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表姐,你可别误会,我今天不是来找你算帐的。”
陆娇努力压下口气中的不满,试图先与她拉近关系。
丽娆把药篓放到檐下,把手上的花插到池边搁着的小水桶里,又拿出几株带有根茎的紫水兰抛到池水深处。
她顾自做着事情,仿佛忘了身边有人存在。
陆娇见被冷落,心中隐隐聚了怒气,但终是有求于人,只得耐着性子继续缠问道:“江表姐,你讨厌我就算了,亦深可是你的表弟,你忍心看他成一个废人,忍心看伯父伯母整日以泪洗面么?”
丽娆叉腰回道:“我忍心啊,整个河清派的人都知道我最狠毒了。”
陆娇语塞:“你……”
丽娆冷哼道:“你少在我面前晃悠说不定我就制出来了,你越是来找我问我,我这心情就越差,心情差就没办法研究药方了,到时候耽误了治病,可全是你的错。”
陆娇被她一通抢白,气恼不已,骂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就是故意的,你嫉妒小玥,所以你巴不得她家里出事。”
丽娆正准备进门,闻言放下推门的动作,缓缓转头看向她,眼里陡现冰冷:“我嫉妒陈令玥?”
陆娇知道说到了她的痛处,心里得意,欲加趁热打铁道:“对,你嫉妒她比你漂亮,嫉妒她有父母和兄长的疼爱,而你什么都没有。”
丽娆冷冷的看着她,眼前这个人前段时间还想划花她的脸,那份心狠手辣可不是寻常姑娘可以有的,虽然明知道她现在是在离间,但还是产生了被人戳破了心思的愤怒。
她确实嫉妒陈令玥,为什么不可以嫉妒?父母被逼而亡,她成了一个人人不喜的孤女,凭什么陈令玥就可以享受着掌门千金的光环,嫁个如意郎君。人若是没有嫉妒,那就不能称为人,那是圣人,她还没那么不食人间烟火,她冷笑道:“我若是嫉妒不愿意制药,你又奈我何?我知道,你担心自己嫁个废人,所以才那么在意是否有药,谁会愿意嫁个废人呢。”
陆娇微红了脸,反驳道:“我才不在意他是不是废人,我只是希望他早些醒过来,能和我说说话就好了。”
丽娆推开门走了进去,浓重的药气穿廊而来,扑在人脸上,把一张冷漠的脸都染成了苦涩狰狞的模样。她找出竹筒盛了些水,把一支紫水兰插了进去,那抹幽紫静静躺在桌上,淡淡花香缓和了几分这地方的苦闷之气。
陆娇站在门口打了两个喷嚏,有些嫌恶地捂住鼻子。
丽娆本想赶紧进去看看薛珞,忽而停下了脚步,向陆娇问道:“你既然这么痴心,那我跟姨父提议把亦深送下来,趁我制药这段时间,你好好照顾他,也省得大家拿药奔波,想来你做得好,小姨也会更加喜爱你的。”
陆娇一听,脸色便僵硬下来,又怕丽娆真的去游说,又想显得自己大义凛然,一时言不由衷就显得磕巴起来:“亦深怎么能到这种泽地来受苦,他在熟悉的地方会好得更快……况且我一个未嫁的姑娘怎么能亲自照顾他……”
“好了。”丽娆打断她,一脸嘲讽:“我知道你有多痴心了,陆娇,你该去跟你哥哥学学,一个痴心的人该有的样子,他比你可懂多了。”
陆娇知道她在奚落自己,又听她对哥哥不敬,顿时恨窘交集,怒气升腾无法压抑,双指拈起一根针掸了过去。
只听闷哼一声,丽娆肩膀中招,已痛得弯下腰去。
陆娇道:“不给你点苦头吃吃,你是不会认真说话了,我问你,百花焕神丹到底什么时候能制出来,你若是故意拖延一日,我就来找你一日,碎琼乱玉有的是,就看你吃不吃得消了。”
丽娆冷汗溢出,痛吟道:“你真是一个小人。”
陆娇捂着鼻子走近身来,盯着她笑道:“对付江表姐这样的人,自然要用对付小人的办法。我不想跟你废话了,先把最近三天的通脉丸给我吧。”
丽娆一时无法起身,勉强靠在桌边,咬牙拔下了那根银针,针上血丝绯红,幸而是没有淬毒的。
“你想要通脉丸。”她把那针捏在手心里,语气似乎被这暗器所震慑而柔和了许多:“你等着我去拿。”
她进屋去后,不一会儿便出来了,手上捧着几颗被蜡封住的药丸,向前递过去道:“给你。“
陆娇伸手去接,丽娆待她手指触向药丸,反手拽住她的手腕,手心里的针尖顺势刺了过去,药丸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一地。
陆娇惊呼一声,一脚踢出,丽娆撞在内室的门上,并倒了下去。
她趴在地上大叫道:“你别动。“
陆娇停下脚步,恶狠狠地看着她。
丽娆道:“你看看你的手腕。“
陆娇看向手腕,只见一条黑线细而笔直的浮现在经络上。
丽娆踉跄着站起身,回头看了看床上微微侧目望向她的薛珞,遂使了个没事的眼神。
陆娇急问道:“这是什么?“
丽娆笑道:“针尖上我沾了天南星制的麻药,它会让你手脚麻软,味觉消失,下次你再来拿药的时候,说不定我心情好会给你解药,现在你赶紧给我滚。“
陆娇本想上前逼取解药,但手指尖的麻意骇住了她,她抬眼望过去,只见里屋一个白衣女子正倚在床上淡淡看着她,那张美丽得让人心悸的脸上有着熟悉的痕迹,是揽月峰的人。江丽娆有帮手,陆娇心下畏然,不敢逼近,她咬了咬牙,捡起地上药丸,退出门后骂道:“江丽娆,你等着。“
丽娆见她离开,这才吁出一口气,她揉着肩膀,坐在桌前,笑道:“你瞧,这人可比我刁蛮可恶多了。“
针尖虽未淬毒,但到底伤了肌理,免不了要承受几天疼痛,但一想到陆娇也要吃些苦头,那痛也化成了痛快。
晚间。
天黑得非常早,暗红的云霞还在天际,月亮已升上枝头。
蟋蟀的叫声从山坡上,草丛中,花架下,药田里,连成一片袭来,听得久了,并不觉得烦燥,反而觉得非常熟悉安心,因为这就是初冬的声音。它预示着温暖的饭菜,暖和的被窝,还有一觉睡到天亮的惬意。
滚烫的药汁,在轻轻吹拂下渐渐变凉,从第一次喂药时的排斥,到现在能安然的等待那合适的温度入口,对丽娆来说,也算是关系的进一步和解。
“你知道蜂蜜多难得么,我得在冬天把它们的洞穴找到,做好标记,等到夏日花季的时候去采。”她笑着看她吞下蜂蜜,继续说道:“有时候蜂巢在树上,我还得先找好藏身之处,再用竹竿去打。”
薛珞舔舐着唇上粘腻的糖渍,听她絮叨完,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养蜂?”
丽娆笑道:“我爹在的时候养过,后来我不会照料,就想着干脆坐享其成,还省得花心思帮它们找花越冬。”
薛珞注意到她拿碗的手有些颤抖,似乎在忍受某种疼痛:“今天来的人是谁?”
丽娆道:“听雪楼的人。”
薛珞拧起眉心,问道:“你的仇人?”
丽娆轻抽了口气,站起身来,动了动手臂:“对,是仇人,她差点毁了我的脸。”
薛珞闭目养神,冷哼道:“看来恨你的人不只我一个。”
丽娆抬手在她闭着眼的脸上,作势虚扇了一下,然后恨恨地转身出去了。
薛珞微觑着眼,凝视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临睡时,丽娆端了一大盆热水进来,一下子又把两人间本来渐趋和平的氛围打破了。
“你做什么?”薛珞抬手拢住衣襟,脸色苍白道。
“擦一擦身子,你躺了这么多天不会不舒服么。”
“我好得很。”薛珞咬牙切齿道。
丽娆看到了她耳垂上的红晕,这在苍白的脸色下尤为鲜艳,她笑道:“都是女人,你害羞什么呢。”
不由分说掀开被子。
昏黄的灯影下,那副颀长而曼妙的身姿横桓眼下,像是见到了世间最完美的雕刻品,丽娆不由自主的呆滞了起来,这反应引得床上之人的脸上浮现起一丝憎恶。
丽娆见状,回过神来,撇嘴嗤道:“切,你放心,我对你可没有任何兴趣。”说着拿起手中绞过的热帕子,沿着手臂擦了起来。
手臂颈部囫囵擦完,终于松了一口气,好像再多深入一分就着实亵渎了她一般。
最后便是在水里放上药包,给她泡脚。
丽娆揉捏着她腿上的穴道,虽然知道只是在照顾一个虚弱的伤患,但心里却不是滋味,一边忙碌一边抱怨道:“我还没给我爹娘洗过脚呢,真是白白便宜你了。”
脚心里蒸腾起的热气慢慢烘暖了全身,薛珞只觉得一股无法言喻的轻松与舒畅在萦绕,她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丽娆道:“舒服么?”
薛珞垂眸不语。
丽娆笑道:“你真是我见过最嘴硬的姑娘了。”
终于到了夜深入睡之时,丽娆给她拉上被子,俯身笑眯眯的问道:“你明日想出去坐坐么,院子里正好有一个可以躺的椅子,明日我试着熬制焕神丹,你正好可以看看。”
薛珞无言地偏过头去,其实她并非不想,只是不愿在这个女人面前显得依赖和顺从,她的依赖和顺从只会给自己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