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结尾总是大相径庭,而不幸的开端却各有不同。
宋寅站在客厅门廊,屋子里飘出来的声音编织成一个巨大的网,将人整个包裹到密不透风的程度。
声音最为尖刻的要属宋家二婶。
“话说我们已经够仁至义尽的了,家里面这些年哪里亏待过那个拖油瓶子?还不是其他家的孩子有什么,他有什么,其他家孩子上什么学,他上什么学。”
“大学考得也就一般,成绩就那么一点,随便上个国内的野鸡大学就行了,居然还敢提要到国外留学,就他学的那个专业叫叫叫.......”
二婶叫了半天,大伯母帮她补充一嘴,“数字智能技术专业。”
像是被这神秘的专业名古怪到了,也吐露出诸多不满,“一个男孩子不去学些金融、法律,倒是每天窝在家里敲键盘,想一想也是怪窝囊的啰。”
语毕,大伯母极其夸张得打了个寒颤。
门外的宋寅多少站不住脚,可从小寄人篱下,习惯了低眉顺眼的生活方式,如果不是他社恐严重,一张嘴有严重的结巴,肯定不会继续死皮赖脸留在宋家。
心中默念:654分可不是低分,而且京大也不是野鸡大学,未来是属于高智能ai的时代,生活领域数字化、智能化,高科化,全部离不开计算机行业的进步。
一旁喝茶的五叔将茶杯落重了些,俨然听不得关于宋寅的任何话题,嗓子眼里咳了一声。
“大嫂你不要再提了,他爸妈临死前欠的债,还是我出面帮还的,原本指望这个小结巴毕业立刻开始还债的,现在倒好,小结巴已经预谋跑国外赖账了!”
二婶哼道,“你以为他那个专业能挣什么钱?反倒一毕业就赶紧找个合适的公司老总嫁出去,反正让他娶老婆是不可能的,咱们家绝对不养两个废物。”
索性看不见她那张涂得油白发亮的脸孔,不然搭配刚磨的v字小脸,恐怕她留学在外的亲儿子见面都得叫一声,妖精!
“我这边有个好的介绍,华设建筑的陈总你们该认识吧?他上个星期刚死了老婆哎.......”
大伯母打断一下,“陈总不是已经49岁,跟你大哥一个岁数?小结巴才22岁,这个差距是不是有点.......?”
二婶满是嫌弃地提高音量,“你以为那小结巴像小叔家的宝贝儿子宋贺啊?长相上本就差出一大截去,何况还不修边幅,按理说倒贴钱都没人要的呢,把他白送给49岁的都够呛,搞不好还得卖给60的才行呢!”
宋寅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不修边幅。
一双勉强洗得发白的盗版耐克板鞋,宽松的阔腿牛仔裤,外加经典it男格子衬衫,半张脸常年习惯性被留海遮挡,露出来的嘴唇倒是菱角形的,舔一下的话会变成湿软的艳红色。
客厅内的话题仍旧在继续,不过宋寅已经没有心情再继续听下去,他像从来没有出现的一道水汽,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宋家是京城的老牌豪门,一辈子都是做建筑生意的,从最开始的陵园设计、四合院式建筑,再到现今的高楼大厦,钢铁森林,很多地方都残留着宋家的足迹。
可以说宋家曾与整座京城一起成长,一起辉煌,也一起变得迷茫、沧桑、世故,或者说怀揣梦想走进来,最终被扼杀天真的地方。
在宋寅的眼中,如今却更像是一处藏污纳垢的羊毛毡,无论什么型号的极品亲戚都汇聚于此,滋生出啃食良知与风骨的蛀虫。
宋寅颇有些疲劳地走回自己的卧房,他的房间并不在宋家的豪宅内,相反是跟家佣们住在一起,隐藏在不会破坏庭院风格的阴暗角落。
不等他推开房门,卧室里像捅了耗子窝似的,发出踢里哐啷的声响,伴随嘻嘻哈哈的笑闹声。
宋寅顿时头疼。
家里人住的太多的最大坏处之一,就是孩子也多。
而他的独立空间经常变成儿童乐园。
宋寅生气地推开门,满腔愤怒破口而出,只是变成一句零碎的笑话。
“你......你你你你......们......给我我......出去!”
躲在卧室里的耗子最大的才三年级,最小的还穿尿不湿。
三年级的叫宋唯龙,是七舅爷家的孙子,原本不住这边,只不过是贪图京城的教学质量好,高考有本地保护政策,硬给这孩子上了本地户口,借住在家里的。
不要看这个小兔崽子的处境看似与自己一样,但实际上完全不同。
宋家人里要属七舅爷的威望最高,他最宠爱的孙子即使暂时寄养在这边,也被宠溺得像土皇帝似的。
宋唯龙没大没小地将手里的纸飞机丢过来,学着结巴道,“我我我.......我就不......出去,你你......你能把我怎么样?”
跟着他一起捣乱的小家伙们捧腹大笑,纷纷将手里的纸飞机投掷向宋寅。
雪花纷乱。
宋寅才瞧出来这些叠纸飞机的纸张,居然是自己连续熬三天夜计算出来的数据材料。
原本好好地夹在电脑包里的,竟直接被小屁孩们翻出来了。
宋唯龙带着一众小耗子,站在宋寅那张单薄的小床上,蹦蹦跳跳,嘻嘻哈哈,自己则像个山大王似的拍手叫好。
“吴妈说,你这屋子本来就是杂物房改的,等你滚出宋家之后,这屋子还得堆杂物,我们来这边玩一玩有什么不行的?真是小气鬼!”
宋寅简直被气到了,想他一个区区大学生,还能被小学生给轻松拿捏了?
“我我我......”宋寅使劲憋了一大股气,保证自己的气息能在一瞬间爆发出来,脸蛋撑得又红又白,“我今天非揍你不可!”
宋唯龙大概没想到对方凶起来还挺吓人的,连忙从床上跳下地。
结果落脚点选的不好,单脚踩在小皮鞋间,肉墩墩的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小短腿趔趄两步,倒在地上撞得发出闷重的一响。
随即哇哇大哭道,“我的波棱盖啊!!我的胳膊肘啊!!”
宋唯龙的黑状很快在宋家里传了个遍,说是宋寅生气推的。
根本等不到吃晚饭时间,宋家里没事干的就把闲话传到了公司里。
爷爷带着大伯等人很快就坐车回来了。
七舅爷跟宋寅的爷爷可是亲到不能再亲的,相当于宋唯龙才是这个家的亲孙子。
宋老爷一进门的气场强大、杀气腾腾,导致屋子里的所有空调全部失灵,冷飕飕得仿佛浸泡入冰窖。
宋唯龙扑进宋老爷的怀里,哭得稀里哗啦,“都怪他!都怪他!我的门牙都摔掉了!”
某个知情的佣人嘴里嘀咕道,“是你吃糖太多长了龋齿吧......”
宋寅已经被指责了近两个多小时,像个蔫耷耷的白皮茄子站在客厅中央,从头顶落下来的炽亮灯光照全身,隐约像是陈列在殡仪馆的尸体。
宋老爷笑着问怀里的小孩,“龙龙除了牙掉了,还有哪里疼呀?”
宋唯龙委屈地抽泣说,“哪里都疼,特别疼,好像要断掉了一样,我想回家找我爷爷去。”
一听要去找七舅爷,宋老爷的笑脸变得多少有些讨好,“龙龙最乖了,是不是,你爷爷每天忙着做大生意呢,这点事还是让我来帮你解决,好不好?”
跟在背后的宋大伯立刻将矛头指向罪魁祸首,严厉批评道,“宋寅你是死了吗?还不知道过来给龙龙道歉?!你闯下这么大的祸,怎么好意思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那里!!”
宋寅被无情指责的时间太久,人多少是麻木不仁的,不过在看到亲爷爷也区别对待自己的时候,冷却的心脏依旧疼到无法呼吸。
宋二叔,宋三叔都在现场,你一句我一句地抱怨起来。
“宋寅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像你爹一样只有嘴巴最硬。”
“我今天跟客户谈生意,喝的有点多,胃里好难受,能不能先让我去休息一下。”
二婶一听自己家老公抱怨胃疼,立刻跑过去搂住二叔的胳膊嘘寒问暖,嘴上不停抱怨,“当年我就劝爸把这个孩子送去孤儿院,你看他整天披头散发阴阳怪气的,搞不好心里怎么诅咒咱们的呢。”
宋家人开始七嘴八舌的抱怨,哭的哭,数落的数落,嘈杂的环境内忽然冒出一声很小的拒绝。
“我......不......”
五叔端着他最心爱的紫砂茶壶,眼皮都懒得掀起来一下,“小寅啊你这态度有问题,不是我不,是对不起,对于成年人来说,这三个字很难讲吗?”
宋唯龙人小鬼大,适时拉长调子又哭了几声。
宋寅紧握双拳,憋了一口长长的气息,大声喊了一句。
“我不在这个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