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玖中文网 > 其他小说 > 怎么老是你 > 11、第 11 章
    夏和易偷听的路子被彻底断绝了。

    自打上回爬树偷听摔了一个大屁股墩儿,上房的丫鬟婆子现在对她是严防死守,一见夏和易悄没声儿地出现在上房,就立马有人扯着嗓子通风报信,“哎!呀!二姑娘来啦!二姑娘您稍待!奴婢这就进去通禀!”

    喊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一个字儿塞一个字儿的大声,别说上房了,连邻街的新诚伯府大概都能听见。

    听说荣康公夫妇夜半登门,夏和易偷听不成,只好让秋红上外院买通了一个门房小厮,得知荣康公夫妇与夏公爷和潘氏在花厅相谈甚久,一直到临近下半夜才离府。

    第二天夜里,小厮又递消息,说荣康公夫妇又来了。

    夏和易对荣康公府的认知又精进了一层,专挑深更半夜访客,这家人的习惯可真是有够独特的。

    这回泾国公府的待客更为郑重,大哥哥大嫂嫂大姐姐出了个全乎,唯独不带她。

    夏和易偷听的计谋再度被潘氏身边的丫鬟发现,潘氏派元嬷嬷亲自押送她回房。

    小院门“咔哒”落锁,在旷寂的夜半还有回音。夏和易在房里猴急得上蹿下跳了一阵,“这是什么意思?又要我嫁戴思安了不成?”

    春翠和秋红也跟着急得干瞪眼,可惜人被困在小院里,只能一人一句干巴巴地劝她,“姑娘别上火,这都还没个定数的事儿呢。即便是真的,荣康公府百年门庭,多少人抢破了头想嫁进去……”

    越说声越低,底气泄到了脚后跟儿。

    急也没辙,时辰到了,该安置还得先安置,夏和易心里存着事,睡得半梦半醒,迷迷瞪瞪的时候遥遥听见外头脚步声纷繁杂乱,惊得一个寒颤醒过来。

    路上廊下火把灯笼晃得人影憧憧,夏和易披着外衫出去,轻车熟路翻了矮墙落到大路上,顺手揪住一个匆匆跑过的扫洒丫鬟,问道:“这是怎么了?”

    小丫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被猛一揪得在半空打了个旋儿,扶着脑袋骇然道:“荣康公府的老太君打上门来了!”

    夏和易很费解地回头看向春翠,语气狐疑,“你说她是不是在骗我?”

    此刻出现在夏和易脑袋里的画面,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气势汹汹地挥舞着拐杖,在泾国公府上……大杀特杀?

    春翠刚替夏和易把翻墙时掉落的绣鞋捡回来,一向忠心耿耿的忠仆,当即拧了眉,“二姑娘问话,你从实招来!”

    小丫鬟哭丧着脸叫屈,“再借奴婢两个胆子,奴婢也断不敢蒙二姑娘啊!”

    这么说是真的了。

    真是骇人听闻,老太君分明身子不爽,万一在泾国公府的地界上气出个好歹来,那可真够要闹一壶的。

    夏和易赶紧让丫鬟们伺候她穿戴齐全,待急匆匆赶到花厅,发觉她多虑了,大家都是公侯府邸出身,很讲武德,至少还是能好好坐下来谈一谈的。

    但是氛围异样凝重,她远在天井里就听见老太君的手杖敲得地板砖“咚咚”响,“我是老了,但眼睛还不瞎,耳朵还不聋。我的孙儿娶亲,是天好地好的大喜事儿,究竟是哪家的道理说要从简?”

    迈过门槛进去,夏和易蹲身请安,眼珠子偷偷提溜,瞧见一圈面色为难的家大人,心里还在奇怪,平常都是能言善辩的口才,怎么今日支支吾吾连句宽慰解围的场面话都没有。

    再往细里打量打量,不止是为难,更像是有苦说不出。

    老太君可不管那些,只管放言道:“只要我老婆子眼睛还睁一天,就绝不容许有人欺辱我的孙儿!”

    老太君说这话时,眼神有意无意往荣康公夫人身上瞄。荣康公夫人声辩无能,满脸的颓唐苦涩。

    老太太正在气头上,没往这些细枝末节上留心。可夏和易留意到了,荣康公夫人那打碎牙花儿往下咽的苦衷,实在勾起了她前世太多记忆,不留意都说不过去。

    听到这儿,她也算是明白了个七七八八,横竖还是要她嫁戴思安,只不过也许是荣康公府门口沸沸扬扬那一闹,让两位公爷都闹得个大没脸了,只预备一切从简,把她铺盖一卷塞到戴思安房里去。

    失落是难免的,只待回去暗自嗟叹消化。罢了,嫁给戴思安虽是她的下下之选,总比进宫当皇后要强些,家里人那些一迭一递声的叹息和责怪至今还萦绕耳畔,禁围之中还不让掉眼泪,心里沤起来没个出处,活人都能生生憋死。

    夏和易退在潘氏身后不吱声,默默听着,花厅里终究是活络过来了。

    一把年纪的老戴公爷搀着一把年纪的老太君,“母亲莫要动气,仔细身子。”

    一瞧老太君又要骂人,赶紧截住,“办是自然要大办的,是我嫡亲的儿子,不办得风风光光的,我怎么对得起戴家列祖列宗。”

    夏公爷和潘氏登时脸色不霁,荣康公夫人倒缓了一口气,“就是,是哪个下人不长眼,这些个没根没据的话也往老太君面前传。”

    老太君终于面色稍缓,“当真?不是看我老婆子年岁大了,只管糊弄我?”

    戴家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潘氏也没辙,只能挤出一个不真切的笑,“那是自然,老太君万万别为了那些莫须有的事情动气,作养好身子才是根本,将来……将来还要抱玄孙呢。”

    众人拥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好说歹说,打了八百遍包票,总算是恭恭敬敬送走了老太君这尊大佛。

    夏公爷和戴老公爷一相视,各自对叹一口气,吩咐下去,说要连夜进宫面圣。

    没待夏和易弄清楚这事儿跟皇帝又有什么关系,就被潘氏攥着手拉回了房里。

    “我的儿,先前外头说的,你也听见了。你实话告诉我,愿意嫁吗?”潘氏说着话,眼底里透出十足的矛盾来,忧是忧的,喜也是货真价实的喜。

    夏和易不知道戴家是给了多少好处,单就她来说,要问愿不愿意,那当然是不愿意的,但是封后事宜又迫在眉睫,她没有办法,于是屈了屈膝,“婚姻大事遵父母之命,女儿没有不从的道理。”

    “来,到我身边来。”潘氏伸手把她拉进怀里,盯着她的脸,似乎是想说什么的,顿了顿,突然说:“倘或让你进宫,你也愿意?”

    乍么实的一句,吓得夏和易脸都白了,忙退出来跪下,匐着往地上大大一磕,“宫里规矩大,我这手笨脚粗的,丢了公府的体面尚且事小,万一碍了太后娘娘和万岁爷的尊眼,那女儿真是万死也难抵罪过。”

    潘氏和夏凤鸣过了个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连嫁戴思安都能勉勉强强凑合应了,说到进宫反而动静这么大,看来是不能对她和盘托出了,横竖眼下先把人嫁过去,以后再琢磨以后的方儿。

    潘氏赶紧把她拉起来,“我只是随口一说,瞧你,吓我一跳。”

    旋即乐呵呵地笑,“今儿夫人说,请先生算过了,都说下月初二是个好日子。”

    “下个月?”夏和易愕然,喃喃道:“可是大定都还没……”

    潘氏拍拍她的手背,“那些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结亲,说穿了是两个孩子关起门来过日子,想当初□□和太祖奶奶不过天为聘地为媒拜了天地,夏府不也照旧兴旺至今?咱们祖上都是武将,不兴讲究那么多形式。”

    七拐八绕的一大通,当年老祖宗马背上从龙,和现在太平盛世的公侯府邸嫁女,能一样吗?

    夏和易越听越狐疑,愈加觉得里头有猫腻,但是这还能有什么猫腻呢?想破头了也想不明白。

    潘氏自个儿也觉得脑仁儿疼,她一辈子违心的话说得不老少,却也没像这番一样胡说透顶了。

    各怀忧思,一时屋里沉默下来,夏凤鸣走过去,俯身贴在潘氏耳旁低声道:“母亲,我出去瞧瞧,今儿老太君在府上受惊,好赖得打发人送些补气养血的药材去。”

    潘氏忽然眼前一亮,对夏和易说:“你才刚也瞧见了,老太君的心愿便是看你们成亲。上了年纪的人,一天有一天的命数,不趁热一应置办了,以后的事儿可不好说。”

    老太君都搬出来了,夏和易只能应了,任谁也拦不住戴老公爷尽孝啊。

    鸡飞狗跳的一夜,夏和易从上房出来,身心俱疲,支窗的小棍儿从房里拿下,她听见夏凤鸣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恩赐机缘……”

    *

    亲事如火如荼地筹备开了,府里日日大批人进进出出,大箱大箱的物件儿,有往外运的,也有往里运的,人潮涌动车马如织,府里大红的灯笼大红的帷幕,炎炎夏日,一派赤红激得人口干舌燥。

    夏和易天天闷在她的园子里,没人来交代什么,也没人来教导什么,潘氏连她的晨昏定省都免了,她成了阖府上下唯一一个闲人,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像是回到了最初的闺中时光。

    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夏和易也不想追究了,封后诏书一日没下,她的心就一日高悬,赶紧利索嫁了永绝后患,以后的日子到底是虎是猫,先迈过这个高坎儿,容后再议罢。

    仓仓促促一个月,瞧着旁人忙碌,倒也一眨眼便过了。喜日子这天,荣康公府的人敲锣打鼓登门迎亲,宾客盈门,想要讨个好彩的路人将大门口围得水泄不通,鞭炮声和吉祥话儿交错在一起,响出咋咋呼呼的兴盛景象来。

    临上彩轿,潘氏依依不舍拉着夏和易的手,毕竟是嫡亲的闺女出嫁,笑着笑着眼里蕴出一点不舍的泪花来,“我的儿……”

    夏和易看不见潘氏的眼泪,只听见哽咽里的欲言又止,横竖还在房里不碍什么,悄悄盖袱掀起一角,“母亲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一旁的全活妇人大惊失色,“哎哟!这蒙头红可不兴现在掀!”

    大姐姐凤鸣笑呵呵上前来,紧紧捏住了潘氏的手,说:“母亲自然是舍不得你。”

    夏和易看着潘氏,心里隐隐是有些期盼的,盼着潘氏能说点什么,“母亲放心,我日后会好生侍奉公爹婆母。”

    潘氏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话都到嘴边了,到底什么都没说,将眼泪硬生生逼了回去,“你好好的就好,啊?”

    夏和易心头一坠,笑着应了,招全福人来重新盖盖袱,突然听见夏凤鸣笑盈盈地压了声音说:“等我大日子那天,必然请二妹妹前去观礼。”

    夏和易一怔。大姐姐一向自省审慎,要做皇后的人,哪句无心之说不慎流出去就是泼天祸事,要入宫的事都很少提起,更别说是今日这样人多口杂的场面。

    红縠落下的最后一刻,她看见夏凤鸣上扬的眼尾和眼底的亮光一闪而过,那是属于胜者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