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竹篮打水一场空
赵希言只穿了一件极普通的圆领便服与大帽, 因此守门的将领没有认出她的身份来。
又因带着一队人马形迹可疑而被京卫阻拦下,“什么人?”
“出城办事的。”牵头的护卫回道,“大人, 天色尚早,还未到城门关闭之时吧?”
将领见众人中间拥护着一个长相极为清秀的年轻人,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聚众一起出城, 行迹如此可疑,本官需得详细盘查。”
赵希言着急出城, 遂将大帽摘下, 裹发的网巾齐于眉间,光照之下, 容颜瞬间变得清晰。
“世子。”监门的将领瞪圆了眼睛,旋即上前拱手,“下官不知是世子的人马。”
赵希言遂将大帽重新戴上,骑马上前低头俯视着阻拦她的将领问道:“那么多人出城, 汝何故只拦吾?”
“天色将暗, 这暮鼓一响, 城门便要关闭。”将领眼珠转动弓着腰回道,“世子为何在此时出城, 还带这么多人马?”
“吾出城游玩与你何甘, 他们都是保护吾的护卫, 难道陛下还下了旨不允我出城么?”赵希言冷道。
将领一愣,“陛下没有旨意,但世子要去何处?夜禁之后城门是不开启的。”
“汝管我去何处。”赵希言对于眼前人的纠缠有些恼怒。
“先前羽林右卫右郎将曹斌一事…”将领说着心中的顾虑。
“汝又不是曹斌, 到底让不让?”赵希言轻扯缰绳怒斥道,“误了爷的事,爷回来定不会轻饶你。”
将领听后心中一惊, 马背上头戴大帽的年轻人毕竟是燕王的世子,当即认怂的挥了挥手,“放行。”
尽管得以放行,但守城将领的拖延还是惹火了赵希言,驾马离开的那一刻,赵希言狠厉的横了他一眼,旋即带着一队人马匆匆出了城。
“大人,他可是燕王世子,惹怒了他,您就不怕…”属下上前顾虑到。
将领心中万般恐惧,可又充满了无奈,遂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长叹道:“再如何,总不能都得罪,燕王虽势大,但毕竟远离京城。”
京郊山间的小路上马蹄飞踏,扬起一阵阵尘土,带路的线人将赵希言引进一处竹林,风吹过时,汇聚的竹梢便如海浪一般翻涌。
马匹穿梭在光影斑驳的林间随后在一处庄园前停下,“爷,就是这儿,小的今日亲眼见晋阳公主穿着一身黑衣,乘车来到了此地。”
赵希言左右瞧了一眼,“还真是废了一番心思,将人藏到如此隐蔽之地。”
几人随赵希言下马,陈平推开园子外围的门,大院中晒了许多草药。
园主人听见动静后赶忙从屋内出来,露面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老翁,衣着朴素,见来者不善,遂警惕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人在哪儿?”赵希言走上前直言问道。
园主人似听不懂一般,轻斥赵希言道:“你这年轻人,长得倒是挺端庄,竟对长辈如此无礼。”
“爷,就是此人接晋阳公主下的马车。”线人道,“小的亲眼目睹。”
“什么?”老翁依旧装糊涂。
赵希言遂紧皱起眉头,“老人家,得罪了。”
“给我搜。”旋即下令道。
于是一众人闯进屋内,园子虽旧,但占地却极大,里面大小房间十几,还有堆放杂物的库房与柴房并列。
“你们不能这样。”老翁见之,焦急的拿着拐杖追赶阻拦,见阻拦不了,遂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道:“天呐,还有没有天理了,这群小王八蛋光天化日之下强闯民宅,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赵希言低头瞧了一眼,线人与护卫都是出自燕王府的死士,对于他的话,她信任至极,倒是眼前这个坐在地上叫苦的老翁令人生疑,旋即伸手去拉。
“你干什么?”老翁不领情的将手甩开。
触碰的瞬间,赵希言脸色大变,弯腰揪起衣领恶狠狠的逼问道:“尔的手,不像一个劳作之人,说,人到底在哪儿?”
“世子,在库房里发现了暗道,这宅子的地底有一座地牢。”陈平出来禀告道。
赵希言旋即甩开老头赶往地牢,里面暗无天日,需要靠火把的光引路。
赵希言随护卫下去,用火把一一点亮了石壁的灯后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铁链垂在木架上,旁侧的刑具也都盖了一层层厚厚的灰,唯有一条静躺在地上鞭子似刚被人使用过,赵希言的脚下还有几条鞭痕。
“世子,人好像被转移了。”陈平仔细检查了一番后说道,“顾指挥使之前应该就被关押在此处,这铁锁…”
赵希言一拳砸在桌上,灰尘被全部拍起,望着阴暗与封闭的环境,不敢想象自小保护自己的护卫指挥使竟在此度过了整整半年。
一行人随后从地牢离开,赵希言再次寻到那个看门老头,逼问道:“你们将她带到哪儿去了?”
这一次,老翁不再装糊涂,而是极为从容镇定的坐在了中堂的太师椅上,“老朽是此园的主人,你们想找的人如今已不在园中,至于在何处,老朽又不是仙人,没有通天的本事,怎知晓呢。”
“你少给我装糊涂。”赵希言瞪着凶恶的眼神。
“世子不必问我。”老翁又道,“老朽也只是个受人差遣的下等奴才。”
“你知道我?”赵希言感到诧异,此人分明从没有打过照面。
“我不认识世子,也没见过世子,然这双蓝色的眼睛,天下仅张氏一族,如今张家亡了,还剩燕王妃一人,世子是其子,故有蓝瞳也不足为奇。”老翁——>>
回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赵希言紧皱双眉。
“世子身侧之人再亲近也终究是外姓,岂可为了外人而伤手足之情,也徒增没有必要的戾气伤人伤己,何苦。”老翁又道。
“她若真当我为手足,便不该扣着我的人。”赵希言冷道。
“公主让老朽转告世子一句话,”老翁眯起双眼,“世子不必费劲心思去寻人,她在吾这儿,不会有任何闪失,只要世子乖乖听话,自然就会有重聚的那天。”
赵希言听后冷哼了一声准备甩袖离去,老翁半眯着眼睛又道,“还有一句。”
赵希言顿住脚下的步伐,老翁盯着她的背影沉下脸道:“如若世子再派人监视与跟踪,吾不确定你们重聚时,她是否会完好无缺。”
赵希言转过身,干瞪着愤怒的双眼,“她敢!”
随后便带着原班人马从庄园驾马离开,在此之前已有一匹马率先回到京城直奔晋阳公主府。
——后院——
晋阳公主坐在后院河池边的树阴底下,蝉鸣在耳边,清风绕裙,马面的裙底与长势旺盛的青草缠绵,金线绣花鞋便藏在了裙底的草中。
几只鲤鱼试图靠近,然风一吹,倒映池面的影子有所变动时,便又吓得窜进了泥中。
黑靴踩踏着茂盛的青草,留下一排浅浅的脚印窝子,最后站定在树阴外,太阳斜照着修长的身影,内侍官恭敬的叉手道:“公主。”
晋阳公主轻轻抓起一把鱼食抛向池中,食香诱鱼,瞬间,那躲在荷叶底下偷凉的鱼儿全都游了过来,争相抢食。
晋阳公主看着这一幕,觉得颇为有趣,“何事?”
“果真如您预见,燕王世子在您离开后不久便带着人寻去了京郊的竹海。”内侍弓腰回道。
“她爱寻便让她寻去吧。”晋阳公主淡然道。
“宫中传来消息。”内侍又道。
晋阳公主回头,忽觉不好,“什么消息?”
内侍近前一步至阴凉处,俯下身小声道:“陛下欲替齐王纳侧妃,选定之人是越国公、中军都督王振之女。”
晋阳公主旋即瞪眼,“他果真是想要废嫡立长吗。”
内侍摇头,又分析道:“王振是五军都督之一,也是陛下的心腹,两朝元老,且功勋卓著,让其女做皇子妾室,这…如今皇子中,汉王殿下已至及冠之龄尚未纳妃,陛下若真想恩承王家,完全可以册王氏为汉王妃,闹这样一出,反而让人起疑与徒增不安。”
“王振如此爱女,岂会让其与人做妾,将之往火坑中推。”晋阳公主道。
内侍旋即又思索了一番,道:“让肱骨之臣做庶长子的妾室这确实是于理不合,但若陛下想扶持长子入主东宫,这太子良娣的身份倒也不会太过委屈,毕竟将来嗣位,良娣是能够成为皇妃诞育皇嗣的。”
经内侍一番分析,晋阳公主越发不安,“王振呢?”
“王振作为人臣,就算再如何宠女儿,也不可能违抗君命,”内侍回道,“如今陛下,有些过于刚愎自用了。”
“不过,公主不必太过担心。”内侍又道。
“此话怎讲?”晋阳不解。
“公主忘记了齐王的夫人,齐王妃林氏吗?”内侍道,“林氏的家世可比王氏要显赫得多,且林氏…绝非平庸之辈,小人闻齐王专宠,试问,什么样的人能让一个备受帝王宠爱的皇子独宠呢?”——
——齐王府——
齐王小心翼翼的回到府中,没有见到王妃,遂令守门的府卫不许入内通禀。
至内院,左右瞧了瞧没有人才敢入屋更衣。
“站住。”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将齐王吓得背后一凉,旋即一点一点的转过身,面对比自己娇小许多的齐王妃,笑眯眯道:“夫人。”
“躲躲闪闪必定有鬼。”齐王妃道,“陛下唤你去做什么?”
“我说了,夫人可不能生气。”齐王凑拢扶着妻子的手走进房中拉她坐下,旋即又亲自倒了一杯茶,走至身后抬手捏起了香肩,“力道如何?可有精进?”
“有什么事就说吧,用不着给我献殷勤。”齐王妃冷道。
齐王遂走至妻子膝前蹲下,哽咽了一番后,小心翼翼的说道:“今日陛下召我入宫,是…要准备给我纳侧妃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大檐帽简称为“大帽 ”,是明代男子的重要正装,接近礼帽性质。
网巾:是中国明代成年男子用来束发的网子,士庶皆可戴,官宦士绅多用作于各种冠帽巾里内束发之用,一般劳作百姓就直接单独戴。
以上首服韩国也有,且出现的较多,影视和现实,但是众所周知,朝鲜是明的附属藩国,王也只是个郡王(同亲王仪)
长什么样子,百度都可以搜到,作者君心目中比较接近女主形象的还是微博上一个太太画的崇祯皇帝(服化道以及气质上)扔个微博先,-温欢-虽然上面啥也没有,之后会把更新消息放在微博与qun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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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你想做王么
齐王说完, 士气瞬间低下,害怕妻子会生气便又连忙解释道:“我心里只有夫人一人,便向陛下推辞, 因而惹了陛下的训斥,我是好说歹说都不成, 夫人也知陛下虽疼爱我, 但他也是最讨厌忤逆之人的,我…”
“好啊, ”齐王妃忽然道, “殿下是亲王,是陛下的长子, 陛下让殿下纳侧妃必然是有陛下的打算,妾作为殿下的嫡妻,陛下的新妇,又岂能如此不识大体。”
齐王为之愣住, “夫人不生气吗?”
“生气?”齐王妃拉起齐王坐到身侧, “这是王府里的喜事, 日后还能多个姐妹相伴,殿下不在的时候, 有人陪着说说话解闷, 妾为何要生气呢?”
齐王还是有些不相信, “夫人…”
“好了,”齐王妃拍了拍齐王的手背,眼中充满了温柔, “陛下可曾告知殿下,是哪家的女子吗?”
齐王摇头,“陛下只说让夫人一人打理王府的中馈太过操劳, 便与母妃商议了纳侧妃之事,至于是谁家的姑娘,陛下未曾说及,不过我出殿的时候恰好碰到了越国公。”
“越国公?”齐王妃疑道,“今日端午旬休,越国公入宫作甚,莫非侧妃人选…是越国公之女。”
齐王摇头,“我也在想,陛下才与我说完就召见了越国公,恰好他又有个尚未出阁的姑娘,还在上次冬猎上大显身手,虽钟意燕王世子,然世子心有所属,便也不可能成就一段姻缘。”
“这于殿下是好事,”齐王妃又道,“想那王振,自陛下还是亲王时就为王府属臣,如今又位五军都督之首,若真是王振之女,那么改立储君的可能性就增了不少,大臣们也该识时务。”
“越国公的嫡女嫁给我做妾…”齐王皱眉。
“是,即便殿下是皇子,身份再尊贵,但王振毕竟是功臣,开国将领之后,满门功勋,让其嫡女嫁为殿下做妾,的确是委屈。”齐王妃道,“陛下这样做,只有一种说法可行得通,便是让殿下入主东宫,许其良娣的身份。”
“可我如今不在东宫也非太子,再说了,我根本不想要什么侧妃。”齐王道。
“对啊,殿下如今还是亲王,岂能委屈功臣之后,寒了忠臣之心,”齐王妃盯着齐王,“陛下这样做,恐怕还有别的目的吧。”
齐王僵住,旋即明白过来,啪的一声拍响旁侧的桌案怒道:“那个胡文杰,上次擅自闯入王府内院,一定是他告诉了陛下,若让我掌权,一定砍了他的脑袋。”
齐王妃听后长吐一口气,抬手轻轻安抚着齐王,“好了,别气了,你父皇最讨厌的就是女子擅权,别忘了张氏的惨案,他又岂能容忍我们林氏一家独大,让殿下同他登基之初一样受制于外戚。”
“可本王并没有受制,本王如此,皆因是爱慕夫人…”齐王连忙解释道。
齐王妃旋即摇头,“殿下的心,殿下知,妾知,可旁人不知,旁人只会觉得,是妾的厉害与林家的势力,才让殿下如此。”
齐王轻挑眉头,“难道就只能听命了吗?”
齐王妃再次摇头,“王家的三姑娘并非等闲之辈,相信陛下也看出来了,因此才会让她入府用来牵制妾身,以及让王家牵制林氏,陛下是在替殿下谋划将来。”
“他管控了我二十几年,日后之事还要插手吗?”齐王表达着心中的不满。
“陛下这样做也是为了殿下好,殿下就不要忧心了。”齐王妃安抚道。
“陛下防备夫人与林家将你们当外人,但我可不,”齐王紧握着妻子的手说道,“夫人是我明媒正娶的嫡妻,你我是一家人。”
“好了,”齐王妃起身,“天气炎热,殿下都闷出了一身汗,先去沐浴洗洗吧,一会儿妾给殿下做点心吃。”
齐王听到点心,也如孩子般高兴的站起,“还是夫人最体贴我。”俯身在妻子额前轻轻落下一吻后才转身离开。
齐王妃望着齐王离去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长廊尽头,脸色也瞬间冷下。
“姑娘。”贴身的婢女在齐王离开后走入内。
“愚蠢之举!”只见齐王妃朝宅子北侧冷冷的道了一句,言罢便甩袖提裙往后院走去——
赵希言扑了一场空,便遣散了护卫独自一人骑马去了晋阳公主府。
陈平与内侍在身后追赶,瞧着赵希言背后隐隐约约不断有血渍浸出,内侍很是焦急的对陈平道:“哥儿身上还伤着呢,这大热天的,又骑马跑了如此远。”
陈平无奈的摇头,“世子倔强起来就和殿下一样,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本就有旧伤,几次复发都还没痊愈,昨儿个夜里刚挨的鞭子,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呀。”内侍紧锁着眉头,眼里充满了担忧,“临前王妃特意嘱咐要照看好哥儿,如今哥儿一身的伤,叫我如何回去交差。”
陈平听后,咬牙狠狠抽了一鞭,坐骑吃了痛,便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陈平追赶上前,阻拦道:“世子身上有伤,先回去处理了伤口再寻也不迟。”
赵希言连忙扯住缰绳,气喘吁吁的坐在马上吼道:“让开!”
内侍见状,连忙从马上跳下,至赵希言马前跪伏叩首道,“顾指挥使若知晓世子如此不顾身体,定会责备自己的。”
见俯首的内侍,赵希言皱眉道:“连你也要拦我?”
“世子再年轻,身子骨也经不起如此折腾。”内侍抬起头道,“若王妃知道了,又该如何的心疼,毕竟自先世子逝去后,您便是燕王府唯一的骨血了。”
赵希言紧握着缰绳,怒火一瞬间涌上心头,是对天地的不公,以及对于世间丑恶人心的憎恶,与对渺小的自己所嫌弃。
“我谨小慎微来到这京城,他们却非要逼我做个叛逆之人,那好。”赵希言的眼神突然变得极为狠厉,用力扯过缰绳,扬鞭挥下,“驾!”
只见坐下白马腾空而起,从内侍弓腰的背上一跃而过——
>>
——晋阳公主府——
赵希言从马上跳下怒气冲冲的跑到晋阳公主府内,这一次,府卫不再恭恭敬敬的迎接,而是直接用身体阻拦道:“世子,公主吩咐了,今日不见任何人,请您改日再来。”
“滚开!”赵希言吼道。
头一次见如此神情的燕王世子,四个府卫相互对视后拱手道:“世子,恕难从命。”
赵希言旋即硬闯,甚至不惜要与府卫动手,幸而有内侍出来阻拦了这一幕的发生。
“世子,公主有请。”出来的内侍抱袖半眯着眼笑道。
赵希言横了一眼众人后急匆匆的入了府,府卫们楞在原地,“公公,公主不是吩咐了不让燕王世子进去吗?”
内侍将视线挪回,冷下脸道:“公主的心思,谁能猜得准呢,这京城里的人谁都可以拦,唯独燕王世子,汝等要三思。”
“公公此话何意?”府卫不解,“难道是因燕王府的权势。”
“汝是公主的家臣,甘燕王府何事?”内侍冷道。
赵希言一路小跑进入公主府的内院,转了几个院子最后在宫女的指引下才找到晋阳公主。
夏风拂过池中的荷叶吹向大步往池边走的少年,圆领袍宽大的袖子被风吹的鼓胀,所谓两袖清风亦不过如此,下赏紧紧贴着修长的双腿,勾勒出极为出高挑身材。
少年顶着风前行,速度便慢了下来,风渐渐变大,明显能感受到迈步的吃力,即便如此也没能阻挡她前进的步伐,斜长的影子一刻也不曾静止,直到最后消失在池边的青草地上。
“找不到人,便上我这儿来讨要了?”
在剧烈的运动与太阳暴晒下,赵希言至晋阳公主府时,后背淡绿色的圆领袍已经被血渍浸满了一大片,脸色苍白。
“你到底把她关到哪里去了?”赵希言问道。
“你明知道问不到,为何还要来呢。”晋阳公主不紧不慢的坐在椅子上静静欣赏着池里新放进去的鱼儿,“作为把柄,岂能轻易还给。”
“我已是公主最大的把柄,这难道还不够吗?”赵希言走近道,“故意引我去,却又空给希望,公主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吾不想做什么,只是警告尔,安分守己。”晋阳公主道。
“你把人还给我,我自会安分。”赵希言回道。
“是吗?”晋阳公主有些不信,“以世子的聪明才智,瑾禾还真不敢冒这个险。”
“顾指挥使是无辜的…”
听着越发孱弱的声音,晋阳公主察觉到不对劲后连忙转身,便发现赵希言的眼神十分迷离,身体摇摇欲坠,大帽都已被风吹斜,即将倒地。
遂一个箭步起身将人搂住,神色慌张道:“阿言,阿言。”
“疼——”
晋阳听到怀中传来了微弱的声音道着疼痛,旋即便发现双手已沾染了她后背的血,心痛不已。
“来人,来人!”晋阳公主将赵希言横抱起,背上的鲜血染红了她的杏色立领长衫,“快传医官。”
“是。”
“等等。”晋阳公主似想起了什么,改口道:“快马去燕王世子府,通知府上的医官来此。”
“是。”
晋阳公主抱着人焦急的一路小跑,随后就近抱进了一间屋子,关紧门窗横又呵斥宫人内侍不允擅闯。
“阿言?”
唤无应答,“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倘若被扣押之人是我,你又会作何呢。”晋阳公主摘下她头上的大帽,轻轻放至榻上让其趴着,一边皱眉又一边伸手拖住胸口,用另外一只手去解盘领的扣子,轻轻解开衣服,便看见了背上再次裂开的伤口,结痂已经被衣服剐蹭掉,几道拇指宽的口子,鲜血直流,怒道:“那姓曹的莽夫怎下手如此之重。”
“公主。”宫人将晋阳公主所需的伤药与热水备好,候在门口唤道。
晋阳公主遂将衣服盖好起身走出门外,接过伤药后又嘱咐道:“世子府的医官来了叫她先在门口候着。”
“是。”
晋阳公主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回到屋内坐至赵希言身旁,轻轻揭开上半身的所有衣裳,原本光滑细腻的背多了几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肉眼可见的疼痛。
因为疼痛,加之警惕性,赵希言趴在床上慢慢睁开眼,吃力的扭头看了一眼后不再紧张,也没有任何反抗。
“忍着些。”晋阳公主拧干一块干净的白布,轻轻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迹,“会有点疼。”
“如果…”赵希言忍着疼痛,眼里的愤怒消散了许多,显然适才晋阳公主的话她在半梦半醒中是听见了的,“如果我不是赵家的子孙,那我所希望的一切,会有可能么?”
“你是赵家的子孙,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晋阳公主道。
“公主为何要反反复复,就像是提醒一样。”赵希言回头望着晋阳公主。
晋阳公主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人,“你想做王么?”
“什么?”
几丝秀发从鬓角处的网巾里偷跑了出来,少年眉目如画,伤痛为其带来了几分柔弱感,时刻颤动着眼前人的心弦,“燕国的王。”
作者有话要说: 场景描写也有弦外之音,注意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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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儿女情长
赵希言瞪着一双淡蓝色的眸子, 眼里充满了不解,“我如今是燕国的世子,父王百年之后难道还会嗣位他人么?”
“朝廷与燕藩势如水火, 如若削藩,你这世子又如何能顺利的成为王呢?”晋阳公主道。
赵希言目光呆愣, 晋阳公主遂抬手轻轻拨动着她耳畔从网巾内落出的碎发, “我的意思是…”
“燕国的王,即天下的王。”
“天下…”
晋阳公主闭起双眼, “你或可觉得我凉薄, 不念手足不念双亲,但你非我, 不知我的处境,也不懂我所想。”
“我入京,不是来争夺赵家天下的,我也从来不稀罕, ”赵希言盯着晋阳公道, “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的, 即便你是…”
“可你若不争夺,赵家便会要了你全家的命。”晋阳公主睁眼提醒道, “儿女情长且放一边吧, 你的人, 我分毫不会动,你也不必成心来气我。”
“我…”
咚咚?——
“爷?哥儿?郎君?可在里头否?”
门外传来赵希言熟悉的声音,不知的晋阳公主遂生警惕轻轻将她裸露的肌肤盖起, 扔回铜盆里的白巾染红了一盆子水。
“是我府上的吴医官,不碍事的,”赵希言道, “不过还要请公主先行出去。”
晋阳公主明白用意,遂起身从屋内走出,赵希言吃力的爬起将中单再次穿好。
咿呀——
们开后,女医瞧见晋阳公主便瞪着眼睛稍楞了一会儿,行礼道:“公主。”
“世子在里面,医官请。”晋阳公主迈出门槛。
女官轻轻点头后挎着医箱入内,“我的小祖宗。”
赵希言趴在榻上一声不吭,女医坐下道:“您怎么又骑着马出去了,这般折腾自己,这伤如何能好全。”
赵希言长吐了一口气,“死不了就成。”
“呸呸呸,”女医连忙道,“哥儿洪福齐天,自有仙人庇佑的。”
“好了。”赵希言解开衣服道,“应是伤口又裂开了。”
女医瞧了一眼旁侧铜盆里的血水,还冒着些许的热气,伤口又在背上,世子总不可能是自己擦拭的,旋即又扭头瞧了一眼门口,明白却不敢问及,“适才明章公公焦急的回府告知我哥儿旧伤复发而晕厥,府里的杨姑娘听后很是担忧,本也要跟随臣前来,但又听是晋阳公主府,便心有顾虑的止了前来的步子。”
赵希言听后趴在床上沉默不语,女官便又道:“臣瞧着她,对哥儿的事甚为上心,眼里所流露的焦急与担忧也不像作假,又是哥儿的恩人,哥儿不如将她纳了,一是还恩情,二是她知晓哥儿的身份,留在外头多少是个隐患,让她进府,虽妃与夫人是做不成,然可给个侍妾的名分,这样一来岂不齐全?”
赵希言听后缓缓摇头,“我尚未查清她的来历,便不敢轻易的信任,如今让她入府也只是掩人耳目,她的心气,并非寻常女子,岂会甘愿为王孙媵妾,待过些时日,我还是要送她回去的。”
女医轻轻处理着伤口长叹了一声,“哥儿有防备之心是极好的,就怕若她是真善,长此以往,会伤了人家的心,女子寒心,可就再难回头了,哥儿虽说也是个女子,但论样貌与武功,哪能叫人不动心呢。”
“吴医官就会在我病重时说这些好听话来哄我。”赵希言道。
女医笑眯着眼,“还记得哥儿幼时调皮的很,受了外伤不肯敷药,每次都要臣费劲心思哄,哪知这一眨眼,哥儿如今都长得如此高了,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我如今是年岁大了,可爹娘却老了,我离开北平府前,瞧见父亲鬓间突然增生了许多白发,再有一个月,便是父亲的寿诞了。”赵希言一边道一边思索着,“不知能否回去给他老人家祝寿。”
“好了,”几刻钟后,女医娴熟的为赵希言换好伤药,并再一次郑重叮嘱赵希言,“哥儿一定要好生将养着,莫要再如此折腾自己了,否则这伤不仅难以痊愈,恐怕今后这疤痕也会永远伴随了。”
“我省得。”赵希言点头,“吴医官先回去吧。”
“日已经落了,哥儿不随臣一道回去么?”女医楞道。
“你先回。”赵希言道,旋即又吩咐,“吩咐府里的人,莫要亏待了杨姑娘,一切事宜都应着她。”
“是。”
女医旋即洗了把手将医箱收拾好起身,弓腰道:“臣告退。”
女医推门走出,却发现晋阳公主还守在门外,听见声响还忙问道:“她的伤如何了?”
“外伤,不碍事。”女医回道。
“为何会晕厥?”晋阳公主追问。
“伤口撕裂时的疼痛与昨夜与今日接二连三的出血所致。”女医回道,“世子已经无碍了,公主请放心。”
晋阳公主这才放心的踏入房中,拿着一身新制的衣裳,侧身坐在赵希言的床沿,“这医官…”
“是我幼时,父亲为我挑选的医官,只服侍我一人。”赵希言回道。
“今日你闹这一出,可知陛下要将王振之女许给齐王做妾?”晋阳公主问道。
赵希言忽然呆滞住,“做妾?”眼里充满了疑惑与不解,“陛下这是要闹哪一出,哪有功勋肱骨之臣给皇帝庶子做妾的,况且王氏与汉王一般大,汉王未——>>
曾娶妻,为何不许给汉王做正妃?就不怕王振会因此心寒吗。”
“陛下先后召见了齐王与王振,像是再谈条件,这条件,你我皆能猜到,”晋阳公主道,“所以你可明白,东宫的处境,形同虚设。”
“先是将探花郎张九昭塞入齐王阵营,如今还将一位功勋卓著的老将之女纳入齐王府,废立之心,昭然若揭。”说罢,晋阳公主将手里的衣裳敞开。
赵希言遂扭过脑袋,先是看着晋阳公主手中的衣物一愣,旋即道:“太子殿下…性格太过于怯懦,作为储君,双亲过于严厉与苛刻,就连公主你…这便会造成他极为依赖身侧近亲之人,如内侍宫女,宦官弄权也是一大弊端。”随后又盯着晋阳公主,似有话却又堵在了口中。
“你是不是也想提醒我?”晋阳公主道。
“公主…太过信任身侧那个宦官了,我入京不过半年,便已见过他数次了,公主府上下对他的尊敬仅次于公主。”赵希言挑眉道,“府里还有属官,不该由内侍独大的。”
“属官是外姓臣子,而伴伴是自小陪在我身侧之人,他无父无母,孑然一身,待我如兄长一般,”晋阳公主道,“因为信任,才交代诸事与他,又与之商议一切事宜,吾虽信任,却并不会将权交予,有些东西,吾自有分寸,论辨识人心,恐世子要差吾一些。”
赵希言皱了皱眉头没有再回话。
晋阳公主盯着她看了一小会儿,见只有肩背缠绕着新的白布,而其余地方还光着便拿起衣服道:“来,试试这件衣裳,府上没有男人,只有伴伴与其他几个寺人在,便也没有男子的衣物,这件直裰是我微服时穿过的,对你来说可能略小了些,先将就吧。”
赵希言瞪着蓝色的眼睛,衣服上还留有洗净之后的余香,“好。”——
——紫禁城——
宫墙巍峨,显得错落期间的人影十分渺小,落日的余晖洒照在琉璃瓦上,金光璀璨,人影映在了红墙上,“小爷,您慢些走。”穿贴里的内侍踩着皇太子的影子从坤宁宫出来。
皇太子一身赤色衮龙袍,个头要矮上内侍许多,因此他只能弓腰跟随,低头俯视的眼睛便一直玉带銙的排方。
“要是摔着了可不得了。”见皇太子越走越快,内侍担忧道。
皇太子忽然停下,内侍便也急忙稳住脚步,“小爷?”
“伴伴是不是也觉得本宫像个孩子?”皇太子回首问道。
“哟,小爷可是奴婢的主子,这做主子的岂会是孩童呢。”内侍连忙道。
“可陛下与皇后殿下一直都这样觉得。”皇太子低眉道。
内侍于是走上前,叉手安抚道:“殿下,在父母眼里,无论多大,孩子永远都是孩子。”
皇太子于是又回身继续向外廷走去,过路的宫人内侍见衮龙袍,纷纷背转避让。
“可是他们都说父亲偏心大哥。”皇太子道。
内侍听后瞪着眼睛一惊,旋即左顾右盼的上前弓腰道:“爷,小祖宗,以后这话可千万别在人前提起。”
“连阿姊都不能吗?”皇太子问道。
“不能。”内侍道,“置身在这紫禁城内,殿下能相信的就只有自己。”
“那伴伴呢?”皇太子又问道。
“也不能,”内侍回道,“奴婢毕竟是外人,殿下不可轻信任何人,奴婢也不例外。”
至外廷两城之间的宫廊时,一阵微风从中吹过,拂起年轻官员的袍服下摆。
主仆二人路遇刚从大殿内出来前往翰林院的年轻官员。
“庶吉士张九昭,见过太子殿下。”张九昭合起青色的袖子躬身道。
皇太子先是近距离打量了张九昭一眼,随后又想起了长姊的吩咐,不敢与之有过多的接触。
“殿下再瞧什么?”张九昭问道。
“本宫只是觉得庶吉士好看。”皇太子解释道。
“殿下才是龙姿凤采。”张九昭道。
“庶吉士真是这样觉得的?”皇太子忽然沉下脸色问道。
“臣,不敢欺君。”张九昭望着此刻与皇帝颇为像的皇太子回道。
皇太子再次抬头瞧了一眼,旋即迎面从张九昭身侧擦过,带着内侍离去,“但愿。”
张九昭端合袖子站在原地,一双深邃的眸子直视着远方,不一会儿,转过身望着皇太子渐行渐远的背影,宫墙阻挡了夕阳,使得人影走向黑暗之中。
张九昭目光深邃,眼里印着红色的衣冠,“犹有以智愚者也,况不及桓公、管仲者与。”
作者有话要说: 伴伴:又称太监、宦官、阉人,一般为皇帝称呼自己的亲信太监,明代广泛使用。
犹有以智愚者也,况不及桓公、管仲者与。
翻译:他们尚且有把聪明当作愚蠢的情况,更何况那些不如桓公和管仲的人呢感谢在2021-07-28 18:40:22~2021-07-29 21:05: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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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吾一质子,何解公围
成德十三年六月, 皇帝下诏,册礼部尚书李文远之女为卫王妃。
同月,宫中又传出皇帝欲册中军都督王振之女为齐王侧妃。
后者则引朝野议论不休, 有文臣上疏反对,尤其是东宫辅臣与太子少师, 然皇帝视若无睹, 又以诏书未下传言为虚拒不接见辅臣,这一举动更加坐实猜疑。
京报上出现的皇家喜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应天府, 尤其是尚不确定的齐王侧妃人选, 经人口舌与说书人及巷间皮影戏添油加醋的说传,令朝廷再次掀起改立皇储风波。
世人皆以, 王氏为齐王侧妃已是板上定钉之事。
——京城·茶肆——
“卫王娶李侍郎之女,乃是端午宴上赢球所赐,亲王正妃之位,也算是李家高攀, 可就是让中军都督王振之女为齐王侧妃, 这一点让人琢磨不透。”戴儒巾的书生们穿着一身道袍, 围坐在露天茶肆的方桌上小声谈论。
“陛下这般做是为哪般?”
“想那中军都督王振,可是朝廷的肱骨之臣, 立有功勋不说, 还手握兵权, 陛下就不怕让其寒心?”
“今上诸位还不知么?疑臣疑妻疑子,即便是像王振这样的心腹之臣也不能完全取得信任,更何况还握有兵权。”
“我看呐, 陛下宠爱贵妃,遂也极为喜爱长子,这样做, 是替长子拉拢,亦也是在试探王都督的忠心。”
“我要是越国公,戎马一生,辅佐陛下登基,而受如此对待,定投向塞北的燕王,不受这屈辱,朝廷要是没了越国公,看谁人能敌燕王。”
“嘘,小声点,这话说出去是要杀头的。”
一阵风驰,马车从旁略过,未做停留,随后驶出街道,向鸡鸣寺走去。
——轱辘轱辘——
“王妃,如今京中到处都在传陛下要改立太子,若殿下成了太子,王妃就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殿下…”
“放肆!”一向温柔的齐王妃忽然斥道,“太子殿下如今在东宫好好的,你我岂能生非分之想,僭越君臣之仪。”
“奴婢多嘴,”婢女低下脑袋,但又因齐王夫妇琴瑟和鸣的感情如今却要被人横插一脚便不住说道:“自年初冬猎,那王振之女在一众文武百官跟前显露,还在御前大放厥词,一看就是个不懂礼数的悍妇,明是燕王世子不要的,却硬要塞到齐王府来。”
“越国公是两朝元老,辅佐今上登基,是朝廷的栋梁,更在军中有极高的威望,越国公的女儿嫁入齐王府做侧妃,实是委屈,但也可见陛下对殿下的看重与厚望。”齐王妃道。
“陛下是最最宠爱齐王殿下的,可是这样一来,王妃就要与旁的女子共侍一夫了。”婢女担忧道。
“只要对殿下有利,纳多少侧妃我都不在乎。”齐王妃道。
“王妃…”婢女挑眉,依旧担心着原本和睦的齐王府内宅,“当真不在乎吗?”
齐王妃旋即长叹一口气,对着婢女柔声道:“他若有心,任多少女子入府都不能将他勾走,若是无心,就算一个也不让进,他也能上外头寻去,有心便不用我去操心,若无心,我操心也没用。”
婢女仔细听着,忽然觉得极有道理,“王妃总是那样大度。”
齐王妃摇头,“不是我大度,而是争来的宠,总有一天也会被争走,你太在意得,便会越发失。”
“那殿下…”婢女有些羡慕又有些不解的望着齐王妃,“对王妃这样的好,王妃平日里对殿下严厉,也是为殿下好,是因在乎,可王府内宅里突然多了一个名义上的妾室,抬头不见低头见,王妃心里定然是不舒坦的吧。”
齐王妃没有否认,而是颇为无奈的闭上眼,“天家的诸多无奈中,皇家父子,先是君才是父,君命不可违,你能有什么办法呢,位卑之人,能做的就只有将苦咽下。”
齐王妃长叹,旋即睁眼掀开轿帘,喧嚣与卖货郎货架上的琳琅满目从她眼前一晃而过,从着装上判断,街道上多为男子与底层女子,而富贵人家的女儿多是养在深闺极少出门,“我自出嫁前,只在每年的上巳日得以随族人出府,殿下与陛下及其它皇子皆不同,能嫁入齐王府,何尝不是我之幸呢。”——
——越国公府——
宫中传出的消息,像有人刻意将其扩散般,一夜之间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王氏沉着怒火将京报甩至父亲跟前,“爹爹推辞,陛下便给爹爹时间考虑,而如今整个应天府都知道了女儿将要嫁入齐王府为妾室,这分明是在逼迫爹爹,说什么要爹爹负责新军,辅佐齐王,这明摆着是在试探爹爹,东宫储君尚未更立,皇后仁德,太子无错,陛下一人难以撼动群臣与李氏,想要改立储君,除非储君消失于人间…”
“放肆!”王振怒斥道,“为父食君俸禄,是赵家的臣子,岂能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可是陛下只将您作为一颗棋子,女儿若入了齐王府,您便要与东宫为敌,父亲愿吗?”王氏问道,“倘若东宫失势,储君更立,齐王入主,那么林氏便会成为权重的外戚,届时我们王家还要与林氏对抗,又或者,爹爹舍弃门庭与两位哥哥的前程,一家人龟缩起来,偏安一隅。”
“东宫太子是皇后嫡出,无过岂能轻易更立。”王振拉着一张苦皱的脸,内心挣扎万分,一边是自己秉持了一生的忠君之念,而另外一边则是自己的至亲骨肉。
“陛下让我嫁给齐王,不就是要逼爹爹辅佐齐王么?”王氏寒心道,“如若不然,您便会见到女儿在齐王府的惨境。”
王振抬起头,湿红的眼里透露着为难,“我会去同陛下说,拒绝这门婚事。”
“父亲不辅齐王,”王氏瞪眼道,“在陛下眼里就是——>>
不忠。”
王振闭起双眼,内心痛苦不堪,“我王振,一生为国征战,驰骋疆场半生,立下无数战功,凭此还不够证明忠诚吗?”
“君王要的是绝对的忠诚,是即便是错误,你也要听命于他。”王氏道,“何况爹爹是武将,手里还有一支亲军。”
王振从太师椅上坐起,王氏见之,上前阻拦道:“父亲要去哪儿?”
“诏书还未下,我去向陛下进言,国君如此做,大明的社稷就要毁于一旦,我王振可以死,但大明不可以乱。”王振道。
“父亲这些话,朝臣劝谏的还少吗,陛下已经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谏言了,父亲信不信,您若今日进宫驳了旨意,陛下明日便会让锦衣卫摘了府中门匾。”王氏劝道。
“那要如何?”王振一脸愁苦的问道。
“爹爹不愿背君,女儿也不愿嫁入齐王府,终是不得齐全的,可躺若女儿死了,这些烦恼,便也不复存在。”王氏突然心如死灰道。
王振瞪着眼睛心中一震,旋即上前死死拽住女儿的双手,“你不要做傻事,为父绝不会让你嫁给齐王为妾。”
“来人!”
“都督。”王振几个亲信推门入内。
“给我看好姑娘。”王振吩咐道。
“是。”
“爹爹要去哪儿?”王氏焦急的看着父亲。
王振回头瞧了一眼正被自己亲信拦住的女儿,旋即离去。
嘶——
一声马鸣,示着王振已经乘车从府中离开——
——燕王世子府——
从京郊入城,穿短衣的车夫将马车赶至金川门城边的燕王世子府门前。
王振穿着一身青布直身的宽大便服,头顶四方平定巾,使得守门侍卫迟迟未曾认出。
“燕王世子住京宅邸,闲人止步。”门卫抬手阻拦道。
王振留着长长的花白胡须,长衫衬得一身正气,旋即抻了抻宽袖拱手道:“在下正是来求见燕王世子的,还请几位大人通融。”
门卫见老头身上衣着的用料极好加之非普通百姓的气质,遂客气道:“世子去了鸡鸣寺还未回,老爷若想见,便要在府外等一等了。”
——轱辘轱辘——
叮当——
悦耳的铃铛声从身后响起,马车停稳后,赵希言先行从车上下来,随后又转身扶着同乘的女子走下。
入府时望着门口等候的老翁愣住,“王都督?”
“奴见过越国公。”杨书瑶福身道。
王振瞧着燕王世子,旋即打量了一眼身侧随同的年轻女子,二人动作亲密,差点让王振打消了念头,可又想到日后的艰难处境,还是站住了脚跟,拱手道:“世子。”
赵希言拉着杨书瑶从王振身侧略过,迈进府中道:“越国公好雅兴,瞧着这身装扮,究竟是什么风能将您给吹来?”
看门的人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老头便是大名鼎鼎的越国公王振。
“下官恳请世子解围。”王振看着赵希言的背影连忙喊道。
赵希言止步,回头望着门槛外焦急万分的王振,“吾一质子,何解公围?”
“您是燕王的世子,您若出面,圣上岂会不答应。”王振道。
“明章。”
内侍上前道:“小人在。”
“酷暑难耐,请越国公入府喝杯消暑的茶吧。”赵希言迈步道。
“是。”
而后赵希言便带着杨书瑶先行回了内宅更换已经汗湿的衣物。
赵希言站在镜子前仔细的端详着自己,“这双眼睛,只有流有云中张氏血脉之人才有吗?”
“世子又在想今日在鸡鸣寺中齐王妃所说的话了?”杨书瑶从旁道。
“当年诛杀外戚张氏一族,是其因权重,但太子是陛下至亲骨肉,为何也…”赵希言皱起眉头。
“燕王殿下与王妃真的不曾告知世子?”杨书瑶问道。
赵希言摇头,“母亲不曾提,我便也不敢问,父亲倒是说过,但并不详细。”
“世子既然想知道,为何不去问晋阳公主呢,”杨书瑶道,“公主自幼生长在紫禁城中,皇帝特许,馆阁出入自由,以公主的心思之深,岂会放过那些尘封的密卷,况且公主的老师还是前翰林学士,负责编修国史,对于当年之事的真相,岂能不知。”
赵希言侧头,眼睛一定,“姑娘对京中局势,倒是知道的极清楚。”
杨书瑶对视着,不慌不忙道:“世子忘了么,奴的出身,燕春阁聚集王公贵族,什么样的消息没有呢。”
赵希言侧着脑袋,眯眼微微一笑,“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王都督的品行得遇明君,只可惜皇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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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
一个时辰前——鸡鸣寺——
普济塔耸立于山间的鸡鸣寺中, 僧人的诵经声不断从塔周传出。
寺院的主殿,大雄宝殿中挤满了前来祈福的香客,而旁侧的观音殿相比较, 便要显得稍冷清,偶有几个求子的妇人进出。
观音殿与诸坐北朝南院殿不同, 殿门开南北两侧, 殿中设一道隔墙,留两侧通道, 观音像并不在大殿的正中央而在隔墙后壁, 遂成坐南朝北的格局。
婢女扶着齐王妃绕过大雄宝殿与嘈杂的人群来到清静之地。
观音殿内满堂香火,案上也摆满贡品, 说明其香火并不少,齐王妃提起裙摆跨入殿内。
“王妃。”
齐王妃接过香烛,跪地供奉,“今日前来, 不为求子, 但愿府中上下祥和安宁, 诚请菩萨保佑妾身夫君,平安顺遂, 无病无灾。”
哒哒——
皮革质地的靴子踏响殿内的石砖地面, “问菩萨为何倒坐, 叹众生不肯回头。”大殿门口传来少年清脆爽朗的呼声。
“可巧,嫂嫂今日也是来向观音菩萨求福的么?”赵希言绕过正殿见到跪拜的齐王妃时旋即止步问道。
“世子,我家王妃月月都来供奉观音的。”一旁的婢女解释道。
“原来如此。”
“世子也信佛法么?”齐王妃叩拜完后缓缓起身, 转头问道。
“嫂嫂好。”赵希言很是客气的作揖。
“王妃万福。” 身侧随同的女子遂也福身。
齐王妃楞看了女子一眼,旋即对赵希言微微福身,“小叔叔万福。”
“言虽不信奉任何, 但是这鸡鸣寺是太.祖高皇帝敕造,身为儿孙,总要来看看的,可前头的大雄宝殿实在太多人,瞧着观音殿这边清静便过来了。”赵希言回道适才齐王妃所问。
“世子身侧这位姑娘?”齐王妃楞道。
“京报上那位。”赵希言笑眯着眼,毫不遮掩的回道。
“难怪,”齐王妃打量着杨书瑶,“姑娘有过人的才艺,又加之这惊为天人的容貌,问世间男子,谁又能拒之呢。”
“王妃过誉,国朝不乏有才的女子,容颜也终会逝去。”杨书瑶回道。“以色侍人,能得几时久。”
“倒也对。”齐王妃道。
赵希言左顾右盼的瞧了瞧,齐王妃便望着观音道:“适才世子所言,正是这观音殿与世人的告诫,众生迷惑颠倒,观世音菩萨便现颠倒之相以告诫众生转身即是正道。”
“便是佛陀常说的,回头是岸?”赵希言问道。
“众生因何迷惑颠倒?”杨书瑶忽然开口质疑,“倏变于道,殊途同归,又何为正道?佛法所教,无非是叫人舍弃。”
齐王妃再次审视着燕王世子身侧的女子,柔笑道:“世间存多少人,便有多少条道,正如,你我所走之道皆为不同,正道,并非释义三言两语可明,世人皆有所信,你我皆是,世人求佛,无非是求一个心安与盼头,不至心神皆空,信念全无,姑娘又何必当真。”
杨书瑶未作答,而是抬头望着石壁上的观世音,“无人见过真佛,然苍天却是举头三尺可见。”
“长生天。”齐王妃忽然道,“这是北方所信仰的神,不过如今天下一统,哪还有什么南北呢。”
“中原是无南北,但关外还有塞北诸胡。”赵希言插嘴道,“嫂嫂出生于京城,应是没有去过草原的?”
“我倒是忘了,世子随燕王殿下居住在北平府,燕王妃出身塞北的云中,”齐王妃抬头盯着赵希言,“故而世子这双眼睛,生得当真是好看。”
“他们都说言长得像母亲。”赵希言回道,“尤其是眼睛。”
“汉人的眼眸如琥珀,异色,我只见过从西域来的商人及使者,倒是也曾听齐王府里几个老太监说过,曾经的外戚张氏,族人眸色近乎一半有异,未曾亲眼见过燕王妃,时间又过去久远,究竟如何我也不得而知,”齐王妃道,“直到今日近处瞧见了世子,倒也证实了他们的话,世子容颜俊美,这双蓝眸更是点睛之笔。”
“嫂嫂夸奖,言无长处,容貌是爹娘给的,便也没什么好拿来称赞的。”赵希言道。
“话虽如此,但世子在端午宴上的一骑绝尘,可谓惊艳,真功夫非一日可成,可见世子的天赋异禀与勤学善思。”齐王妃又道。
咚!——
“王妃,时辰到了。”婢女闻钟声提醒道。
“今日时辰不早,就不陪小叔叔了,改日来府上做客。”齐王妃道。
“嫂嫂慢走。”赵希言笑眯眯的目送道。
杨书瑶盯着齐王妃的背影,直至远离,“林氏几代人皆为谋士,擅言谈,攻谋略,齐王妃…太过温柔,便显得失真了些。”——
——燕王世子府——
回忆又在赵希言脑海中浮现,杨书瑶见她笑得如此失真,并没有太多的在意,而是独自走回梳妆台前坐下,�是卸了一队耳坠,旋即补了些许脸上已沾染了风尘的妆容,淡淡道:“世子不信奴,奴也没有办法。”
赵希言旋即走近,至杨书瑶身后,俯身弯下腰,双手撑在桌沿上将人完全圈在怀里,贴至耳畔轻声道:——>>
“齐王妃所言长生天,是何意思?”
“世子生于北平长于北平,岂会不知长生天为何物?”杨书瑶不慌不忙的反问道。
赵希言旋即起身,负手道:“所谓长生天即是塞北的腾格里神,即天神,主宰万物,这是诸胡所信仰的最高神。”
“所以呢?”杨书瑶扭头,“世子是想说奴非汉人?”
“杨姑娘的样貌的确不像。”赵希言道。
“世子应查过奴的出身吧,所以不用奴再来解释一遍,奴的生母并非汉人吧?”杨书瑶反问道。
赵希言随后勉强的笑了笑,“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姐姐别生气嘛。”
“如今世道之乱,人心不古,世子有疑心也是正常。”杨书瑶道。
赵希言随后将衣服解下换了一身便服,只用网巾裹发,而将沉重的冠冕弃在了一旁,“王老头还在中堂等我呢。”
“世子这一去,可要迎王姑娘进门了。”杨书瑶坐在椅子上提醒着迈步出门的人。
赵希言旋即将已经踏出门槛的脚收回,宽松的直裰穿在身上显得身躯极为瘦长,背起双手笑眯眯道:“怎么?姐姐是怕燕王世子妃之位另许她人了?”
杨书瑶停下手中的动作,侧头与之对视,柔和的风从窗口吹入,轻轻拂着屋中内外相隔的珠帘,悬垂的珠子碰撞一起,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淡蓝色的眸子正凝神注视,似在等待一个满意的答复。
杨书瑶见之,一手搭在案桌上,一手放在腹前的腿上揉捏,旋即闭眼轻叹了一口气,“不论私心,且论世子处境,皇帝将王氏推向了绝境,水太浑浊,世子不可能救得全身而退的。”
“姐姐可知道,言从踏出北平府那一刻就在赌,一场未知的赌局,永远无法猜测输赢,就在濒临死亡即将输的那一刻,你让我重获新生,但是赢,依旧遥遥无期。”赵希言正对杨书瑶,隔着微微晃动的珠帘合起双袖微微弓腰道:“已是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惧怕呢,虽不知姑娘接近的目的,然愿再赌一次,最坏者,不过是将命还与姑娘。”
柔和的风忽然变得狂躁,竹竿撑起的窗户咯吱咯吱作响,望着剧烈晃动的珠帘,门口已然空空如也,而女子的眼中,也不在无动于衷的变得红润。
——中堂——
赵希言顺着一阵穿堂风,不紧不慢的走入,桌上的茶王振一口也不曾动。
“世子。”见人出来,王振连忙起身握住赵希言的手。
“王公勿要忧心。”赵希言推着王振坐下,“天气炎热,坐下来喝杯茶�。”
“事态紧急,老朽寝食难安多日,又哪里喝得下茶。”王振愁苦道。
内侍又上来两杯茶,将王振之前那杯换下,赵希言端起杯子一口便喝去了大半,道:“王公亲自跑到寒舍,究竟是为什么?”
“朝廷的消息,世子难道不知道?”王振疑道。
“王公是说卫王殿下娶李侍郎之女一事?”赵希言想了想问道。
“不,”王振否认,“是小女之事。”
“哦,”赵希言恍然大悟,“可那不是民间的传言么,王都督功勋卓著,陛下怎会让王都督的嫡女做皇子的妾室,岂不荒唐吗。”
王振听后,脸色变得极为难堪,甚至都不知该如何解释,“民间传言…是实事,陛下召我,亲口所言,而今婚事,便只差翰林院的诏书下来了。”
“这…”赵希言滞住,旋即覆手咳嗽了几声,“齐王是贵妃之子,且是陛下的皇长子,深受陛下宠爱,太.祖高皇帝建国之初便有亲王共立两妃的�例,王公又有何忧呢。”
“世子,事到如今,您就别再糊弄老朽了。”王振直言道。
赵希言听后,便从座上负手起身,一改方才嬉笑的脸色,问道:“汝是不愿令其女为妾,还是不愿卷进立储的党争中?”
“皆有。”王振回道,“东宫乃嫡出,宗法制乃祖宗旧制,本朝岂可随意更改而令国本动摇。”
“公不愿,当面圣可拒之,今来寻吾,吾又如何能解公之围?”赵希言问道。
“小女自冬猎得见世子真容,便心生爱慕,世子又是燕王之子,陛下岂会驳燕王府的颜面,所以老朽恳请世子答应两家联姻,以救王氏之危。”王振恳求道。
“王公凭何觉得,吾会答应联姻呢?”赵希言问道。
“本朝弊端,藩王权重,累世至今,剑拔弩张,天子与王,只可存一。”王振走上前,“若世子肯出面,老朽…”
赵希言抬手打断,旋即负手走出中堂,任风吹拂全身,无奈叹道:“王公不该来此,我也帮不了你。”
“为何?”
作者有话要说: 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南京鸡鸣寺的槛联(非明代出现,架空勿考)
本书的皇帝不像《女庶王》里的皇帝,至少会把国家放在第一位,虽然同样自私,更趋向一个现实的人,有私心与偏心以及固执与刚愎自用,还有点逆反心理,而不是被皇位与国家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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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多情不如寡情
清风略过一袭长袍, 孤影林立在屋檐下,“燕王府赤胆忠心,绝不会做叛主之事, 且我已有心属之人,王公如此做, 岂不害了令爱终身。”
“可事到如今, 还有谁可救我们王家呢,”王振垂头丧气的后退了几步, 垂下的双手微颤, “想我王氏,满门忠烈, 今怎就落得一个如此下场。”
“与疑主而言,功高最是忌讳,吾若答应,这趟浑水只会越搅越浊。”赵希言负手背对着王振, 侧头道, “王公是忠贞之臣, 走到这一步实在令人唏嘘,吾蒙圣恩留京, 实为质子, 王公之难, 实在无能为力。”
朝廷局势不稳,与藩王之间的关系剑拔弩张,赵希言深知, 朝廷不敢动藩王,但藩王也不敢轻易反叛朝廷,塞北诸胡皆恨燕王入骨, 养精蓄锐多年有卷土重来之势,若贸然南下,恐腹背受敌,作为燕藩世子,入京不过是为稳局势,若搅了这趟浑水,只怕自己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叹息声连连从赵希言身后发出,赵希言也只得无奈的摇头,“王公若想保全,便自去冠冕,请罪于圣上,卸手中权力,归野山林。”
王振听后缓缓抬起头,双目微红的盯着转身劝解的赵希言,似心有不甘的将披风解开,旋即同时扒开直身与中单的交领,系绳经不住力道而被扯断。
王振露出满身伤痕的臂膀,一道道指粗的刀口多是砍在了胸前,“老夫纵横疆场,戎马半生,几经生死,不负祖宗,才换来今日之耀,无罪却要负荆请罪,两子投身军戎,也要因此断送前程,老夫岂能甘心。”
“明章。”赵希言唤道。
内侍明白意思,动作极快的寻来了一件旧道袍,“哥儿。”
赵希言接过,欲替王振穿上,“吾也替王公可惜,况且王姑娘还于吾有救命之恩,只是吾…不能拿燕国与整个大明的社稷做赌注,塞北还有诸胡虎视眈眈,全凭燕国与王父震慑,否则君上,岂敢在朝中如此对待能臣。”
王振旋即抬手阻拦赵希言的披袍动作,随意的穿回了自己的衣裳,收回悲伤情绪迈出中堂。
赵希言拿着旧衣服僵在原地,见王振离开,抬头提醒道:“某的话,望王公三思。”
王振止步在庭院的砖道上,回头道:“世子自生下来便是皇家血脉,锦衣玉食,不会明白我等军人拼杀之苦。”
燥热的风带起一阵蝉鸣,老翁最终消失于拱门外,本陪同在庭院石阶下的内侍再听见中堂东侧拱门响起的脚步声后朝赵希言走去,接过手中的旧衣,旋即叉手后退离。
院中只剩穿堂而过的风,赵希言垂着一只手伫立在原地。
“世子可是难过?”杨书瑶上前问道。
“毕竟,王氏与我也曾有恩。”赵希言垂头道。
“现下局势,世子无法救的,让王氏成为世子妃,王家的处境与世子的处境都会变得极为艰难。”杨书瑶道,“王振既固执又不甘心。”
“王家的荣耀是几代人用血肉拼杀出来的,岂能甘心就此放手。”赵希言道,“塞北不安宁,从上次大朝会便可看出,鞑靼部的郡主受伤归国后,鞑靼的王已然将过失归结于明廷,设宴邀诸部于王廷,蠢蠢欲动,如此时机,燕国不能与朝廷再有干戈,说到底,人心终究是自私的,我也不例外。”
“世子有时…”杨书瑶稍顿,“也是个性情中人。”
“是吗?”赵希言侧头反问。
杨书瑶未给肯定,“多情不如寡情,风流多情,害人害己,寡情…”
“寡情如何?”赵希言追问。
“薄情寡义之人一但动心,可谓之深情,可笑世人总把多情当做情深,殊不知,多情之人最是无情,人活一世,当断则断,世间哪有那么多难舍难分,离了另一伴,难道就不活了?”杨书瑶回道。
赵希言楞看着她,旋即又好像并不意外她会有此番言论,“姐姐还真是,对自己的所有物一贯强势,不过…”
“不过什么?”杨书瑶道。
“你和孙姑娘一样,都太过理性,不对,”赵希言转了转眼珠,“还有个女子,比你们都要理性。”
“世子所言是晋阳公主吧。”杨书瑶直言道,“听吴医官说,世子晕厥,公主比谁都紧张,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也遂了世子的意,得偿所愿。”
谈及晋阳公主赵瑾禾,赵希言适才放松的脸又瞬间凝固,“我此次入京,目的有二,除了故意为质保边境安宁,还有便是想知道我母亲张氏一族,当年事情经过的真相,适才我没有对你说实话,其实是…每当我问及,母亲色变,父亲含糊其辞,燕王府上下具不知,整个燕国没有人敢议论,幼时我并不知晓这些,直到进京那年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有个姨母,是圣上的嫡妻,我想知道,陛下为何要屠我外祖张氏满门,害我母妃终日郁郁寡欢。”
“奴不是说了么,世子想追寻真相,可找晋阳公主,若非过分要求,我想,公主当不会拒绝世子,”杨书瑶抬头盯着赵希言道,“任何。”——
——卫王府——
有宗人府及礼部帮衬,卫王府上下张灯结彩,并由卫王亲自督促府中陈设与新房。
“殿下。”
卫王穿着一身赤色的衮龙袍走入后院,听得笼子中被拆散的双雁正在隔空叫喊。
卫王检查着册子上的礼单,吩咐道:“将要过门的王妃是我卫王的元妃,府中将来的大娘子,六礼不得有一丝闪失。”
“是。”
“殿下。”一老太监走至卫王身侧,招手贴到耳畔小声嘀咕道,“越国公王振便服去了燕王世子府。”
卫王听后脸色一沉,左右见之皆作叉手礼弓腰退下。
卫王侧头紧皱着眉目确认道:“王振去了燕王世子府?”
“奴婢亲眼所见。”太监回道。
卫王深陷的眉头遂开展,“那王振定然是不想委屈自己的女儿嫁——>>
给齐王为妾,遂厚着脸皮去求燕王世子。”
“殿下,”老太监再凑近一步,“陛下此举,无疑是想要更立齐王为太子,先是替齐王娶了林氏,如今又是在军中颇有威望的越国公之女王氏,齐王若有这两大家相助,便能与东宫抗衡,再加之陛下不断施压外戚,偏袒齐王,这东宫储君之位,危矣。”
卫王负起双手,“陛下诸子,有嫡子入主东宫,群臣庇佑,吾本不想争这大位,奈何陛下如此弄权,我又素来与齐王不和,若他登大王,恐怕我连亲王都没得做了,何况之国。”
“陛下的诏书尚未下达,若齐王得王振,则如虎添翼,还请殿下早做打算。”老太监提醒道——
翌日
京城各市街道与往常一样,卖货郎的挑担周围挤满了扎着总角与垂髫的孩童,上面插满各式各样的玩偶与糖人。
旁侧便是一家老店,招牌林立在街边,小二日日擦拭,遂显得油光发亮,极为醒目,又有人走出店门站在街头大声吆喝,“盐水鸭,应天府名产,今日珍品,鲨鱼筋。”
叮当——
随着一阵铃声响起,车架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店门口,小二一瞧拉车厢的几匹马不凡,加之那车檐底下悬挂的金铃,便如来了个财神爷一样,极为热情的上前招呼,“爷可是要入店吃鸭子,咱们店可是百年老店,全京城最有名的盐水鸭…”
“有鱼翅么?”车架主人掀帘问道。
“有有有,爷说的可是沙鱼翅?”小二详问道。
“对,我要带走,一个时辰内色味不变,且不能洒一滴下来。”
“咱们店的菜,不但色香味俱全,还管送到家门口,因此爷的要求便放一百个心吧。”小二笑眯眯道。
车主人遂将车帘放下,从内弓腰走出,幞头与一身杏色道袍外披着褐色罩甲,像极儒生,让人极难与先前的纨绔联想到一起。
“需等些时辰,爷请入店稍等。”
“我省得,你叫厨子莫要着急赶时,这等美味,自然是要些时辰出来的。”车主人道,“做好了,吾另有重赏。”
身后的随从便从琵琶袖里掏出钱袋取出一锭金子置于桌上。
小二见了金子,眼睛直冒着光,“爷爷稍等,小的马上就去。”——
半个时辰后,太阳升起,马车从店子驶离,抵达晋阳公主府前的石狮子旁。
叮当——
府卫寻着铃铛声,急忙跑下阶梯迎人,赵希言从车上下来,接过内侍手中的食盒,“你们不用跟随了。”
“是。”
这一次,晋阳公主府的府卫没敢再拦,而是听到铃铛声的第一刻便有人动身入内通报。
“公主就在后院河池的亭子中赏花,世子过去便是。”出来的内侍笑眯眯道。
赵希言瞧着眼前这个朝自己半眯着眼睛嬉笑被晋阳公主赐以亲切称呼的内侍,年纪并不大,唇红齿白,自觉与自己有那么几分相似,但容貌是远不如的。
打量了一眼后,旋即轻车熟路的自己摸去了后院。
亭子建于河池中央,精阳六月,因是上午,荷花便迎着朝阳开满了整个池子。
哒哒哒——
夫子履踏上连接池亭的木桥,守在桥头岸边的宫人未加阻拦,只轻轻福身行礼道:“世子万福。”
脚下的木板伴着腰间悬挂的禁步同时发出声响,旋即由急切变得缓慢最后沉稳下来。
柔风吹过荷池,属于人身上的特有的味道飘至亭内,倦怠于栏杆旁的女子缓缓道:“今日又是什么风把世子吹来了。”
赵希言迈进亭子将食盒放在圆桌上,合着袖子弯腰躬身道:“烈日杲杲,暑气熏蒸,言,特来探望公主。”
倚栏杆而侧坐的晋阳公主遂撑着手回头,见赵希言如此装束,眼前一亮,“世子今日着装,倒是显得温文尔雅,这是要改性了么?”
“改,当然改,”赵希言走进一步,声色轻柔,“言愿为公主而改。”
晋阳公主眉头稍皱,“又在胡诌了。”
“公主尝尝这个。”赵希言将食盒打开,将碗羹汤从瓦罐中倒置瓷碗内,用勺子轻轻搅了搅奉上前。
晋阳公主定睛一瞧,“鱼翅?”
“公主果然见多识广。”赵希言笑道。
“皇后殿下是南人,”晋阳公主道,“我只是瞧过罢了,听闻此物海上独有,极难寻之,遂价格极珍,可比龙涎。”
赵希言又笑道:“是,药圣曾著书有言:沙鱼,古曰鲛,今曰沙,是一类而有数种也,东南近海诸郡皆有之,形并似鱼,青目赤颊,背上有鬣,腹下有翅,味并肥美,南人珍之。”
“可花了言不少银子呢。”就在晋阳公主准备浅尝时赵希言又笑眯眯道。
晋阳公主遂放下汤匙,“说吧,世子携羹汤献吾,意欲何为?”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其实是女朋友催我更的…
小赵解释鲨鱼的话出自李时珍的《本草纲目》
郑重提示: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保护动物,人人有责哦。
服化道可百度搜名词,另外我在微博上也会偶尔放一些我觉得符合小赵形象或者其他女配,以供画面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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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身世浮沉雨打萍
一阵微风拂过河池, 满池的荷花随风摇曳,叶片中间的水珠顺着倾斜的叶脉流出滴在了莲蓬上。
赵希言抱着袖子端站在赵瑾禾身前,风吹过衣摆, 卷起幞头垂悬于脑后的两根长系带,遂低头笑道:“真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公主。”
“谓何事?”晋阳公主抬头看着赵希言爽朗的笑容, 再次问道。
“公主曾记否, 言初次入京时,公主无意间提及的废后张氏。”赵希言对视道。
“你是想问张氏一案的来龙去脉?”晋阳公主反问。
赵希言微微点头, “再如何, 张氏都是我的外祖,那年我随父归国后问及, 他们不仅不肯告知,还严加训斥,告诫我不可再提,京中有陛下的明令, 但燕国远离京城, 父亲又为何要如此遮遮掩掩呢, 言百思不得其解,也想不通。”
“世子是好奇张氏灭族的原因, 还是自己呢?”晋阳公主问道, “纵使燕王殿下对世子百般宠爱, 但每当对镜之时,世子总会心生质疑的吧。”
赵希言转身走至栏杆旁,有荷叶阻隔风吹, 池水遂十分平静,池中倒映着少年的身影,身材高挑, 眉目清秀,“我听闻云中张氏异于其他诸胡,不但女子生得貌美,就连男儿都个个生得眉目如画,不光如此,还兼得一身好武艺。”
“若非如此,张氏又岂能获赐汉人姓氏,武宗时,位列十大开国元勋之首,配享太庙,”晋阳公主道,“的确,我也曾为张氏一案好奇而追查过。”
“所以言今日特来讨教。”赵希言合袖躬身道,“望公主成全。”
“理由呢?”晋阳公主问道,“凭何觉得吾会告知于你?”
“我…”赵希言忽然愣住,旋即微闭双眼再次揖身,“任凭公主差遣。”
晋阳公主旋即认真的喝起了羹汤,“不得不说,南人吃住,都甚为精致,世子这汤,吾很满意。”
赵希言听后,喜出望外的走上前,“公主若喜欢,言日日给公主送来。”——
——大理寺——
一束阳光透过密阁上方的纸窗洒进阁中,给阴暗幽森的内室带来一缕光明,阁中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堆砌齐整与装订成册的纸张以及卷起留有吊牌的竹简,有些宣纸还被裁去了边角,整齐划一的摆放着。
晋阳公主带着赵希言从一排排书架旁略过,来到最深处也是最为阴暗的角落。
赵希言小心小心翼翼的提着灯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整栋档案库都给烧着了,望着一排排木制书架,里面的卷宗堆积如山,“这都是本朝累积起来的案件么?”
“自太.祖建国,本朝尤为重视律法,刑部与大理寺每年都会派遣官员外出办案,凡天下命案,都要交由大理寺与刑部审理,地方官员无权断生杀,这些大案的案底自然就落在了大理寺中,还有一些无头案,至今还堆放在此,”晋阳公主站定在一座书架前,架上的案卷却寥寥无几,“张氏一案当年只是陛下有旨意不允任何人再提起,然大理寺与刑部的案底却是未被消除,只是卷宗都被存档封起来了。”
“当年是张氏欲要废除今上,扶持年幼的皇太子登基,这才被判谋反之罪,九族尽灭。”赵希言望着晋阳公主道。
晋阳公主抬头望着书架最顶端那一层,“是,你所听到的,并非都是传言,如你适才所言,便是当年的事实。”
“为何啊?”赵希言不解,“废后之子已经是皇太子了,张氏为何如此心急。”
晋阳公主踮起脚尖抬手去抅一卷书架顶端封藏在布袋里的竹简。
赵希言见状,遂绕至她身后,极为轻松的抬手取下。
少年的前胸贴着她的后背,阁中安静的可以听见心跳,烛火的光芒有限,不足以支撑这座庞然大物中的黑暗,晋阳公主微微侧头,便可见幽暗之中那张精致的侧颜。
人声停止后,气氛变得有些僵凝,“是这卷吗?”赵希言忽然低头问道,晋阳公主攥着胸前的双手一愣。
见无反应,赵希言遂再次喊道:“公主?”
晋阳公主听后连忙点头,“是。”
赵希言遂将其从架子上拿出,“给。”
晋阳公主接过,轻呼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复。
“当年武宗共有嫡庶二子,双双成年后却依旧未立皇储,朝廷遂起党争,今上虽为嫡子,可是先帝偏爱最像自己的幼子,且幼子立功无数,在军中有极高的威望,又作为皇子,自然有无数大臣拥护,在这种处境之下,今上便求娶了张氏女,张元帅是先帝最信赖与器重的肱骨之臣,年逾古稀,三朝元老,之后凭一己之力保得今上入主东宫,但是废后张氏姊妹,也就是你的姨母与你母亲,二人虽貌美,却身体孱弱,尤其是废后。”晋阳公主拍了拍卷轴上的灰尘,“储君确定后,你父王才娶了你母妃,而后便带着你母妃之国去了燕国的封地,没过多久先帝驾崩,今上继位,太子妃顺理成章的成为了皇后,而张氏也成了一手遮天的外戚,半年之后,张皇后有孕,然那时,张皇后身体欠佳已多时,为皇嗣,遂命御医尽全力保下胎儿,今上登基的第二年春,嫡出皇嗣降临,宫中大喜,殊不知皇后为诞皇嗣差点丧命,自此之后,张皇后的身体每况愈下,帝与外戚的关系也越变越紧张,几个月后,在外戚张氏的威逼之下,将还在襁褓中的皇嗣立为了太子。”
“在此之后的两年中,今上与外戚张氏开始了周旋,因皇后不能侍寝,便陆续有良家子选入宫中,其中就有齐王——>>
的生母,周氏。”晋阳公主继续道,又将卷轴展开递给赵希言,“这是大理寺的存档,当年张氏谋反的经过都详细在案。”
“明…庚子,外戚张氏…聚死士于庭,以羽林卫城防之便,夜潜皇宫,欲废帝…”赵希言拿着展开的竹简放在灯光下仔细阅览。
晋阳公主盯着她看书时的认真模样,继续道:“你外祖是跟随□□.高皇帝打天下的元勋,武宗薄命,驾崩得极早,今上登基之初势微,完全不能与外戚张氏抗衡,直到册立皇太子的一年后,你外祖突然病逝于国公府,你几位舅舅因恩荫皆被册封为侯伯,又由你外祖做铺垫,遂掌朝廷机构要职,然威望与能力皆不及你外祖,唯长子还立有些军功,但其野心极大,今上在你外祖辞世后,便开始清理外戚,剪除羽翼,两年之后,张氏逐渐衰微,又时逢宫中传来喜讯,才人周氏有孕,今上甚喜,下诏进其妃位,让东宫辅臣与外戚感到恐慌,再之后…便是你手中所看到的了。”
“张氏造反失败后张皇后自缢于中宫偏殿,年幼的皇太子被外戚张氏所挟,死于兵变之中…”赵希言阅完大为惊叹,却又发现了案中存在着诸多疑点,“外祖为何如此着急册立皇太子,难道是因为感知自己的大限,还是因为皇后殿下身体抱恙,不能侍君,今后也再难有子嗣,可祖宗旧制无论嫡长,这太子之位定然都是中宫皇嗣的,且张家立有不世之功,皇后与太子若无过,陛下要废黜也是极难的吧,即便周氏有喜进为妃位,然东宫太子是嫡出,其地位依旧难能动摇,舅舅们为何如此着急与迫切呢?”
晋阳公主摇头,“造反之人尸骨都已经腐朽,这些事哪里又有人能够知晓。”旋即又抬手指向另一书架上方。
“哦,好。”赵希言见之卷起手中的竹简放下灯笼腾出手来,极乖巧的走上前,按照晋阳公主所指,取出一支巴掌宽的筒子,吹了吹上面的灰递道:“给。”
晋阳公主接过,小心翼翼的打开,“你外祖魏国公共有四子二女,长子破例袭爵魏国公之爵位,次子封侯,三子四子皆为伯爵,那日兵变,四子安定伯并不在其中,失败后除安定伯外的三子皆死于这场兵变之中,安定伯逃亡在外,朝廷遂下搜捕令,取安定伯首级者,赏钱财与爵位。”
竹制筒子里放着几张卷起的老旧宣纸,似尘封了多年,但竹子与纸张仍未腐朽,晋阳公主旋即取出,“这是当年朝廷的搜捕令,画的正是…你母妃一母同胞的四弟安定伯张云廷。”
赵希言从晋阳公主手中接过,在灯烛下缓缓展开。
“安定伯逃亡几年后一直未被寻到,然今上依旧不肯死心与放过,遂派锦衣卫前往各地,布下罗网搜查,直到十五年前…”晋阳公主忽然停下来长叹了一口气,“那日,我亲眼见到,这画像上的人,被锦衣卫押至午门外,斩首示众,至此这件案子才彻底终结。”
随着卷起的纸张被缓缓展开,烛光照耀着用工笔一笔一笔勾勒出的容颜,尤以蓝色的眼睛最为独特。
赵希言见之,瞪着同样颜色的双眼惊道:“小舅舅…与我母妃长得好生相像。”
“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晋阳公主道,“当年兵变,今上早有准备,而站在今上一边平乱的大臣里,便有周氏,直至齐王诞生,今上以改元庆喜,大赦天下,又进周氏为贵妃,这也是他为何如此偏爱齐王的原因,是齐王的到来,让他铲除了危及皇权的最大祸患。”
赵希言又重新审视了一眼竹简,晋阳公主旋即退后一步道:“这上边还有,供词以及当年三法司的主审官。”
赵希言听后将其一一取出,伴着微弱的烛光仔细翻阅,“我总觉,舅舅一家造反,绝非只为争夺权力这般简单。”
“自然,”晋阳公主回道,旋即拦着袖子伸手指向审官名册之一,“这场兵变最大的赢家…是周氏,周氏之父从地方小吏提拔为朝官,更是自此之后摇身一变进入都察院任要职,致仕之后其子也受到重用,周家小吏出身,又未经贡举,便为朝中一群士大夫所斥,于是群臣上疏立后,才有了皇后殿下入主中宫,许是张氏权重让曾为傀儡的他有了后怕吧,所以对舅舅一家甚为提防。”
赵希言听完与亲眼见到这尘封的案卷,极为沉重的呼了一口气,“安平伯这十五年…究竟去了哪儿?”
“你想知道么?”晋阳公主问及。
赵希言点头,晋阳公主遂将安平伯的画像再次展开,“谋反之罪为十恶之首,纵使张氏有铁卷,也不能免九族之祸,然那时的塞北正遭逢诸胡南下,燕王妃作为燕王嫡妻,由燕王所护,这才得以免罪,有传闻说,安定伯与废后及燕王妃是一母同胞,安定伯作为幼弟,与燕王妃的手足情深,燕王爱屋及乌,所以安定伯能够逃生,恐是燕王相助。”
作者有话要说: 晋阳公主:“长得高了不起?”
赵希言:“…”
只要不来硬的,公主还是很好说话的。
若非一开始就有稳固根基的世家,臣子的权力便来自于上,周家即是如此,所以得皇帝信任。
继后李氏一族与汉王母族王氏,都是根基深厚的士大夫之家,本文服化道基本按明代(主要为明初)其他的则综合唐宋明。
案子里藏有诸多线索,不会详细点明哦。感谢在2021-08-01 22:41:22~2021-08-02 19:3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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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越国公府之危
——应天府·越国公府——
“大郎君回来了。”
“娘。”王振长子从军中回来, 累的满头大汗,连皮肉都晒黑了一层,越国夫人见之心疼的连忙叫人上了一碗消暑的茶, 又端了些冰块放置他身侧降温。
“今日一个人怎回来了?你弟弟呢。”
王大没有立即坐下,先是回了母亲的问话, “我与二郎不在同一营中, 他还未回来么,父亲呢?”
“你父亲出去多日了。”越国夫人回道。
“爹爹又是为妹妹的事奔波吧, ”王大遂也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陛下怎么就如此偏呢,爹爹跟随了他一辈子, 竟然要妹妹给他的儿子做妾。”
“嘘。”越过夫人连忙用帕子堵住儿子的嘴,“这话你可不能乱说,尤其是在军中,听见了没。”
王大便点点头, “娘, 儿买了个丫头回来。”
越国夫人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似见怪不怪的说道:“家中就属你是大善人热心肠,可咱们越国公府也不是收容所, 你父亲那点俸禄与食邑, 就供着府上的几十口人了。”
“娘, 儿就是看她们太可怜,才几岁的娃娃,没了爹娘, 靠自己又要如何营生,再者,咱们国公府这么大, 儿如今也在军中任职,有俸禄,总不至于几个人都养不起吧。”王大似对母亲撒着骄。
越国夫人一向疼爱长子,遂点头应下,“好好好,一会儿送去给郑嬷嬷教习规矩吧。”
“谢谢娘。”王大高兴的拽着母亲的衣袖。
“快去洗洗吧,你这多少日不曾沐浴了,瞧这一身的味儿。”越国夫人极不省心的捂着口鼻似嫌弃的说道——
——大理寺——
一束倾斜的光打在远处的书架上,而里面仍旧是漆黑一片。
“公主是说,父王曾助小舅舅逃离?”赵希言问道。
晋阳公主摇头,“只是传闻而已,但究竟是否如此,恐怕只有你父王才知道。”
赵希言遂再次看了一眼安定伯的画像,与自己的生母如同孪生,安定伯虽与生母极像,但与自己的容貌还是差别甚大的,毕竟自己与母亲也只是仅有几分相像而已。
晋阳公主见之,犹豫着问道:“还有一件事,燕王妃应也未与你提起。”
“什么?”赵希言抬头问道。
“谋反之罪十恶不赦,即便是外嫁女,你母妃除了有燕王殿下的庇护,还有一个原因。”晋阳公主道。
“还有一个原因?”赵希言不解。
“当年陛下还是亲王时,看中的人其实是你母妃,只因长幼有序,要娶你母妃必先嫁你姨母,陛下害怕燕王争权,遂才迫切的娶了你姨母。”晋阳公主道,“你母妃与你姨母,二人皆貌美,但是你母妃…要更胜,魏国公府长女为王妃后,前去国公府提亲二姑娘的人便挤破了门庭。”
赵希言抬着眼睛一愣,“怪不得上次面圣,陛下忽然问及我母妃…”
“这些事也都是伴伴告知于我的,他是司礼监掌印高士林的养子。”晋阳公主道。
赵希言愣住,旋即将画像卷起放回筒中,“既然是高公公的养子,想必见闻一定极广,难怪公主如此器重。”将其封好后伸手还与。
晋阳公主见状稍稍抬头愣了一会儿,旋即从她手中接过,赵希言又弯腰捋着袖子提起灯笼一并递给,“时辰不早了,言先行出去,以免引人怀疑。”转身临走时,赵希言又顿住步子问了一句,“公主应当不怕黑吧?”
“早已习惯了独自一人的夜路,况且这又不是晚上。”晋阳公主回道。
“如此甚好。”赵希言说罢,便径直朝光明处走去。
晋阳公主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盛画像的竹筒楞在原地,眼睛里的爽朗少年渐渐远离,遂有些莫名其妙的挑起眉头,喃喃自语道:“怎还和幼时一个样,不过是个内臣罢了,两句话还不开心了。”
晋阳公主摇了摇头后转过身,欲要将竹筒放回时,心中犹豫了一番,当年安定伯不知所踪,皇帝派画师画了数百幅画像张贴在各地州府衙门口的告示栏上,十五年前安定伯被锦衣卫抓到,各地的画像便被一一销毁,十余年过去已然做了尘土,唯剩这几张还存留在大理寺的档案库中。
赵希言从阁中走出,门头小吏毕恭毕敬的行着礼,“爷可寻到了自己所需?这案阁多年都未整理了,因有不少命案,故而里头阴森的很,许多人都怕,也鲜少有人进去。”
赵希言未搭理,走了几步又回头瞧了一眼小吏,“老翁翁,你在这儿当差多久了?”
“小的自幼孤苦,幸得官府收养,自十四岁便在大理寺负责洒扫,年岁大了后便被派到了这儿值守。”小吏回道。
“那老翁翁可记得,被处斩的安平伯长相?”赵希言问道。
“安平伯?”小吏被问楞,脑子转了许久也没想出来。
“安平伯张云廷。”赵希言又道。
“哦,小的想起来了,赐以安平——>>
县伯爵的只有当年谋反的张家四郎,”小吏旋即摸了摸脑袋,摇头道,“这事都过去了十几年吧,哪里还记得他的样貌,只是依稀记得张家四郎容貌俊秀,与其一母同胞的二姊姊极为相似,如同孪生,行刑之期,已十余年过去,仍是个俊秀男子,当年审判的三法司中,大理寺卿下判决时还稍有惋惜。”
赵希言听后轻轻吐了一口气,遂独自一人从后门走出大理寺,乘车离开。
赵希言走后没多久,晋阳公主也从内走了出来,还亲手挑灭了灯笼,小吏见之恭敬的叉手道:“公主。”
“她问了你什么?”晋阳公主问道。
“问小人还记不记得安平伯的样貌。”小吏回道,“公主给世子爷看了安平伯的画像么?”
晋阳公主未作回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一日后
成德十三年六月
——紫禁城——
长长的宫廊间,行走的青绿官员与内侍宫人见飞鱼服纷纷作揖行礼,锦衣卫指挥使解下绣春刀进入宫中,火急火燎的赶往武英殿。
“高监,”胡文杰快步迈上白色的玉龙阶梯,曳撒的下裙在健步下抖动的飞快,“陛下…”
“哟,”高士林连忙将人拦下,拉至一边道:“为册齐王侧妃之事,陛下才与大臣们争吵了一番,这会儿子,正一个人在殿内置气呢,谁也不让进,胡指挥使怎这个时辰过来了。”
“有要事要奏陛下,顾不得那么多了。”胡文杰着急道。
高士林也知锦衣卫作为天子在京城及各地的眼线,手中掌握着皇帝所需的情报与机密,遂也不敢多加阻拦与耽搁,“指挥使请在此稍等片刻,小人这就去通禀。”
“有劳公公。”胡文杰拱手道。
高士林于是转身跨入殿内,穿过层层屏障,皇帝就正坐在御座上,双手扶额,只是这次桌前的地上干净得没有掉落一本奏疏。
太监迈着小心翼翼的步子靠近皇帝,旋即叉手道:“皇爷。”
皇帝才平复心情见就有人闯入,遂极为不悦的拉着一张老脸道:“不是说了吗,吾要休息,任何人”
“锦衣卫指挥使胡文杰求见,瞧着样子似有十分紧急的事要奏皇爷。”高士林道。
皇帝低头沉思了会儿,抬起手招了招,高士林见之便后退着出殿传唤。
见太监的向内叹的眼神示意,胡文杰便跨入殿内,“谢公公。”
胡文杰不似高士林那般小心翼翼,因揣着一份密报,步子便不自觉的加快了许多,“陛下。”
皇帝背靠在椅子上,轻轻抬手示意,胡文杰便靠近,俯身在皇帝耳侧,“臣接到密报,是有关越国公、中军都督王振的。”
一双老而狠厉的眸子突然睁开,皇帝斜视着身侧俯身低头的心腹,“王振?”
“越国公与燕王似有密切往来,探子曾亲眼见到有密信于夜里传至越国公府,越国公府中的人也传消息出来说,信在当夜就被焚毁了。”胡文杰继续道,“还有前几日朝野上下都在传陛下要册越国公之女为齐王侧妃,越国公便穿便服乘车去了燕王世子府,在门口有了一番对答。”
北镇抚司下的锦衣卫为皇帝直属亲卫,其人马皆由皇帝亲自挑选,遂信任至极。
胡文杰旋即将一张小条呈上,“那日燕王世子携燕春阁的花魁去到鸡鸣寺游玩归来,便在府门前碰到了越国公,这是线人听到的对话。”
只见胡文杰所递纸条上写了几行小字,皇帝见及怒瞪双眼重重的拍向桌子,“就连王振也觉得吾会惧怕燕王,他竟如此不信君,又何谈忠君。”
“陛下息怒。”胡文杰道。
“亏得吾如此信赖他,”皇帝本就在气头上,胡文杰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带一队人马,去搜查王振府邸,若有可疑,立即拿人。”
胡文杰听后一愣,犹豫道:“陛下,越国公是有功之臣,于军中威望颇高,这样做恐”
“正因如此,才要提防,如果他真的心向燕王,到时候内外联合,以他的威望,朕要拿什么来防呢,朕宁可错杀。”皇帝狠厉道,“当年,燕王势大,皇考册封他为燕王,让他之国燕地便是想到会有今日的局面,如今塞北的诸胡一直虎视眈眈,他岂敢轻易南下,燕地贫瘠远不如中原富庶,更何况朕还有江南与蜀川,仅苏杭两地之富,便可为国朝军队提供足够的粮草,而他燕王若失去了朝廷的供给,又能坚持几年呢?”
“可是陛下”
“朕的话,从不说第二次。”皇帝瞬间冷下不悦的脸道。
“是。”胡文杰无奈,只得听命。
作者有话要说: 皇考在礼纪中有解释,不是字面意思,所以与皇室无关哦,对于父祖的称呼,以及亡父。感谢在2021-08-02 19:37:54~2021-08-03 15:2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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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轻薄儿,面如玉
——应天府——
轱辘轱辘——车底木轮碾压着地砖, 而车顶铃铛声响不断,车夫驾车前往燕春阁,车内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自不入朝后, 燕王世子时常一身读书人装扮,清风略过秦淮河畔吹向京城各个街道, 又穿过卷帘吹进车内, 拂起双鬓间从幞头内露出的几丝凌乱的碎发。
赵希言一手支撑着倚靠在车窗边,侧头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一眼望尽人生百态, 达官贵人流连于酒馆茶楼,贪图享乐, 为官清流者身影匆忙,满脸焦急奔赴匆匆,而百姓,则临街开铺, 又或推车叫卖, 为生计奔波, 如秦淮河畔上的船夫,嘴中唱着歌谣, 手里的木浆一刻也不曾停, 京城不见穷苦者, 不过为造繁华之虚像,想自己从北平府一路南下,途径多地, 所见穷苦,数不胜数。
杨书瑶就坐在赵希言的对面,见她如此模样, 又经风动,铃声萦绕耳旁,便不自禁的吟道:“轻薄儿,面如玉,紫陌春风缠马足,少见世子不着公服,如此书生打扮,倒更显风流。”
“国家达于书生,也毁于书生,误国者,多为也。”赵希言忽然道。
“世子的言语里,总是充斥着家国,其实世子心里,才是真正的心系国家与百姓的吧。”杨书瑶道。
赵希言没有回话,而是静静的望着窗外,眼里闪过一道又一道不一样的景色,忽然一群显眼的官兵印入眼帘。
妆花绢制成的贴里上绣着四爪飞鱼纹,腰间还佩有一把绣春刀,数十个这样的穿着打扮的锦衣卫跟随在身着大红织金飞鱼通袖的锦衣卫指挥使胡文杰马后奔跑,瞧着方向似乎是要出城。
赵希言见之旋即叹出头,“这队人马怎动静如此大”
“锦衣卫直隶皇帝,凡天下人包括宗室与外戚皆可抓捕,审讯不必公开而直报皇帝,能惊动其指挥使亲自出马,想来京中又要有一位大人物遭殃了吧。”杨书瑶于一旁道。
赵希言遂回头与之对视,杨书瑶神色依旧从容淡定,“世子不用这般看着妾,妾久居京城,这种场面也不是头一回见,见的多了,便也不足为奇。”
“京中时常大兴牢狱么?”赵希言问道。
“陛下登基之初我不知道,但听杨妈妈说,那几年间随处可见有大臣被抄家灭族,女子的哭声与男子的喊骂充斥着整个街道,但抓人的不是锦衣卫,而是国丈手下的亲兵,此后京城经历了多遭变故,先是皇权旁落,后是掌权的外戚张氏自魏国公病亡后逐渐衰微直至祸及九族,不复存在,中间十余年间京城倒是渡过了一段平和的时期,但自我记事起后,陛下年岁渐长,也越渐昏聩,”杨书瑶回道,旋即也探出窗外盯着那一队人马,“但也许只是因隐忍了数十载的心有不甘吧,先是为权臣所控,后又为文武百官左右,连立后都不能随心,才有至年老时的昏聩与刚愎自用。”
“所以我才觉得做皇帝倒不如做一个闲散的亲王来的舒坦,既要为国又要思民,还要权衡朝中的争斗,天子家事即国事,连言行都有史官在旁记录,实在可怕。”赵希言汗颜道。
“世子是怕,若真有这样的一天,也会像今上这般连立后都要被群臣横加干涉吧。”杨书瑶问道,“所以世子不喜欢墨守成规的书生,儒家复孔,尤为重礼,而书生无不学儒,世子心里的,于儒生而言,是大逆。”
赵希言听后陷入沉默,杨书瑶便又道:“可现下,由得世子去选进退么?还是说世子之后要效仿南朝的宋前废帝?”
赵希言听后一怔,干瞪着双眼挥了挥袖子,“那是荒淫无道,暴君本质。”
“大臣们可不会管这么多,世子只要做了其一,在他们眼里便是满身污浊,唯有做他们眼中的圣君,才不会招惹闲言碎语。”杨书瑶道。
“那我偏要为之,”赵希言道,旋即又改了笑脸,眯眼笑道:“仅得位不正这一点,足已成为史书的诟病,然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我不怕史书如何写,而只怕如今上一样,坐拥天下,最后成了孤家寡人。”
“世子就这么肯定,进,一定会赢?”杨书瑶问道。
“从北平府南下时我心中便有了一半的数,今日又瞧见那匆匆奔走的锦衣卫,多兴诏狱,疑心生暗鬼,父王曾斥责过太.祖高皇帝所设立的锦衣卫,表明了君王对臣子的不信任,所以才会有锦衣卫,最后只会弄得人心惶惶,失尽人心。”赵希言眯眼道,旋即笑容渐失,“但前提是,我要活着离开应天府,所以我听从了姑娘的话,没有去蹚王家的浑水,锦衣卫今日所拿之人应是越国公吧,风口浪尖上,也只有此了。”
“世子其实什么都明白吧,奴只是顺水推舟。”杨书瑶道。
“顺水推舟?”赵希言问道,“难道不是姐姐心中所想么,倒是我误以为了。”
“”——
——越国公府——
时逢中军都督王振告假在家,苦思避免卷入立储纷争的对策,又着人看护三姑娘,令婢女寸步不离的守着。
吁——
一阵马蹄声传来,看守大门的门仆从内探出头,瞧见来势汹汹的人马便大声惊呼朝内奔去,胡文杰一声令下,锦衣卫便将国公府团团围住,又下马带着亲信闯了进去。
院子里的洒扫仆人见之纷纷扔弃扫帚而逃,“主君,大娘子,大事不好了。”
“何事嚷嚷!”一衣着华贵的妇人从内院走出极为严厉的训斥道,是因家主人多日劳累未曾歇息的缘故,“不知道老爷已经歇息了吗。”
“锦衣卫查案。”一锦衣卫示出腰牌,随后站成两排给锦衣卫指挥使让出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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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妇人见之呆愣在原地,“胡胡大人。”
锦衣卫指挥使胡文杰遂拱手道:“国夫人。”
越国夫人深知锦衣卫擅闯官员府邸意味着什么,遂脸色难堪的问道:“胡大人来国公府是作何?”
“接到密报,闻越国公王振欲结藩王,特奉圣旨前来搜查罪证。”胡文杰道。
“什么?”越国夫人震惊,大喊冤枉道:“大人,我家世代忠良,夫君更是主上为亲王时的僚属,岂会做这等勾结藩王背主之事,还请大人明察”
“荒谬!”拱门内,王振拄着一根拐杖走出,网巾内裹着满头白发,胡须有些凌乱,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余岁,“我王振,忠烈之后,满门效忠朝廷效忠陛下,何来勾结藩王之说。”
只见胡文杰挥了挥手,几个锦衣卫便上前将王振架住,胡文杰上前赔罪道:“越国公,失礼了。”
王振大怒道:“难道就因为我王振不肯支持陛下改立齐王为太子,就要因此被视为不忠吗?”
胡文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独自走至王振身侧,小声道:“自太.祖分封后,江山便被藩王分割,至今上时,余北方三大王最令朝臣惧怕,尤其是陛下的至亲手足北平的燕王,燕王之能,使得晋王与秦王信服,而王公”胡文杰长叹,无奈道:“王公自去安好,大明会永远记得王氏的功勋。”
“啊呸!”王振怒不可遏的皱起眉头,“胡大人可要把话说明白了,秦王晋王服于燕王与老夫何干?”
胡文杰摇了摇头后退几步,属下便再次上前将王振架住。
“父亲”
锦衣卫又制住了上前来的王振次子,胡文杰径直迈向通往内院的拱门,“若锦衣卫搜寻无证,自会还王公一个公道,若是搜到了证据”
胡文杰语闭,与王振对视了一眼后握着绣春刀进入,走了十余步便与闻声出来的王若瑜撞上。
与先前的越国夫人不同,王若瑜并未显得慌张,反而还朝胡文杰行了个万福礼,“胡大人万福。”
“三姑娘。”胡文杰拱手,随后便从女子身侧略过,带着几个人马进入内院。
“胡大人。”王若瑜转身,“敢问胡大人作为陛下最为信任的武将,究竟是收了谁的好要构陷我父呢?”
乌靴站定,胡文杰挥了挥手道:“你们先去搜。”
“是。”
便转过身再次与王若瑜对视,“在下,不明白王姑娘的意思。”
“若瑜是一女子,所见所闻不过是内宅之事,又听闻,陛下尚未向父亲言明欲册我为齐王侧妃时,齐王与齐王妃夫妇和睦,然齐王妃善妒,乃至齐王府多年,内宅里除齐王妃的贴身婢女外,无一年轻女子,不过我想齐王妃应当不是这种不识大体不懂时局的女子吧。”王氏回道,“所以,是卫王么,还是陛下要借我父这颗棋子”王氏的眸子忽然变得极冷,隐约间还充满了血丝,“削藩!”
胡文杰脸色平淡,眼里充满了无奈,旋即闭上,微微拱手道:“文杰只奉命行事而已,其他的,一概不知。”
“胡大人公忠体国,岂能不知陛下如此做是自断一臂。”王若瑜又道,她将希望寄于眼前这个皇帝最为亲信的武将身上,“若又兴牢狱,朝廷必将再次陷入恐慌,如此时局,离大乱不久矣,届时受苦的还是百姓。”
胡文杰再叹,“食君俸禄,尽人臣之责,文杰只听君命。”
“罢了。”王氏垂下最后一口气,不再挣扎。
京郊的风格外凉爽,散去了荷月中大半的炎热,胡文杰独自一人站在越国公府内院与前院中间的庭院中任风吹拂,望着大红贴里双肩与前胸上绣满的飞鱼纹,织金在光下生璀璨生辉,这无上荣耀于他而言却觉得十分沉重。
“位卑者,手中权力如这衣裳,不过是人主所赐,又有什么可耀。”胡文杰转过身叹息,“即便如此,可那不舍之人中,不也还有我么。”
旋即进入内院,踢开一间房门,屋中檀香四溢,只见案上摆有一支正焚烧的香炉。
胡文杰左右瞧了瞧,四下无人,心中又想起了适才王氏的那番话,又低头瞧了瞧这身二品赐服,心中陷入了万般犹豫。
最后松开握绣春刀的手,塞入另外一只手的袖子里似在掏什么,只听得纸张褶皱拉扯出的声音
“大人!”
还未来得及扔入炉中,便被下属一声呼唤所惊,胡文杰只得又塞回,装作翻寻的样子。
“大人,下官找到了越国公府的私信。”几个锦衣卫拿着一封未署名的信件找到胡文杰。
旋即恭敬递上,“大人,这纸张,像是北方来的,那王振当真与藩王有所勾结。”
“汝立了大功,回头本使定禀明圣上。”胡文杰道。
“谢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轻薄儿,面如玉,紫陌春风缠马足。
翻译:轻薄的公子哥儿面色白如美玉,京城路上春风缠绕着他的马足。
有些线索藏在细节里,书中不会言明哦。感谢在2021-08-03 15:25:36~2021-08-04 15:03: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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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栽赃嫁祸
——左军都督府·京营——
演武场上, 一群军卒正围坐在地上比斗,一身材魁梧的壮汉,脱了上衣与十余个手下比试, 粗壮的手臂紧紧缠住士兵的腰身,只见青筋暴起的一瞬间便将人甩出了圈外, 士兵擦破了裤子吃了一地的灰, 也扬起了一阵尘土,军官有些不过瘾, “汝等这样, 上了战场便是去送命,来, 一起上。”
圈外围坐着一群适才被击败的士卒,一边观看学习,一边议论道:“都司不愧是王都督之子,不光家世好, 连力量都如此强, 这悬殊…谁能敌得过, 咱们呀,将来能当个小旗就不错了。”
几番议论下来, 又有几人被打出圈外, 场外便响起一阵喝彩, “听闻都司的嫡亲妹妹马上就要嫁进皇家了。”
“是啊,陛下这样宠爱齐王殿下,加之王振都督的扶持, 易储之日怕是将近,将来王氏就成了皇亲国戚,这是何等的荣耀。”
军官束起耳朵微微颤动, 将身侧对打之人扔出去后径直走到谈话的士卒跟前,弓腰用粗有力的臂膀揪住他的衣襟将人拽起,“你这厮,在这儿胡诌什么?”
旁侧的人少见领头动怒,遂连忙替之解释,“都司,他是恭喜您呢。”
军官遂将人扔下,告诫众人道:“尔等是习武之人,若要被我再听到有人将外面的传言扩散在军中,定严惩不贷。”
众人连忙起身,“是。”
“我是左军都督府的都司,往后与左军无关的事,我一个字都不想听。”军官严厉道。
“是。”
“你,你,自去领罚吧。”军官指着伙房道。
被其揪着衣领训斥的两个士卒便灰头土脸的离开了演武场,脸上充满了不解,“你说,王都司的父亲是国朝最受陛下器重的大将军,又是五军都督府之一的中军左都督,官居一品,作为嫡长子,他怎就甘愿在这左军当个小官儿呢,放着这般好的家世不用,跟一群士卒抢饭吃。”
“嗨,你懂什么,咱们是混饭吃,而人家是历练,历练懂不,日后真要上战场,都督还让能让自己的儿子做马前卒不成?”
“来,继续。”军官训斥完,又继续道,“赢了我的人,赏酒吃。”
操练的军士汗如雨下,但在烈日烘烤之下,汗水刚滴落在地上便被蒸干,军营中常能见到士卒击鞠与蹴鞠,以此作为训练。
皮革制成的圆球,里面填满了毛发,被军官一脚踢入风流眼中,还未等喝彩声响起,只见球落地却无人去拾,众人的目光皆被进入军营的一群锦衣卫所吸引。
看守军营的士卒将之拦住,“京营重地,不得擅闯,违者军法处置。”
领头的官员从马上跳下,示出腰牌道:“本官乃锦衣卫指挥佥事,奉命拿人。”
“这”看守士卒与低级军官相顾一视,“这是军中,还请大人容下官去禀告都督。”
锦衣卫旋即收起腰牌怒斥道:“难道陛下的圣旨还比不上左军都督之令?左军都督作为臣子还想僭越主上不成?”
几人一听心中大惊,一边是君,君命难违,一边是将,军法如山,领头的哨官旋即上前,义正言辞道:“圣旨不可违,然军中有军中的规矩,我等皆为军人,焉能不守军规,若放在战场,敌人使诈,岂不让我军将士枉送性命,还请大人稍等。”
锦衣卫指挥佥事听罢,这才没有再起冲突,没过多久后,一身穿凤翅甲的高级军官从营地深处骑马走出。
“周佥事。”军官骑在马上拱手道。
“许都督。”锦衣卫指挥佥事遂也拱手,“下官奉命拿人,许都督不会难为吧?”
左军都督府左都督许毅遂从马上下来,“周佥事奉的是皇差,行公家事,许某又岂敢阻拦,只是不知,我这左军都督府在京留守左卫的军营中,究竟是何人犯了罪?”
“中军都督府左都督王振结党藩王,特来抓捕其子,一并归案。”锦衣卫佥事大声告知道。
左军都督许毅听之,神色微变,稍稍皱起银色的眉毛道:“王公一向忠心,又是陛下为亲王时的属臣,怎会勾结藩王呢?”
锦衣卫指挥佥事摇头,“胡指挥使半个时辰前已经围了越国公府,下官也是奉命行事,哪晓得这么多。”
许毅眉头深皱,可面对着皇帝十二亲卫中最重的锦衣卫,他也无可奈何,“来人,去将三营的王都司带来。”
“不必了,”锦衣卫指挥佥事抬手,“都督是陛下信赖的能臣将领,这些沾染自己人鲜血的腌臜事,就交由下官来做吧。”
于是一军官便领着锦衣卫去了三营,王大与手下士卒比试完,歇息了没多久,便又与他们踢起了球。
那一众蹴鞠的士卒见锦衣卫朝他们走来,遂起疑道:“军中为何会有锦衣卫造访?”
只见锦衣卫的领头径直走向他们中间的头,都司,作揖道:“小将军。”
见来者不善,王大紧皱着眉头,“作甚?”
“劳请走一趟。”
“这是不肯答应婚事,要拿我们家开刀了?”王大直言道。
指挥佥事不予作答,“请。”
手底下的锦衣卫遂上前,王大并未吵闹,只是将缠在手臂上束绳解开,又披上了自己的外衣。
驾——
锦衣卫就这样将王振的长子从京营中带走,于国朝百姓而已,锦衣卫造访断然没有好事,往往都是抄家灭族之祸,又在这公然之下,王家的事便在军中如一阵风一样吹开,令一阵军卒唏嘘与惊惧。
——越国公府——
奴仆跪满整个院子,连同王振妻女与次子在内,皆被锦衣卫扣押,面对证物,王振瞠目。
“老夫执掌中军,戒备京城,吃住营中,一年不得几次归家,何时收过书信,又何时与人写过,这分明是你们的栽赃陷害。”王振怒道。
王若瑜作为王振——>>
之子,被两个锦衣卫看住,瞪着胡文杰手中的书信,忽然想起了父亲先前收到的空白书信,便明白了,原来越国公府也有皇帝的眼线,遂回头见那跪了一地的奴仆,忽然一怔,国公府的内务是由自己帮着母亲所打理的,故而府中上下奴仆即便她不认得,也该会有个印象的,一个十余岁的小姑娘印入眼帘,“娘,府中何时来了新人?”
“哪有什么新人啊。”越国夫人还在掩面抽泣,回头瞧了一眼便道:“那是你大哥哥买回来的。”
王若瑜眉头深陷,“他个榆木疙瘩,把王宅当什么了。”气不打一处来,可又无可奈何,“罢了,既有人成心要搞垮王家,便不会止这一个法子。”
“若有人想要栽赃越国公府,断国朝中流砥柱,大人拿着一份伪证,岂不成了陷害忠良之人?”王若瑜大声道。
“此信,是我从越国公的屋中所搜到的,王姑娘狡辩又有何用?”搜查到书信的锦衣卫对峙道。
“既是为罪证的书信,为何我父不将其焚毁,而要将罪证留在家中呢,这世间真会有这样蠢笨之人吗?”王若瑜凌厉道。
弦外之音便是暗讽那对话的锦衣卫,“你”
胡文杰抬起手,手下们便往后退了一步,王若瑜又道:“国朝擅战者皆已老迈致使,唯我父资历最高,还立于军中领兵,我父随先帝出征,戎马一生,今日受人栽赃,若因此治罪,如今之势,塞北虎视眈眈,大藩王割据,于国于朝,有何利处?”
胡文杰握着腰间的绣春刀,面对王氏的质问左右走动不慌不忙,旋即站定跟前,鹰眼斜视道:“今日的王姑娘,才是本来面目吧。”——
是日,锦衣卫围越国公府邸,呈供物于上。
——武英殿——
“陛下,”胡文杰将两份做旧的书信呈上,“越国公府邸竟真搜到了一封与藩王的来信,如王氏所言,越国公不至于愚蠢到将证物留下,这定然是有人在栽赃。”
“这封信是谁找到的?”皇帝问道。”是臣手下一名小旗。”胡文杰回道。
“他可曾拆开看过?”皇帝又问。
胡文杰摇头,“应是没用的,发现异常后他直接便寻到了臣。”
皇帝旋即抬头冷盯了胡文杰一眼,胡文杰见状拱手道:“是。”
“此案,交由三法司与锦衣卫去审理吧。”皇帝道。
“那藩王那边?”胡文杰问道。
“让五军都督府各都督前来见我,去旨河南江北行省设提刑按察使司,命他们北上,押解晋王及子嗣入京。”皇帝道。
“是。”
胡文杰领旨离去,皇帝攥着一封信盯着焚烧香炉久久不语,旋即抬头道:“高士林。”
“皇爷。”高士林入内。
“今夜晚膳过后,让卫王来一趟乾清宫。”皇帝道。
“是。”——
翌日,朝廷整顿军马,又快马下文书至各地卫所,尤以晋国周围的行省军马严阵以待,剑指晋阳。
前中军左都督王振全族下狱,以勾结藩王之罪,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法司会同锦衣卫审理。
消息一出,各地藩王皆惊,时隔多年,藩王一削再削,至今唯剩北方几个势力大者,多年来尤以燕王势力不减反增,与西南几个偏远地区不足为惧怕的小藩王。
是夜
京中夜禁,街道上有巡防的京卫。
——京郊·秦淮河畔私宅——
咚咚!——
咚咚咚!——
一座不大的私宅建在了景色极好的秦淮河畔,宅内并无多少灯火,唯有一盏灯烛,火光伴着微风闪烁,节奏快慢,偶有女子的喘.息声传出。
芙蓉帐内,一头戴网巾的银发老头从榻上爬起,身上的中衣撇开,露出结实的胸膛,上面还有几道刀砍的疤痕,身下躺着一年轻女子,衣衫不整,见人爬起遂伸出手,用那艳红的指尖在胸口刀疤旁轻轻滑过,“老爷”
敲门声将他的兴趣打搅,遂系好中衣从榻上下去,捡了一件外袍披上,“我去去就来。”
吱——
门开后,老头怒问道:“什么人?”
敲门的年轻人裹紧了身上的黑披风,稍稍抬起大帽下遮挡的脸,瞧了一眼院中光景,合袖作揖道:“许都督好雅兴。”
老头瞠目结舌的征在原地,“你是”旋即皱眉问道:“汝来此作甚?”
“自是有事与都督商议。”年轻人回道。
老头脸色阴沉,表现的很不高兴,遂张开双手欲要关门,“老夫夜深不见客。”
“资国夫人应该不知道信国公养了外室吧。”年轻人眯眼笑道,“信国公老当益壮。”
老头皱起网巾下的眉目,旋即将人一把拉扯进院。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写的很明显了,诸君应该可以理清来龙去脉吧?
除剧透之事皆可问作者君哦,另外一点,古代的封号也不是随便封的,即便是一字亲王也有大小之王,齐,楚,秦,晋,默认最大。
感谢在2021-08-04 15:03:22~2021-08-05 15:5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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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为人父的失责
黄昏的斜阳洒照在奉天殿重脊前的十个神兽上, 午门至奉天门中间,卫王身着公服行走在主道上,穿过层层宫殿门与宫廊, 路上所见行人由外廷官员逐渐变成了内侍宫人。
——乾清宫——
卫王至乾清门, 门前有两只镇守的大金狮,正目瞪着他。
端在腹前的手捏了又捏, 直至手心捏出了汗,他才咬牙跨入,乾清宫的石阶上, 老太监高士林老远就瞧见了入内的卫王。
卫王快步走在殿庭中, 松开双手提起公服厚重的下摆登上阶梯, “高监, 陛下可在乾清宫里?”
高士林点头, “殿下稍等。”旋即转身推门入殿, 乾清宫作为皇帝起居的寝宫,在最外侧的大殿设有书房。
高士林跨入内,见皇帝站在书桌前弓腰写着大字, 叉手道:“皇爷, 卫王殿下到了。”
“让他滚进来。”
高士林便出殿传唤, 临卫王入殿前嘱咐了一句,“陛下心情不好,殿下说话可要仔细谨慎。”
卫王自然明白,从未单独召见过自己的父亲是绝不会因为喜事而破例的,便小心翼翼的提着下摆进入乾清宫大殿。
“臣,赵成哲叩见陛下,恭祝陛下圣躬金安。”卫王屈膝叩首道,“爹爹。”
二十多年来, 父子两几乎未曾独处过,自卫王及冠前见面的次数更是寥寥无几,疼爱的长子不愿让他之国远离,而这不闻不问的次子,他便从未想过让其之国接受封地,让继任之君再受藩王制衡之难。
“起来吧。”皇帝将笔搁下道。
“谢爹爹。”卫王遂颤颤巍巍的爬起。
皇帝又招手道:“来,瞧瞧朕写的字。”
卫王抬头楞之,不解皇帝用意,遂小心翼翼的靠上前,见那宣纸上赫然写了两个极简单的大字,“正心。”
“朕听闻你素来攻书画,尤其是写得一手好字,喜书圣,擅临摹笔迹,连翰林院的学士都夸赞你遗二圣之风。”皇帝道,“可瞧得出来,朕临写的是何体?”
卫王仔细瞧了一眼,拱手回道:“外柔内刚,笔致圆融冲和而有遒丽之气,是虞世南的《乐毅传》。”
“你的叔叔尤喜虞世南的书法,而朕则好米芾,但这两位大家所继承皆是二王,尤不及你汉王。”皇帝忽然抬头道。
卫王见皇帝冷眼,吓得背后一凉,旋即惊慌失措的退了几步屈膝跪伏。
“卫王何故如此?”皇帝问之。
“儿子的书法是老师所教,爹爹为儿挑选恩师,儿才有今日造诣,然书法练就非一日之功,儿怎能比得上爹爹与二叔呢。”卫王俯首道。
“是这样吗?”皇帝问道。
卫王连连磕头,重得都能听见那头着地之声,然皇帝依旧不为所动,也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旋即从琵琶袖内抽出一张褶皱的纸,用手撵平些许后扔至汉王跟前,“既然卫王擅攻书墨,那你便帮朕瞧瞧,这封信上的字是不是燕王所书呢?”
卫王趴在地上,伸出一只手将信揽到眼睛,颤抖着双手仔细观看,信纸已经变得极为褶皱,但字迹依旧清晰,见过燕王笔记者,若非极善书墨,见此书,怕是都会以为是燕王所书。
“儿未曾见过二叔的笔迹。”卫王哆哆嗦嗦的回道,“但这是虞世南的文体。”
“事到如今,你还要给朕装糊涂吗?”皇帝俯身质问道。
父亲的猜疑,令卫王瞬间醒悟,这一刻他才真正的明白,原来父亲眼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儿子,自己与外人何异,他本不惧君,而今也不再惧父,再一次叩首道:“臣说的句句属实,是陛下未曾有过信任,臣又能如何呢。”
皇帝见卫王不但不承认还如此态度,瞬间勃然大怒,直起身一脚将其踹倒,旋即又扔了一副桌上的笔迹上前,与先前那封信上所书,字体相差无几,“燕王文武兼备,宗室中,唯有你的字能与燕王相比,且你素来便与齐王不和,你就这么见不得你长兄好?”
卫王从地上爬起,将袍服理正后继续跪在原地,“臣说了,陛下不信任臣,无论臣作何解释,在陛下眼里都会是狡辩。”
“除你之外,还有谁能作出这样的事呢?”皇帝怒火稍降,“你告诉朕。”
“国朝自开国以来,上至君王下至百姓,皆好书墨,尤以皇家最胜,好书墨者,非臣一人,只不过与齐王对立的臣,是最可疑之人罢了。”卫王说罢,遂再次叩首,“陛下如若不信臣,便按栽赃构陷重臣勋爵之罪,处置臣吧。”
见卫王如此坚决,皇帝的疑心开始动摇,但又碍于颜面,“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君要臣,臣不得不死。”卫王回道,“陛下一句话,臣岂敢苟活。”
“你的命与你身上的这身衮龙袍,都是朕给的,朕可以给你,朕也可以随时收回,”皇帝负手走回座上,“不要生不该生的心思,否则,朕绝不留情第二次。”
“储君已定,国本已固定,臣自知不受陛下待见,也从未想过要与太子殿下争夺储君之位。”卫王再次跪道。
“作为惩罚,你的婚事,撤销吧。”皇帝阴沉这脸色道。
“是。”卫王应道。
“朕累了。”皇帝扶额道。
“臣告退。”卫王遂起身离开乾清宫大殿。
转身跨出门槛时,从容的脸色变得阴森至极,守在殿外的老太监瞧见赤袍出来。
遂上前关心的问道:“陛下可曾责怪殿下?”
卫王摇头,“陛下的诛心可比斥责残忍,我终究不如大王,只有君没有父。”
高士林听闻,心中竟生出一丝怜悯,“陛下一共才四子,竟一分垂帘都不舍与哥儿,也是为人父的失责。”
“罢。”卫王垂下脑袋轻轻摇头,“公公珍重,小王先回府了。”
“殿下慢走。”——
>>——
成德十三年六月,卫王赵成哲与礼部侍郎之女的大婚取消,先前所送之礼也一并撤还,同月,原礼部尚书致仕,经吏部、都察院考核,会推文武大臣,礼部侍郎李文远迁礼部尚书。
王氏一案仍在继续审查。
——太原府——
晋与秦燕相邻,处二者之间,为太.祖第三子的封地,至今已袭封第四代,建国之初时,晋国一地,进可图北元,退可守山西,可见位置之重。
河南江北行省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领着大队人马与圣旨,小心翼翼的进入了晋王的封地,一直到王都晋阳城下,一路顺畅。
——晋王府·亲王宫——
先晋王好酒色生性暴虐,尤以酒后误杀百姓,以至于差点被废王爵,幸得燕王求情,由其子袭封先祖爵位,晋王以一庶子之位袭爵,继任后勤政爱民,文治武功,使晋有追赶燕国之势,为朝廷内忧中的第二大隐患。
“殿下,按察使已经到晋阳城下了。”晋王身边老太监入内道。
晋王将手覆在唇前打了个哈,“今年的按察使,来得有些早了,寡人还未做应对,罢了,请他进王府吧。”
“殿下,适才长史巡视城中,说按察使带着一大队人马,还有朝廷都察院与大理寺的司法官员,看样子不是来视察晋国的。”老太监道。
晋王一怔,遂闭眼将手中的文书放下,脸色平常,沉思了小会儿后睁眼道:“难怪有官员上奏,晋国以南有军队驻扎在平阳府,时隔多年,陛下要效仿先帝开始削藩了么。”
“殿下,这可如何是好。”老太监担忧道。
晋王起身将压在书底的一封密信取出,“看来兄长所言非虚啊,可真不是时候。”旋即扔进香炉中至青烟与火同起,不一会儿便被焚毁,又走至衣架旁,取下袍服,问道:“世子在哪儿?”
“在王妃哪儿,与小郡王一起陪同着王妃赏荷。”老太监回道。
晋王拂了拂袍子上的灰尘,身上的长衫干净齐整,网巾包裹着秀发一丝都未曾泄出,“叫长史过来见我。”
“是。”
“自十岁失去自由,困在这晋阳城中至今三十余年,寡人每夜都不曾安寝,三十余年了,没想到这一日还是来了。”晋王有些无奈,红着双眼,将戴翼善冠时突然顿住了手中动作。
“来人。”
“殿下。”侍臣入内——
按察使与几个下属官员携圣旨从晋王宫的南城门端礼门入城,留人马于宫外,两侧守城士卒提醒道:“殿下就在承运殿等候使臣。”
金光照在青色的琉璃瓦上,刺得按察使睁不开双眼,王宫规模宏伟,戒备森严,是以应天皇宫模样所建,只是规格下天子一等。
使臣登上汉白玉阶梯,捏了一把汗后独自一人踏进承运殿,深知在藩王的封地上,其主有多大的权力,而自己又带着一封足矣使王震怒起杀心的诏书,焉能不怕。
才刚入殿,使臣就被殿内的场景所惊,王府属臣端站大殿两侧,晋王赵均身着衮冕持笏正襟危坐于红漆金蟠螭的亲王宝座上,九旒冕纹丝不动。
殿外有军士镇守,使臣早已被吓得一身虚汗,连忙抬起手用赤色的窄袖擦拭额头。
“使臣见寡人,为何不跪?”宝座上的晋王问道。
声音回旋于殿中,使得使臣内心再次惊吓,可自己又奉皇差,便在跪与不跪间挣扎徘徊着。
“殿下,下官奉朝廷之命,前来宣召陛下的圣旨。”使臣鼓足底气大声说出自己朝王不跪的理由。
“《明皇祖训》 有言:朝臣奉使至王府,或因使经过见王,并行四拜礼,虽王公、大将军,亦必四拜,王坐受之,故意迂回躲避,不行朝王者,处以斩首刑罚。”晋王又威严道,“寡人一日、一时、一刻是王,尔等一日、一时、一刻见之,便都要行礼跪拜。”
使臣听之大惊失色,在众官注目之下,屈下了已经瘫软的双腿,“河南江北行省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叩见晋王殿下,殿下千岁。”
“若人能千岁,倒好了。”晋王叹道。
旋即闭上充满无奈的双眼,腾出一只手挥了挥袖子,殿下两侧臣子见之遂转过身不愿离去道:“大王,臣等愿与晋国同生死。”
晋国虽不如燕,然也有独立于朝廷之外的军队。
晋王明白大臣们的所想,摇头道:“若为一己之私兴兵戎,百姓何辜。”
“大王…”
晋王再次挥手道:“汝等丈夫,父母妇孺皆需人照看,皇削王藩,罪不至尔,且去吧。”
于是一群属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从殿中离开,使臣见这一幕,心才安稳下来,同时又有所不忍,“晋王仁善之名远扬,今日下官得见,”不禁哽咽着长叹了一声,“甚为惋惜。”
晋王从宝座上起身,自行摘下冠冕端放在宝座上,转身走下阶梯道:“冠此姓,得实封,便要想到不会有善终的一日,只是大人”
晋王抬头,眼眶湿润,晋王生得眉清目秀,使臣见之心有触动,遂拱手道:“殿下请言。”
使臣入城,一日未到,便围晋王宫,晋王未做抵抗,使得晋国免受兵戎之苦,遂扣下亲王及王妃世子,押送入京。
作者有话要说: 赵希言:“我带着公主和女配们私奔去了,过几天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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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燕王世子的求情
一辆马车迎着初升的朝阳不断向东疾驰, 一路至燕国境地,被戍边的将士所阻拦。
车内弓腰走出一便服装扮的老者,声音格外阴柔, 示出腰牌道:“车内小主子是晋王之子, 晋国有难,奉吾主之命求见燕王殿下。”
藩王国中, 秦晋燕三国势力最强也最为密切,尤其是曾受燕国恩惠的晋,于是燕国的士卒亲自带领, 车马一路畅通, 直抵燕国都城北平。
——北平府·燕王宫——
燕王宫与晋王宫的布局几乎一样, 彼时晋王宫刚被查抄, 人去楼空, 而此时的燕王宫却依旧忙碌, 典膳所的膳房青烟不断,十几个内侍与宫人奉膳食经良医所医官验毒后,方才过崇信门送进内廷, 门内左右皆有琉璃照壁, 坤宁宫外, 又有试毒内臣两人。
“二郎说京中最近不太平,怕是不能回来给殿下祝寿,殿下还有心情吃这些。”燕王妃瞧着食欲极好的燕王。
燕王旋即放下筷子,擦拭着嘴角,回道:“北方有诸胡虎视眈眈,南方呢又还有朝廷的忌惮,为夫不吃饱,怎能应敌呢。”
“可现在又没有战乱。”燕王妃依旧不满道。
燕王将手绢扔回一侧, 朝殿内左右挥了挥手,片刻后,大殿之中便只剩夫妻二人,“言儿身处险境我自然知道,我那皇兄用自己一臂换我一臂,他不过是失去了统兵的将领,而我则是少了一国之援,同时还切断了秦国的路,越是如此,我便越不能动,且不说言儿还在他手中,若我领兵南下,北平便会被诸胡所侵,这曾经是他们的国都,他们必会趁机夺回,个人生死事小,若因我,而使中原再落异族之手,我又有何颜面去见祖宗与万民。”
“言儿是唯一的骨血,比我的命还重要,我才不管什么万民。”燕王妃置气道。
燕王遂起身,抻了抻衮龙袍的袖子走到妻子身后,俯下身至她耳侧伸手轻轻搂住腰身,“你我夫妻这么多年了,我答应娘子的事哪件不曾办到呢?今日我也像娘子保证,一定会让言儿平安归来。”
“你就会说好听的话哄我,”燕王妃撇着头,“话说得轻巧,二郎现在是在虎穴之中。”
“我那皇兄虽然不聪明,然也不至于蠢笨到将手中把柄自毁,他不敢动我,便动我身侧之人,倒是可怜了晋王一家,”燕王旋即站起长叹一声,“我能救得了一次,可是救不了第二次,不过他这样做,是真要逼得我反目。”
说道晋国,燕王妃侧抬头道:“晋王与晋王妃二人是何等的仁善,晋国的百姓若失了这样一位仁主,又该何去何从,殿下真就一点法子都没有了吗?”
哒哒哒——
“大王,王妃。”内侍入内叉手道。
“何事?”燕王问道。
“王宫遵义门外,有晋国的人求见。”内侍道。
燕王夫妇相顾,燕王连忙抬手道:“让他们入宫到存心殿等候。”
“是。”
旋即转身将翼善冠戴上,“夫人,我去一下前朝。”
燕王遂疾步迈出坤宁宫,穿过崇信门一路至存心殿,焦急的等候在殿内,负手来回走动。
没过多久,内侍的声音与孩童的哭声一同响起,“哥儿,别哭了,咱现在到了您皇叔父的府中。”
“娘和爹爹为何不来?”孩童问完遂继续哭闹着。
燕王闻声迈出存心殿,内侍见之连忙带着孩子上前扑通一声跪下,“恳求殿下救救小主人吧。”
燕王上前将内侍扶起,晋与燕平日走动频繁,故而孩子见到燕王后反而不哭了,还不忘父亲所教授的礼仪,“侄儿见过叔父。”
燕王见到眼前这个六七岁的孩童,不禁心酸的将其抱起,用满是茧子的手替其轻轻擦拭着泪水,问道他身侧的内侍,“怎么回事?”
“昨日朝中来人,晋王殿下预感有大事发生,遂差奴婢带着小主儿连夜驾车逃离晋国,小主儿还未满十岁,故未受封,恳请燕王殿下庇护。”内侍旋即从贴里内掏出半块玉佩,“这是晋王殿下的给小主儿的信物。”
燕王闻之,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旋即接过玉佩,“皇权之争,受罪的竟是半点大的娃娃,稚子何辜,稚子何辜。”——
——晋国——
晋王卸兵权,与妻及子,去冠冕,押于囚车内,途中被百姓所阻拦。
晋国百姓跪在街道两侧大喊着冤枉,更有昔日将领不肯归顺朝廷,率兵阻在街道中央,拦住了去路。
“狗官!”
一众士卒遂拔出腰刀将骑在马上的按察使护在身后,“莫要放肆。”晋王见之,抬手于囚车内呵斥道。
众将不解,“殿下,朝廷如此待您,您又何必”
“晋国的军队也是大明的军队,你我皆是天子之臣,莫要因我,连累众将士无端受罪,而让百姓遭殃。”晋王劝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莫要做莽夫。”
几个身穿盔甲的将领楞了楞,对视一眼后,驾马将道让出,晋王一席话,使得百姓更加不舍,所过之处,泣涕涟涟,哀嚎一片。
——应天府——
比起晋国为君送行的哭嚎,而京城则处于一种人心惶惶的微妙气氛中,锦衣卫之名,士庶皆惧,昔日陪王伴驾数十载的功勋老臣,一夜之间就被抄家入狱,不但没有同僚为其求情,就连去狱中探望的人都不曾有,乃因武宗削藩之时,有求情大臣者,皆以同谋罪论处,至今朝,又逢皇帝多疑,便再无人敢上疏劝谏。
京城的街道上,一两宗室车架被拦在了去往紫禁城的街道上,马儿地摇晃着脖颈扑哧鼻息,檐——>>
下金铃声止。
拦路之人唇红齿白,正笑眯着一双深邃的眼睛,“奉公主之命,请世子入府。”
赵希言遂从车内弓腰走出,见是晋阳公主身侧的内侍,便挑眉道:“我暂有些事,等忙完,自会去见公主的。”
内侍依旧没有要放行的举动,而是看着赵希言身上的常服,“自上次世子着士人服,已许久不曾见世子着公服了,世子可是要进宫去?”
“是又如何,汝一寺人,还能管吾去何方不成?”赵希言沉着气道。
听见辱骂,内侍并未恼怒,反而笑眯眯道:“世子应该知道,公主因何差小人来阻拦吧。”
赵希言当然知道此刻晋阳公主并不希望自己入宫,内侍又道:“世子快要年十七了,已不是小孩子,有些东西已无需让人事事操心才对。”
“父王母妃尚不曾如此,你是什么身份,凭你也敢僭越我父王来训斥吾?”赵希言大怒道。
内侍遂坐在马上拱手,“小人不敢。”
赵希言见他仍未让开,遂踏出车屋外的朱漆金饰栏杆,一把夺过车夫手中长鞭。
挞!——
几匹骏马架着车厢疾步冲来,内侍的马受惊,遂往旁侧躲去,内侍仍然没有一句重话说出,只是弯腰安抚着坐下受惊的马,旋即直腰目送着赵希言的车架离去。
——紫禁城——
赵希言入了宫,长跪在皇帝召见大臣的殿廷外,直至午后,大臣们一个个从殿内离去,见燕王世子如此,纷纷摇头。
“王振之罪,已不可赦了,世子这样做,是为哪般呢?”
“都说武夫最是重情义,好歹王振的女儿曾经救过世子,纵然拒了王家的亲事,但也不至于如此忘恩负义。”
过了许久,掌礼太监高士林从殿内走出,扶起燕王世子道:“世子,陛下让您进去。”
赵希言摸了摸酸痛的膝盖,由高士林扶着登阶进了大殿。
皇帝斜身坐在大殿正中央的御座上,一手抓着腰间的玉带,一手扶着龙椅的扶手。
赵希言松开高士林,稍稍提起裙摆屈膝跪伏道:“陛下。”
“王世子,谓何事长跪于廷?”皇帝问道。
“谓,越国公王振一案,罪不至死,特来请求陛下开恩。”赵希言奏道。
“哦?”皇帝故作惊疑,“汝是赵家子弟,何故要为他家求情。”
“王氏曾救过臣,”赵希言抬头,“而王家,是于国有功的将门,越国公曾侍奉陛下数十载,望陛下念在王老将军的劳苦功高上,免其死罪。”
皇帝撑起身子,负手走下殿阶,“汝可知,三法司所定之罪,是谋反,若连谋反之罪都可以因功宽恕,你告诉朕,又该让那些身负权柄的有功之臣,如何不起反叛之心呢?”
赵希言答不上话来,只是一脸忧伤的跪在地上。
皇帝走近见之,这一幕,尤为像极燕王妃年轻之时,眼前这个孩子,是真纨绔还是故意为之,对于皇帝来说都已不重要,自她安然入京的那一刻开始,皇帝便没有打算让她离开此地,“你是在为整个王家伤心,还是仅为救你的王氏?”
赵希言低着脑袋,“王氏救臣于虎口,如今王家蒙难,臣若见死不救,终是于心难安。”
皇帝叹了一口气,极少见的妥协道:“王振之父配享武宗太庙,满门忠烈,朕自会酌情考虑王氏一族的去留。”
“谢陛下。”——
——宫外——
与监门示牙牌后,赵希言登上车架。
“哥儿还去晋阳公主府么?”内侍搀扶着问道。
赵希言坐下后点头,内侍不解,“方才那人的口气分明是想阻拦您入宫,可您现下都已经入宫出来了,再去也没用了吧?”
“去请罪。”赵希言靠在车厢上闭目道。
“”
驾——
车轮转动,车架上的铃铛又开始叮叮当当作响,内侍陪坐于内,问道:“哥儿向陛下求情,可有用?”
“当然,”赵希言睁开眼,“也不想想你主子是谁。”
“可是王振作为中军都督,麾下那么多军官,却一个敢求情的没有,您这儿”
“他们虽人多,可却没一个姓赵,自然不敢了,况且陛下借王振一族除晋藩,断我父王两路,又不是想真的除掉王振一家,如今只是差一个台阶下,话又说回来”大理寺的定罪出来,与晋王有关,赵希言便一下又陷入悲伤,“人人都以为皇帝糊涂,却不过是想要抛砖引玉罢了,可怜了我那四叔叔,勤政为民操劳了半生,却什么都还不知道。”
“晋王殿下勤政爱民,陛下如此做,怕是要丢掉晋国一地的民心了。”内侍道。
作者有话要说: 明代王府(亲王宫)可参照大同的代王府,为南京故宫的缩小版,几乎所有明王宫布局都差不多,或根据亲王受重视程度与权势规模有所异同,但皆不可超过天子居所。
晋王其实不蠢的,一系列举动,仁义也是一把利器。感谢在2021-08-06 16:37:33~2021-08-07 14:45: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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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晋阳公主的劝谏
晋阳公主府离紫禁城并不远, 临了,赵希言又命车夫改道回府。
陪同的内侍不解,“哥儿, 这都已经快到了, 您不打算去了?”
“回去换身衣裳。”赵希言回道。
于是车夫又架着车返回了远在金川门附近的世子府,换了一身士人服, 来回折腾用了近半个时辰。
赵希言从屋内开门出来,腰间所系的宫绦内还别了一把折扇,等候在门口的内侍见之笑眯眯道:“哥儿这么多衣裳里, 还是这身最最好看。”
“可比衮龙袍好看, 也不累人。”赵希言走下阶梯取下腰间的扇子道。
“哥儿是觉得袍服太沉重了吗, 可是寻常人家想穿, 还不能呢, 哥儿自打一出生就有的。”内侍跟在身后回道, “别人也羡慕不来。”
“那是燕王世子的衣服,可不是我赵希言的。”赵希言道。
内侍有些纳闷,“可您就是燕王世子呀。”
赵希言煽着扇子不语, 径直走出了大门, 蹬车时扭头吩咐牵住马匹的车夫道:“一会儿往上次那个酒楼旁经过时停一下。”
“是。”
驾——
自王振一案出, 京城中出来的人都少了许多,酒楼茶肆的生意也因此冷清了不少,眼瞅着老店门前的牌匾布了一层灰都无人去擦拭,为保名声,每日的新菜式还是照常上。
那响着金玲声的马车再次停留在酒楼门口时,店内小二如迎财神一般,比头一回还热情,一口气将店内的昂贵菜品介绍了个遍。
“上回的菜肴, 爷可满意?”小二弓着腰于一旁伸手引路。
赵希言扇着扇子点头,小二便又道:“店里今日新上了鱼脍,青鱼、黄鱼、鳝鱼和白草鱼,爷定若是瞧不上的,便还有专供达官贵人的草鱼,只是草鱼珍贵,因此价格也要高上许多。”
小二说了如此多,只见赵希言插嘴问了一句,“有点心吗?”
小二愣住,深知眼前人是宗室,宫中什么样的点心没有吃过,“有有有,无论是看菜还是饭后茶点,只要是吃的,咱们店一应俱全。”
内侍搬来一张车架上预备的黄花梨大方凳,用袖子擦了擦灰尘,赵希言撩袍子坐下,一边扇着风道:“来些点心即可,做法如上次便是。”
“好嘞。”
又等了将近半个时辰,车架才缓缓启程,至晋阳公主府门前时,又碰见了今日的拦路虎。
内侍朝入内的人叉手,“公主在望月楼的楼顶。”这次倒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问。
公主府内的望月楼为最高建筑,楼阁高七层,为晋阳公主府最醒目的建筑,于府外,只需稍抬头便能看到。
赵希言带着点心来到阁楼所在的庭院里,庭院空空荡荡,只有旁侧院子里一颗出墙的枇杷树探了几个枝头到此院中,正值精阳六月,是枇杷最盛之时,出墙来的枇杷,硕果累累,碧绿的叶子里藏着饱满的果子,黄里透着红。
赵希言上前,顺手摘了几个,“这公主府竟然还栽了枇杷。”
“哥儿怎偷吃禁果,”内侍从旁道,“这可不是燕王府,也不是北平,哥儿纵然爱吃,差小人买便是了,怎摘人家公主府的果子。”
“哪儿叫偷吃了?”赵希言反驳道,指着内侍手中的食盒,“这叫礼尚往来,再说了,这枇杷树是南方的作物,燕王府没有,就是北平也不曾见过,父王每年差人从南方采购,花费大把银子,跑死几匹千里马,才哄得母妃开怀,可比那妃子笑还珍贵。”
内侍又扯了扯赵希言的袖子,“可这府里这么多人都看着呢,哥儿就不怕他们向公主汇报么。”
“随便。”赵希言轻描淡写道,于北平时,他便没有王子的架子,也从不在在乎身段,“你在楼下等我。”
“哥儿,这可有七层。”内侍抬头,用手遮掩着刺眼的光芒,仔细数了数道。
“公主一弱女子能上得,难道我还不能?”旋即便从内侍手中接过食盒,提起长长的下摆飞身登上了木梯。
至楼顶时,赵希言的状态仍旧良好,只是架不住天气炎热。
哒哒哒——
楼顶八面开窗,视野开阔,一眼可望到宫城内与皇城外的城郭,晋阳公主便躺在阁楼的躺椅上小酣,旁侧还有降暑的冰块与水果。
许是脚步声过于重了,晋阳公主从浅睡中醒来,但未睁眼。
赵希言进入阁内方知晋阳公主已经睡了,遂变得蹑手蹑脚,又将食盒轻轻放置桌上,因天气实在热,便凑到了她案桌上的冰块前降暑。
良久,就在她准备起身时,闭目的人突然道:“看够了?”
赵希言半站起身姿,愣了一会儿,旋即站起拱手道:“原来公主已经醒了。”
“某人步声如雷,想不醒也难。”晋阳公主道。
赵希言遂尴尬的笑了笑,将食盒打开奉上前道:“这不,着急赶来给公主送点心,这才步子匆忙了些,又未料到公主在这楼顶乘凉歇息。”说罢便将一盒子长相并不怎么好看的东西递到晋阳公主跟前。
“这是什么?”
“这是苏州的甜点,带骨鲍螺,国朝文人称之为天下至味,是用乳酪做的。”赵希言笑道,“言与公主十年未见,遂也不知道公主如今爱吃什么,闻着乳酪香,那店家又告知京中富贵人家的小娘子都喜甜点,我遂带了些过来,”旋即又将食盒的第二层打开,里面是一罐汤,倾倒出时呈现好看的暗红色,“消暑解腻的梅酱。”
赵希言又瞧着那桌案上一碗冰沙,便问道:“这降暑的冰沙可食用?”
晋阳公主点头,赵希言便不客气的舀了一大勺,欲放入汤中时顿住了手,抬头问道:“公主近日能食寒凉之物否?”
&——>>
nbsp;晋阳公主先是一愣,很快便明白了赵希言所问的用意,遂再次轻轻点头,于是一碗梅酱冰饮便做好了,赵希言将其与甜点端至晋阳公主跟前。
晋阳公主见之仍一动不动,既没有表现厌恶,也未曾表露喜欢,只是侧身倚在榻上静静看着。
赵希言见她如此,便停止了解释,乖巧的直身站立,后退一步拱手道:“言,特来向公主请罪。”
一阵风穿堂而过,吹起赵希言幞头下的长系带,两扇门窗也被风吹动着发出了声响。
晋阳公主端坐起,尝了一口赵希言带来的甜食,“宫中食物精致,然味却不如民间,华而不实,世子真是有心,还特意回去换了一身衣裳。”
赵希言抱着袖子放在腹前笑眯眯道:“这不是因天气炎热,连入宫的常服都被打湿了,寻思着,总不能穿着湿透的衣裳来见公主,不然便又要被训斥道,”赵希言学着晋阳公主的口吻,“成何体统。”
说话间,晋阳公主已将那块夹起的甜点吃完,旋即放下筷子道:“如此说来,还是吾的不是了?”
“不敢。”赵希言再次拱手。
听罢,晋阳公主端起那碗赵希言亲自倒好的梅酱,尝了一口后,酸得皱起了黛眉,“都能不听劝阻,还对人大发雷霆,世子还有什么不敢的呢?”
赵希言站楞,“公主明知王氏一族刚定罪,还未下判决,而判决的轻重都在掌握在陛下的手中,满朝文武,王公的门生故吏,无一人去求情,唯有我,身为宗室,未有一官半职,才有这个借口,不至引罪己身,我若不出面,陛下又没有台阶下,定然是要重判的,想那王家满门忠烈,如今沦为弃子,难免让人唏嘘,我自是可以明哲保身而不出这个头,可是越是沉着冷静,便越可疑。”
“世子,”晋阳公主望着赵希言道,“做君主,不能太过仁善,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既然要行王道的仁义,以德服人,也要用霸道的武力,用刑法来进行威慑,以力服人,王霸并行,方可一统。”
赵希言听之哑然,纵然她不喜儒家那一套,却也没有否认晋阳公主的劝谏,旋即闭眼再次拱手,“言,受教了。”
“晋王被削藩,你父王如今是彻底被孤立在北方,所以有些事更任性不得。”说罢,晋阳公主斟了一杯消暑的茶给赵希言,“坐吧。”
赵希言连忙上前接过,坐在案几旁侧的梨花圆凳上,点头道:“言知道。”
“听闻晋王与燕王往来密切,尤其是每年冬日,你与晋王,关系匪浅吧?”晋阳公主问道。
赵希言双手握着冰凉的杯子,捏着转动了几番,“是,以往朝贡,父亲总是与其他叔叔一同回来,每年四叔都会带好些南方的特产给我。”
“诸藩王中,晋王是最仁善的。”晋阳公主道,“可惜,如今的大明还未到真正的盛世,容不得藩王偏安一隅。”
“晋王已押送至来京的路上,不日将抵达应天,世子应该知道他如今是何身份,藩王可不比得外姓臣子容你与之求情。”晋阳公主道,“伴伴没有彻底拦你,也是吾的意思,吾知道你要做什么,吾也知道陛下会答应你的请求,陛下已除晋藩,王家便没了价值,又或许,陛下见到你后会念及旧情吧。”晋阳公主又道。
“旧情?”赵希言不解,“是因我母亲吗?可陛下那样的人,杀妻灭子,岂会有半分怜悯之心放在女子身上。”
晋阳公主摇头,“那是因为,你们都不了解陛下的为人,寡家孤人的内心深处,越是高位,便越是对求而不得有所执念,如今也只是被君王的壳子绊住了而已。”
赵希言陷入沉思,“母亲很讨厌陛下,比起张氏,燕王府最不能提起的还是陛下。”——
从晌午至太阳将要落山,赵希言足足在晋阳公主府的望月楼呆了两个时辰之久。
哒哒哒—— 夫子履踩踏着红木楼梯,下楼的路上好巧不巧又遇到了晋阳公主身侧的内侍,二人一高一低,俯视与仰视。
内侍站定在台阶上,叉手道:“世子。”
赵希言拿着扇子从他弓腰的动作中擦过,一句话也未回。
内侍放下手,也改了那对人和善的脸色,登上楼顶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入阁后瞧见晋阳正在楼顶的外廊凭栏观望。
夕阳打在随风漂拂的襦裙上,屋檐棱角下悬挂着的铜铃叮叮当当作响,内侍瞧了一眼那干净的点心盒子,一闻便知是何物,旋即走出阁中至晋阳公主身后,“公主。”
只见晋阳公主倚在栏杆上,眸子一直盯着楼底。
太阳已尽西山,明章便催促着赵希言回府,哪知赵希言往那枇杷处路过时,借着自己长得高便又抬手顺了一枝下来。
这一幕恰巧被楼顶的晋阳公主瞧见,“可没有人告诉吾她爱吃这个,是你办事不力了。”
内侍听之连忙叉手请罪,“是小人失职,还请公主责罚。”
“罢了。”
内侍直起腰身,扭头忘了一眼阁内的案桌,“小人记得,因为周贵妃爱吃,曾在内廷有过争执,惊动了陛下,陛下维护周贵妃而处事不公,让公主伤心了许久,自此之后,公主便更加讨厌吃乳酪了。”
人与车影渐渐消失在狭长的巷子中,晋阳公主遂转身走回阁内,斜阳透过窗子打在她精致的侧脸上,目光深邃,低头盯着案上那空荡荡的盒子回道:“有这回事吗,吾怎么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希言:“例假期可不能吃冷饮哦。”
晋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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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切莫负年少青春时
——燕王世子府——
就在赵希言刚回府不久后, 便有人造访世子府。
赵希言在中堂会客,傲慢的坐在太师椅上,侧斜身子一手撑着旁边的案几。
“世子。”
赵希言挑眉道:“怎么又是你?阴魂不散的。”
内侍端手站在堂上, 朝身后挥了挥手, “小人奉公主之命前来办差。”
“我才从公主府离开,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么, 非要之后派人过来。”赵希言道。
“那是因为公主今日黄昏凭栏望风景时,京中万户人家,竟看到了有老鼠偷吃的场景。”内侍笑眯眯道。
赵希言听之干瞪起双目, “汝此言何意?”
内侍摇头, “小人没有其他意思, ”旋即走到一群宦官身侧将那红绸盖头掀开, 一盆盆放在冰沙上的枇杷呈现于赵希言眼前, “这是府里那颗枇杷树上的, 大的如今都在这儿了,那棵树原是公主幼年所栽种于坤宁殿的,开府后便移到了公主府中, 十余年不曾开花结果, 今年世子进京, 它竟意外的开了花结了果。”
赵希言撑着桌案起身,抻了抻宽大的袖子走上前,问道:“公主把一棵树上的果子都摘了?”
“是。”内侍回道,“公主对世子的看重与在意,远比嫡亲的弟弟还要更甚。”
“是么?”赵希言质疑道。
“世子进京这般久,与公主朝夕相处,难道还不能体会与感知么?”内侍反问道。
赵希言捋着一只袖子的袖缘,伸手捻了一颗黄里透红的大枇杷, “公主时而冷,时而热,让人分不清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世子不曾感受过内廷的纷争,女子多的地方,是非就多,万千女子正处韶华,却求宠于一人,公主虽为嫡出,却还不如世子,有爹娘一世之宠,真心于紫禁城而言,实难。”内侍于一旁道,“可公主对世子,有些东西是假不了的。”
“收起来吧。”赵希言负手转过身,吩咐明章道。
“是。”
完成使命的内侍遂叉手,“既然东西已经送达,小人还要回去复命,就不叨扰世子了。”
赵希言侧头,“替我谢过公主的心意。”
“小人一定代为转达。”说罢,内侍便带着人转身提步,临堂口时眼中闪过一丝光明,便顿住侧头道了一句,“忘了与世子说,公主自幼便不喜食乳酪。”
正在撩袖子的赵希言听后忽然怔住,遂转身道:“公主不喜,为何不与我说,还一个人将”
“是公主未说,还是世子送东西之前,从未问过呢?”内侍回道,“世子问公主的真心,小人也想问,世子的真心。”
赵希言垂下头,袖子也顺着手臂一同垂下跌落至地上。
未听见答复,内侍遂转过身,“十年过去,世子不再是幼冲之时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童,岂会不知有些做法,伤人又伤心,世子芥蒂小人,只因小人是公主的近臣,然小人侍奉公主二十年,公主身侧几乎无人相伴,而世子身边又有几人呢?是亲,是近,是知己,公主都没有说过什么,每每都放纵世子的任性。”
“我”赵希言哑然,旋即叹下一口气,“倒是我狭隘了。”——
——卫王府——
自卫王婚事取消,便禁足一月于府中,日日勤习书法。
“怀民。”卫王搁下笔。
“殿下。”内侍闻唤叉手上前。
“瞧瞧今日本王临摹的虞世南帖,如何?”卫王问道,“可比得上我那二叔。”
内侍低头仔细瞧了瞧,“殿下的书法越发精进,但燕王殿下虽好虞世南之书,却有自己的独到之处,燕王善武,故而力道要更甚。”说罢,内侍便伸手提起笔在卫王的字迹上稍加修改,“如此,才像。”
卫王瞧了一眼,旋即又回忆乾清宫大殿内的一幕,“满朝文武都知我卫王是宗室中最擅书道者可我又岂是那蠢人,看来越国公府还另有高人所在,明明是燕王,如今却是晋王替了罪,看来我等都为陛下做了嫁衣。”
咚咚!——
“殿下。”敲门声响起,门外响起一道浑厚的声音,“是臣陆寅。”
“殿下,是陆长史。”内侍遂走至门口将房门打开,行礼道,“长史。”
“殿下可在里面?”卫王府长史陆寅一身武官青袍,补子上绘有熊,朝里望道。
内侍点头,“殿下就在书阁内,长史进去吧。”
陆寅火急火燎的走入内,“殿下。”
“陆长史免礼。”卫王见陆寅满头大汗,连官袍的前襟都被汗水打湿了,“怀民,快上一碗消暑的茶来。”
“是。”
陆寅平了一口气,奏道:“殿下,自王氏全族入狱后,刑部的狱中便增派了禁卫把手,密不透风,我们的人实在难以进入。”
卫王坐在椅子上,心神不定的揉搓着手心,“刑部没有长史的旧相识吗,哪怕是狱卒也可。”
长史颇为无奈的摇头,又道:“那刑部尚书孙万诚是个油盐不进之人,想要从他哪儿入手恐怕是极难的,不过刑部值守的长官每两日更换,但刑部侍郎是林家的人,齐王妃的娘家人又怎会给殿下行方便。”
卫王听后,忽然睁大双眼,“你不说,我倒是忘了,齐王妃的长兄去年刚调任刑部,这次栽赃的人很是可疑,那封信,明摆着是针对本王的。”
“臣听闻齐王妃遗其先祖,擅谋略,但作为女子,也极其善妒,齐王府的家风很是严谨,便也不能从府内透出什么风声来。”陆寅回道,“但陛下册王氏为齐王侧妃是为帮齐王争取势力,齐王妃这样做,于齐王府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若死了,还有谁会与齐王争呢?”卫王问道,旋即指向一侧的桌案,“他么?”
陆寅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案上摆着一个小孩子玩的耍货,木偶,“汉王看似愚钝不谙世事,实则这种人,是最具城府的。”
“陆叔也觉得,汉王是在坐山观虎斗么?”卫王——>>
问道。
陆寅摇头,“汉王至今都未露痕迹,臣也不敢妄下定论。”
卫王却摇头,“兄弟里,我与他最是亲近,旁人所不了解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几日后
晋王一家被囚车押至京城,昔日一国之藩王,如今沦为了阶下囚,京中百姓纷纷围堵在必经的街道上争相看热闹。
——燕春阁——
“爷今日怎坐了一辆普通的马车过来,又是书读人的装扮,也未听见铃声,阁中姑娘这才怠慢了爷,爷稍等,奴这就去唤”
“不必了。”赵希言抬手,“我今日不过是进楼来避避暑的,你们各自去忙吧,不用管我。”
就在燕春阁的对街,有一座极负盛名的茶楼林立街边,楼高三层,窗户临街而开,茶香从沸腾的铜炉内溢出。
女子端坐在桌前,有条不紊的摆弄着茶具,侍从则随于身后恭立,“果真如公主所言,世子终究还是来了。”
“今日晋王就要被押解入京了,燕春阁前的街道是必经的主路。”晋阳公主拂袖端起一杯放凉的茶。
“公主未曾劝谏么,如今的晋王已不再是从前。”内侍道。
晋阳公主摇头,“她是个重情之人,以她的性子,任谁劝也无用的,不过也正如她所说,本有交集之人,因难而故意趋避,这才是可疑之举,不过”
“倒是许久未曾听见金玲声,”晋阳公主犹豫的扭头,盯着内侍起疑道:“你那日与她说了什么?”
内侍一怔,旋即叉手道:“回公主,小人什么也没说,只将那乳酪的缘由道给了世子听。”
“多嘴!”晋阳公主转过头轻斥道。
内侍弓着腰轻轻勾嘴笑道:“小人多嘴,还请公主责罚。”
忽然一阵凉爽的风吹过,楼底便响起了嘈杂的人声,似在议论街道上那支醒目的队伍。
押送的官员不再是省道按察使,而是由京中直派的都察院官员与亲军上十二卫其一的金吾前卫指挥使接手押送。
——燕春阁——
“哥儿,人来了。”明章牵着一匹白马。
赵希言系紧了幞头,抬手扯过白马脖子上的牵绳,明章于一旁犹豫道:“晋国去国,晋王殿下如今是与朝臣勾结罪犯,这一路上人多眼杂,锦衣卫也定然不少,哥儿此时上前去,片刻功夫就能传到陛下耳中,这”
“朝廷已经调兵去了宗人府,若这一面再不见”赵希言有些哽咽,深知历来被削藩的藩王都没有什么好结果,“毕竟我幼时顽皮,总少不了四叔叔帮忙劝解爹娘,今日不见,我日后都难以释怀。”
明章自幼便跟着赵希言,自然懂叔侄二人的情深,遂也没有再做阻拦。
驾!——
就在挤满了围观之人的街道中央,突然飞出一匹白马,马背上正身坐着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一身杏色道袍,身手矫健,从一众人中间穿过,顿时引来一阵热议与轰动,更惊动了随行押送的禁卫,接连拔刀聚拢护住囚车。
“什么人,胆敢拦截囚车!”
金吾前卫指挥使旋即抬手,阳光打在他的护胸镜上,折进了燕春阁的楼阁之中。
“书瑶姐姐,那个干净的小少年看着可像世子了。”有姑娘倚在楼中临街的窗边上叫唤道,“有读书人的风雅,却没有丝毫文弱之气,朗朗如日月入怀。”
杨书瑶停下手中拨弦的动作,回道众人,“那便是世子。”
众人惊讶,遂将目光再次投向那囚车队伍前,只见一众拔刀相向的禁卫缓缓收回了腰刀,前头两个军官与红袍还下马作揖,态度极是恭敬。
明皇祖训之后,世间除皇者,唯王可令权贵屈尊,以彰赵家宗室威严。
“世子这是作何?”行过礼之后指挥使问道。
“我来见见我叔叔。”赵希言骑在马上道,“还请诸位通融。”
两个军官相顾,旋即拱手回道,“这里只有反叛朝廷的罪人,没有世子的叔叔。”
“胡说,”赵希言旋即抬手指着囚车,“我又没瞎,难道连自己的叔叔都不认不得了吗?”
背靠着瘫坐在囚牢中的晋王听见动静,便爬着转过身躯,旋即便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这冷漠的皇城中,早已不报任何希望的人在此刻却潸然泪下。
只见晋王朝赵希言不停的摇头示意她不要靠近,告其不要插手,赵希言见这一幕,攥紧了缰绳叱问道:“难道尔等都当我瞎了不成?”
“崔大人,这可怎么办呀?”一旁的官员小声问道。
指挥使瞧了瞧天色,后退一步道:“下官公务在身,还请世子莫耽搁太久。”
赵希言打马靠近,旋即跳下马靠近囚车,“四叔。”又连忙招呼明章端来了几碗茶汤。
一行人昼夜兼程,又在阳光下烤晒,晋王的双唇与背颈都被烤裂,后囚车中的晋王妃与世子更是几番晕厥。
“半载不见,二郎又长高了不少,有你父年少时的风采了。”时至今日,晋王看向赵希言的眼里仍旧是满布慈爱。
“才不过半年,叔叔怎苍老了这般多。”赵希言瞧见晋王头顶网巾裹覆下那原本乌黑的青丝如今却布满了白发,遂哽咽的失声问道:“我该怎么办?”
晋王却摇头,将其一把推开,慢慢爬回囚车内,翻身躺下,仰天长叹了一声。
“羡子年少正得路,有如扶桑初日升,切莫负年少青春时。”
作者有话要说: 内侍:“公主就宠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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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龙安骑火
——紫禁城·乾清宫—
京城各个街道都有锦衣卫在巡视, 尤其是在押送囚犯这等大场面上,锦衣卫的视线几乎不离左右,于是燕王世子拦车这一幕很快便传入了皇帝的耳中。
皇帝穿着姜色的纯色道袍, 外罩着一件檀色的大氅, 戴着一顶金色的束发冠,正在乾清宫庭院中, 拿着一只木勺舀桶子里的清水弯腰给盆栽浇水,一边念道:“羡子年少正得路,有如扶桑初日升。名高场屋已得, 世有龙门今复登。”
高士林提着木桶跟随, “都说燕王世子是个不成器的顽固, 可依小人看, 世子实则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先前的王氏, 与如今被废的晋王都足以说明。”
皇帝将木勺放回桶中,直起腰身拍了拍手掌,叉腰道:“你真以为, 他如世人所言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高士林自然知道皇帝的意思, 遂陷入沉默恭立在皇帝身后, 皇帝仔细的看着这些他亲自精心照料的盆栽,“若真不学无术,便不会一箭将靶心射穿,骑射非一日之功,他这是与他父王故意做给天下人看的,他心里明白,朕也清楚,只是不点破罢了。”
“可这僵局, 迟早要打破的。”高士林道。
“那就让他拿儿子抵命。”皇帝负手转身走回殿内道,“没了子嗣,他一年过半百之人就算得了江山,还不是要从旁支过继,可他得位不正,后嗣之君,又该如何予他下定论呢。”
皇帝撩着袍子坐下,喝了一口茶又道:“他若真的安分,愿以人臣的身份为大明镇守一世边塞,朕也不会急于削藩,可燕王”皇帝闭眼叹了一口气,“夺位失败后始终对朕有怨气,岂会一直隐忍,自皇考偏心那一刻开始,兄弟反目便成了定局。”
对此,高士林随站在皇帝身侧,无奈的叹了口气,“大明历经几代君王,好不容易一统,若再起干戈,受苦的还是百姓。”
“老二若让诸胡铁骑再绕过长城踏足中原,即便得位,然收复疆土并非一年两载可成,以他现在的年纪,还能在位几载,想要全部收复,谈何容易,最终怕也是会落得一世骂名。”皇帝拉沉着脸色道,“他不会这样愚蠢的。”——
——北平·燕王府——
晋王幼子抱着一个耍货坐在桌前,燕王妃替其夹了一块炙肉,慈爱道:“来,荣儿要多吃点。”
一旁的燕王吃着碗里的饭时,突然抬头转到桌底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吓得晋王幼子一颤。
“你作何,吓到孩子了。”
燕王接过宫人递来的手帕擦了把脸,“谁在骂寡人?”
“谁敢骂你呀。”燕王妃道,“别是昨儿夜里冲凉,染了风寒。”
晋王幼子赵荣见燕王夫妇如此,便又想起了自己的双亲,不免感到一阵失落,细心的燕王妃很快便察觉到了赵荣的情绪,遂安抚的问道:“荣儿,怎么了?”
“二伯,荣儿想爹爹与娘了。”赵荣可怜巴巴的望道,“他们为何还不接我回去。”
燕王望着小侄子突然僵住,旋即伸手轻轻拍了怕他的小脑袋,安抚道:“荣儿的爹娘受了你大伯伯的宣召去了京城,等他们回来就会来接荣儿回去了。”
饭后,赵荣的内侍带着他回到内廷中燕王妃所安排的殿庭。
没人之后,燕王妃用力揪起燕王的耳朵,“你给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燕王捂着红透的耳朵,委屈道:“那不然我要如何说?”
“荣儿是晋王夫妇教出来的孩子,你别看年纪小,他可什么都知道呢,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这几天的夜里,我去探望的时候,时常见他一人偷偷躲着哭。”燕王妃说罢,叹道,“京中那边没有消息吗?”
燕王摇头,“晋王刚被押送入京,就被言儿栏在了道上,那孩子与你一样,都太过重情了。”
“她这孩子。”燕王妃无奈的垂下脑袋。
燕王又道:“自太.祖开国,经太宗武宗,历任藩王被削藩的下场要不就是在王宫自焚,或者自缢,押入京中者多废为庶人囚禁于宗人府,但晋王还被按了一个勾结朝臣的谋反罪”
“言儿在京,”燕王妃忽然想到,旋即又暗下眸子,“可言儿自身都难保,哪里还能管得了他人。”
“殿下,宫外有人求见。”内侍入殿通报道。
“什么人?”燕王问道。
“是秦王殿下。”内侍回道。
燕王愣住,旋即拍桌站起道,“老五这个蠢人,这个节骨眼上过来也不怕折了自己的腿。”
燕王妃旋即也起身,拉着燕王的袖子道:“殿下的衣裳还未更换呢,就这样去见五郎么?”
“让他在存心殿等寡人。”燕王吩咐道。
“是。”
——存心殿——
燕王府的侍卫将秦王迎进存心殿,“我二哥呢?”
“大王在内廷,还请秦王殿下稍等。”侍卫回道。
秦王穿着一身黑色的便服,外面还裹着黑色的披风,大帽遮掩着一张青涩的脸,不过而立之年。
燕王穿着赤色的衮龙袍穿过崇信门至外廷的存心殿,白玉阶梯上,秦王攥着袖口焦急的来回走动。
见到燕王的身影后,红着眼眶上前一把握住了燕王的手,“哥。”
燕王将他肩上的枯叶拂去,皱眉道:“你这小子,怎穿得如此一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贼人进亲王宫行窃来了。”
“哥哥可别说这些了,我能来此都是煞费苦心。”秦王回道,“快给我一口茶喝先。”
燕王遂将秦王拉进存心殿,又上了一大碗茶点,望着狼吞虎咽的人叮嘱道:“你慢些。”
秦王不拘小节的擦了擦嘴,秦据关中,抵御西北诸胡,与燕一样都是守边的塞王,“哥哥是不知道,四哥的事情发生后,我便带着几个护卫骑马昼夜兼程的赶路。”
“你独自一人离开秦国,王太妃可知道?”燕王问道。
秦王摇头,“四哥突然就被削藩,朝廷一声不响,我不敢让娘知道,便独自一人到你这儿了,这可怎么办呀,四哥被削藩之——>>
后,下一个不就是我吗?”
说罢,秦王离开席座走到燕王跟前,苦苦哀求道:“哥哥,关中之地可是太.祖皇帝亲封给我祖父的,我家为朝廷镇守关中几十载,这份基业可不能折在我手中。”
燕王意会,遂轻拍了拍秦王的手背,“且安心,大藩王之中,就属你四哥兵力最薄弱,又以文治深得民心,这才让皇帝起了削藩的心思。”
“若皇帝真削藩到老子头上,我才不会像四哥一样束手就擒,要让他知道昔日阻挡戎狄的关中铁骑,是何等的骁勇,就算不能推翻,我也要打下他的半壁江山来。”秦王恶狠狠道,“我可不管什么黎民与苍生。”
“五郎莫急。”燕王安抚道。
“哥哥。”秦王旋即握紧燕王的手,“自言儿去年入京被扣留下陪皇太子读书,这明摆着就是让侄子入京为质的,今又削藩晋国,皇帝这是一早就预谋了的,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燕王依旧轻轻拍抚秦王,“这些,为兄都知道。”
“昔日皇帝夺了本该属于二哥的储君之位,难道哥哥真的甘愿守着燕国做一世的臣子吗?”秦王问道。
这一问,让燕王陷入了沉思,历经沧桑的眼里充满无奈,“吾弟当知,寡人已年过半百,仅剩言儿这一个子嗣,她如今被困在京中,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救出,我便是赢了这仗,又有何用?”
秦王听之忽然愣住,旋即甩袖道,“诶!”
“你且沉住性子。”燕王嘱咐道——
——紫禁城——
半碗降暑的茶汤洒了一地,打湿了杏色的琵琶袖口,那作短暂停留的囚车队伍便又缓缓驶动。
“这是什么人,竟敢拦下反贼的囚车。”百姓们见这一幕纷纷议论。
“这个年纪,这般相貌,连指挥使大人与都察院的高官都不敢阻拦,又与谋反的晋王亲切,除了燕王世子还能是谁。”
明章走上前,拾起地上掉落的铜碗,愁眉道:“哥儿,晋王殿下已经走远了。”
赵希言刚转过身,便瞧见一穿贴里的内侍走上前,内侍从窄袖内拿出帕子,许久见人不动便有自讨没趣的收起,叉手道:“世子。”
“公主来了?”赵希言用琵琶袖擦了擦眼角。
“公主放心不下,所以一大早便过来了。”内侍回道,旋即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就在此间茶楼上。”
说罢,一直感知有目光注视自己的赵希言侧抬头望向茶楼临街的窗口,果不其然,女子头上青丝挽成的高髻上簪着她极为熟悉的步摇。
“世子,请。”
想着自己适才哭了鼻子的邋遢样,赵希言遂朝明章招了招手,拉着他的衣袖擦了一把鼻涕与泪水,大呼了一口气道:“好了,你在楼下等我吧。”
明章楞在原地,瞧了瞧自己的衣袖,笑眯眯道:“出门得急切,忘了多备件衣裳,爷爷高兴就好。”
赵希言也弯着眼睛笑,旋即笑止,“吾都要热死了,还不快回去给我拿件衣裳。”
“世子还是上去吧,公主给世子备了常服,一会儿等急了,公主又要责骂小人了。”内侍提醒道。
“哦?”赵希言转过身,质疑道:“公主也舍得责骂公公吗?”
内侍摇头,“若是换做别的人和事公主兴许不会,若是关于世子,小人至今已不知道挨了多少骂了。”
“是吗?”赵希言背起双手提步向茶楼走去。
“世子与公主的手足之情,岂是小人一个奴婢可以比的。”内侍回道,“公主就在屋内。”上楼指着一间甲字号上房。
赵希言入内前再次理了理衣冠,内侍见状帮其推了一把房门,赵希言探头瞧了瞧确定人在之后才迈出步子。
至茶桌前,正逢六月的风从玄武湖畔向南吹来,衣摆随风而动,还有那未来得及整理的凌乱碎发,几滴汗珠顺着脸颊流下,被风吹落至道袍的衣襟上。
又是一阵清风,出檐下悬挂的两只铜铃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音响,声声悦耳。
伴着铃铛声,赵希言合起两只袖子,拱手道:“言,见过公主。”
“如愿以偿了?”晋阳公主抿了一口茶汤问道。
赵希言抬起头,闻着茶香回道,“时运不齐,命途多舛,此我宿命吧。”
“要想不失去,君子就该快快强大起来。”晋阳公主回道,指着对座的椅子,“坐吧。”
赵希言顺着坐下,又凑近闻了闻茶香,问道:“这是什么茶?”
“龙安骑火。”晋阳公主回道。
“骑火,这茶的名字好。”赵希言道。
晋阳公主抬头,望着适才在烈日下暴晒的人,头顶裹着的幞头皆已被汗湿,遂递了一杯消暑的茶,“不热么?”
“热。”赵希言将茶一口饮尽道。
“还不将外袍脱了。”晋阳公主道,“热病最是难治了,莫要以为你旧伤已经好全,就可以随意折腾。”
赵希言愣了愣,旋即就顺手将自己的外袍解下,又迎着窗边的风,顿时觉得清爽多了,在此之机,晋阳公主已走到她的身后,伸手将脑后的幞头系带结节解开,取下幞头放置一边,汗湿的青丝被裹于网巾内,只有少许碎发露出,“晋王的事,你就不要再管了,还有王家的案子。”
晋阳公主的手就搭在她的肩膀上,赵希言侧头望着指甲上火红的蔻丹,忽然陷入沉默,良久道:“陛下会将晋王如何?”
“陛下答应我会宽恕王氏一族,那晋王呢?”赵希言侧抬头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晋阳公主:“你这个不听话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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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野心与你,我都要!
低头时, 对上的是赵希言那双坚定又赤忱的眸子,这双眼睛,对自己没有任何保留, 亦如初见时那般好看, 就像珍贵的宝石一样,又或许对于她来说, 比任何东西都要珍贵。
晋阳公主给不出答复,只稍稍抬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认真道:“晋王的事,我会想办法, 但我不能保证。”
“公主”四目相对, 赵希言稍稍挑眉, “为何这样盯着言。”
“你长大了, ”晋阳公主抚过她的脸庞, “也长开了。”
赵希言瞠目, 旋即便涨红了一张干净白皙的脸,因有着一半异族血统,五官遂更精致与立体, 加上一双略带英气的眉眼, 越看越叫人欢喜。
“公主又不是第一次见言。”赵希言撇过头道。
“是啊, 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没有我的肩膀高,这一眨眼十年过去,便比我还要高上一个头了。”晋阳公主忽然怀念起旧情,“也不再是那个动不动就躲在阿姊怀里哭鼻子的小孩子了。”
“我”赵希言回过头,颇为尴尬的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没有话可以说,“公主怎还记着这些呢。”
“花有重开日, 人无再少年,我该忘记吗?”晋阳公主反问,“忘记了,就连回忆都不会再有了。”
赵希言愣住,不解道:“阿姊”
“许久没有听见你这样唤我了,”晋阳公主松开手,转身至窗前,将一只手搭在窗沿,“以为你一直在生我的气呢,为了一个女人。”
赵希言低头不语,晋阳公主又道,“你太过重情,难免会被人因此利用,你的人知晓太多事,因此我现在还不能将她还给你,你也不必煞费苦心去找她。”
“阿姊的话是什么意思?”赵希言不明白。
囚车的队伍消失于京城西的主干道上,烈日渐渐被一朵乌云笼罩,柔和的风开始变得狂野,横扫着整个应天府,在京城上空咆哮。
一阵风从窗外袭来,吹得赵希言差点睁不开眼,先前的燥热也被一扫而空,瞧见对坐的椅子上挂着一件女子的披风,遂起身上前拿起走至窗边。
天色渐黯,晋阳公主抬头望着天色,“起风了,要变天了。”
脚步声从身后响起,清楚的感知到身后的人逐渐靠拢,体温也随之增升,“最近的天象,好生奇怪。”赵希言将披风披在晋阳公主身上,“是因为快要到秋天了么?”
晋阳公主拉着披风,道:“旁侧椅子的红匣子里有一件衣裳,原先湿了的,就不要再穿了。”
赵希言点点头,却依旧站定不动,晋阳公主遂回过头,“怎么,长这么大了,还不会自己穿衣裳?”
“阿姊,就不能像儿时一样吗?”赵希言问道,“这里又没有旁的人。”
晋阳公主未做回答,只是转身走回座上,弯腰打开一个未上锁的红木箱子,晾晒过后的新衣香气随着箱子打开而溢出,一件月白色用罗裁制的纯色道袍,只在裙摆下的角边上有一个小小的刺绣。
“兔子”赵希言一眼便瞧中了那个不起眼的刺绣,极为开心的追问道:“这是阿姊特意做给我的么?”
“不过就是一件极普通的道袍罢了”晋阳公主要想否认。
赵希言指着兔子的眼睛凑近道:“这兔子的眼睛是蓝色,言还从未见过蓝眼睛的兔子呢,况且兔是言的生肖。”
经不住赵希言连连追问,晋阳公主遂表现的极嫌弃的抵着她凑近来的脸,“好了,风大了,快穿上吧。”
赵希言这才乖巧的站好,道袍不长不短,穿在赵希言身上刚好合身,晋阳公主拿起一旁悬挂的宫绦,一边道:“你是藩王世子,我是国朝公主,你我本是对立面,终有一天,会兵戎相见。”
赵希言楞在原地,低头望着腰间那逐渐系好的铜钱结,旋即一把握住了晋阳公主的手,“那又如何。”
“我可以做王,阿姊也可做皇,”赵希言又道,“如果大明的皇帝是阿姊,我赵希言心甘情愿为臣,届时我可以为你守边,你想削藩还是释兵权,我也都依你。”
“你想的太天真了。”说罢,晋阳公主将手抽开。
“阿姊是不信么?”赵希言道。
晋阳公主旋即摇头,“如今的天下不再是数百年前了,”又抬手理了理她的衣襟将衣服抻平,“局势复杂前,你应当先好好保全自己。”
“阿姊那番话,像是离别前的决绝,令人突生难过。”
“我不过是想要提醒你,君王做决策,需果断,战场上,只是敌我与生死没有其他。”晋阳公主回道。
“不,我知道阿姊想说的是野心与人只可以选择一个,”赵希言反驳道,“因为有牵挂,才会有想活下来的信念,阵前那些士卒,无不是为信念而战,我要战,不仅是为活命。
“野心与人,我都要!”
晋阳公主愣住,赵希言遂靠近一步道,“大理寺那副通缉的画像,阿姊是偷换了吧,用一张陈年旧纸作以新画,再装入旧竹筒中作尘封之样,可是阿姊却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不通阳之地,每逢雨日必回潮,尤其是去大理寺的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雨,父亲告诉我,湿的东西,都不易保存,因为会加速它的腐朽,更何况十几年过去呢,阿姊给我的案卷都些许的潮湿,唯独那竹筒,像是刻意,可是,越刻意的东西便越假。”
这一句话,似曾在哪儿听过,熟悉的话语连音色都一样,晋阳公主这才想起赵希言先前已提醒过,只是当时未曾想到与自己也有关,旋即迈步上前抬手堵住了她的嘴,“通缉的画像多年前早已被焚毁,但安定伯确实与你母亲极像,还可以肯定的告知你,安定伯的瞳色,并无异。”
“我不信。”赵希言道,“既如此,为何还要弄虚作假呢。”
“我不希望,你一直怀疑自己的身世。”晋阳公主道,“这样对你与整个燕王府都都没有好处。”
“公主是怕成为言杀父仇人之女吗?”赵希言问道。
啪!——
一记耳光打在赵希言的侧脸上,但仍旧没能阻止她的言语,赵希言捂着嘴哽咽道:“我孤身一人入京,只不过是想弄清自己的父亲是谁,我不想一辈子都带着一个谜,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知道。”
“是谁让你来找我的?”晋阳公主忽然起疑,便问质问道,“谁告诉我知道安平伯之事的。”
赵希言捂着——>>
嘴低下了脑袋,似乎并不想作答,见她如此,适才自己又打了她一巴掌,便没有好再追问下去,“我知道是谁告诉你的,你不想回答,我也不为难你,你想知道真相,可我又哪里知道,我能告诉你的,悉以告诉你了,张氏族人中,没有蓝眸的子弟占据一半,安定伯便是其一,你若是他的子嗣,那你的眼睛又是从何而来的,难道他也□□不成,可那个时候张氏族人包括女眷除了你母亲之外都已化作了枯骨。”
听到这番并不像假话的话,赵希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不知是该悲还是喜,晋阳公主旋即靠前,抬手轻轻挪开她捂脸的手,又伸手贴上,轻轻抚着适才的掌印,“不要再做追究,若被朝廷知道,加以有心人利用,这白的也会被诬蔑成黑,陛下为除心患,到时候你连自辨的机会都没有。”
“不管我姓张还是姓赵,天下与你,我都要定了!”赵希言直勾勾的盯着,极坚定的说道——
成德十三年,申猴,夏末,晋国去国,晋王入宗人府。
——代王府——
今代王,乃皇帝堂叔,先代恭王独子,袭爵于父,武宗时,去封地,恩赐府邸于京,时任宗人令,掌皇族事务。
晋阳公主由代王府的奴仆领入,遇代王嫡三子,遂轻轻福身,“世子。”
代王世子作揖道:“公主。”旋即将人迎进中堂,“父亲在内院更衣,方还斥责我不提前告知他老人家晋阳会来,害得如此匆忙也未做准备。”
“晋阳是临时过来的,也不曾提前打招呼,叔叔不必如此拘束。”晋阳公主回道。
“怎能不用。”话音刚落,一头戴东坡巾,外披着大氅的老者拄着一根玉杖迈入中堂,作揖道:“公主是国朝的嫡长公主,我等虽为宗室,然只是臣子罢了。”
晋阳公主遂起身上前托扶着眼前这个临近耄耋之年的白发老者,亲切的唤道:“叔祖。”
代王一脸慈祥的看着晋阳公主,“我老了,入宫的次数都少了,也是好久都没有见到你这个丫头了。”
“叔祖近来身体可好?”晋阳公主扶着代王坐下。
代王摸着白须回道:“老头子我是没什么事,但是公主今日登门,应该是有事吧?”
“晋阳今日就是来探望叔祖的。”晋阳公主回道。
代王坐下,望着晋阳公主又道:“我都是半只脚踏入黄土的人了,你那点小心思,哪儿能瞒得住我老头子。”
“什么都瞒不过叔祖的慧眼。”晋阳公主低头道。
“说罢,丫头又有何事?”代王和蔼的问道。
“是关于晋王削藩押入宗人府之事。”晋阳公主回道,“叔祖应该知道的,晋王他”
“晋王是宗室中难得的贤明藩王,能将山西之地治理得如此有序,又得民心,大明折了他,确实是可惜,但这是皇命。”代王回道,“实封的藩王与皇权终究是对立的,二者只可存一,陛下决心要削藩,这谋反之罪究竟是真还是假,最后都会被判以为真。”
代王又疑道:“晋王远在山西,只每年正旦大朝会时会赴京朝贡,按理来说,与你们内宫女子应是没有什么交集的,你怎会为他的事来找老夫呢?”
“倒不是为了晋王才来找叔祖的。”晋阳公主道。
“哦?”代王不解。
“晋王仁善,且晋国是诸藩王里,兵力最薄弱的,故而也是最不可能谋反的一位,陛下要削藩,是为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但自武宗兴大狱,用武力镇压藩王后,宗室子弟便越来越少,至如今,得封亲王者不足十人,宗室凋零,这于社稷绝无利益可言,叔祖掌管宗族名册与玉牒,最是知道如今宗室子弟人数之人。”晋阳公主回道,“昔太.祖高皇帝建国大行分封,其目的便是信不过除赵家子弟外的外姓臣子,帝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天子便是这北辰,宗室则是众星,若众星凋零,那么北辰便会孤立,届时又该当如何呢?”
晋阳公主知道代王最是崇敬太.祖皇帝,也是宗室中最为守旧制与饱读儒家学术之人。
“晋王之罪因何,恐怕国朝百姓与臣子皆心知肚明,如今晋国已去番,再也构不成威胁,又为何不能网开一面,施恩于后嗣,亦可让朝臣知道,皇室顾念亲情,不容贼子离间。”
代王听完后,握着玉杖摸着长须陷入沉思,“丫头说的不无道理,自我任宗人令来,宗室子弟的人数一代比一代少,然这晋王的罪至今都还未定下,最后会如何,还是要看陛下的。”
“叔祖是宗室中辈分最高最有威信之人,只要您向陛下劝谏,陛下一定会听的。”晋阳公主道。
代王旋即抬头,伸手摇了摇,“你这丫头,又在套你叔祖。”
代王虽满目慈祥的好说话,但从口气中似乎并不想蹚这趟浑水,“晋阳给叔祖带了糕点。”晋阳公主遂将事先备好的点心呈上。
“一品斋的?”老头儿睁大着双眼暗搓搓手道。
“知道叔祖爱吃,所以备了,”晋阳公主将食盒打开,旋即又打开一个精致的在代王眼中看着甚是熟悉的包装盒子,“这是托人快马从云中运来的,只是晋国如今被查封,路不好走了,便延迟了几日,叔祖快尝尝。”
昔日的代王府便在晋国以北的云中,代王自幼随父生长于云中,晋代两地相临,往来密切,彼时代国先去,如今晋国也未能幸免,但代国得先帝之恩,只是削了实封,并未起杀戮。
代王用老皱的手颤抖的拿起食盒,忽然眼泪纵横,道:“你这丫头,真真儿的厉害,竟叫我老头子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往后哪儿敢有男子要你哦。”
“我是大明的公主,只有我不要他们,如今正是我不要他们的。”晋阳公主回道,“瞧不上,也不稀罕,内宅那种闷死人之地,谁爱呆着便谁去呆着。”
“太子殿下日后若有公主这样的魄力,大明朝也就后继无忧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希言:“江山与美人,我都要!”
晋阳公主:“醒醒,我是你姐!”感谢在2021-08-10 14:29:27~2021-08-11 14:28: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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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皇帝的心思
成德十三年秋, 因王振道冤,刑部尚书孙万诚觉案件可疑,屡屡上奏, 此案遂久审不下。
——刑部大牢——
未至饭点, 巡逻的人又刚刚过去,平日里密不透风的刑部大牢口突然再次传来脚步声, 显然这步子比之前巡逻的狱卒还要急切。
“大人这边请,因怕人劫狱,王振与其族人便分开关押。”很快, 一狱吏便将内侍带至幽暗阴森的密牢中。
又逢夜里刮着秋风, 墙壁上的几盏灯吹灭了都无人去点, 狱吏提着一只写有刑部大牢的灯笼。
哒哒哒!——
还未抵达王振关押处, 便撞上了先前巡逻回来的狱吏, 见是相识, 便唤了句,“王七。”
被唤名字的狱吏显然是被吓到,遂摸了摸胸口, 又瞧见同僚身后还带着一个似宫里出来的贵人。
狱吏仅是呼唤但没有停下脚步, 而是继续带着内侍走向牢房深处。
“大人, 到了。”狱吏将内侍带至牢柱前。
刑部上牢房专关押官员与勋爵,期间过道要比两侧牢房高上许多,牢门十分矮小,地面皆是压实的黄土,牢中只有一张黄土堆砌的床与一些稻草桔梗。
昔日战功累累的老将就被关押在此处,且这牢房附近就只关押了他一人,衣冠早在入狱前就被脱下,连那束发的网巾也在挣扎中破损, 如今的王振,只是一个蓬头垢面的老翁。
“王公。”
一道阴柔的声音,将王振唤醒,他睁开寄有希望的双眼,转过身瞧清来人后,这希望便瞬间破灭。
他便再次转过身靠在过道的牢壁上背对着,“是陛下差公公来了结老夫的么?”
内侍带来了一壶酒,拿出杯子斟满放在了王振脑勺后过道的黄土上,“若是王公就这样死在狱中,那么王公的家眷,该怎么办呢?”
王振再次睁开双眼,回头盯着内侍,“什么意思?”
“前不久,有个少年长跪于武英殿前,向陛下求情,开恩王氏,只因王氏女曾有救命之恩,而不惜触怒天颜,上问之何为,少年跪曰,不过是以一命还一命。”内侍道。
“老夫听不懂。”王振道。
“王公啊,事情已成定局,又有宗亲为之求情,王公为何不顾家人,而要为那不值钱的清誉苦苦挣扎呢?”内侍问道。
“哼!”王振衣衫褴褛的瘫坐在黄土上,“老夫族中十余人为太.祖战死沙场,满门忠烈,老夫侍先帝,辅佐今上继位,四处征战,至今腿上的旧疾仍未痊愈,而他却为削藩,将我这个老臣舍弃,实为昏君之举。”
内侍没有出声斥责,“王公熟读经史,应该知道古来功高震主者,最为君主忌惮,要怪,就怪王公你太过于贪图,陛下登基掌权,天下大定,便有权重的武将因伤辞官归隐,上予以厚待,然前几年,王公已至致仕之龄,是否有人曾提醒过王公呢?王公又是否听进去了规劝。”
王振听之,瞠目楞在了原地,内侍旋即又叹道:“陛下已经给过王公机会,是王公不肯放下手中权力,不肯舍弃族中富贵,还要替子孙谋求。”
“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陛下如此待忠臣,迟早有一日会民心尽失!”王振怒骂道。
内侍却摇头,“陛下为何起疑心,我想王公是最清楚的,人主身体抱恙,而少主又年幼,又怎镇得住你们这些功勋卓著的老臣呢,昔日太.祖高皇帝一日杀百名功臣,一案牵连数万人,不正是因为太宗年少吗,陛下并不在乎自己的晚节,只要继任之君能稳坐龙椅。”
“好算计好权谋啊陛下,”王振颤抖道,“果然赵家人,都是如此的心狠,果然皇帝,是天底下最自私之人,但江山岂有永固,也传不了万世。”
“陛下从未想过万世这般长久,身为人主,总该要为继任者做些什么的。”内侍回道,旋即指了指乌靴旁的酒道:“这是陛下赐的御酒。”
王振上前,颤颤巍巍的端起酒杯,内侍则道:“陛下说,十分感激王公作为兄长陪在陛下于潜邸解闷与出谋划策的那些年,陛下从未忘记王公的恩情与功劳。”
“喝了这杯御酒,认下罪行,陛下便会网开一面,免你族人死罪,否则王公家中数十口人就要皆因王公的固执而遭受牵连了。”
王振抖着拿酒杯的双手,旋即靠向牢柱,一把抓住内侍的靴子,瞪着血红的眼睛做最后的挣扎道:“燕藩还未除,我不甘心呐,陛下便是让我做个马前卒,战死沙场”
被一双满是油渍与泥泞的手抓着,内侍挑起嫌弃与厌恶眉头,用力拽出,却发现挣脱不开,恐慌之下便将靴子脱了去,一手撑在对面的牢房的柱子上,不忍弄脏云袜,遂单脚扶着,“不瞒王公说,陛下从未想过要与燕王开战,燕有诸胡牵制,大明有燕藩戍边,又何必劳朝廷再废苦心与兵力去部署边防,只要北方的诸胡存在一日,燕王就不敢轻易南下,塞北的异族人存在了几千年了,如野草一样烧之不尽,又岂是大明一朝能灭尽的,陛下这一朝,只要燕王不图谋行不轨之事,陛下便不会主动去打破这僵局,今日剪其羽翼不过是为确保朝廷之后与其开战的胜算,也要怪晋王在山西太得民心,以至山西百姓只知有晋王而不知天子。”
至此王振才彻底醒悟过来,“原以为赵括是个无能的昏庸之人,竟不曾想他还有满腹的算计,用来对付他的臣子。”
“在陛下心里,就算与燕王之战朝廷不能取胜,但国朝的君主依旧姓赵,比起辅佐自己登基的肱股之臣,陛下更放心的,还是赵家人,毕竟臣子再亲,那也是外姓,别家的人。”内侍又道,“王公就认命吧,多为自己的儿孙想想,何苦无谓的挣扎,再一次惹怒陛下呢。”
“你如何能保证,我若认了罪,陛下会网开一面赦免我的族人?”王振质问道。
“王世子都替您求情了,陛下也答应了,君无戏言,难道陛下还会反悔不成?”内侍道,“三位大卿与一位指挥使中只有刑部尚书为您主持公道,胳膊拧不过大腿,陛下可以扶持他上位,也可以将他撤下,最后的结局还是一样,所以王公应与不应,都不能改变什么,应了,兴许还可以赌上一赌。”
&——>>
nbsp; 王振于是闭眼,将手中的御酒一饮而尽,“这是最后一次,”旋即扑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在了地上,“叩谢皇恩。”——
哒哒哒!——
“老王,走那么快做什么?”狱吏气喘吁吁的上前,看着样子似乎是跑着追上来的。
王七便停下脚步,勾着狱吏的肩膀,低头先他一步问道:“你适才带的是什么人,瞧他身上穿的贴里,还绣着过肩麒麟哩。”
“宫中的大人。”狱吏回道,“拿着陛下的金牌呢,孙大人今日又不在刑部,谁敢阻拦呀。”
旋即又盯着一旁穿狱卒吏服的人疑道:“你身后这位仁兄我怎没见过。”
被狱吏盯着的人旋即拉低着头,牢中的光照十分黯淡,故而看不清人脸,只得瞧见身姿略微单薄了些。
“新来的,都知道夜巡是最折磨人的,这不,大人让我带着历练历练。”王七笑眯眯回道。
将至牢门口,狱吏止步,“你先走吧,里头那位大人我一会儿还要领他出来呢,回头请你吃酒。”
“哟,发迹了?”王七用手背轻轻推了一把狱吏的胸口。
狱吏笑了笑,掂了一下厚重的钱兜儿,“你只管吃酒便是。”——
——紫禁城·英武殿——
“皇爷,锦衣卫指挥使胡文杰与左右都御史、大理寺卿、刑部尚书求见。”高士林入内道。
“传。”皇帝挥了挥手。
四个红袍与一穿飞鱼服的武官进入大殿中,手中各奉着已经定音的案卷与供词。
“陛下,王振一案已经水落石出,王振对勾结晋王一事供认不讳。”胡文杰上前道,“请陛下御览。”
高士林代为接过供词转呈皇帝,“皇爷。”
皇帝仔细浏览了一遍,供词上还有王振的手印,“诸卿辛苦了。”
“为陛下与国朝,是臣等的本分。”几人弓腰回道。
判决未下,皇帝拿起一只笔沾了沾红墨,犹豫的问道:“这判决,该当如何下呢?”
“王振身为中军都督勾结藩王图谋不轨,应严惩不贷。”左都御史回道,“以儆效尤。”
“陛下不可,”刑部尚书孙万诚开口阻拦道,“王振是建国之初的十大功臣之后,亦是有功勋的将领,在军中颇有威望,固然有罪,却不至极刑,其族人也应当施恩,方不寒功臣之心。”
“功是功,功过不相抵,他以恩荫入仕,受家族荣耀,又以军功至如今越国公的公爵之位,已然享受了功带来的荣耀与地位,如今有过,岂能拿往日的功来抵,谋逆之罪乃十恶之首,若能因功抵谋逆之罪,便会让后世的功勋之臣都以此为先例,轻生不轨之心,因而臣请严惩。”
孙万诚反驳道:“若因有先例惩罚轻而生不轨之心之人,足已说明其忠心可疑,这不就是像那墙头的草一样,风往哪边吹,它就往哪边倒吗?这样心思不纯的不忠之人,留于朝堂作何用?”
“孙尚书,你左都御史被这暗讽的话怼得满脸通红。
“孙尚书莫不是从前也曾受王振之恩,作为司法官,岂可忽视律法当着陛下的面而为罪臣开脱呢。”右都御史从旁道,“之前审案时孙尚书就多有辩护,到最后还不是那王振亲口招供,戏耍孙尚书白忙活了一番。”
“孙某从不与任何人开脱罪责,也不会因私废公。”孙万诚挺直腰杆道,“辩护只因罪人喊冤,做为法官,岂可忽视。”
然就在他们争论时,皇帝却已经将判决写于纸上了,最后搁下笔盖上印玺,仔细审查了一遍,不禁道:“王振下狱之时,就已有人在朕跟前与之求情了,王振作为老将,也是朝廷的肱骨之臣,门生故吏数百,却无一人求情,朕左右都想不通,后来才明白,所谓树倒猢狲散,亦不过如此,可叹朝臣如此之多,这满朝的文武竟还不如一未及冠的少年。”
皇帝的语气越来越冷,诸臣便怯生生的低头站在原地闭起了嘴。
“荀子与王霸上有言:礼高于法,礼为法之大本,王振最大恶及,然也不可忽视其功,王振位高,族中事无论大小,均决策于他,因此族人何辜,皆是忠烈之后,不应赶尽杀绝。”皇帝做一副仁慈样,“朕也不想看到大明的国土上再流忠烈的鲜血了。”
诸臣遂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拱手道:“陛下仁德,臣等惭愧。”
高士林遂将皇帝所定的判决转呈众人传阅,皇帝的字迹清晰有力,几人看完再次行礼齐声道:“陛下圣明。”
皇帝覆手于额头,轻轻交替弹着另外一只搭在桌上的手的食指与中指,“既然臣子的案子已经定下,那么关于晋王”
“陛下,晋王是宗室,昔太.祖有令,外臣不得僭越宗室,还请陛下召宗人令与左右宗正一同商议。”孙万诚从中道。
“陛下,代王殿下求见。”一内臣至殿门仰长脖子奏道。
“宗人令来了。”皇帝笑着道,但样子看着似乎并不太高兴。
“陛下家事,臣等先行告退。”于是诸臣齐退。
皇帝望向一侧的老太监,沉下不悦的脸问道,“不是说皇叔腿脚不便,一直在家休养吗,宗人府的事务都交由左宗正在打理了,他怎么又有空过来了?准是来替晋王求情的。”
高士林轻轻摇头,“许是代晋两地本是故交,代王殿下又于代地呆了数十年,便也与先晋王相交。”
作者有话要说: 赵希言:“怎么没有我和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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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隔墙有耳
——京城——
秋风略过秦淮河畔, 拂动着齐王府庭院长廊中的卷帘,至秋日,院中开得最盛的便是菊花, 小池中的荷花也尚未凋零, 又有人打理枯枝,使得院中仍充满了生机而不见秋日的寂寥。
半月前
——京城茶楼——
年轻人一身士人装束, 手中持扇,由小二领着进了茶楼的乙字号房,“甲字号房一早就有人来定下了, 虽房中现在还无人, 但银子已经提前付下, 不过剩下的乙字号房间也是临街的, 对面便是燕春阁了, 相公要是运气好, 还能瞧到对面燕春阁楼上的风光呢。”
小二边介绍着边抬手推门,正高兴又来了贵客时,推开门后却站在原地楞住了, “这”
原来乙字房中已有客人, 茶楼极大, 因此也不止伙计这一位小二,“这乙字号房被人订了我怎不知呢?”
小二显然有些恼怒,稍压怒火拱手赔罪道:“真是对不住,乙字房有人定了,账房那边也未曾告知我,甲乙丙丁的上房都有人定下,要不相公您换间中房?”
年轻人抬手,“不必了, ”望着屋中道,“这间厢房里的客人,某认识,今日正好蹭上一杯茶,你先去忙吧。”
“原来是相识。”小二瞬间松了口气,“那就不叨扰相公了。”
年轻人提起裙摆跨入内,听见动静后,屋内的婢女警惕的走出,“谁呀?”
“在下张九昭,今日来茶楼吃茶,却不料雅间皆已坐满,又逢姑娘在此,特来找孙姑娘讨杯茶喝。”年轻人抱袖拱手道。
“姑娘,是张大人。”婢女回头道。
孙氏将盯着窗外的视线挪回,“今日翰林院无事么?能在外见到张大人的身影,真是难得。”
“进士通过考核入翰林,三年考察的庶吉士,说的好听是今后做重臣的通道,不好听,不过是给诸位翰林院大人打杂的罢了。”张九昭回道,“累了这些天,入京已半载有余,也当来瞧瞧这应天京城的各处风景。”
“坐吧。”孙氏抬手请道。
张九昭便走上前,撩着袍子端坐下,“听闻这间茶楼最是有名,今日过来倒真是开了眼界,人多得连坐的地儿都没了,孙姑娘也是好雅兴,某还是头一次见姑娘家独自赴茶楼吃茶。”
“姑娘喜的是这茶楼里的点心,故而每月都会来。”婢女从旁解释道。
“对面便是燕春阁,还以为孙姑娘是来看人的,”张九昭低头一瞧,果不其然,孙氏桌前摆满了一桌子的点心,“张某倒是忘了,孙姑娘看着沉稳,有当家主母的风范,如今也不过是个及笄未久,待嫁的闺阁女子。”
“过了此月,妾就十七了。”孙氏斟了一杯茶递上,“燕春阁里都是些女子,能有什么好看的呢?”
张九昭奉双手接过,点头示谢,又道:“孙姑娘是女子,卖笑者自然不足为观,”旋即放下茶杯,望向窗外,“但那买笑的风流之人,又当如何呢?”
普通的马车上下来一个穿杏色道袍的少年,其装扮像个读书人,眉目清秀。
孙氏见之,脸色平常的摇着头,“女子的心小,容不下风流二字,如刚婢女所言,我不过是来此吃茶点,散散心的罢了,只是这家茶楼对面刚好就是燕春阁,我本无心,便也不会做这迂回躲避之事,”
“好一句容不下风流。”赵九昭眯眼道,“只不过心中的苦闷,又岂会因为吃甜而解呢。”
孙氏盯着张九昭愣住,旋即轻轻闭眼,“大人的慧眼不仅生得好看,还会洞察人心。”
经孙氏一言,婢女便特意盯了一眼张九昭,尤其是双眼。
“姑娘过誉了,其实不是某能洞察人心,而是孙姑娘将那苦写了在了脸上。”张九昭道,“甜的东西吃多了其实并不好,甘食如毒药。”
“毒药?”孙氏不明。
张九昭遂与之解释,“谷味甘,先走脾,脾脏乃运化水谷精微之所,气血生化之源,后天之本,脾失健运,则水谷不化,不能升清降浊,各个脏腑均不得精微濡养,如此,不是毒药是什么呢?”
“大人还懂医术么?”孙氏问道。
张九昭轻摇头,“余自幼家贫,唯好读书,三千卷文,因而也涉猎医术。”
“从妾第一日瞧见大人,便只嗅到了书香与墨香。”孙氏道,“觉大人一定是个饱读诗书之人。”
“孙姑娘在烦忧令尊着手的案子。”张九昭抿了一口茶道,“王家有冤,令尊不忍,遂与诸司法官起争执,此案至今未下。”
孙氏沉默不语,张九昭又道:“王氏是勋贵之家,先祖位列功臣阁,配享太庙,越国公伴陛下数十载,陛下岂能不知其忠心,然这涉及国公与都督的大案,竟让未三法司会同各部尚书、通政使进行圆审而让锦衣卫涉足,便足可说明一切,上意不可违。”
“不过呢,”张九章停顿下,“若是将来复查此案,颠覆先前的判决,那么身为司法官的几位主审长官,便难逃干系。”
孙氏犹豫了一番,旋即起身福身道:“妾是女子,不通朝政,父亲为法司刑部之长官,今陷此案,还请大人解围。”
“情急在眼前,自然先解决眼前,至于如何做,凡事留一线即可。”张九昭回道,“三司会审若遇主审意见不统一者,皆以票举奏上而定,孙尚书只管坚持自己的公正,但不要太过执拗。”
听明白的孙氏,再次福身,“听得大人一番箴言,妾豁然开朗,妾代家父,谢过大人。”
咚!——
约过了一刻钟,改时的钟声从城东传来,婢女闻之便上前小声提醒道:“姑娘,咱们都已经出来足足一个时辰了。”
孙氏于是起身,“大人,妾家中还有琐事。”
“既然有事,孙姑娘就请先回吧,某还有风景要看,恕不远送。”张九昭起身拱手道。
“这桌上的茶点妾只动了茶,余下者,就留给大人吧。”孙氏道,旋即俯身,“妾身告退。”
张九昭轻轻点头,待人离席,又开口招手唤道:“孙姑娘。”
孙氏回头,望着张九昭不明所以,“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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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在下出门匆忙,忘了带银两出门,所以这”张九昭盯着一桌的茶点颇为为难道。
回头的婢女便插嘴提醒了一句,“张大人未带银钱还敢来这间茶楼吃茶,这里随便一碗茶就要十几文的。”
“昭本是想着将玉佩押在店里,等赏完风景再将银钱取来的。”张九昭回道,旋即从腰间取出,“不然,押与姑娘手中也可。”
孙氏轻摇头,“这一桌子茶点都是妾点的,再者,大人为妾解惑,妾又岂会让大人付茶钱呢。”
“话是如此,但昭从不平白受惠,这玉是昭心爱之物,今日就交由姑娘手中吧。”说罢,张九昭便拿着环形缺口的佩玉走上前,将折扇打开,放于扇面上递之。
“蟠螭纹?”孙氏见之疑道。“如今少有人用珏做佩玉了。”
“昭这块玉偶然所得,是历经千年的古玉,而非市面上伪古玉珏,商贩所卖的伪古玉珏徒具古形而缺乏古意,比此玉差将太多。”张九昭回道。
“如此贵重,大人竟也舍得做抵,不知道的,还以为大人给的是定情信物。”孙氏接过笑道。
“只是暂做抵押。”张九昭连忙解释道,“日后昭是要赎回来的。”
“那妾就暂为代管了。”孙氏再次福身,随后便与婢女从房中离开。
张九昭折起扇面,脸上的笑意与温和也如这扇子一样被收回,旋即负手走至窗口,听着西边街道上忽然响起的嘈杂,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正前方的燕春阁。
而楼梯处,孙氏摸着手中有些微凉的玉佩,“倒是一块好玉。”
“姑娘,那张大人的眼睛真好看,就像世子的一样。”婢女跟在一旁道,“这世道真是奇怪,连男子的眼睛都比女子好看。”
“你觉得张大人的眼睛好看?”孙氏问道。
“是呀,人也长得端庄,温文尔雅的。”婢女回道,“又有才华,同样的好看,可不像世子那般野蛮霸道了。”
见婢女犯起了花痴,孙氏摇头道:“此人满腹的算计,心里藏着太多东西,来意不明,不可深交。”
“那姑娘适才”婢女不解。
孙氏又拿起手中的玉端详,“我也不知他在盘算什么,只不过眼里好像并没有恶意。”
“姑娘。”婢女扯了扯孙氏的袖子,“你看。”
二人走至后院,后院门口进来了一辆极为奢华的马车,孙氏视之,连忙将玉佩收起带着婢女躲到了一边。
车上下来的女子梳着高髻,两侧簪有金做的步摇,雍容华贵,仪态万千,孙氏见状,挑眉道:“晋阳公主怎会来此?”
一盏茶后,张九昭侧坐在靠西侧甲字号房的窗口边,炉子里煮着沸腾的茶,一边品茶,一边望着窗外,忽然旁侧传来声响,听着伙计谄媚的声音,便知道隔壁来了一位身份不低的贵客。
热茶逐渐变温,而后慢慢品尝下肚,如此反复几盏后,窗外开始变得热闹了起来,一阵开道的锣声响起,街道上便聚集了围观的百姓。
张九昭遂起身,负手远远的瞧见一匹白马从人群中飞出,众人先是惊叹骑术,后是被少年的相貌所惊艳。
一直到叔侄情深,囚车队伍离开,有宫中内侍从楼底走出至马后呼唤少年,张九昭这才坐下继续品茶,不再露出头去观看。
再之后,便听得一番争吵——
一双好看的眸子里印着步摇底下微微摇晃的金雕翟,张九昭旋即闭眼抱袖弓腰,“那日对言,恰巧被下官听到,亦不知是真还是假。”
齐王妃拿着金剪,将盆栽新长出的枝头剪下,周围没有侍从,故而提篮盛放枝头的人就成了齐王,齐王站在一旁挥了挥自己空余的大手,“怎可能,对话中,晋阳不都亲口告诉了世子,安定伯的眼睛颜色并无异吗,既如此,又岂能生出一个蓝眼睛的子嗣,难不成还与自己的嫡亲姐姐□□?”
“若按殿下所言,那么公主与世子可就”张九昭道。
齐王则依旧不当一回事,“亲兄妹都有可能,何况堂兄妹,况且父亲与二叔并非一母同胞。”说着说着,齐王一愣,“这样说道,古来还真有亲兄妹”
话音刚落,齐王妃忽然停下手中动作,齐王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遂连忙闭嘴,“娘子,我”
“殿下说的不错,”齐王妃道,“王府上下等级森严,况且燕王又何故要养他人子嗣,不过这无心也是可以做有心的。”
“王妃的意思是,将消息散出去么?”张九昭问道。
齐王妃摇头,“最不希望这消息扩散的定是陛下,可最希望消息属实的也会是陛下,若世子非燕王所出,局势又会如何变幻呢?”
“殿下去请弟弟到府上作客吧。”齐王妃忽然回头对齐王道。
“弟弟?”齐王木纳,“哪个弟弟。”
“王妃的意思是,殿下的箭术与骑术是当年燕王殿下所教授,故而请世子入府叙叙旧。”张九昭道。
“原来是言弟啊。”齐王道,“上次的击鞠与射柳我并未出全力,不过言弟百步穿杨的箭法,确实是得了二叔的精髓。”
说罢,齐王拉着妻子的衣袖,“娘子,夫人”
齐王妃颇为无奈的瞧了一眼旁侧的张九昭,张九昭遂抱着袖子微微弓腰,“殿下赤子之心,也是将来社稷之福。”
“娘子,请都请了,不如就让我与言弟再切磋切磋,我好向其讨教。”齐王哀求道。
“殿下先去将人请进府再说罢。”齐王妃道,“不过要时刻记着礼不能缺,毕竟如能取得燕国的支持,对殿下绝对是有利的。”
“省得。”齐王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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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偷梁换柱
——齐王府——
草场北侧的棚子底下有齐王府乐人吹笙奏乐, 桌上摆满了一桌子佳肴,却只有齐王妃独自一人坐在宴上,放着美食不动, 而满眼温柔的望着草场上穿梭的人影。
齐王与燕王世子纵马期间, 一人手中持着一把弯弓,“那日言弟百步穿杨, 着实令为兄惊艳。”
“兄长的箭术也不差。”赵希言望着百步外的草靶,齐王所射的三箭,皆中靶心, “那日不过是言运气好罢了。”
“想要中靶其实不难, 难的是若有阻碍, 如何能穿透阻碍射中目标呢?”齐王虚心请教道。
“兄长指的是上次的射柳么, ”赵希言道, “柳枝细长薄弱, 遂要从风向作判断。”
“皇叔以往教过我风向,但换做人,箭矢的力量恐难以刺到第二人身上吧。”齐王问道, “我不曾上过战场, 便也不知实战要如何应对, 但是作为大明的亲王,我所想的便是能成为像皇叔一样为人敬仰的大将军。”
“兄长的意思是,如何在众多护卫中擒敌首吧?”赵希言问道。
“是,”齐王点头,“我听闻皇叔曾在对鞑靼的一战中,绕开众人,一箭射中了敌方的大将,使得军心溃散。”
“父亲曾教过我, 箭之所以难穿透人,是因有骨为阻,因而你需要判断人骨所在的位置,进而避开。”赵希言回道,“这不仅要箭法精妙,与强劲的力道,还要如医者一样极为了解人体。”
听罢,齐王遂开弓果断的射出一箭,飞矢刺破原来的羽箭将靶心穿透,迎着一阵秋风,汗水从浸湿了额头上的网巾,拱手道:“德,受教了。”——
——武英殿——
宗人令拄着先帝赐的玉杖由两个太监搀扶着迈进了武英殿,皇帝抬头,瞧见赤色衮龙袍,旋即起身走上前亲自搀扶着。
“皇叔怎亲自来了?”皇帝的语气中带着三分尊敬。
两个太监退离,代王遂腾出手行礼,“老臣见过陛下。”
“皇叔不必如此多礼,”皇帝道,“来人,赐座。”
“陛下,”代王阻拦道,“臣还没有老到连站立都不能。”
皇帝便收回手,缓缓走回座上,一改脸上先前对长辈的恭敬,以帝王之尊问道:“宗人令今日来见朕,谓何事?”
“老臣想问,关押在宗人府的晋王一家,陛下要如何处置?”代王问道。
“适才三司上奏,王振对勾结藩王一事供认不讳,晋王作为宗室子弟,镇守山西的藩王,竟起谋逆之心,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明律如何处置,便该如何处置。”皇帝道,“朕不会因为他姓赵就姑息的。”
“明律,是当初高皇帝为治天下所设,而不是让后世用来自相残杀手足同胞的。”代王反驳道。
“他行谋逆之事,要篡朕的位,难道这样的人,朕还要宽恕他?”皇帝问道。
“晋王是什么样的人,我想没有人比陛下更了解了吧。”代王质问道,“晋王幼时得先太后欢喜,养于宫中,跟着他的两位哥哥学文学武,以至后来先帝削藩,燕王替其求情,以庶子的身份袭爵,晋王自幼仁孝敦厚”
“仁孝敦厚难道就不会生谋逆之心吗!”皇帝大声斥道,“皇叔也知道是燕王替其求的情,如今国朝的局势,皇叔难道看不清吗,朕为何会削晋藩?”
“可陛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何故要对自己的手足兄弟赶尽杀绝?”代王敲着拐杖道,“陛下可知,经三代之后,武宗以武力镇压藩王,如今宗室凋零,连旁支子弟所封的郡王都不剩几人,若北辰没有众星拱卫,难道陛下真的要做孤家寡人,独自去面对那些异姓外臣吗?”
皇帝陷入沉默,旋即起身走下,将一封密函塞到代王手中,“锦衣卫的密奏,晋王赴京前,将幼子遣送至燕,不是朕想赶尽杀绝,而是晋王不信朕而信燕王。”
“晋王为何不信陛下呢?”代王反问,“陛下可曾反思?人主应尽之责,于国于家,陛下做到了吗。”
皇帝负手背转过身,忽然侧头拉下脸色道:“皇叔是在教朕如何做皇帝吗?”
代王闻之,拄着拐杖屈膝跪下,“老臣不敢。”
皇帝旋即长叹一声,转身将代王扶起,指着自己的满头白发,“皇叔看朕,也已是一只脚踏入黄土的人了,可是太子还在幼冲,藩王势大,加之威望,你让储君如何震慑。”
“宗室不领职权,即便有威望,可除了藩的亲王又不能干涉朝政,一无权力二无兵力,上直十二卫亲军拱卫皇城,陛下又有何担心呢。”代王苦劝道。
“朕知道,皇叔顾念宗室,怜我赵家子弟,”皇帝缓和下语气,“朕可以留晋王一命。”
“谢陛下垂帘。”代王颤抖着跪谢道。
几日后
成德十三年秋,越国公王振以勾结藩王罪,褫夺国公爵位,其妻亦褫夺诰命,念其功勋又为忠烈之后,遂不牵连九族,判王振斩立决,家中男丁流放岭南,女眷尽数充入教坊司。
晋王赵均因勾结朝臣,去国褫夺亲王爵,贬为为庶人,圈禁于宗人府,终生不得踏出——
成德十三年,八月
京中重归平静,无人再敢去提半月前一权贵之家的巨变,自此后,在京各卫所,及地方卫所,五军都督府都重新整顿了一番。
王振一案,给朝臣与各地藩王提了一个醒,行事无不更加小心,官员们既害怕锦衣卫,同时也暗恨,看似重归平静的京城,一股新的浪潮,又在暗中悄然升起。
轱辘轱辘!——车轮碾压着地砖,车夫架着马车穿过巷子,至一家街边的茶肆前急停,原是车内的主人口渴难耐。
车夫旁边坐着的年轻人做太监打扮,撩起褐色贴里跳下车,手中揣着几文成德通宝,“店家,来一碗温茶。”
棚子底下的方桌旁围坐着许多百姓,随处可见,方巾与青布直身,还有穿短褐的劳作百姓。
“听闻没,前天夜里涧银巷里说书先生那一出戏,说得——>>
好似真的一样。”
“皇家森严,龙孙岂能作假?”
“不一定,哪朝哪代没有偷梁换柱之事。”
“昨儿在酒楼中听见了有人说那大将军亲王就是燕王,而龙孙指的是燕王世子,更有京城老一辈的翁翁,上个月在城西瞧见的白马少年,其样貌并不像其父,而是像极了他的亲舅舅。”
茶客们围坐在一起低声谈论,“亲舅舅,何许人也?”
“几十年前,陛下刚登基,掌权是皇后的父族,外戚张氏,也就是燕王世子的外祖父一家,家中兄弟姐妹六人,其幼子因长相俊美而为人广知,不仅样貌好,文韬武略一样不差,遂被封为安定伯,是燕王妃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只不过张氏早在二十几年前就已经被灭族了。”
“听老人说,兵变之后,安定伯逃亡在外,一直到十几年前才被抓捕归案,若是真的,这年龄倒也对得上。”
“不可能吧,燕王是什么人,怎会抱养他人的血脉作为世子。”
“哥儿”明章端来一碗茶站在车窗边。
“涧银巷在哪儿?”赵希言望着内侍手中那碗颤抖的茶水沉声问道——
是夜
华灯初上,趁着宵禁的暮鼓还未响起,便有不少遮头盖面的妇人也乘车出来逛夜市。
京城各市的巷子街道中都有百戏与杂耍,下乡的卖货郎挑着担子回到灯火通明的城中,寻到一个好地儿放下担子吆喝售卖耍货,很快便引来了一堆孩童。
巷口一阵激昂的鼓声伴着锣声响起,皮影戏开场,便又将孩童们从卖货郎处吸引了去。
不远处的另一条街道传来一阵跌宕起伏的琵琶声,案上坐着一个穿青布直身的老翁,只以网巾束发,敲响手中的竹板后,嘈杂的场地瞬间安静下来。
瞧人开始评书,便陆续有人进场安静的坐下,老翁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虽睁着眼睛,但是只瞧得有眼白,“今日评书不讲史,而道诸位喜闻悦见的趣闻。”
“殿下,是燕王世子。”一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站在一穿道袍的男子身侧,望着入口的来人,弓腰提醒道。
因场上只有一盏灯,街边的微弱烛火不足以照明,数十人坐在椅子上,皆看不清人脸,只瞧得台上说书人的肢体动作。
男子头上戴着一顶金做的束发冠,扭过头,见新入座的听书人身材高挑,又有仆从跟随,微光下隐约还瞧见了月白色的衣裳。
男子端坐在椅子上,摸着手指上所戴的指环,“不光本王好奇,就连正主也好奇自己的身世呢。”
说书人拿着一把折扇,一边说书一边做着手势,“闻那战功赫赫的天下第一神将,膝下子嗣竟被人偷梁换柱,以一罪臣之子代为”
众人听之,纷纷议论,“真是怜,养育了十七年的孩子,竟不是自己的血脉。”
“不光如此,还是叛贼的后人呢,一边是养育之情,一边是罪人之子,留下则是不忠,交出,又太过残忍,这该如何选择啊。”
赵希言刚坐下没多久,一直到说书人讲出这一段,与旁侧刺耳的言论,旋即起身拂袖离去。
“世子。”陈平驾车等在街口。
“陈长史一早就知道,为何不告知我?”赵希言问道,“他们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陈平听闻,旋即跪下道:“世子是大王与王妃的爱子,臣以性命做担保,臣在王府这么多年,岂能不知,这种市井流言,世子岂可轻信,臣也是怕世子知道后会多想,这才叫府上的人瞒着。”
“这传言到底是怎么来的?”赵希言问道。
陈平摇头,“前不久,京城突然有人提起了一桩风流韵事,是关于前魏国公第四子安定伯张云廷骑白马于大庭广众之下抢婚之事,再之后,便有人说那日世子骑白马拦囚车,与安定伯神似。”
吁!——
一阵马蹄声在马车不远处响起,随后停在了赵希言跟前,一内侍从马背上跳下,插手道:“世子。”
“世子这是”
赵希言便使了眼色让陈平跪起,“公公莫不是偷偷跟了一路吧?”
内侍摇头,“公主说以世子的性格,若闻到了风声必然会来此处的,遂差小人过来,请世子入府一叙。”
不见光照的巷中,两个黑色的身影静立期间,唯可见的是网巾束发的头顶有一团微弱的金光。
“那人的装束,不是晋阳公主府的内臣么?”盯着路口正对话的几人,侍从疑道。
“那是晋阳的贴身内侍。”男子道。
“虽说齐王有意拉拢燕王世子,但是他入京这么久,走动最频繁的还当属晋阳公主,晋阳公主又是皇太子的嫡亲姊姊,无论是谁,恐都对殿下不利呀。”侍从提醒道。
“这非血脉的风声来得真是凑巧。”男子负手眯着深邃的眼睛道,“也就能骗骗你们这些只会看眼前的浅薄之人,我虽是怕老大夺位,却还不至于拿自己去以身试险,那位子,实非我所求,是老大的野心哦不,是他身后那位的,太大了。”
“殿下?”侍从不解。
“回吧,早早睡一觉,明日一早还要入宫向陛下问安呢。”男子打着哈道。
“明日可殿下解禁之后就未曾入宫了。”侍从转过身紧跟上前。
“喜欢看戏么?”男子边走便问道。
“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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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卫王的筹谋
——晋阳公主府——
赵希言随着内侍进入公主府, 又被带往了内院的书斋中,刚推开门,便有一道淡淡的幽香从屋内飘出萦绕在她的鼻尖, 香是从屏风前的三角炉中溢出的, 隔着屏风上的字画,隐约瞧见了一个消瘦的身影。
赵希言迈步, 道袍下摆的缘角绣着的兔子便随着摆动,旋即一步跨入房中,绕过屏风走到端手立于窗前的女子背后, 抱袖拱手道:“言, 见过公主。”
晋阳公主回过头, 稍稍皱眉道:“你怎天天穿着这件衣裳, 也不怕看腻?”
“阿姊送的衣裳合身, 我喜欢的紧, 若按常人所想,自当是洗净后好好珍藏,但我偏不, 喜欢的东西, 当然要日日都在手, 摸得着,看得见才好。”赵希言回道。
晋阳公主走回座上,问道:“可去了涧银巷?”
赵希言跟随在身后,点头回道:“去了。”
“外面的流言已经传开,这绝非偶然。”晋阳公主道,“我早与你说过,不要去追究这些过往的东西,若被有心人利用, 便会是如今日这样,让你陷入危难之中。”
“若言真的陷入了死境,公主可会施救?”赵希言抬头问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问我这个。”晋阳公主道,“这阵风声来得突然,亦不知背后之人要做什么。”
“风起之前,我去了三次齐王府。”赵希言寻着椅子毫不客气的坐下道,“恐与齐王府脱不开干系吧,若目的不是在我,便是想借这道风,逼出某些人藏在心中的野心。”
“你是指争权的那两人?”晋阳公主问道,“目的太过明显,那卫王岂是只看表面之人,散布这样的流言,有何用。”
赵希言一手撑在案上,倾斜着身子回道:“阿姊想,一般人一定会这样以为,齐王既有心拉拢于我,便不可能散布这样对我不利的流言,我为藩王世子,王父握有强权,若得我辅佐,可比重臣都好使,那么作为齐王对立的亲王,又岂能放任呢,所以他又是否会成为这散播谣言的最可疑之人选呢?这风声传得如此开,陛下必然会知晓,我是作为质子入京的,陛下不会希望有这种消息在京中散播,一直以来他都不喜欢卫王只偏爱长子,故而在看待事情的时候便带有偏见与固执,所以要如何御风,这便成了卫王的一道难题。”
“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想,”赵希言又解释道,“做不得真的,这半年,我与公主走得最近,又是太子殿下的伴读,他们的目的或许真的是我,邀我入府故作拉拢也只是为洗脱一个嫌疑。”
“不管是不是在你,这道风对你而言,都是极其危险的。”晋阳公主道。
“所以言刚刚不是问,言深处险境,公主是否会搭救。”赵希言道。
“事到如今,世子觉得吾还会袖手旁观?”晋阳公主道,“我不是皇帝,不会做那自断一臂的蠢事。”
赵希言起身,近身至晋阳公主座前,小声问道:“在公主眼里,言始终是手足么,还是说只是一颗有价值的棋子?”
晋阳公主听后深皱起眉头,撇开丹凤眼的眸子,便想要从座上离开,赵希言见状,伸手拦住,旋即伸手撑在茶几上倾下整个身子去,“公主不愿意回答言吗?”
晋阳公主抬起头与之对视,“世子想要什么答案呢?”
赵希言愣了一会儿,旋即直起腰身不再做阻拦,淡淡的说了一句,“快到宵禁了。”
晋阳公主遂望窗外瞧了一眼夜色,轻呼了一口气,“早些回去吧。”
“嗯。”
车马来去匆匆,只剩书斋中还残留着一些外面带进来的余香,闻着淡香,晋阳公主独自一人呆愣的坐在屋内,瞧着那院中早已没了人影的屋廊发愣。
“伴伴。”
内侍闻唤步入内,叉手道:“公主。”
“查到没有?”晋阳公主问道。
“查了好些账目,寻到那日相邻的房间只有乙字号,定房的人是刑部尚书之女孙梓潼。”内侍回道。
“孙氏?”晋阳公主挑眉——
翌日
至拂晓,宫中的早朝才刚散去
——武英殿——
皇帝吩咐御膳房将早膳送至武英殿偏殿,一边喝粥,一边处理着政务,桌上摆着一摞今日臣僚刚上的题本与奏本。
锦衣卫胡文杰候在一旁小声通报着近日京中的见闻,“最近京中不知为何兴起一阵风声,旧事重提。”胡文杰奏道。
“什么旧事?”皇帝喝了一口粥,翻开一页奏本问道。
胡文杰拱手弓着腰,“此事还与十六年前因谋反罪被诛杀的罪臣张云廷有关,他们都说那日晋王被押送入京,燕王世子骑马阻拦,那一幕像极了当年张云廷当街抢亲阻拦迎亲队伍时,便有传言说燕王世子是张云廷之子。”
“张云廷?”皇帝僵住手。
“是。”
“朕倒是知道那件事,刚封爵不久的张家嫡出四子看上了一青楼女子,想要迎娶进门却被魏国公因门第与出身而严加训斥,那女子最后被一富商娶走,才有那抢亲的一幕出现。”皇帝回忆道,“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能知道此事的人,皆已是半百老人吧。”
“这传言散播的速度比京报还快,像是有人刻意为之。”胡文杰又道。
“王子可是皇室血脉,这种消息,谁敢乱传?”皇帝沉思道,“派人去查查。”
“是。”胡文杰领旨,“臣告退。”
皇帝还在思考,盯着胡文杰身上的晃动的飞鱼纹,眼中忽然闪现一丝疑云,旋即抬头拦道,“近日卫王有什么动作吗?”
胡文杰止步,拱手摇头道:“卫王殿下解除禁足后,只去过几次涧银巷听书,那风声正是从说书人口中以评书的方式传出的。”
“去查查卫王。”皇帝旋即挥手,将奏本盖上,继续喝着粥。
哒哒哒——须臾,乌皮靴踩地的声音再次响起。
“皇爷。”高士林入内叉手道。
皇——>>
帝端起另外一碗羹汤,吹拂着喝了一口,“何事?”
“卫王殿下求见。”高士林道。
皇帝放下汤碗,抬头望了一眼殿外
殿外,白玉龙梯两侧,锦衣卫指挥使穿着飞鱼服从东阶下,而卫王则穿着衮龙袍从西侧阶迈步,至平行时,二人同时止步。
“见过卫王殿下。”胡文杰拱手道。
卫王放下提裙的手,端在腹前,笑眯眯道:“胡大人可赶早。”
“殿下也早。”胡文杰回道。
“外面的风声,不知胡大人可曾听闻?”卫王问道。
“不知道殿下问的,是何事?”胡文杰故作不懂。
“昨夜本王去了一趟涧银巷,听见说书人正在说书,而后便听得有人质疑皇室血脉的真假。”卫王仔细解释道,“不光是巷中,还有那茶馆酒肆,似都在言论此事。”
“原来殿下指的是外面的流言。”胡文杰道,又拱手道:“下官还有公务在身,就”
“胡大人,”卫王唤道,似乎并没有要让胡文杰离开的意思,“十几年前安定伯被斩首时,小王年岁尚小,居住在内廷不曾出去过,便也不知道安定伯的长相,若小王没记错的话,是胡大人亲自押送他回京的吧?”
胡文杰站定不语,卫王又道:“可不知外面说的,燕王世子与安定伯张云廷的样貌”
“不过是市井小民一些蛊惑人心的议论罢了,殿下岂能信以为真。”胡文杰当即打断道,“下官还有陛下交代的事情,恕不奉陪。”
于是卫王不再强留,笑了笑一张白皙的脸便松开手提起下摆转身向英武殿走去——
是日
晌午刚过
——都察院——
一辆马车穿梭在千步廊,最后停在了都察院官署的府邸前。
“殿下。”内侍小心翼翼的扶着卫王从车内下来。
因身上的袍服,都察院官署门前值守的堂吏不但不阻拦还尤为恭敬的为其引路。
“左右都御史今日都不在,只有佥都御史顾知彦顾大人在。”
“本王找的就是顾知彦。”卫王道。
“殿下,顾大人就在里面处理公务。”堂吏止步弓腰道。
卫王旋即跨入内,都察院正厅中的北位设一张桌台,两侧便是各级官吏的办公桌案。
台上不见人影,但卫王的身影却引来的两侧官员的抬头,紧接着便是一阵衣服褶皱煽动的声音,“下官等见过卫王殿下。”
“顾大人。”卫王朝诸臣回礼后,径直朝绯袍走去。
“殿下。”顾知彦拱手道,旋即朝两侧青绿官员挥了挥手,“都各自忙去吧。”说罢,便将卫王拉出了厅堂,至一侧的屋廊下,“殿下怎么此时找来了,这是中央官署重地,若被锦衣卫瞧见殿下来此”
“顾大人不必惊慌。”卫王连忙安慰道。
顾知彦旋即叹下一口气,“殿下来此找下官?”
“都察院掌监察、弹劾与建议,上谏天子,下察臣工,如今外面流言四起,都察院是否也该有所作为了?”卫王道。
“殿下是指上奏严惩那散布谣言之人?”顾知彦问道。
“不,”卫王摇头,“本王要你上奏这风声,查,”忽然神色一变,眼中充满了狠厉,“燕王世子是否燕王血脉一事,上奏陛下。”
顾知彦一听当即吓得双腿发软,紧锁起眉头质疑道:“殿下?”
“怎么,怕了?”卫王冷问道。
“下官若递了这奏本,不就得罪了燕王殿下吗?”如今时局,满朝文武都不想也不敢得罪北方那位。
“燕王远在北平,而你是朝廷命官,是陛下的臣子,你怕什么?”卫王反问道。
“殿下想利用这阵风,可是张氏一族都亡了数十年,那张云廷也已经死了十几年,死无对证,即便开堂审理,最终也只是一场空,弄不好,下官还会丢了性命。”顾知彦害怕道,“殿下要对付的是齐王,何故去得罪这个连陛下都忌惮的大藩王呢。”
“人是死了,难道京中这么多人,朝中这么多老臣,难道他们中间没有一人见过张云廷么?”卫王旋即走近一步贴近顾知彦,在其耳畔小声嘀咕了一阵。
只见顾知彦眼色变幻,最后只剩一双干瞪着一动不动眸子,卫王退后一步,负手背对道:“本王要的是彻查,若非都察院的官员上奏,朝廷这些畏缩的官员定会想办法平息这风声,要知道,如今的燕王世子,与齐王与东宫走的最近,本王要是倒了,你的这身红袍还能保住?”
官员低头苦思了许久,旋即拱手道:“下官知道了,请殿下在府中等候消息。”——
翌日
天还未亮,诸司官与王公大臣,提着灯笼候在宫门外,待晨钟敲响,列队进入,序位于奉天门内。
至秋日,天气渐凉,诸臣将笏板别在革带内,双手藏于袖子中闭目等候,一阵狂风忽然从城楼上空刮来,吹得眼睛都无法睁开。
秦淮河畔的水也因这风而波涛汹涌,使得船夫不得不靠岸等风停。
京城的风大,人们的议论声也依旧未停,关于燕王世子身世一事,一夕间传遍了整个应天府,都察院佥都御史顾知彦,因此事于早朝议会上公然上疏。
“闻应天流言,疑世子身世,京中多传,数日不歇,若无风,则浪不起,旧事重提,稗史不断,实扰乱人心,臣请奏,派有司核查此事真假,以平息流言,安定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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