所以每一次,他都欣然前往。
但是今日……苏辙微微笑道:“还请你回去告诉郡公一声,我今日约好了孙翁翁与我六哥一起吃饭,等着吃完饭后就去郡王府见郡公……”
那随从听闻这话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直道:“苏大人口中的要事就是指陪人吃饭吗?”
“我们家郡公可是有要事请您了,若是耽搁了……”
好狂妄的口气!
苏辙虽面上笑容不减,但心里却多少有些不痛快。
想当初赵允熙求他帮忙时,态度别提多恭敬,如今赵允熙见巨鹿郡公不以为惧,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态度就一日日变了。
如今竟连赵允熙身边的随从竟都如此张狂?
苏辙淡淡道:“我想问如今巨鹿郡公并无动作,郡公口中可能有什么要紧事?还请你与郡公说一声,吃完饭后我就来。”
这话说完,他连看都没看那随从一眼,就吩咐元宝驾车离开。
孙神医初来汴京,不知道汴京的局势。
可杏花楼等着他们的苏轼一听说这事,脸色就变了,低声道:“八郎,你这是做什么?我可是听说这赵允熙近来不光得官家的喜欢,就连皇后娘娘都对他推崇有加。”
“人向来都是如此,你帮了他千次百次,若有一次没帮他,只怕他都会在心里记下这笔账的。”
“八郎,要不你还是去见那赵允熙吧?”
苏辙虽是个好脾气的,却不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直道:“六哥,既然你也知道其中的道理,难不成以后赵允熙找我我就要呼之即来挥之则去吗?”
“他若真的因此事对我心怀怨恨,我看,我就要另作打算了。”
说着,他便已经拿起筷子夹菜起来:“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了,我们吃饭吧。”
见他如此,苏轼便不好再多言。
从前最是贪吃的苏轼因心中有事,一顿饭很快就吃散了。
苏辙虽恼火赵允熙身边随从的态度,但也知道朱门世家之中多的是狐假虎威之人,兴许赵允熙并不会不讲道理,所以还是去了赵允熙府上一趟。
谁知道元宝与房门说清楚自己来意,门房进去通传后,很快就出来道:“还请元宝兄弟转告苏大人一声,我们家郡公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苏辙听闻这话,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赵允熙的随从敢这样张狂,可见是有赵允熙在背后撑腰了!
元宝还要说话,马车内的苏辙就已道:“元宝,既然郡公身子不适,我们就回去吧。”
他大概知道赵允熙的意思。
赵允熙无非是想要告诉他,如今大局已定,自己的皇位是唾手可得,他这个从前的军师在自己跟前也得乖觉点。
可如今大局已定了吗?
他看不见得!
苏辙不着急,苏轼却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更是道:“……我看赵宗实也好,还是赵允熙也好,没一个好东西,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呸,什么东西!”
苏辙依旧安稳看自己的书,笑道:“六哥,这等话你在家中说说也就罢了,在外可别说。”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皇家子弟。”
苏轼是一口应下,却好奇道:“八郎,你就真打算这样不理赵允熙了吗?”
“敢问六哥,我何错之有?”苏辙反问他。
苏轼微微叹了口气道:“你的确是没有错,可惜他们那些身居高位之人向来不讲道理,我只怕……”
只怕最后赵允熙以后继承大统,八郎这样忙活一通,最后却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苏辙这才放下书道:“六哥,你可知道如何驯马吗?”
“打个巴掌再给个枣儿,不管是多厉害的宝马,如此往复,总会臣服于主人的,因为它们知道,他们要仰仗主人的施舍才能吃一顿饱饭,若是惹得主人不高兴,连命都没了。”
“可惜,赵允熙不是我的主人,我也不是畜生。”
“如今赵允熙尚未被官家封为太子,我在官家跟前尚能说上几句话,他都如此待我?六哥,你说来日若等着他继承大统,我会有什么好下场吗?”
自然是没有的!
苏轼一愣,这话也就在心里想想,却并没有说。
苏辙看着他,道:“六哥,你放心好了,这件事我自有分寸的。”
***
倒是赵允熙等啊等。
他原以为自己拿乔一番,苏辙很快就会吓得屁滚尿流,前来自己跟前认错。
毕竟如今他身份已不复从前。
谁知道苏辙却是半点动静都没有,他身边的随从更是添油加醋道:“……苏辙不过区区一五品官员而已,竟敢在您跟前摆谱?小的看您从前就是太给他脸面了,叫他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都忘记了,这次您得好好给他点颜色看看,要不然他怕是连尊卑都分不清!”
赵允熙也是这般想的。
可到了官家所设的元宵宴上,他却瞧见了苏辙的身影。
其实官家一直有这样的习惯,为表对一些朝中重臣的看重,元宵家宴上会宴请一些大臣,比如从前的梁适,如今的欧阳修,司马光,范镇等人,却从来没有邀请一五品官儿的先例。
邀请就算了,偏偏官家看到苏辙坐在最末,冲他招招手道:“苏大人,坐到朕身边来。”
赵允熙:……
他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
一旁的堂兄弟则与他道:“我听说这位苏大人极得官家喜欢,从前我可没将这话当成一回事,毕竟梁适,欧阳修他们都是从这时候过来的,但如今一看,官家还真的喜欢他啊!”
“是啊,我听说你与这位苏大人关系很是要好,你可真是有福了,不如叫他在官家跟前多替你美言几句,说不准你的太子之位也能早些定下来。”
“对啊,我听说官家近来很少出入后宫,时常与这苏辙待在一起,难不成官家老了,发现自己有不一样的喜好,不喜女子,而喜男子?”
“你说的有道理,毕竟整个大宋,只怕都找不出比这苏辙更好看的男子来……”
众人是七嘴八舌的,说的赵允熙是浑身冰冷。
他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只见官家不知吃到哪道菜觉得味道不错,当即就要内侍将这道菜分一半给苏辙送去。
从小到大,别说赵允熙没有这等待遇,就连当初曾养在官家身边的巨鹿郡公都没有这等待遇啊!
赵允熙只觉得自己好像错了。
错的很离谱。
他瞅准时机,见苏辙如厕的空当守在外头。
苏辙并非出去如厕,而是想要出去透透气。
毕竟坐在官家身侧用饭,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让他多少会有些不习惯,索性出来转一转。
他刚要回去,就看见赵允熙守在他的必经之路上,一开口更是笑道:“苏大人。”
苏辙有些晃神。
只觉得眼前的赵允熙有点从前默默无闻的模样。
苏辙拱拱手:“郡公。”
他的态度还是一如从前,说不上热络,但也不算疏离。
赵允熙笑了笑,亲昵道:“上次苏大人前来我府上找我,恰逢那日下午我吃坏了肚子,躺在床上起不来身,所以并没有见你。”
“这等小事,我原是没有放在心上的,但前两日却听闻身边随从多言,听他编排起苏大人的不是,这才知道那日他请苏大人来我府中时态度倨傲,苏大人放心,我已惩治过他了。”
说着,他更是道:“我赵允熙并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
“我一直都知道,若是没有皇后娘娘和苏大人,就没有我的今日。”
苏辙只觉得他如今说这些好像有些晚了,元宵节前,也曾有人劝官家早日立下储君,官家依旧没有答应。
他从官家的言语中知道官家在想些什么,无非担心赵允熙会成为第二个巨鹿郡公,所以想要再多观察一二,实则官家的遗诏都已经写好了……但这些话,官家却不会告诉赵允熙。
赵允熙见官家迟迟没有动作,这是怕了。
苏辙是愈发瞧不上赵允熙,直道:“郡公这话折煞我了,我是什么性子,郡公知道,郡公是如何秉性,我也知道,郡公又何必解释这么多?”
他的话很明白——我聪明的很,你心里怎么想的,你知我知,不必解释这么多。
赵允熙还要再说话,却已有官家身边的内侍寻了出来:“苏大人,您怎么出来了这样久?”
“官家担心您有事儿,所以命奴才出来找您了!”
苏辙对赵允熙说了声“失陪”,便跟在内侍身边走了进去。
赵允熙:……
他忍不住想:苏辙身在宫里,还能出什么事儿?难道官家与苏辙真有那种难以言说的关系?
他满怀腹诽走了进去。
元宵宴没多久就散了。
官家今日心情不错,多喝了几杯酒。
苏辙却一直欲言又止看向官家,他记得孙翁翁说过的,官家这身子不宜多饮酒。
所以在他看见官家站起身,步履有些踉跄时,连忙一把将官家扶住,道:“官家,不如叫微臣扶您回去寝宫吧!”
赵允熙:???
众人:!!!
大家下意识看向曹皇后一眼,只见曹皇后神色淡淡,并无任何表情。
众人不住想:好家伙,看样子皇后娘娘也知道这件事,更是暗中默许的。
苏辙却不知道众人竟有如此龌龊的心思,一路陪着官家回去寝宫,扶着官家躺下后,这才低声道:“官家,今日您喝了不少酒,可要微臣叫孙翁翁给您来瞧一瞧?”
官家刚想要挥手说不必时,就听见苏辙已开口道:“这些日子,您身子已好转一二,微臣担心这酒水会与您药效相冲,就请孙翁翁来给您看看吧,也免得皇后娘娘等人担心!”
官家已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淡淡道:“你看着办吧。”
苏辙当即就下去安排了。
等着他回到寝宫时,官家已睡着了。
他一直陪在身边,并未开口。
谁知官家却是时而皱眉时而呓语,最后更是一把拽住苏辙的手道:“曦儿!曦儿!”
赵曦正是他幼子的名字!
苏辙忙道:“官家,您怎么了?”
官家这才睁开眼,半晌才道:“朕又梦见了曦儿!”
“朕梦见他长大了,陪在朕身边劝朕少喝点酒。”
“他从小就孝顺,最爱吃酥糖,每每手里捏着酥糖,谁要都要不到,可唯独每次看到朕,就把酥糖往朕嘴里送……”
说着,他更是长长叹了口气:“若是曦儿还活着该有多好啊!”
苏辙劝道:“官家,人死不能复生,您莫要多想!”
“王爷孝顺,他九泉之下知道您这般模样,定也会伤心难过的……”
孙神医背着药箱匆匆进宫时,苏辙仍在劝说官家,他听了这话,不免道:“官家既舍不得小王爷,为何没考虑生个自己的儿子?叫我说啊,旁人的儿子再好,却始终没有自己的儿子好!”
受苏轼苏辙的影响,如今他对赵允熙那也是一肚子意见,觉得这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86章
官家听闻这话是愣了一愣。
这等话不知道多少人劝过他, 可他已受尽丧子之苦,不想到了这把年纪还要再受一次。
他下意识摆摆手:“不必了,朕如今身子也不好, 不知道还有多少年的活头, 也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平安长大。”
“若是中途夭折,朕定会伤心欲绝,若是平安长大, 可朕还能有几年活头?来日还未等他长大, 朕就已驾崩,就算朕将他立为太子,他的日子不也是难得很?”
“这一点上, 朕与苏大人想的一样,若不能给孩子带来优渥幸福的生活,又何必将他带来世上受苦?”
孙神医却正色道:“官家,您这话说错了。”
“如今您身子稍有好转, 若好生保养,再活个二三十年并无问题, 若真想要有个孩子,倒也未尝不可。”
“您可知道司马光的女儿?如今是活蹦乱跳, 十分可爱……”
官家有几分犹豫。
从前他时常劝曹皇后,直说人来世上一趟都是要受苦的,何必将孩子带来世上受苦?可如今真到了他这个年纪, 只觉得身边很是寂寥:“你让朕好好想一想吧。”
“不管官家想不想要自己的子嗣,都得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苏辙看着官家, 正色劝道:“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一想, 也得为大宋,为大宋的老百姓想一想才是。”
官家颔首答应。
等着苏辙与孙神医离开皇宫时, 已是深夜。
苏辙坐在马车内不免有些昏昏欲睡,可孙神医却是精神抖擞,一个劲儿道:“得,看不出你小子胆子还挺大的,竟管到官家头上去了!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以后啊,你还是少指手画脚的好,虽说以官家的病症要少饮酒,但八郎你可听说过一种病症叫‘郁结于心’?这种病才是最难治的,只要官家心情好,别的问题都是小问题……”
一路上,他老人家是喋喋不休。
从官家的身体状况说到了方才自己刚睡着就被元宝喊起来一事,字字句句皆带着怨气。
到了马车要到苏家门口时,苏辙终于插上了话,直道:“孙翁翁,若我没记错的话,如今您都已年过七十,身子太好了点!谁要是说您医术不好,我第一个不答应!”
“若官家瞧见您这般精神抖擞的样子,说不准对自己活到长命百岁都有了信心……”
孙神医听了这话直笑,嘀咕道:“身子好当然好啊,若是身子不好,哪里能长途跋涉一次次前来汴京?”
苏辙连声称是。
孙神医一直回屋后才琢磨出苏辙话中的意思来,没好气道:“好啊,这小崽子,嫌我话多了!”
***
翌日一早,苏辙与苏轼早早起身。
休息了这么长时间,也到了该当差的时候。
官家也很快宣见了苏轼。
苏轼文采斐然,才情卓越,性情烂漫,很快也赢得官家的喜欢。
用官家的话来说:“……你们的父亲真是好福气啊,两子虽性情迥异,却皆为人中龙凤。”
言语之中,好像还有些羡慕。
苏辙深知苏轼今日单独面圣,多少有几分紧张,所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也进宫来了。
当他听说官家与苏轼相谈甚欢时,便去给曹皇后请安了。
如今曹皇后也没将他当外人,寒暄几句后就道:“……本宫听说你与赵允熙之间有些误会?赵允熙还专程进宫过两次,话里话外皆要本宫帮他当说客的意思。”
苏辙见曹皇后先前并没有派人请自己进宫,心中也明白,大概曹皇后也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还请皇后娘娘明察,微臣与郡公之间只怕不是误会这样简单。”
说着,他便将当日之事完完全全道了出来,最后更是苦笑道:“还望皇后娘娘评评理,郡公先前找微臣大多数时候并无要事,那日微臣也并未说不去郡公府,他就那样生气。”
“微臣与他虽为一条船上的人,但效忠的并不是他,而是大宋和大宋的老百姓。”
曹皇后颔首道:“这些日子赵允熙的确是张狂了些,先前瞧中了本宫身边的一个宫女,要本宫赐给他做妾。”
“如今官家尚在,本宫还是皇后,他就敢如此大胆,若是……”
话说到一半,她并未说下去。
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讲究个点到为止。
曹皇后也好,还是苏辙也好,都知道若真叫赵允熙坐上皇位,只怕赵允熙会愈发张狂。
曹皇后并没有说什么,只问起近来史宛可好,说要史宛过几日进宫陪她说说话。
但苏辙从曹皇后的面上能看出来,只怕曹皇后对赵允熙也是心生不满,还是很不满的那种。
等着苏辙折身回到御书房时,苏轼正好出门来。
即便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苏轼仍是喜怒皆行于色的性子,本就满脸喜色的他看到苏辙脸上更是止不住的笑容,低声道;“八郎,你知道官家夸我什么吗?”
“官家夸我文采出众,说我不愧是你的兄长,我和官家想象中一模一样了。”
“官家知道我喜欢吃糕点,还赏了两盒子蜜浮酥奈花,我刚刚在御书房尝了一块,味道果然很好,比我吃过的所有糕点都要好吃……”
苏辙含笑听苏轼说话。
他就知道官家会喜欢苏轼的。
官家赏给苏轼的不止两盒子蜜浮酥奈花,他们兄弟两人前脚刚到苏家,后脚官家的赏赐就下来了,有文房四宝,有滋养补品……比起官家每次赏给苏辙的东西并不逊色多少。
一时间,苏家是喜气洋洋。
照顾着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长大的任乳娘知晓这事很是高兴,私下与程氏道:“两位郎君以后都要当宰相了咧!”
程氏笑的哟,嘴角恨不得都咧到耳后根去了。
可程氏的好心情却没维持多长时间。
到了正月底,程之才就几次登门。
程氏避之不见。
一早苏辙就叮嘱过他,如今欧阳修下令彻查朝中贪官污吏,章衡与程之才也在其中,这等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会败露的。
对程氏来说,娘家对她是很遥远飘渺的东西,她哪里会为了多年没登门的侄儿,而让自己的儿子为难呢?
谁知程之才几次登门后,程浚也来了。
当这消息传到苏家时,他们一大家子正在用饭,不管是程氏也好,还是旁人也罢,面上都露出惊愕之色来。
毕竟程浚一向是个好面子的,说与程氏断绝来往,这么多年甭管苏辙苏轼兄弟二人如何声名远扬,程浚是一次都没找到程氏。
唯独苏辙是一点都不意外,淡淡道:“早在一年之前,大舅舅和二舅舅他们就已举家搬来汴京。”
“如今程家在眉州的纱縠行已开不下去,那些纱縠行是关的关,卖的卖。”
“后来他们在汴京也曾做过不少营生,开酒楼,办书社……最后皆以亏本告终,程家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富庶的程家了。”
他的眼神落在程氏面上,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程家如今连四处打点的银钱都没有,若不然,以大舅舅的性子,如何会前来找您?”
“娘,若是您想见大舅舅一面,我就陪着您去见他好了。”
他太清楚程氏的性子,是刀子嘴豆腐心,若程氏不见程浚这一面,只怕到了弥留之际都不会甘心。
“那好,八郎,你陪着我去见见他。”有了儿子陪着,程氏这才下定决心:“就算看在你们外祖父的面子上,看在当初的情分上,我也不能将他拒之门外的。”
苏轼也跟着站起身来:“娘,八郎,我跟你们一起去。”
苏辙也好,苏轼也罢,都以为程氏是心软。
谁知程氏路上却道:“当初他口口声声说与我一刀两断,我倒是要看看,他如今怎么好意思前来找我?”
苏辙:……
苏轼:……
他们兄弟两人对视一眼,皆带着笑意。
若程氏非要他们救程之才,那才是叫他们为难了。
苏辙跟在程氏身后,一进正厅,就看到了程浚。
当初意气风发的程家首富,如今已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哪里还有当初意气风发的样子?
从前每次他一看到程氏,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可如今面上却带着谦卑的笑,道:“妹妹,六郎,八郎……”
“今日刮的这是什么风?竟将大哥都刮来了?”程氏说话间,却是拍了拍额头,讥诮道:“哦,我忘了,我与大哥已经断绝了关系,如今我们已不是兄妹!”
双鬓全白的程浚面色讪讪:“我今日来找你是想请你救救才哥儿,他……他到底是你的侄儿,你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看在故去父亲的份上,救救他吧。”
“从前父亲在世时,最喜欢的孩子是你,最喜欢的孙儿就是他了。”
“若父亲九泉之下知晓这件事,也不会安心的。”
说着,他更是直挺挺朝着程氏跪了下来,哽咽道:“我求你,求求你们,救救才哥儿吧!”
“才哥儿如今才不到三十岁啊,上有老下有小的!”
第87章
程浚以为程氏会心软。
其实不光是程浚, 就连苏辙与苏轼也是这般觉得的。
程氏看似严肃,嘴巴厉害,实际上一颗心比谁都善良, 当初苏八娘与陈太初的缘分就是如此结下的。
可如今的程氏低头看了眼程浚, 低声道:“你不要拿故去的父亲来说服我,你没有资格提他!父亲一向明白事理,若知道你, 知道程之才做下的那些事, 大概会说你们是自作孽不可活!”
“你回去吧,我不会叫我两个儿子帮程之才的,这等事, 也没法帮!”
“你口口声声说程之才尚不到三十岁,可我的两个儿子才二十出头,难不成要因为程之才将自己的前途与仕途搭进去吗?”
顿了顿,她又道:“若你说如今程家穷的揭不开锅, 要我接济一二,我看在故去父亲的面子上, 我定不会拒绝。”
“这件事,就算了吧, 程之才的罪名有朝廷定夺,谁都不好插手。”
程浚缓缓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程氏。
他们兄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 正如程氏了解他的性子一样,他也十分了解程氏的性子, 知道程氏说出来的话无转圜的余地。
他们兄妹两人从前同住在眉州, 如今又居于汴京,却是十多年未曾见面。
他发现程氏好像还是年轻时候的模样。
一点都不见变老。
反观程大舅母与程二舅母, 看起来是既疲惫又苍老,一看就是生活不如意所导致的。
他这才知道自己错了,当初他反对程氏嫁给苏洵,没想到程氏竟过的这样好。
程浚苦笑一声,道:“好,我知道了。”
他转身就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程家再怎么落魄,也没有到揭不开锅的地步。
愣在原地的程氏看见快步离开的程浚,微微叹了口气。
苏辙见状,道:“娘,您怎么了?可是见到他们这般落魄,心里不舒服?”
“好像是,好像又不是。”程氏的眼神落在两个儿子面上,笑了笑:“当初他们无恶不作,差点害死六郎,如今落得什么下场都不为过,可我与他们到底是血亲,瞧见他们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说着,她摇摇头:“罢了罢了,不说他们了!”
苏辙很快不动声色又说起了旁的话题。
开年的他比从前更忙,不仅要忙于朝中琐事,更要忙着带着孙神医进宫给官家看病。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官家的身子一日日好了起来,面色比起从前来也是红润了许多。
曹皇后也生出养个孩子在身边的心思来。
如今她年纪不小,要再想有身孕并非易事。
可身为皇后,身为一国之母,她的心里装的可不止情情爱爱而已,早些年官家最宠爱的可是张贵妃,她也并不是十分在意。
因为她知道,宠妃能有很多个,但皇后只有一个,纵然她不能生,但她却是所有皇子的母后,只要孩子从小养在她身边,只要她真心待孩子好,又怎会没有感情?
恰逢苏辙又委婉在她跟前提起故去的赵曦,提起官家的身子,提起孙神医的话来,让她认真考虑起这件事来。
官家本就被苏辙劝的有几分心动,再加上众人相劝,所以很快后宫中就有个才人有了身孕。
此消息一出,朝廷自上而下是高兴不已。
众人皆说是官家的仁善博爱感动了上苍,其中最为高兴的就是范镇了,一大把年纪的他拎着两坛子酒前来找苏辙,一杯接一杯给自己灌酒,几杯酒下肚又是哭又是笑的:“……想当初官家意欲立巨鹿郡公为太子时,我就觉得不妥,若真是那不争不抢之人,又怎会在官家跟前冒头?”
“说白了,赵宗实也好,还是赵允熙也好,一个个都是扮猪吃虎,若真将这江山交到他们手上,我老头子就算到了九泉之下都不会瞑目。”
“如今官家要有了自己的孩子,真好啊!”
苏辙:……
他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范镇老年得子了。
但不管怎么说,苏辙也是为官家高兴的,所以当他听说孙神医要搬到宫中住着,以便能够时常照顾才人肚子里的龙胎后,他是一百二十万个赞成。
日子有条不紊过着。
苗才人在曹皇后,孙神医的照顾下,肚子一日日大了起来。
众人都知道,女子的身孕平安度过前三个月已算得上胎位稳固,而如今苗才人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官家便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公事上。
说起来,这几年大宋是流年不利。
去年大旱,今年又遇上了蝗灾。
早朝时,官家还能做到面色沉稳,可到了私下,到了苏辙跟前时,他就长吁短叹起来:“去年旱灾,朕多次带着百官祈愿,保佑今年能够风调雨顺,今年倒是雨水正好,可却是又有了蝗灾。”
说起来蝗灾比旱灾更可怕。
蝗虫过境。
颗粒无收。
旱灾是一开始就叫人看不到希望,蝗灾却是叫人看到了希望,却又叫人失望,更加残忍。
“还请官家莫要忧心此事,龙体为重。”苏辙深刻谨记孙神医的话,好心情比汤药更加重要,直道:“如今欧阳大人也率文武百官研究对策,想必很快就能遏制蝗灾的。”
官家又是长叹了一口气:“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朕在位几十年,先前也不是没遇上过蝗灾,每每回想起来,总会觉得心痛不已。”
“更何况在蝗灾之前,欧阳修就已与朕说有了辞官回乡的打算,朝中能臣虽多,却无几人有欧阳修之才,这要朕如何不忧心?”
苏辙先前就听说欧阳修有辞官之意,如今是一点不意外,直道:“还请官家放心,欧阳大人忧国忧民,如今蝗灾一事未解决,相信他定不会早早致仕……”
“可也得早做打算才是!”官家又是一声长叹。
苏辙脑海中却冒出一个人的影子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王安石。
王安石虽已辞官回乡,但与他一直暗中有来往,更是忧国忧民。
苏辙从他的信中知道,如今王安石在老家依旧日日想着变法一事,将其中许多不合理的地方完善了许多。
官家见他久久未说话,直道:“你在想些什么?”
苏辙道:“微臣在想王安石王相公,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做些什么……”
官家这才想起王安石来。
接下来的事,则是顺理成章。
官家很快下令将王安石迎回朝。
想当初,王安石是因受濮安懿王等人刺杀迫于无奈辞官回乡,如今濮安懿王已入狱,巨鹿郡公等人难成气候,王安石假意推脱一阵,就答应回朝为官。
欧阳修等人听说这件事后是如临大敌,甚至欧阳修还专程来到苏家,找到苏辙:“……子由,我不懂,为何你会在官家跟前提起王安石?”
“此人心思缜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他再次回朝,只怕又会掀起变法的血雨腥风。”
一旁的苏轼也是附和点头。
苏辙却道:“大人,六哥,难道你们觉得我不在官家跟前提起王安石来,官家就想不起他来了吗?”
“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你们应该也知道,以王安石的性子不会一直呆在老家的,总有一日,他会再次回来,只怕到了那时候他是更加来势汹汹。”
他的目光落在欧阳修的面上,正色道:“难不成到了如今,大人还觉得变法一事是洪水猛兽?还觉得如今百姓生活的幸福富足吗?”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当初您反对变法,是说官家年迈,身子不好,担心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如今官家龙体安康,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为何不试一试变法?凡事循序渐进,未必是件坏事……”
可惜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已被欧阳修扬声打断:“旱灾也好,蝗灾也罢,很快会过去。”
“但变法一旦落定,是再无转圜的余地。”
“变法一事,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赞成的。”
说着,他更是坚定道:“子由,若你真的要与王安石为伍,那我们只能站在对立面了。”
苏辙没有接话。
因为他知道,他没有办法说服欧阳修。
而欧阳修更没有办法说服他。
如今的大宋虽看似繁荣昌盛,却是危机重重,更不必不久的将来很快会被攻打,灭亡,若再不变法,就真的晚了。
欧阳修转身就走。
一旁的苏轼见状,不免着急道:“八郎,你这是做什么?”
“王安石并非善类,等他回来汴京,将汴京,将整个朝廷搅的天翻地覆,你后悔都来不及!”
“六哥,从小到大,你何曾见我后悔过?”苏辙面上一贯没有多少表情,但今日面上却能窥见几分忧色:“不,应该说从小到大哪件事我没有深思熟虑认真想过?”
“六哥,我知道你一直也是反对变法的,会不会到了那一日……你我兄弟二人也会站在对立面?”
官场如战场。
虽不见硝烟,却也手段不断。
第88章
“当然不会。”苏轼陡然扬声, 下意识扶住苏辙的肩膀,一字一顿道:“你我二人是一起长大的亲兄弟,就算政见不合, 你我二人哪里会站在对立面?”
“公是公, 私是私,朝堂之上,你有你的政见, 我有我的政见, 不必奢求求同存异。”
“可到了私下,到了家中,我们却仍是关系最好的兄弟啊!”
苏辙面上这才有了几分笑意:“那我就放心了。”
他想, 有朝一日苏轼也好,还是欧阳修等人也好,都会明白他的苦心的。
很快。
官家召王安石回宫的圣旨就已颁布,这一次王安石官至副宰相, 身份地位仅次于欧阳修。
所有人都知道,王安石这次回朝是来势汹汹。
就连张方平都写信给了苏辙, 更是委托女婿王巩劝说苏辙一番,要苏辙莫要“一错再错”。
岳丈有事委托, 王巩免不得走一趟。
两人依旧聚于杏花楼。
说起这件事时,王巩是连连叹气:“……虽说岳丈眼里一向容不得沙子,但我却很少见他有这般言辞激进的时候, 想必是觉得你走了歪路,迫不及待要我将你拉回正途吧。”
“若换成了旁人, 我听岳丈这样说, 定是要劝上一劝的。”
“可这人是你,我却不知如何劝了。”
“你向来聪明, 做事沉稳,当日赵允熙以为这太子之位自己是势在必得,谁知到手的鸭子却飞走了,从前他有多风光,如今就有多落魄,时常出入寺庙,只怕祈求佛祖保佑苗才人这一胎生下个公主。”
他面上浮现几分讥诮之色来,道:“只是赵允熙没想过,就算苗才人这一胎生下个公主,可还有别的妃嫔在了。”
“只要官家身子康健,苗才人这一胎是男是女倒是无所谓。”
苏辙点头附和:“你说的极在理。”
说着,他道:“我已回信于张方平张大人,还望你也多劝劝他。”
变法一事,他已是势在必行。
不过如今王安石尚未归来,他觉得变法一事倒不是那么着急,如今最着急的是解决蝗灾一事。
官家已将这件事全权委托给了苏辙。
苏辙翻阅书本无数,却是越看越头疼,书中无非提到用药或焚烧。
但对他来说,这两个办法皆不可行。
用药需要成本,去年老百姓们历经旱灾,本就手头不宽裕,哪里还有多余的银钱去买药?更别说如今蝗虫数量庞大,用药乃杯水车薪。
焚烧则更不行,蝗虫能飞会跳的,到时候可别蝗虫没消灭,将庄稼都烧死了。
苏辙绞尽脑汁,不过两三日就想出一个绝佳的法子。
那就是吃。
没错。
就是吃蝗虫。
蝗虫与蚂蚱有几分相似,但比蚂蚱更大,肉更多,想必吃起来味道更佳。
北宋百姓懂吃且会吃,他想,就算短时间内老百姓对蝗虫这种东西是避之不及,但若众人见这东西好吃,定会趋之若鹜。
毕竟后世很多害虫可都被吃绝种了。
所以当天中午,苏家的饭桌上就多了一道新菜。
最为贪吃的苏轼一眼就看到了,还未等苏洵与程氏上桌,就已拿起一个喂到嘴里。
炸过的蝗虫又酥又脆,一口下去是嘎嘣嘎嘣脆,上头撒了香料,惹得苏辙是连连点头:“好吃!八郎,这又是你捣鼓出来的什么新东西吗?从前怎么没吃过?”
苏辙并不着急与他说这是什么东西,只道:“六哥,当真好吃吗?”
“自是千真万确,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说话间,苏轼又拿了一只蝗虫喂到嘴里,更是回味道:“有点像炸小鱼儿的味道,却比炸小鱼儿更好吃,炸小鱼儿是外头酥,里头嫩,但这东西却是外酥内酥,且不油腻,若叫我敞开肚子吃,这一盘都不够我一个人吃的。”
他说话间,苏洵与程氏已经到场。
在苏辙的邀请下,大家都尝了尝这道炸蝗虫。
苏洵也好,还是程氏等人女眷也好,都对这道菜赞不绝口。
到了最后,苏轼更是好奇道:“八郎,你就别卖关子了,这到底是什么菜?”
“这道菜难得吗?若是不难得,以后咱们天天吃!”
别说他们喜欢,就连尚不满两岁的苏迈都捧着小碟子,吃的津津有味。
苏辙道:“这道菜不仅不难得,甚至随处可见,这是蝗虫炸过之后……”
他这话还没说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特别是苏轼。
他正夹着炸蝗虫往嘴里喂,如今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他想了又想,到底还是将东西塞到了嘴里,嘀咕道:“炸蝗虫?可真够恶心的,也不知道有毒没毒,不过吃了有事儿也不要紧,反正我都吃了那样多,也不在乎再多吃些!”
苏辙:……
他这哥哥是真·吃货。
程氏却嫌恶心,说什么都不肯再动筷子,皱眉道:“八郎,这东西能吃吗?”
“娘,方才您不是挺爱吃的吗?”苏辙也动起筷子来,直道:“我觉得这东西挺好吃的,这两年灾害不断,老百姓们食不果腹,若知晓这东西能吃,肯定会一股脑蜂拥捉蝗虫的,到时候,蝗虫被消灭也是指日可待。”
毕竟北宋人口可不少,足足有两亿了。
程氏是欲言又止。
一开始,她是说什么都不肯再朝这道菜伸筷子。
可随着她见到苏辙,苏轼与苏迈等人吃的津津有味,虽觉得有些恶心,但也偶尔尝上一尝。
紧接着,苏家饭桌每日都有这道菜,她吃着吃着,似乎就吃习惯了。
与此同时,杏花楼也推出了这道菜,名叫“金玉满堂”。
杏花楼如今可谓是大宋最出名的酒楼,再加上苏辙有意推广这道菜,一开始故意造势,在杏花楼门口张贴告示,说谁若是能猜出这道菜是什么东西,则免单。
这等福利,杏花楼可是前所未有。
一时间,众人纷纷去凑热闹。
不过两三日的时间,就有人猜出这道菜是炸蝗虫,不少达官贵人自恃身份尊贵,不肯再点这道菜。
但杏花楼又故意放出消息,说每日这道菜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很快,汴京便以吃炸蝗虫为时兴。
蝗虫数量虽多,但却经不住数亿老百姓这样个吃法,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蝗虫的数量就少了一大半。
又过了大半个月,北宋境内竟找不到蝗虫。
蝗虫似成了传说一般。
苏轼每日用饭之前都是翘首企盼,看到桌上有炸蝗虫这道菜就欢天喜地,若是没看到,就长吁短叹,直说这道菜已是他最喜欢的一道菜了。
苏辙笑道:“六哥你这话说的不对,最起码在吃食方面,你还是很博爱的,之所以这样爱吃这道菜,是因为最喜欢它时它突然没有了,以至于你心心念念。”
“若真的每顿饭都有这道菜,我看你不见得爱吃。”
说着,他更是劝道:“等吧,等到明年兴许就有得吃了。”
“呵,八郎,你可别骗我!”苏轼吃不上炸蝗虫,只能就着扎小鱼儿过过瘾,直道:“就如今这架势,大家看到蝗虫像疯了似的,谁都想将它们捉回家炸上一盘,就算明年我们能吃上这道菜,只怕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他想了想,认真道:“明年夏日咱们先下手为强,多去城郊转一转,兴许能发现很多蝗虫。”
别说他了。
就连宫中的官家都还觉得这道炸蝗虫不错。
官家乃天子,虽吃到这道菜的时间晚,却也偶尔能用的,时不时将苏辙留在宫中用饭,直到:“……想当初欧阳大人等人想尽了无数法子,唯独没想到过这个法子。”
“当初人人都嫌弃蝗虫多,如今却嫌弃蝗虫太少。”
“朕真是万万没想到啊!”
他是心情大好。
他可是听苏辙说过的,比起野菜来,蝗虫还是很有营养的。
苏辙笑到:“万物皆可食,若来日再闹蝗灾,老百姓们就不必怕了。”
官家颔首称是。
没过几日,王安石就已返回汴京。
王安石来汴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前来杏花楼用饭,二话不说,开口就道:“上一盘‘金玉满堂’。”
他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有他的变法大计。
所以等着他发现这道菜是难得美味时,酒楼饭馆已没了这道菜,他想着汴京的杏花楼总该有吧。
谁知厮儿却道:“您来迟了,我们这儿早就没有这道菜了,您不如用用别的……”
王安石大失所望。
他想了想,则起身去了苏家。
王安石身边的随从刚说明来意,就被人请了进去。
谁知刚走到一半,他迎面就碰上了正欲出门的苏轼,苏轼虽与王安石没打过几次照面,但对这人是印象深刻,也是认识王安石的。
当即,苏轼就冷哼一声,看都不看王安石一眼,径直走了过去。
王安石却扬声喊住了他:“子瞻,你这是做什么去的?”
“我听子由说过,你很懂吃,我想要问问你,如今哪里还能吃到炸蝗虫这道菜?”
苏轼一愣,继而道:“王大人今日来找八郎,难道就是为了这事儿?”
第89章
王安石反问道:“不然呢?”
他虽一心只有变法, 却也不会着急到刚回汴京就来找苏辙说这件事。
更何况,他并不知道如今他的变法之策苏辙到底是支持还是反对,可不敢贸贸然将自己的计划告诉苏辙。
苏轼:“哦。”
两人是相对无言。
王安石笑道:“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来找子由说起变法一事的吧?如今这件事且不着急的, 以后慢慢来就是了!”
有道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但他却不是个肚量大的,谁对他好,他记着, 谁若是对他不好, 他一样也记得。
他记得清楚,当日欧阳修率文武百官反对变法,其中就有苏轼:“我比苏大人略年长几岁, 看在子由的面子上,有些话就先提醒你一二,变法一事我是势在必行,谁来了都不管用, 劝你三思而后行。”
他在苏轼面上瞧见了几分怒色,却丝毫不在意, 直道:“你是子由的兄长,我可不想因为你, 影响到我和子由的关系。”
这话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他身后的苏轼气的够呛,指着他道:“招财你看, 你看他这人……官家怎么会重用这样的人?朝廷是无人可用了吗?”
招财低声道:“少爷,这位王大人为人处世暂且不评, 但我却听人说起过的, 说他很是厉害,想必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
王安石前去苏辙书房时, 苏辙正在看书。
瞧见客人来了,他站起身道:“王大人。”
从前王安石是白身时,他管王安石叫王相公。
如今王安石是官身,他管王安石叫王大人。
他的态度很是明显,不愿与王安石有过多来往,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王安石挥挥手道:“不必这样客气,我都与你说了多少次了,管我叫介甫就行了。”
说着,他更是道:“对了,子由,炸蝗虫你们府上可还有?”
“我方才去了杏花楼一趟,杏花楼也没有这道菜了。”
“王大人来迟了。”苏辙笑道:“我们府上也没这道菜……我差人去杏花楼说一声吧,若杏花楼得了蝗虫,就给您将这道菜留着。”
王安石想了想,还是道:“算了,不必麻烦,不过一道菜而已。”
“我是朝廷命官,哪里能做出与老百姓抢吃食的事情来?”
接着,他便道出自己一路上的见闻,说他从老家一路走来,不知道多少老百姓都夸赞起杏花楼来,说众人能品尝到如此美食,皆是归功于杏花楼。
苏辙耐着性子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
王安石是个大忙人,略说几句话,表达了自己这些日子对苏辙的感谢之情后就走了。
王安石前脚刚走,后脚苏轼就就来了:“八郎,王安石找你当真只是为了炸蝗虫?”
正好好看书的苏辙又被人打断,索性放下书本道:“不然呢?六哥觉得他是为了变法一事来的?”
苏轼点了点头。
苏辙知道在不久的将来,苏轼会将王安石狠狠得罪一番,如今也有心为他多说道说道王安石这人:“六哥,你想错了。”
“你也好,还是欧阳大人等人也好,觉得我与王安石交好,帮助他,就是支持变法吗?不是的,我只是觉得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才,不是我们反对他变法,他就会停止的。”
“当初王安石变法时,我就与他说过我的态度,我并不赞成。”
“王安石也知道其实我与他性情相同,决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主意,如今他知晓我在官家跟前的分量,又怎会轻易将变法一事告诉我?万一我使坏怎么办?”
苏轼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这样是最好不过了,我巴不得他与你划清界限,他还未入朝,就已树敌无数,我怕他牵连到你。”
苏辙心里一暖,道:“六哥,你放心,我自己会小心的。”
“倒是你,如今朝中即将有一场轩然大波,你一定要小心,特别是王安石,少招惹他。”
一开始苏轼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他很快就见识到苏辙的话并没有错,王安石刚回汴京并没有忙着休养生息,而是忙着对付起巨鹿郡公与灵寿县主,还是一点都不避讳的那种。
甚至他还在公开场合说什么虽说当初他遇刺一事是濮安懿王所为,但濮安懿王已经入狱,父债子偿,他不找巨鹿郡公等人报仇找谁报仇?
可怜灵寿县主谋划了一通,报仇一事刚刚开始,就被王安石捅到了官家跟前。
王安石做什么事情都非常认真,就连告状一事也不是闹着玩的,人证物证皆呈现于官家跟前,说濮安懿王府一家有谋反之心。
官家免不得惩治他们一番。
可怜巨鹿郡公听闻苏辙上次那番话后一直没什么动作,却被灵寿县主牵连,一家子被贬为庶人,发配边疆去了。
忙完这件事。
王安石就入朝当他的副宰相去了。
他对变法的坚持是多年如一日,刚回汴京就与官家说起他的变法之策来。
这次他呈上去的折子比当初足足厚上一倍,从方方面面囊括了变法,从富国、强兵、选才等各个方面下手,确保无一遗漏。
到了最后,他更是跪地道:“……臣这些日子好好想了一番,觉得先前苏辙苏大人的话说的很对,当日臣的变法之策并不适合推行。”
“但这些日子,臣四处走访,更是询问过许多老百姓的意见,所以又重新研究出变法之策,还望官家三思。”
近来身子好转不少的官家也察觉出朝廷问题很多,再见王安石字字句句言之有理,便道:“这件事你就着手安排好了。”
末了,官家更是道:“若有什么拿不准的事,就与苏大人多商议一二吧,他也是个聪明人。”
王安石连声应是。
很快,王安石就推出了青苗法,募役法,农田水利法,保甲法等十多项变法之策。
满朝哗然。
反应最大的是欧阳修,范镇这些老臣,用他们的话来说,变法是完全不可行的,就拿青苗法来说,朝廷向需要的百姓提供低息贷款,出发点虽是好的,可若是老百姓还不上钱怎么办?若是借钱的老百姓突然暴毙身亡又怎么办?若是有官员与老百姓狼狈为奸,坑骗朝廷的银子又怎么办?一个个问题根本不像王安石说的那样简单。
还有保甲法,朝廷把老百姓编为保甲,互相监督,虽说是为了基层的治安,但给不给这些老百姓工钱了?若是给工钱,给多少才算合适?若有人占了名额不做事怎么办?若是不给工钱,那让老百姓们白白浪费劳动力,老百姓能愿意吗?
……
几乎每一条变法之策欧阳修等人都能找出弊端来。
欧阳修再次率领朝中文武百官上书,恳请官家三思。
可惜这次官家似乎站在了王安石这边。
年迈的欧阳修便带着文武百官跪在城门,请官家三思。
秋雨萧瑟,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了欧阳修等人的衣裳,头发,欧阳修,范镇这些老臣们一开始身姿跪的笔挺,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个个的身子就矮了下去,可见是身子有些受不住了。
内侍不知道第几次出去劝他们离去,但欧阳修却跪地道:“官家一日不改变心意,我们就一直长跪不起。”
内侍微微叹了口气:“欧阳大人,您说你们这又是何必呢?官家的脾气您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件事,官家是心意已决……”
欧阳修没有接话。
他的眼神看向前方,用沉默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内侍没办法,只能折身回去。
大殿内。
官家与苏辙相对而坐,虽说桌上摆着棋盘,但官家的眼神却时不时落于窗外,瞧见欧阳修等人这般坚决的样子,更是眉头微皱。
内侍一进来,便低声将方才之事都道了出来。
官家长叹一口气,看向苏辙道:“……这件事你是如何看的?”
“变法,难道真的不可行吗?”
别说官家看到这一幕觉得痛心,就连苏辙隔着雨帘,瞧见范镇的身躯摇摇欲坠都觉得有些不忍,直道:“官家,不管何朝何代想要推行变法都是建立在鲜血与泪水之上的,有人喜欢改变,可有人一心守旧,新与旧的对抗,本就是多年来无法改变的问题。”
“可朝中大臣反对的态度这样强烈,可见这变法之策多少是有点问题的。”
“微臣觉得,若能将这些问题解决,想必朝中反对之人就能少许多的。”
官家是知晓苏辙性子的,知道他这样说大概是心中已有了论断,正欲开口时,却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喧嚣,其中似有人高声喊道:“不好啦,不好啦,范大人晕倒了!”
苏辙跟在官家身后出去,果然见着范镇已晕倒在地。
可即便昏迷不醒,范镇却仍是眉头紧锁,迷迷糊糊道:“官家,变法不可行啊!”
“官家,三思啊!”
……
欧阳修从前曾是帝师,最擅洞察官家之心思,见官家如此,更率着大臣道:“还请官家三思啊!”
第90章
一个个大臣脸色坚决, 因跪地时长久了,面色有些苍白,却无一人没有说放弃。
苏辙看到这一幕都觉得动容。
北宋之所以繁荣昌盛, 正是有这样一帮忠臣爱国的大臣。
也是因为如此, 所以苏辙不忍放任多年后的大宋沦落至那般境地。
他的眼神落在人群中的苏轼面上。
没错。
苏轼也是其中一个。
似是察觉到有人看向自己,苏轼微微抬头,可在与苏辙四目相对时, 他又连忙低下头。
他可是记得苏辙说过的, 王安石这人肚量不大,不要轻易得罪王安石。
但他今日还是来了。
苏辙的眼神并没有落在苏轼身上太久,因为这时候官家是骑虎难下, 欧阳修已率着几十个大臣开始磕起头来,一声又一声道:“还请官家三思啊!”
“官家,变法不可行啊!”
……
官家说什么,欧阳修等人都不起来。
苏辙只觉得官家太过仁善了些, 不是说明君不好,而是当君王者该有魄力时就该拿出魄力, 虽说这群人中不乏不怕死之人,可若官家真的杀鸡儆猴, 最起码有一半的人都打起退堂鼓。
还是苏辙扬声吩咐道:“……先将范大人扶进去吧。”
说着,他环顾周遭一圈,声音愈大:“范镇范大人如今已经晕倒, 危在旦夕,难不成你们要眼睁睁见着他昏死过去?若范大人有个三长两短, 你们的良心过得去吗?”
他的话音落下, 才零星有几个人搀扶着范镇出来。
苏辙低声与官家道:“官家,走吧。”
官家便借着这个机会带着范镇重新回去了大殿。
苏辙刚进大殿, 扫眼看向窗外,果然见着方才那群人就有些躁动,一个个道:“官家向来仁善,如今范大人晕倒,官家仍是不为所动,难不成真是心意已决?”
“我看定是如此,若换成往日,官家早就松口了!”
“若是官家不答应,难不成我们真要这样跪下去不成?我倒是不怕死,却也要死得其所才行,就怕在这里跪死了,官家仍然不见回心转意,那就糟了啊!”
“是啊,我上有老下有小的……”
很快,这些官员就散去了小半,一个个临走之前不忘与欧阳修说一声。
欧阳修直道无妨。
这等事本就讲究个自愿,哪里能强迫?
苏辙这才收回眼神。
太医已到场,替范镇把脉后道:“还请官家放心,范大人并无大碍,不过是劳累且饥饿所致,待微臣给范大人施针后就能醒来。”
官家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眼见着太医开始施针,苏辙便道:“还请官家离开片刻,以范大人的脾气……大概他醒来之后又不得消停。”
“你说的有道理。”官家点头称是,正欲离开时却道:“可若朕走了,岂不是范镇就要对你念叨一通?”
他可是见识过范镇那张嘴的,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苏辙笑道:“官家放心,微臣已有法子。”
官家这才放心。
一刻钟之后。
范镇就醒了过来。
桌上已为他准备好了餐食,内侍已为他换了干的衣裳,太医也喂他喝了药……所以醒来后的他除了饥饿难耐,仍是精神抖擞:“苏大人,官家呢?”
苏辙扫了他一眼,道:“范大人,您醒了?官家已经走了。”
“官家去哪里了?”范镇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如今就要下床去找官家:“我,我要去见官家……”
苏辙扫了他一眼,道:“范大人,您觉得您若是官家,这时候会见您吗?”
范镇脚下的步子一顿。
苏辙又道:“我一直不明白你们到底是单纯反对变法?还是反对王安石王大人?变法虽不完善,但从长远看来,却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苏大人,难道你已被王安石说服了?”范镇脸色很不好看,更是嘀咕道:“我是说官家怎会答应变法,原来是你与王安石狼狈为奸,哼,真是糊涂啊!”
苏辙却道:“我并不属于任何一派,我所想的只是老百姓。”
范镇看哪里听得进去这等话?
当即他对苏辙就是好一通斥责,说他身为天子近臣却是废不废,说他满口礼义道德,却根本没有将老百姓的安危放在心上……让苏辙再次见识到了范镇的口才与厉害。
苏辙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就算长了十张嘴,大概也说服不了此时的范镇。
索性就什么都不说了吧。
他突然想起不知在哪里看的一个故事,有人嫌屋子太暗,想要将屋顶掀了,这话一出,自是所有人反对,所以他便退而求其次说要开一扇窗户,这话一出,就无人反对……毕竟比起掀房顶,开窗户一事好接受许多。
苏辙觉得,先叫他们闹吧,等他们闹的闹不动了,自己再出场也不迟。
谁知这件事却比他想象中要复杂许多。
今日秋雨之下,好几个老臣都晕倒了,许多大臣也病了。
苏轼也是其中一个。
每天用饭时,苏轼咳的肺管子都要出来了,程氏与王弗见了不免心疼,程氏更是道:“六郎,朝中有这样多人,难不成缺了你一个就不行了?你都病成这个样子,不如告几天假吧?”
苏轼又是咳嗽道:“不行,如今朝中病着的人多,若人人都像我这样想,岂不是无人支持欧阳大人……”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咳嗽的说不下去了。
苏辙像没听到这话似的,依旧该吃什么吃什么,该做什么做什么。
一开始他们兄弟两人就说好了,不要将朝堂之事带回家中。
苏轼虽想坚持,但没过两日却是病的下不了床,只能告假。
可即便如此,他也是一点没闲着,折子不断,更是进谏写道:“祖宗以来,治财用者不过三司。今陛下不以财用付三司,无故又创制置三司条例一司……”
他不光将这折子转交给官家,更是任由纳谏内容四处流传,大概意思就是三司条例司不过是个谋利机构,让百姓惊悚,让官吏惶恐,更直言王安石就是搅屎棍子。
苏辙:……
他觉得他这个六哥是怎么教都教不会,若王安石是搅屎棍子,那他们是什么?屎吗?
他一知道这事儿,当即就要去探望探望苏轼。
谁知他刚走到苏轼房门口,就被来福拦了下来。
来福硬着头皮道:“八少爷,少爷吩咐了,说如今他病的厉害,唯恐将病气过给你们,所以他养病的这段时间,谁都不能进去。”
“这几日就连吃食都由我送进去给他……”
“不让人进去?我看是不让我进去吧?”苏辙冷哼一声,二话不说就将门推开了。
他一进去,就见着苏轼大剌剌躺在床上看书。
二郎腿一翘。
小零嘴一吃。
小日子别提多惬意了。
苏轼瞧见苏辙进来,面色有几分惊慌,磕磕巴巴道:“八郎,你……你怎么来了?”
“怎么,六哥,我是不能来吗?”苏辙不仅进来,更还在床边坐了下来:“六哥,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在朝中为官,意见相悖本就是常事。”
“可你骂人家王安石王大人是搅屎棍子做什么?他所作所为难道不是为了老百姓?”
其实当初话一出口,苏轼就察觉到了这话不妥。
但事已成定局,也无转圜的余地:“我知道了。”
说着,他的声音低了些,道:“八郎,如今你来找我,该不会是想要押着我前去给王安石赔礼道歉吧?”
“我要你去,你就会去吗?”苏辙只觉得头疼,道:“你这性子比牛还犟,要你给王大人道歉,只怕比杀了你还难。”
苏轼笑了起来:“懂我者,八郎也。”
苏辙只能苦笑。
苏轼见他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索性蹬鼻子上脸道:‘八郎,且不提变法一事,你当真觉得成立三司条例司是好事吗?’
“在三司条例司成立之前,各个机构互相制衡,行政事务全部受中书省统领,使用台谏去制衡中书省,现在冒出个新机构,与中书省互不隶属,各自为政,这不就是乱了法度吗?”
“先前御史中丞吕海吕大人率先发难,不过列举王安石几大罪状,就被贬为邓州知州。”
“如今朝堂似是王安石一个人的天地,顺他者昌,逆他者亡,连欧阳修欧阳大人都不能奈他何,若有朝一日真叫王安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觉得朝中还会有我们这些人说话的份儿吗?”
他面上是少有的严肃之色,看着苏辙的眼睛道:“八郎,你比我聪明,应该也知道以目前来说,变法是弊大于利的。”
“我当然知道。”苏辙面上也满是郑重之色,道:“可计划是可以变的,一步步往下走,其中若有哪里不对,再进行改良。”
“众人拾柴火焰高在,朝中有许多聪明人,我想,若是众人齐心协力,别说变法,什么事情应该都能成功吧!”
说着,他又道:“不说别的,我觉得变法中的改革学校制度这一点就很好,因材施教,设立武学、医学、律学等专门学校,这样我朝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儿吗?”
“若这世上有许多像孙翁翁一样厉害的医者,孙翁翁就不会一次次长途跋涉从眉州到汴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