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云梦泽水患
无论是南阳王李隆还是彭城王李康,似乎与平阳公主的关系都十分紧张,即便是相遇,几乎都没有说多少话便分道扬镳,只有竟陵王李宣,倒是与平阳公主多寒暄了几句,但也被李康带走了。
萧怀玉看着平阳公主与自己的手足兄弟关系冷漠,甚至是仇视,忽然想到了自己。
因为父母偏爱男丁的缘故,导致她与弟弟的关系也如此冰冷。
“彭城王不是你的主子么,怎么连弓都不愿意让与他?”平阳公主看着牵马的萧怀玉问道。
萧怀玉将背着的弓拿出,并轻轻抚摸,“因为公主不喜欢彭城王。”
“这弓是你的,与我喜不喜欢他有干系?”平阳公主问道。
“这把弓是公主外祖的遗物,公主在谈论它的时候,眼里有一丝伤感,公主很珍视它,而彭城王则是因为对它主人的崇拜,这是不一样的。”萧怀玉解释道,“弓的主人一定十分疼爱他的孙女,所以公主才会表露这样的神情,那么既然公主厌恶,弓的主人自然也会不高兴,此弓虽是陛下的恩典,但是主人的情,怀玉不敢忘。”
平阳公主坐在马背上,对萧怀玉开始所有改观,这个皮肤黝黑,老实本分的边境武将似乎也有细心之处,而这一番话,也让她的拉拢之心更胜铲除。
“还有一件事,我有必要告诉你,就在去年秋,齐楚交战之时,云梦泽发生了水患。”平阳公主说道,“相连的胡泽高涨,淹没了许多人家。”
萧怀玉握着缰绳猛的回头,“水患?”
“因为东境抗齐的大军,有不少是荆楚调往的,为了稳固军心,所以这场水患的消息被朝廷压下来了。”平阳公主道,“不过你的家人无碍,只是你那已出嫁的长姊…”
※ ※ ※ ※ ※ ※ ※ ※
——半月前——
“萧怀玉的户籍是在云梦一个偏僻之地,去年秋,云梦泽发生了水患,淹死了不少人,当时正逢齐楚停战和谈的紧张时期,于是朝中便压下了此事,大多百姓都已迁离,探子通过州县名册,找到了公主要的人,他们已举家迁至竟陵县,去年安州之战楚国大败,只有死讯传回,而因功所获得的功勋爵禄,因为国库亏空,故而未曾发放,因此所有人都以为,新入伍的士卒已经全部阵亡,所以他的家人并不知道他还活着,并取得了功勋。”宫人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一向平阳公主转述。
“他家中的情况如何?”平阳公主问道。
“父母双亲尚在,家中共七口人,但在籍的,便只有四口。”
“楚国以人头纳税,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期,这些穷苦人家自然会想方设法隐瞒。”平阳公主叹道,“但即便如此,也难抵赋税之沉重。”
“其长姊已经出嫁,但不幸的是,她与夫家都丧生在了这场洪水当中,萧家位于山脚,故而幸免于难,他还有一个弟弟与一个妹妹,但是都未曾入籍。”宫人又道。
“他的名字,是怎么回事?”平阳公主问道。
“他的名字是入伍时更改的,好像并非出自双亲之意。”宫人回道,“荆州的地方官员都十分散漫,因为征召时并不严谨,只要有人入伍,报出户籍,这家人便会被画上赤字,减税一等。”
“突然更改名字?”平阳公主觉得奇怪。
“好像这家人更宠爱次子。”宫人旋即又道,“他这般做,怕也是为了脱离家中。”
“若真是如你所说更偏爱次子,又为何偏让他入籍呢?”平阳公主反问,“你要知道,没有户籍在楚国,便会寸步难行,甚至为奴为婢,被人杀了都无法主持公道。”
“还有一事,公主。”宫人看着平阳公主。
“讲。”
“萧怀玉的小妹颇有几分姿色,至竟陵县后,被当地的县尉之子看上,并以隐瞒家中人口为要挟,想要纳为妾室,萧氏不从,奈何双亲逼迫,遂投湖自尽,但被救回来了,就在昨日。”宫人小声道。
“岂有此理!”听到这儿,平阳公主眼里的怒火已无法压制,想到自己之前与齐国的联姻,她便无法忍受将女子当做物品一样送人。
※ ※ ※ ※ ※ ※ ※ ※ -
——竟陵郡·竟陵县——
“明府,这段时日县内不太平,光是今日缉拿的偷盗,便有十余人。”
竟陵县令用竹笔在竹简上画上一笔,随后想起来了什么,于是抬起头问道:“吴县尉今日家中大喜,怎还亲自带着人马出城捕盗。”
“不过就是犬子纳妾罢了,算不得喜事。”县尉回道。
一匹快马忽然闯至公廨,堂吏慌忙来报,“明府,县廨外有人要见您,他自称是从楚京来的。”
“楚京?”县令与县尉听后大惊,还没等他们出去迎接,外面的人便下马闯了进来。
“何人擅闯县廨?”几个堂吏将他拦在了庭院。
县令与县尉从屋内走出,见人穿戴着贵族衣袍,于是屏退了堂吏,“阁下是?”
男子漠视了二人一眼,旋即踏入了堂内,两名县官惊讶的对视了一眼,随后紧跟上前。
男将一块金符拿出,“我乃大将军陈文泰麾下。”
二人不识得军中金符,但听见名讳之后,当即惊得跪下,“原来是将军大驾光临。”
男子说罢,便坐上了县令的位置,“听闻竟陵郡迁来了不少流民。”
“是,西南的云梦泽发生了水患,朝廷便将竟陵县设为了安置流民之地。”县令如实回道,还想将那流民安置的册子找出交给男子。
“是不是有一户姓萧的人家,也从云梦泽来到了竟陵?”男人并不关心流民,只是继续问道。
“姓萧的?”县令仔细想了想,“萧这个姓有不少呢。”
“是吗?”男人旋即看了一眼县尉,“我听说县里有人强抢民女。”
县尉听后,开始恐慌了起来,“将…将军。”
县令看着男人的眼神,忽然想起了县尉之子今日的喜事,恰好女方也姓萧,他瞪着眼睛问道:“将军是何意?”
男人伸出手,向县令勾了勾,县令便走上前俯下身子。
“…”
随着一阵嘀咕,县令大惊失色,“校尉?”
※ ※ ※ ※ ※ ※ ※ ※ -
竟陵县最北的乡间,锣鼓声充斥在茅屋前,似乎是在办喜事,然而除了主人家却没有宾客。
“四娘,如果你不肯嫁,县里就要治罪,你这是要把咱们家往死里逼啊。”妇人踏入房内,向拿着剪刀抵在脖颈处的女儿苦苦哀求道。
她看着自己的母亲,想起了姊姊临走前的那个夜晚,潸然泪下,“阿姊被你们逼死了,现在你们又要来逼我了。”
屋外,老翁拦住了想要入内的儿子,“三郎。”
“阿爷不是答应过阿…阿兄,只要她从军,您就不会逼迫妹妹嫁人吗?”萧三郎看着父亲说道。
“我们一家人搬到竟陵,人生地不熟,若是与县官结了梁子,日后还有好活吗?”老翁提醒道,“县尉的郎君虽然腿脚不便,但却是官员的儿子,你妹妹若是嫁过去,有了县尉的关照,我们一家人才能在竟陵存活。”
萧三郎听见父亲的话,觉得自己十分窝囊,“先是大姐,再是…再是兄长,现在又是小妹,阿爷把她们送出去,我们就能好过了吗?”
老翁陷入了沉默,“如果你妹妹不肯嫁,县尉就要治我们欺瞒官府之罪,并要补上一家七口人的赋税,若是拿不出来,你我都要被抓去做苦役。”
萧三郎听后再也发不出声了,而此时屋内萧母也说通了女儿。
“四娘。”萧三郎看着妹妹。
萧四娘眼中满含泪水,“我嫁。”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故而县尉家只安排了几个奴仆前来抬轿,并象征性的吹着锣鼓,又给了一些钱作为对萧家的补偿。
“请娘子入轿。”奴仆掀开轿帘,纳妾用的轿子狭窄而简陋。
萧四娘含着泪水进入,她最后看了一眼双亲,心如死灰。
萧母含着泪埋下了头,不敢去看这离别的场面,作为几个孩子的母亲,她深知这一步将是无边苦海,可却又没有能力阻止与改变。
“启程。”
就在奴仆们将轿子抬上泥泞的道上时,几匹马将他们拦了下来。
县令从马背上跳下,与之一起的还有县尉,奴仆们自然识得。
“阿郎,这是…”
县尉一脸不高兴,“还不快抬回去。”
“啊?”奴仆们不明所以。
只见县令踏入茅屋之中,并差人送来了贺礼,“萧翁家中有人入伍,并取得功勋,如此重要之事,怎不禀县中呢。”
萧父萧母也是一脸疑惑,县令不光大驾光临,还对他们这种流民如此热情,“孙县令,这是…”
下马的男子将萧四娘从小轿中扶了出来,她一把拽住男子,急切的问道:“是我阿兄吗?”
自萧怀玉入伍后,萧父便告诫一家人都改了口。
萧四娘的话让男子一惊,“娘子当真是聪慧。”
“阿兄走后,这个家中,再没有人能够护佑,今日的转机,也只有一种可能,是我希望,却不敢想的。”萧四娘双手握着萧怀玉临走前送她的木雕人偶,得知阿姊还活着,激动得泪流满面,“阿兄她怎么样了?”
“楚国战胜了齐国,你阿兄现在成了大将军麾下的校尉。”男人回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担心名字这种东西,因为这个时代大家叫人都是排名加娘,或者郎,三娘四郎这种,称呼全名是在语气强势与愤怒时才会的不敬之语。
女性地位不高,甚至有些都没有名字,所以可能邻里之间连真名都不知道,除了正妻,妾都是等同于奴,可以进行买卖的。
第52章 诸王之争
萧怀玉听后差点未能站稳脚跟,因为双亲忙于劳作,她自幼便是长姊照看,如今突闻死讯,又怎能不伤心。
平阳公主似乎捕捉到了萧怀玉因至亲离世的悲伤,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幼年,“人死不能复生,或许对于身处苦难中的人来说,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
长姊出嫁得极早,婚后也只是从一个泥潭,跳入另一个沼泽罢了,萧怀玉很是伤心,同时更加对命运与时代苛待女子有所不满,“公主说得对,像阿姊那样的女子,一生都活在困苦当中,我参军入伍,便是想改变这一切,让阿姊与小妹都能从苦难中脱离。”
听着萧怀玉的话,平阳公主竟没有发出嘲笑,只是提醒着说道:“萧校尉的想法倒是不错,只可惜过于天真,以你的出身,想要靠自己改变这一切,可知比登天还难。”
萧怀玉想反驳什么,却好像无法开口,就像平阳说的,如果单单只靠她自己,恐怕今日也无法安稳的站在此处。
彭城王李康,柱国大将军陈文泰,以及眼前这位平阳公主,如果这期间没有她们的帮助,恐怕萧怀玉早已死在了齐人之手,又或者是自己人的手上。
“公主不就是想要怀玉听您的话吗?”萧怀玉看着平阳公主说道。
“是啊。”平阳公主也不遮掩,“可我知道,萧校尉心中十分不愿,不过呢,我不需要你的心甘情愿,也不需要你的心诚,你心中是憎恶也好,还是怨恨也罢,只要做出的事,不违背我,那便是我所需。”
“公主倒是十分坦诚。”萧怀玉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人。
“我不喜欢遮遮掩掩,”平阳公主直言道,“尤其是像李康那样的做派,利用就是利用,虚伪的事,却说得如此高尚。”
“天下人都可以共苦,但是同甘又有几人,而李康,也绝非可以同甘之人。”平阳公主又道,“天下多是伪君子,他与你交心,亦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君臣只能是君臣,来日他若得天下,亦是如此。”
“怀玉听不懂公主在说什么。”萧怀玉皱眉道。
平阳公主顿了一会儿,“罢了,你只需知道,你所看到的都是表面现象,人是可以伪装的,你在送临沂公主归齐的时候,她一定也与李康一样,试图与你交心,而后拉拢于你。”
“因为她们都是同一种人。”
萧怀玉愣住,她抬头看了一眼平阳公主,夕阳穿过葱郁的密林,斑驳的光影打在平阳公主的身上,让她呆愣了片刻。
这个与她年岁相差不大的女子,聪慧,漂亮,心思也十分之深。
与临沂公主一样,似乎能洞穿人心,但不一样的是,平阳公主的狠与恶是没有丝毫遮掩的,骨子里有着一股傲气。
所以萧怀玉的恐惧,是因为她知道原因所产生的恐惧,而与临沂公主独处之时的那种不自然,似乎是出自于未知的恐慌。
但她们都有一点相似之处,那就是聪慧,故而认知浅薄的萧怀玉觉得相处起来都十分的吃力。
咚咚咚!——
一阵鼓声传进了山间,那是狩猎结束的信号。
平阳公主看着天色,夕阳已至山腰,她未曾察觉竟与身侧之人已相处了大半天,“时间过得可真快。”
“能陪在我身侧如此之久的外男,萧校尉还是第一个。”平阳公主又道。
萧怀玉没有说什么,只是牵着马问道:“公主可要返回行宫?”
“不回去难道在这山中过夜?”平阳公主反问。
萧怀玉遂牵着马离开了猎场,诸皇子与宗室也都相继回到行宫将猎物一一奉上,地上摆满了走兽与飞禽,各自获猎的数量都不相同,今日狩猎的头筹无疑又是彭城王。
宗室子弟不敢与皇子争抢,而诸王当中,彭城王李康文武双全,因而在此次狩猎中轻松摘得了头筹。
而仅次于李康的南阳王李隆却是满眼的不屑。
“此次头筹与次者各追加赏赐,彭城王、南阳王,近前来。”中侍中贾舟站在御台的栏杆内对外宣道。
对于次者追加,乃是因皇帝对李隆的宠爱,李隆听后得意的瞟了一眼李康,“四郎,你如此卖力,可光有才能又怎比得上父子之情呢?”
李康没有理会李隆,二人走到御台下跪伏,皇帝十分高兴,遂先问道李康,“四郎,今日拔得头筹,要何赏赐?”
“陛下,臣想向陛下讨要萧校尉,做臣的王友,并请愿戍守边疆,以御齐国狼子野心。”彭城王请求道。
三国时期,由魏始为诸王置友,九品中正秩第六品,后世沿袭,乃王府属官之一。
彭城王趁皇帝龙颜大悦时的请求,使得众人议论纷纷,萧怀玉立下奇功,为皇帝所器重,亦为诸王争抢做僚属。
皇帝的疑心虽然重,但因为彭城王在抵御齐国立下了功劳,加上自己承诺的赏赐,便不好当众驳回,“四郎与这萧校尉?”
“萧校尉曾在战场上救过臣。”李康向皇帝解释道,“臣一直没有机会感激。”
“陛下,臣也想讨要。”南阳王见李隆要人,于是便也争抢。
如此一来,皇帝心中便有些不悦了,“你也要?”
南阳王见父亲色变,于是改口说道:“既然是四郎先开口,儿这个做兄长的,怎能与弟弟争抢,儿要的,是陈将军麾下另一人,郭校尉。”
从竟陵王身侧回到陈文泰旁边的郭鸿麟也是一惊。
“儿听闻郭校尉是军户出身,虽是武人,却饱读诗书,见识非凡。”李隆又道。
“三哥说的不错。”竟陵王李宣忽然开口道,“臣与郭校尉相处短短不过半日,为其学识渊博所折服。”
李宣是诸王当众文采最为出众的,皇帝听后,便注意到了陈文泰身侧的郭鸿麟,于是问道:“郭卿,意下如何?”
郭鸿麟上前跪伏,“一切听从圣意。”
“大将军,王友是个什么官?”萧怀玉小声问道。
“诸王之友,九品官制第六品。”陈文泰回道。
“第六品…”萧怀玉并不了解楚国的官制。
“等同县令,另外关内侯爵也是第六品。”陈文泰便与之解释,“你所拜的别部校尉,列第九品,王友并非是谁都可兼任的,在军中的这些时日,彭城王对你,可是一直赞赏有加。”
“只不过陛下…”陈文泰看着沉下脸色的皇帝,深感担忧道,“四大王还是过于着急了些。”
皇帝应了南阳王之请,而对于彭城王却有所犹豫,但碍于颜面,他也只得应下,“那就…”
“陛下。”在平阳公主的示意下,一名御史出列奏道,“王之师友,乃需德、行、礼仪兼备,方能掌规劝、侍从,据臣所知,萧校尉乃农户出身,所知有限,恐不能胜任王友。”
“选贤才为官,何须看出身?”彭城王李康反驳道。
“四大王,下官所言并非是出身之故,而是才学、品德,萧校尉乃楚国功勋之臣,忠君体国,忠义的品德自是不用说,然才学欠缺,岂能入王府为属?”御史遂解释道。
李康还想反驳什么,只见郑皇后身侧的平阳公主忽然开口说道:“陛下,如今边境战事停休,臣想萧校尉应也不用如此着急赶回边境的。”
皇帝侧头看了一眼平阳公主,“怎么,六娘也看中了他,要拉入公主府么?”
皇帝的话,让群臣再次议论了起来,“这个萧怀玉出身低微,福气倒是不浅。”
“可不是么,先前便有齐国来要人,在朝堂之上争论不休,几位公卿为了保她不惜与齐国开战,就连平阳公主也闯入了朝堂,如今他立了功,陛下不但将武陵侯的弓赏赐给了他,就连几个最有机会成为储君的皇子也相互争抢。”
“如此出身,这样的运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这位年轻校尉,因洪城一战成名,能在一年之内由一个步卒,靠功勋踏入九品之列,我想这其中的艰辛,应该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名官员不满众人的嫉妒说道,“我可是听闻,安州之战,从荆楚去的整个新兵营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尸堆里爬出来的功勋与荣耀,诸位可要尝一尝?”他又问道众人。
众人听后,皆吓得默不作声,不再言语,然另一侧的官员则看着平阳公主,“平阳公主一向傲慢,尤其是对于男子,就连开国公侯家的郎君都入不了眼,如今却为一个小小的校尉屡次进言陛下。”
“勋贵之子是靠家世,其能力参差不齐,但此人却是凭借自己,硬生生更改了命运,就连陛下都赞赏有加,能得平阳公主青睐,也不足为奇吧。”
“你们说,若是这个年轻人再立功勋拜为将军,平阳公主又是否会择为驸马?”
“不能吧,虽有能力,但出身实在太差,平阳公主乃是嫡出公主,怎会下嫁这种人。”
“女儿并非这个意思。”平阳公主道,“只是感念萧校尉陪同狩猎,想替萧校尉求个恩典。”
皇帝看着女儿,“恩典?”
“军中有所规定,将士不得擅离职守,萧校尉参军入伍,背井离乡已近一年之久,如今各国停战,边境安宁,我想萧校尉一定思乡心切。”平阳公主说道。
平阳公主所讨要的恩典便是让萧怀玉回乡探亲,这一点就连彭城王都感到惊讶,并羞愧了起来,僚属之事,便不好意思再提了。
尽管萧怀玉知道这是平阳公主为了拉拢自己所做的举动,但不能否认的是,在心思细腻之上,平阳公主做得要更为周到。
皇帝听后大笑了起来,“原来如此。”
中侍中贾舟听后却脸色大变,他凑上前小声提醒道:“陛下,小人听曹太尉说,萧校尉是云梦人士,去年秋,云梦突发大水…”
因贾舟的提醒,皇帝也渐渐僵下了脸色,原本平阳公主的话,替自己解了应付彭城王之围,然而他却差点忘了去年秋天的水灾。
“平阳公主许是不知道萧校尉乃云梦人。”贾舟又道。
“他的亲族可尚在?”皇帝小声问道。
贾舟摇头,朝中达官显贵无数,又有谁会在意一个小将的亲族呢,如今立了功勋尚无人在意,何况从前默默无闻之时。
“去派人查一下。”皇帝吩咐道。
“喏。”
“壮士思归,卿是功勋之臣,朕岂能不应允呢。”皇帝开口道,“然也不急在这一时,御史说得有道理,萧卿的勇武可以为将,齐楚燕停战,而燕齐不日将派出使臣重议和谈之事,卿暂且留在楚京,让齐燕看看,我楚国新鲜血液的骁勇,朕记得,章华宫尚缺护卫。”
“萧卿。”皇帝喊道。
“臣在。”萧怀玉从陈文泰身后走出。
“可愿往?”皇帝问道。
皇帝的安置,正中平阳公主下怀,萧怀玉听着熟悉的名字,并没有理解皇帝的安排,于是抬头问道:“臣没有听懂。”
这种一问三不知,没有心眼的武将,皇帝便更加放心了,不但没有恼怒,还耐心解释道:“章华宫是平阳公主所居,你在京这段时日,便调往章华宫护卫公主。”
“啊?”萧怀玉瞪着眼睛,适才是彭城王,紧接着是回乡探亲,而今却又突然变成了护卫平阳公主。
“萧校尉难道不愿?”平阳公主看着萧怀玉问道。
萧怀玉当即跪下,“臣愿往。”
作者有话要说:
九品中正制,又称九品官人法(是一种选官制)是魏晋南北朝时(三国曹魏始置,曹丕时期)上承两汉的察举制,下启隋唐的科举。
晋代逐渐被门阀垄断,对于这个选官制度就产生了一句话,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这是高中历史课本里出现过的,应该不陌生哈哈哈。
第53章 宿卫章华宫
萧怀玉不明白,皇帝明明很高兴,就在即将要答应自己回乡探亲,却突然改口,让自己留在京城护卫平阳公主。
作为边将,她留京的时日不会太长,如果没有办法在这段时间回乡,那么等她回到军营,便不知要何时才能回来了。
从禁苑出来后,萧怀玉便被陈文泰叫至一侧叮嘱了半天,随后又被中侍中省的宦官带至平阳公主车架前。
由于平阳公主搬离了皇宫,居住于章华宫,所以出行时,都有数十禁军护卫,然而章华宫内的寝殿却只有宫人与宦官。
自齐楚燕三国频繁交战,楚京城便也不安宁,时常有偷盗以及命案发生。
平阳公主刚搬进章华宫未久,皇帝这才想到了此法,对于边军而言,能护卫诸王公主,已是莫大的恩典。
“公主。”
平阳公主端坐在由四匹骏马所拉的安车上,宫人将车帘卷起。
“楚京已非从前,鱼龙混杂,而章华宫又在闹市之中,这些时日,就烦请萧校尉了。”平阳公主道。
护卫公主,萧怀玉心中其实是不愿意的,京城如此多禁军,何人不能护卫,偏偏要她一个立了功的边将充当。
然而天子之令她又无法违抗,萧怀玉只得走上前,“适才在禁苑,多谢公主替怀玉讨要恩典。”
“原本这样的求情,陛下是不会拒绝的,你知道最后为何变成这样了么?”平阳公主问道。
萧怀玉摇头,就连她们的对话,她都无法全部听懂,又怎知背后的原因。
“因为云梦泽的水患。”平阳公主道,“你在洪城的功勋满朝皆知,又因为此前你无意杀了齐国皇子,身份特殊,所以你的背景一定会呈到御前,朝廷为了让你们能够安心打仗,所以力压了此事,如今又怎敢让你突然回去,看着被水淹没的故土呢。”
“所以陛下是不想让我回去?”萧怀玉看着车内的平阳公主急切道。
平阳公主看着似乎什么都不懂的萧怀玉,还是耐心的为其解释道:“陛下让你护卫我,又不是要将你困在这儿,而只是拖延你回乡的时间罢了,他是我的父亲,我知道他的性格,为了不让功勋寒心,他一定会派人去调查你的亲族是否还在人世,届时再做你回乡的安排,否则你现在回去,知道了实情,对朝廷必然心生怨念,再将这消息传回边境,定会影响军心。”
萧怀玉僵在原地,平阳公主便又道,“朝廷的一贯作风罢了,毕竟楚国,可是以仁孝治国,否则彭城王又怎会如此受拥戴。”
“我的亲族…”萧怀玉犹豫的看着平阳公主。
“怎么,萧校尉难道以为吾是在骗你?”平阳公主不悦道。
“不,不是。”萧怀玉慌张解释。
“萧怀玉,吾告诉你,吾是皇后殿下之女,由中宫所养,而诸王都不过只是庶子,以你的出身与你现在的身份,根本就入不了吾的眼,吾想除去你也轻而易举。”平阳公主冷冷的提醒道,“不要把你身上的价值,轻易抛弃,否则,在这楚国的官场上,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平阳公主直白的告诫,让萧怀玉心中一震,因为有价值,所以这些站在最顶层的权贵才想要拉拢她。
包括这位楚国最为尊贵的平阳公主,“当然,还有你的名字。”平阳公主看着呆愣的萧怀玉又道,“我虽不知道你的梦为何会让你取这个名字,但这二字于我有一种亲切感,所以我才会在御前替你说话,我不像彭城王那般虚伪,我只做我想做的事与值得我做的事。”
“名字?”萧怀玉惊讶的抬头,心中一阵奇怪,却又说不上来什么。
“该启程了。”平阳公主提醒道,“否则天都要黑了。”
萧怀玉这才拱手上了马,并驾马走到车架前作为开道的引导。
安车乃皇室宗亲车架,天子驾六,后妃、诸王侯驾四。
平阳公主的每次出行,都会引来百姓们的围观。
跟随陈文泰回京之时,萧怀玉便已被众人所悉,如今又出现在了平阳公主的驾头,于是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这不是那位立了奇功的边军校尉吗?”
“怎么变成了平阳公主的驾头,看样子是在护卫公主。”
“陛下该不会将平阳公主下嫁给了他吧。”
百姓们大惊,并连连摆手,“不可能。”
“楚国最重门第,像这样毫无家世与背景的边将,怎可能有机会尚公主,何况还是帝后最宠爱的平阳公主。”
“不过他如此年轻就做了校尉,日后若再立功勋成为将军,乃至大将军,也不是不可能。”
“楚国的将军大多都是杂号,能值几个钱,而要想成为大将军,可不是光靠功勋就可以的。”
“也是,大楚官制分九品,校尉才多大呀,要想从下品爬至上品,若是没有背景与靠山,难如登天。”
“不过,他要是能够靠上平阳公主,受到公主青睐当上驸马,成为大将军便指日可待。”
“公主能看上他?不能吧。”
“公主若是没看上,又怎能让他做驾头。”
萧怀玉骑在马背上,看着夹道百姓的眼神,以及传入耳中的议论与碎碎念,感到十分不适。
尚公主成为驸马,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事,不敢想,也根本没有这个想法。
平阳公主的心思,她避之不及,又怎会想要接近。
很快车架就来到了章华宫,这里曾是皇家的别苑,犹如一个小皇宫。
进入宫殿,一股花香扑面而来,暮春时节,章华宫内的花大多都已盛开。
这些花草,都是从各地移栽的名贵之物,平阳公主居住在东边的一座殿阁中,而西边则是居住着即将入宫成为后妃的良家子。
平阳公主从车内走下,斜阳打在了她的身上,因为狩猎而卸下了妆容,在这黄昏的照耀之下,平阳公主的美,就连这百花都为之失色。
大约是察觉到了萧怀玉的目光,平阳公主有些不喜,于是便道:“萧校尉在送临沂公主归齐时,也是这般眼神?”
回过神来的萧怀玉,连忙摇头,“不,不是,末将只是从未见过像公主这般好看的女子。”
听到这样的赞赏,平阳公主眼里没有任何喜悦,而是将萧怀玉与那些男子划为了一类,都是能被美色所诱惑的轻佻之徒。
“楚京有不少佳人,若是萧校尉有喜欢的,吾还能替萧校尉说道说道。”平阳公主道。
“不。”萧怀玉当即拒绝,眼里还有些慌张,“末将现在心中只有边军营的将士,国还未安,何以为家。”
“话虽是如此,可萧校尉总归是要娶妻成家的。”平阳公主又道。
“这是末将的私事,就不劳烦公主了。”萧怀玉再次拒绝道。
平阳公主撇了她一眼,随后往内宫离去,而萧怀玉则被拦了下来。
“内殿是公主所居,外男不得进入。”宦官提醒道。
“那我?”萧怀玉不解。
“校尉只需宿卫宫门便好,有事公主会差人传唤的。”宦官回道。
“那我住哪儿?”萧怀玉又问道。
宦官愣了愣,“萧校尉原先住哪儿?”
“边军营的邸舍。”萧怀玉回道。
“章华宫倒是有宿卫与值守将士的营房,但是需得与士卒同住。”宦官说道。
“那我还是住邸舍吧。”听到要与其他士兵混住,萧怀玉自然不愿意。
与章华宫的禁卫们打过照面后,萧怀玉便回到了邸舍,因为一整日的奔波,所以今夜不用值守。
郭鸿麟早已回到邸舍,并准备动身前往南阳王府领职谢恩,他看着满载而归的萧怀玉,于是恭喜道:“恭喜萧校尉,不仅得陛下看中,还受到了平阳公主的青睐。”
“要说恭喜,郭校尉可是做了王友呢。”萧怀玉看着郭鸿麟道。
“边疆苦寒,皇家差事,可是多少边军奢求而不可能的。”郭鸿麟道,“王友,不过是挂名的虚职而已,日后我终是要回到边境的。”
“护卫公主也只是暂时的,而且我记得,蛇蝎美人,是郭校尉说的吧,这算什么好差事?”萧怀玉回道。
郭鸿麟惊住,当初他们都是最底层的士卒,这样的言论没有人能够听见,也传不到上层耳中,所以他才敢说出,如今身份不同往日,他看着这个不懂人情世故的木头,惊慌辩驳道:“我何时说过这种话,萧校尉可莫要胡言乱语。”
“我记得清清楚楚,就在出征检阅的那一天。”萧怀玉认真的回忆道。
“你不知平阳公主的手段么?”郭鸿麟近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因为就在入京时,他便听说了有关平阳公主的一桩案件,一个宦官子弟,只因多说了平阳公主两句,就变成了阉人,“你想害死我。”
萧怀玉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你是害怕她的手段啊。”
“你这头脑,是怎么混上来的?”郭鸿麟很是不理解道,眼前人木讷,毫无官场的圆滑,却能在短时间内官至校尉。
不过这种头脑简单的人也极好对付,甚至都构不成竞争的威胁。
“运气好罢了。”萧怀玉没有与之多说,拿着御赐的弓回到了住所。
刚坐下没有多久,房门便被敲响,“萧校尉,有人找。”
萧怀玉起身开门,发现是今日陪伴在平阳公主身侧的那名宫女,但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见过萧校尉。”宫人先开了口行礼,“奴姓龚,名琦玉,乃是平阳公主身侧的内人。”
“琦玉…”萧怀玉看着琦玉,因为这个名字里也有一个玉字。
“我是被公主救下所收养的,琦玉,是公主替我取的名。”琦玉见萧怀玉好奇她的名字,于是解释道。
萧怀玉呆滞片刻后,行礼道:“龚内人。”
琦玉随后将一罐伤药拿出,“公主说,今日多亏有萧校尉在。”
萧怀玉看着宫人手中的药罐,以及自己手掌上的勒痕,“这点伤,用不着用药的。”
“公主是楚国的嫡公主,还从未对人言谢过。”琦玉遂道,并将药罐奉上。
“我明白了。”说罢,萧怀玉伸手接过,“烦劳内人替怀玉谢过公主。”
“不知萧校尉是否听到过世人对公主的传言?”琦玉问道。
“传言?”萧怀玉不解,随后又似明白了什么。
“世人虽多有言,可想攀上公主的世家子弟与勋贵仍不在少数。”琦玉似在提醒萧怀玉,“希望萧校尉能够认清自己的处境。”
萧怀玉呆滞了片刻,随后拱手回道:“怀玉参军入伍,便将自己许国,至于其他事,不敢做奢望。”
第54章 平阳公主的梦
西楚太康十三年,楚国夺东齐九郡,坑杀齐国十万士卒,齐国向燕求助,燕国出兵征讨,为楚国所败。
经此一役,齐国一蹶不振,而领兵伐齐的楚国骠骑将军却因此名震天下,坑杀十万将士,冠人屠之名。
楚皇大喜,于是进骠骑将军为大将军,并招为驸马,将平阳公主下嫁。
——楚宫——
“公主,驸马已经入宫了。”将军与公主大婚当日,宫人踏入殿中提醒道。
平阳公主端坐在铜镜前,看着身着嫁衣的自己,“琦玉。”
宫人近前一步,“公主。”
“这一步,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平阳公主道。
“公主对彭城王最大的忌惮就是大将军,如今大将军成为了驸马,当不会再偏向彭城王。”宫人说道。
平阳公主闭上双眼,似在内心做了一番犹豫,随后起身,“昏时到了。”
楚宫大殿内,楚皇将平阳公主托付于即将成为驸马的大将军。
“臣,叩谢皇恩,臣爱慕公主,能娶到公主,是臣一生的福分。”驸马跪地叩首,以表心中感激与欢喜。
楚皇听后满意的摸着白须,又对平阳公主叮嘱,“平阳,你要谨记人妇之道,出嫁从夫,切不可再任性。”
“是,父亲。”平阳公主平静的回道。
权力之争,磨平了平阳公主满身棱角,岁月侵蚀之下,她的身上多了沉稳,也有了足够的隐忍。
“吉时快到了,快快启程吧,莫要误了昏礼。”楚皇挥了挥手。
二人牵着红绸走出大殿,殿外锣鼓喧天,群臣祝贺。
来到车架前,驸马伸出了手,想要扶平阳公主上车。
这一次,却意外的没有被抗拒,平阳公主伸出手放在了驸马长满老茧而粗糙的手掌上。
在这寒风萧瑟的冬日,驸马的手掌却格外温暖。
将公主扶上车后,驸马回到车前跨上马,典仪官高声喊道:“启程。”
楚宫离大将军府有一段距离,这场亲迎礼,几乎全城的百姓都来了。
他们拥挤在狭窄的街道,围观这一场举国同庆的盛事。
为队伍开道的,是大将军府的亲从卫队,跟在队伍后面的,则是平阳公主带去的邑司,以及皇帝为爱女准备的丰厚嫁妆。
快至府邸时,麾下的裨将以及萧家军纷纷凑上前恭贺。
“恭喜大将军。”
“恭喜大将军。”
她向众人点头,随后下马将平阳公主扶下车,“公主。”
再一次,平阳公主将手置于她的掌心,夕阳打在二人身上,一个是在沙场上磨砺了十余年,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另一个则是风华绝代,充满了野心的嫡出公主。
二人的姻缘,就像天作之合,权力与野心,将她们推向了至高之处,生杀予夺,注定要在这繁华的楚京城掀起一番风浪,朝臣们也为此感到隐忧。
是夜,行完同牢礼之后,天色逐渐暗下,各典仪官、宫人悉数退离,房间内瞬间安静无比。
“公主…”她起身刚想说什么。
“萧宝山这个名字太难听了。”平阳公主忽然开口道,“你是吾的驸马,吾不喜欢这个名字。”
她愣了愣,似乎并没有抗拒,因为这原就不是她的名字,她也并不喜欢,只是被叫了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既然公主不喜欢,那便请公主赐名。”她拱手求道。
“知我者希,则我者贵,是以圣人被褐怀玉。”平阳公主缓缓说道,“今后,就叫你怀玉吧。”
“是,多谢公主。”
“你先不要着急谢。”平阳公主又道,“我答应嫁你为妻,是有条件的。”
萧怀玉抬起头,“公主说的条件,是我的立场么?”
“你我现在既然已成了夫妻,你还有其他选择么?”平阳公主挑眉道。
“为什么,公主一定要让我选?”萧怀玉问道。
“因为王,只能有一个。”平阳公主道。
※ ※ ※ ※ ※ ※ ※ ※ -
太康四年暮春,平阳公主从梦中惊醒,并从榻上摔了下来。
宫人听到动静连忙推开殿门,从门缝吹入的春风卷起了殿内的薄帘,“公主。”
宫人将惊魂未定的平阳公主从地板上扶起,“公主可是做噩梦了?”
平阳公主坐在榻上,一脸惊慌,额头上也布满了汗珠,并粗喘着气,“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宫人拿出汗巾替平阳公主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梦由心生,一定是公主近日太过于忧心琐事。”
“怀玉。”平阳公主忽然念道。
“公主是想问萧校尉么,萧校尉刚到章华宫,与昨夜值守的城门候交接了职事。”宫人说道。
“不。”平阳公主挑着眉头道,“我说的是梦,不知为何,这个名字,一直在我梦中。”
看着平阳公主似乎有些魔怔,“公主这段时间的确是对萧校尉过于关怀了些,可是在梦中也梦到了?”
“梦到?”平阳公主抬起头,因为她已想不起梦中人的面容,只知道也叫萧怀玉。
“是啊。”宫人无法进入平阳公主的梦,自然也不清楚她梦到了什么,只是说着自己的理解,“萧校尉在洪城一战成名,各方势力都想拉拢,公主为此事也是殚精竭虑,所以有此梦,应也不奇怪。”
平阳公主深皱着眉头,总觉得心中很是怪异,从她听到这个名字开始,便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明明是不相识以及毫无交集的两个人。
“一颗可利用的棋子罢了,我怎可能梦到他。”平阳公主想不起来,便傲气的笃定道,只当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罢了。
宫人见她冷下脸,便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洗漱过后,平阳公主走出了寝殿。
今日第一天值守,萧怀玉换上了盔甲,挺直腰杆站在平阳公主所居的宫殿大门前。
在沙场经过生死磨砺后,她的身上多了一些肃杀之气,无论是精神面貌,还是气场,似乎都比章华宫其他侍卫要不同一些。
值守宫城的禁卫大多都是勋贵子弟,故而身上有一股散漫,而萧怀玉身上的盔甲,则是她靠血汗一点一点拼来的。
“萧校尉。”
正在站岗的萧怀玉听到琦玉的呼喊,于是拱手道:“龚内人。”
“公主要去东山寺。”琦玉提醒道。
作为皇帝钦点的护卫,平阳公主出行,萧怀玉自然也是要陪同的。
西楚崇佛道,并兴建了许多寺庙,在饥荒之年,百姓们便将希望更多的寄托于求神拜佛中。
萧怀玉从不相信这些虚无的东西,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像平阳公主这样的人,竟也信奉这些,“公主,也信佛?”
琦玉摇头,“公主并不信奉任何神灵。”
“琦玉。”平阳公主从寝殿出来。
“公主。”
萧怀玉愣了一下,旋即拱手道:“见过公主。”
平阳公主仔细打量了一眼萧怀玉,并想到了昨夜的梦,但似乎除了名字相似,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她刚想要提步,却忽然又想起了萧怀玉的回答。
因为她的名字,也是由梦中而来,这让平阳公主不仅产生了好奇,“萧校尉可会驾车?”
“驾车?”萧怀玉抬头,她并不明白平阳公主的用意,于是结结巴巴回道,“会…会。”
“军中戍边将士,爵至第三级簪袅,皆需学习驾驶战车。”萧怀玉又解释道。
“卸下甲胄,由你来驾车,吾有话要问你。”平阳公主说罢,便搀着琦玉上了马车。
驾车倒是没有什么,只是卸下甲胄让萧怀玉很是不解,“卸甲?”
“公主是微服私访,萧校尉的甲胄太招摇了。”琦玉提醒道。
萧怀玉看了一眼车窗,这才注意到平阳公主穿着一身素服,且未点妆容。
“好。”萧怀玉卸下身上沉重的盔甲,只带了一把佩剑。
“驾。”随后,萧怀玉顶替了车夫的位置,小心翼翼的驾起了马车。
平阳公主端坐在马车内,她看着车厢前正在驾车的萧怀玉,与成年男性相比,眼前人的肩膀似乎并没有那么厚实。
“你说你的名字,是从梦中而来。”平阳公主问道。
“是。”萧怀玉一边驾车一边回道。
“是什么样的梦?”平阳公主看着她的背影问道。
萧怀玉看着前方平坦的道路,“一个很奇怪的梦,醒来的时候,已经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平阳公主盯着萧怀玉。
“是啊。”萧怀玉说道。
“那这个名字呢?”平阳公主又道,“怀玉。”
“我也不知为何,官差登记名册询问之时,我便脱口而出,道出了这个名字。”萧怀玉回道,“因为从前那个名字,太难听了。”
萧怀玉的后一句话,让平阳公主彻底僵住,她瞪着双眼,想到了昨夜那个奇怪的梦。
然而等她努力回想之时,记忆却越来越模糊,头顶突然传来一阵剧痛,让她从坐上翻滚了下来,紧接着她便再也无法想起那个梦了。
“公主为何要问怀玉的梦?”萧怀玉架着马车回头,却发现了车厢内的异常,旋即停稳,紧张的爬入车厢内。
“公主。”萧怀玉进入车厢焦急的喊道。
只见平阳公主忽然冷下脸,“谁让你进来的?”
萧怀玉呆滞住,因为一时心急,她便停车鬼使神差的闯进了车厢,与上次惊马一般。
琦玉攀在车窗外,“公主。”
“出去。”平阳公主呵道。
萧怀玉看着她不悦的眼神,旋即叉手道:“喏。”
平阳公主靠在车厢上,对于那些记忆,似乎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就像突然有一双手伸出,将之刻意抹去,出于对未知的恐惧,所以她很是心烦,便对萧怀玉也冷了脸色。
作者有话要说:
萧和平阳都会慢慢想起上一世。
平阳上一世是很愧疚的。
第55章 南阳王友
——南阳王府——
“边军营校尉郭鸿麟,拜见南阳王。”昨日郭鸿麟领职后欲登门拜访,李隆却不在府中,于是今日特意换了一身得体的衣袍再次登门,并向南阳王李隆行了一个大礼。
由于郭鸿麟是军户出身,而李隆本意也只是想要拉拢被皇帝看重的萧怀玉,所以眼里对郭鸿麟这个临时的选择便有些轻视,“听竟陵王说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不敢。”郭鸿麟谦虚的回道,“下官出身低微,只是幼好读书,喜鬼谷之道。”
“鬼谷之道?”李隆盯着郭鸿麟,好奇道:“郭校尉作为一个武人,难道还有谋士之能。”
“王若需要,下官愿为王出谋划策。”郭鸿麟回道。
对于郭鸿麟的话,李隆以为是大话便大笑了起来,并不相信,“那你说说,眼下的局势,与寡人心中所想。”
“不知大王想问的局势,是内还是外?”郭鸿麟反问。
“自然是与寡人有关。”李隆道。
“眼下齐楚燕三国战事刚停,彭城王有平齐收复之功,此役过后,其威望民心,诸王无人能出其右。”郭鸿麟道。
“这不是废话吗。”李隆挑眉,并显得有些不耐烦。
“然佼佼者易浊,峣峣者易折,《运命论》有曰: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前鉴不远,覆车继轨。”郭鸿麟又道,“历来君王无不忌惮功高者,于皇家而言,君臣父子,君臣在前,父子在后,没有哪个帝王是不猜忌的。”
“诸王当中,以大王与竟陵王最为得宠。”郭鸿麟继续说道,“彭城王虽得民心却不得帝宠,对于立储的决策,最终仍是掌握在君王手中。”
“彭城王之功,只会成为君主的忌惮,无功与受宠,这是大王最大的优势。”
听着郭鸿头头是道的阐述,李隆逐渐来了兴趣,并开始对他有所改观,继而问道:“那寡人心中所想呢?”
“大王仁孝,心中所想,自是辅佐君王以安天下,替君上分忧,建楚之千秋功业。”郭鸿麟拱手回道。
李隆的野心昭然若揭,而郭鸿麟的回答,却让他十分满意与高兴,“怪不得连六郎都赞叹你的学识。”
“大王眼下所防备的,是彭城王,然而陛下的成年皇子不止有彭城王,湘东王与竟陵王同样是陛下之子,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故而王在前行之时,不能只看前路,而忽略了左右。”郭鸿麟又提醒道。
“你说无功是寡人最大的优势,可是朝中那些大臣与楚京的百姓都拥戴彭城王,陛下耳根子软,最是听三公元老的话,一个平庸的皇子,又怎能入得了眼呢。”李隆担忧道。
“大王一直在想如何竞争,明知此路无为,为何不另辟蹊径呢?”郭鸿麟问道。
“另辟蹊径?”李隆不解。
郭鸿麟便进前一步,压低声音道:“王有争心,却不够狠心,在生死博弈之中,不够狠,是最致命的缺陷,也是失败之因。”
“此话怎讲?”李隆看着他问道。
“既然争抢不过,那便除之。”郭鸿麟回道。
李隆为之大惊,“这是祖宗的忌讳,残害手足,如果陛下知道了…”
“陛下为何会知道?”郭鸿麟打断了李隆的话。
李隆呆住,他深知父亲虽不喜欢彭城王,但更讨厌自己的儿子们为了争位而手足相残,因为楚皇便是踩踏着手足的尸体一步步登上皇位的,如果他一但这般做了,那么猜忌之心,必然会迁移到自己身上。
“储君未立,诸王皆有野心,有这般想法的,不止是王。”郭鸿又道。
“你是说嫁祸?”李隆终于听明白道。
“兵无常形,以诡诈为道。”郭鸿麟道,“王若想要成就一番功业,光靠狠,也是无法长久的,王的目光不应该只局限在楚国。”
“何意?”李隆问道。
“齐楚燕三国鼎立,天下未定,如今虽战停,但终有再战之日,王有陛下之宠,王之母族也是士族之家,朝中多上品,然却无法触及军事,在乱世当中,只有掌握了军权,才能立足,”郭鸿麟解释道。
“彭城王已经踏入了军营。”李隆皱起眉头,“况且还有陈文泰辅佐,就算我想除了他,也要有这个能力与本事才行。”
“下官先前说过,除去彭城王,不必王亲自。”郭鸿麟道。
“谁敢呢?”李隆又问,“李符?还是李宣,还是平阳…”
“不,是陛下。”郭鸿麟打断道。
并不是很聪慧的李隆再次呆住,郭鸿麟旋即又道:“齐燕的使臣即将入京商谈止戈之事,王可在这上面做文章。”
“齐燕使臣?”李隆不理解道。
郭鸿麟遂走到他的身侧,俯身贴耳嘀咕了一阵。
只见李隆双目大瞪,一脸震惊的盯着郭鸿麟,“齐楚刚刚停战,此举岂不是又要挑起两国战端。”
郭鸿麟摇头,“齐国在兵败后,发生了内斗,齐帝卸下了大将宋成远的兵权,疏离了智囊临沂公主,齐国南地发生民乱,他们比楚国更加希望和谈,即便是真的要战,经此一役,齐国士气不复从前,楚国加之燕国,也能有一战之力,况且王也需要培植军中势力,武将唯有战时,方能被重用。”
“军中势力?”李隆看着郭鸿麟。
郭鸿麟遂拱手肃拜道:“臣,南阳王友,愿为大王效力。”
李隆凝着郭鸿麟良久,心里充满了疑惑与警惕,“你不过只是一个边军营的校尉,为何会知道这么多?”
郭鸿麟遂抬头,“末将的心思,从来就不在沙场之上,只是末将的出身,唯有靠军功才能挤入九品之列。”
“如果是彭城王或者湘东王选了你,那么你今日的谋划,便会是为他们?”李隆问道。
“是。”郭鸿麟没有一丝犹豫的回答道,“良臣无不是为择明主而来,但千里马,亦需伯乐。”
李隆听后长叹了一口气,郭鸿麟直言快语反倒赢得了他的信任,并庆幸道:“幸而是寡人抢先了一步。”
“王友深藏不露,而陛下看中的另一人,寡人看着,不过是有勇无谋,与你相比,难登大雅之堂。”李隆又道。
“君王都喜爱赤诚之人。”郭鸿麟便道,“他有大将之勇,却无半点谋略。”
“今日狩猎,如获至宝。”李隆大笑道,随后他起身拉住郭鸿麟,“今日你就不要走了,与我痛饮一番。”
“谢大王厚爱。”郭鸿麟拱手谢道。
“若能助寡人成就一番功业,寡人必以公卿丞相之位相报。”李隆许下承诺道。
※ ※ ※ ※ ※ ※ ※ ※
——东山寺——
萧怀玉架着马车来到了东山寺,一路上都再未说话,气氛也十分僵硬。
琦玉将平阳公主扶下马车,并对萧怀玉嘱咐道:“萧校尉,车后有一些粮食,烦请校尉帮忙扛上山。”
“哦,好。”萧怀玉也没有犹豫,便走到车后打开了车厢,随后才发现装着一大袋干粮。
她伸手将之抬起,似乎有些沉重,但还是抗到了肩上,并询问道:“龚内人,这些粮食?”
“萧校尉去了就知道了。”琦玉说道。
东山寺在楚京东郊的山上,马车上不去,只能靠步行登山。
说是出行护卫,实际上只是喊来做苦力,萧怀玉扛着粮食跟在平阳公主主仆二人身后。
即将入夏的天气十分闷热,没过多久萧怀玉就累得满头大汗。
琦玉回过头,“萧校尉要是累了,可以放下歇息会儿。”
萧怀玉将粮食换到另外一个肩膀上,并调整了位置,“不用,军中的训练可比这个更累。”
琦玉便未在说话,紧跟上了平阳公主,经过两刻钟后,一行人终于爬到了东山寺。
萧怀玉放下粮食,就着石阶瘫坐了下来,这袋粮食不下百斤之重。
寺院都会有田地,僧人耕种可以自给自足,且不用纳税,所以寺中应不会缺粮,萧怀玉看着主仆二人,心里泛起了嘀咕,便在想,是不是平阳公主因为生气而故意刁难自己。
但很快她就知道了这袋粮食的用途,并羞愧于自己的想法,琦玉走上前递过一张帕子,“给。”
两名僧人从寺院内走出,并对平阳公主行礼,“薛施主。”随后他们从萧怀玉手中接过了粮食。
萧怀玉跟着平阳公主踏入寺院,一名白须主持接待了她们。
“禅师。”在东山寺,平阳公主似乎卸去了傲骨,就像来礼佛的普通香客一般,虔诚守礼。
主持双手合拢,很快就注意到了平阳公主身后的生面孔,原本平静慈祥的脸,忽然露出了微笑,“施主带来了有缘人。”
平阳公主并没有听懂主持的意思,“禅师是何意?”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阿弥陀佛。”主持没有解释,只是念了一段金刚经中的偈子,随后将平阳公主带入了大殿。
这是萧怀玉第一次踏入真正的寺院,她看着灵台上供奉的佛,不过只是一座铜塑的雕像罢了,却引得无数百姓乃至权贵屈膝叩拜。
平阳公主没有久留,萧怀玉并没有当即跟随她离开,而是看着殿内的佛发起了呆。
佛逼真的双眼似乎在盯着她,她看着一旁的主持,问出了心中的疑惑,“禅师,佛能佑人吗?”
主持摇了摇头,“当你提出疑问时,答案就已经在你的心中了。”
“你心中相信,便有,不信,便没有,命由己造,相由心生。”
萧怀玉木讷的站在原地,因为她并没有听懂主持的话。
主持将刚刚点燃的香火递到萧怀玉手中,“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施主身上,也有未了结的因果。”
萧怀玉接过香,走到佛像前缓缓跪下,她虽不信这座雕像能够庇佑于她,但还是磕下了头。
或许是在慰藉,对将来命运如何的未知,以及战场的凶险求得庇佑与一丝安慰。
心中的寄托,所存之念,是对生的渴望,对安宁的向往。
第56章 平阳公主的善
萧怀玉从大殿内走出,跟着平阳公主去往了后山。
后山有个禅院,途中还有溪流以及用石头堆砌出来的水潭。
临近禅院还听到了朗朗读书声,没过多久便有孩童的嬉闹之声传出。
刚一踏入,萧怀玉便被眼前一幕所惊。
“是薛姐姐来了。”只见孩童们在看见平阳公主后,一个个都高兴的围了上来。
平阳公主带来了粮食,以及出自宫中的各种点心。
僧人与琦玉帮忙分发,“萧郎君。”琦玉见她发愣,于是喊道,“帮忙搭把手。”
“噢,好。”萧怀玉反应过来点头道。
孩子们很快就发现了萧怀玉这个陌生“男子”于是纷纷问道:“那个大哥哥,可是姐姐的郎君?”
“胡说,薛姐姐没有成婚,何来的郎君。”也有孩子很不开心的一口否定。
平阳公主面对这些孩子时,眼里露出了萧怀玉不曾见过的温柔,与那个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嫡公主,判若两人。
平阳公主摸了摸问话的女童,耐心的解释道:“他是姐姐的友人哦。”
琦玉看着萧怀玉出神的模样,于是走到她的身侧,“这些孩子都是因为饥荒,被人遗弃或是被卖做奴仆,大多都是女郎,这是公主生平最讨厌的,公主想做的事情,远非萧郎君现在所效忠之人可比。”
“尽管不被人理解,可此心却从未变过。”琦玉在说这番话时,眼里都是平阳公主,且充满了敬慕。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平阳公主还有如此温柔和善的一面,看这些孩子与她亲密的程度,她们之间应该相处了很久。
“为什么她们叫的姓,是薛?”萧怀玉看着琦玉问道,似乎对平阳公主产生了好奇。
琦玉也发现了她态度的转变,“薛家是朝中的忌讳,却是公主的至亲。”
“周定宗法之制,世人便习惯了随父姓,”平阳公主走过来向萧怀玉缓缓说道,“但不要忘了,怀胎十月之苦。”
“妇人拼死诞下延续,而你们却将生育当做污秽,避之不及,最后轻而易举的获得了一切。”平阳公主又道。
“我?”萧怀玉皱起眉头,她听懂了后面的话,心中只觉一阵委屈,“我当然知道生育之苦。”
“你?”平阳公主疑惑的看着萧怀玉。
萧怀玉本想要解释,却差点说漏了嘴,于是连忙添道:“母亲生育妹妹之时,我就在旁侧帮忙照看。”
对于这一点,平阳公主并没有起疑,以萧怀玉的出身,连饭都吃不饱,其母临盆时,自然也不会请坐婆或是医者接生。
平阳公主撇了她一眼,未做多言便带着琦玉离开了禅院。
萧怀玉本要跟上,却被一群孩子拖住,原因是平阳公主告诉了她们萧怀玉的身份,这些年幼的孩童,心中对外面的世界都有着渴望,于是便缠着平阳公主告知的萧将军问起了军中与边境的事。
萧怀玉无奈,眼见平阳公主走远,自己却无法脱身,只得停留下与她们一一讲解。
暮春的阳光洒照山间,清风徐来,吹散了些许燥热。
平阳公主并没有立即离开后山,而是来到了一处瀑布,瀑布之下是清泉,潭水清澈见底,还能见到一寸长的鱼儿在水中嬉戏。
“东山寺的清泉,还是如此清澈。”平阳公主坐在一块巨石上,脱下靴袜,将□□的玉足浸入水中。
水中倒映着人影,日光倾泻,春风拂过,波光粼粼,站在岸上看去,好似一幅仕女图。
琦玉静侯在一旁,看着清泉里的鱼水之欢,“也许只有在东山寺,公主的心才能放松下来。”
“谁不留恋山水,向往自由呢。”平阳公主看着脚下的流水说道,“可是一但我退缩,便会有更多人失去自由。”
玉足踩在青石上,山中的清泉格外寒冷,流水从白皙的脚踝缓缓流过,一股清凉之感自下而上传入脑海。
主仆交谈时,萧怀玉从也从禅院离开来到了清泉,恰好撞见了这一幕。
水面折射的光打在平阳公主的身上,少女纤细白皙的玉足浸没在清澈透明的流水中。
让突然闯入这幅画卷的人为之一愣,在这青山丽水之间,突然出现的仕女,犹如点睛之笔。
或许是被女子的美丽所打动,又或是羡慕其胜雪的肌肤,总之,萧怀玉看出了神,连目光都变得呆滞。
琦玉看到了萧怀玉的神情,却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阻止与斥责。
直到萧怀玉自己意识到不妥,进而转过身去,涨红了耳朵。
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涌上心头,似好像偷窥般的心虚,又似春心萌动。
琦玉看见后,于是来到她的身侧,“萧校尉瞧见了什么?”
“啊?”萧怀玉虎躯一震,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所惊吓。
“公主的生身母亲,乃是楚京第一美人,故以庶出的身份,嫁给了还是皇子的当今陛下。”琦玉又道。
“陛下不顾昆仑术士占卜,祸国的预言,将其立为贵妃,薛贵妃曾在朝宴之上,凭借一舞,化解了燕楚数十年的干戈,燕人便称之为——妖妃。”
萧怀玉从这段话中似乎听出了什么,平阳公主的美貌,是遗其生母。
楚皇的相貌十分平庸,身量也不魁梧,但儿女却生得美丽,乃是因楚皇好美色,后宫多佳丽的缘故。
而琦玉想向萧怀玉表达的则是平阳公主的美貌,“公主及笄之后,欲尚公主的勋贵与世家子弟数不胜数,却未能有入得了公主眼的。”
听到琦玉的话,萧怀玉回头看了一眼平阳公主,忽然脱口问道:“能被公主看上的,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她所能感知的,是平阳公主身上的傲气,若非是有价值,以她现在的身份,绝对难以接近。
琦玉撇了一眼萧怀玉,“以萧校尉现在的身份地位,就不要肖想了。”
“…”萧怀玉呆住,旋即解释道:“龚内人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在你们眼里,世人都会被容貌、身份、地位所吸引吗。”萧怀玉很不高兴的问道,“公主的美貌,的确我所见过的女子当中最为动人的,然而我从未有过非分之想,若不是你们的言语,我更不会往那儿想。”
“萧校尉心中最好看的女子,不应该是东齐的临沂公主么?”不知何时,平阳公主离开清泉走了过来。
属于女子身上独特的香味也随着扑鼻而来,令萧怀玉身心具颤,并更加羞涩了起来。
“什么临沂公主?”不知为什么,在沙场上面对杀人不眨眼的齐将她都没有这般畏惧过,而在平阳公主的跟前却有些露怯。
“萧校尉此前不是从楚京护卫临沂公主归齐,护送了一路么?”平阳公主道,“怎么这般快就忘了?”
“听说在西阳郡的时候,临沂公主遇刺,是萧校尉舍命相护,才让临沂公主死里逃生,此事还传回了楚京。”平阳公主看着萧怀玉又道。
“那是末将的职责所在。”萧怀玉当即解释道。
听到萧怀玉的回答,平阳公主并未意外,只是抬头问道:“可不知道平阳在遇险时,萧校尉也会如此么?”
“当然。”萧怀玉斩钉截铁道,“保护公主,也是末将现在职责。”
平阳公主听后,忽然捂嘴笑了起来,双目紧盯着萧怀玉,“我很好奇,萧校尉究竟能为这职责,做到什么地步。”
“不光是职责。”萧怀玉又道,“而是我心中所想,以及对公主的感激,不管公主的目的出于什么,但我受惠是事实。”
平阳公主走到萧怀玉的跟前,四目相对,她盯着萧怀玉的双眼良久,眼里充满了疑惑与不解,“这天下间,怎会有这般干净的双眸。”
“眼睛?”萧怀玉目光躲闪,随后她低下头看着平阳公主,似乎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平阳公主摇了摇头,便擦身而过,琦玉紧跟上前,路过萧怀玉时,小声提醒道:“公主说双眸,非你眼中之眸,而是心。”
※ ※ ※ ※ ※ ※ ※ ※
西楚太康四年夏
本在楚宫教习竞陵王李宣骑射的彭城王,忽然接到了王府的急报,彭城王妃慕容菀未足月而临盆早产。
——彭城王府——
李康听后急匆匆的回了府,彭城王妃的生产并不顺利,屋内传出了阵阵撕心裂肺的呻.吟,整整一天,孩子都未能顺利出生,而屋内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李康很是担心,他本想入内探望,但却被御医们拦在了门外。
“四大王,妇人生产之地乃是污秽,里面有坐婆,王妃不会有事的。”
李康听着御医阻拦的言语,低下眉头说道:“你我难道不是从你口中所说的污秽之地而来的?”
“这…”御医羞愧的低下了头。
李康便甩袖,“母亲于儿女有生身之痛,九死一生才将汝等带到这世间,若是听到此般言论,岂不寒心。”说罢,他便便闯了进去。
进内房时,李康跟随打热水的宫女,只开了容纳半个身子的门缝。
坐婆们见到李康入内也极为震惊,并将慕容菀遮挡了起来,“大王,女子生产出血乃是污秽…”
让李康没有想到的是,不仅御医如此言论,就连身为女子的坐婆以及宫人都是这般认为。
“你只管专心便是,寡人如何用不着你们操心。”李康冷冷道。
“喏。”
李康随后来到慕容菀的身侧,而此时的慕容菀因为整整一天的疼痛,导致虚脱无力,有难产的迹象。
慕容菀看见李康入内,眼里并无喜色,只想驱赶,李康感受到了她的抗拒,但并没有因此而离去。
慕容菀伸出手死死拽住了李康的胳膊,想将其拽离。
李康承受着指甲嵌入血肉的力道,低头看向慕容菀道:“我不会走。”
“你若是死在了楚国,我想,会有人伤心的吧。”李康又道。
在李康的刺激下,慕容菀心中生的欲念再次燃起,半个时辰后,彭城王府传出了新生儿的啼哭声。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平阳长得太好看了。
第57章 平阳公主的贺礼
——楚宫——
“陛下,彭城王妃诞下一子。”中侍中贾舟踏入殿中,并将皇孙的生辰呈给皇帝。
皇帝却只是匆匆撇了一眼,脸上也并没有成为祖父的喜悦之色,尽管彭城王立下如此大功,却还是不得宠,加上彭城王妃是燕国公主,燕君此前利用楚国之事,楚皇还耿耿于怀。
“派人送信去燕国。”皇帝吩咐道。
“喏。”
“彭城王府诞下嫡子,该有的礼节都不能少,莫要让燕国轻看了我们。”皇帝又道。
“喏。”
——彭城王府——
彭城王府内,坐婆与宫人将洗净的王子装入襁褓,并送到了彭城王李康的怀中,“大王。”
照料完昏迷的永宁公主后,李康屏退了所有人,面对这个孩子,他心中既没有喜悦,也没有恼怒。
李康抱着孩子坐在永宁公主的榻前,此时天色已经亮了,为了这对母子,他几乎一宿未睡。
永宁公主醒来后,便看到了彭城王李康抱着孩子哄入睡的一幕。
或许是从李康得知她有孕并接纳她与腹中孩子开始,永宁公主对李康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温柔细致,体贴入微,这是她从不曾感受过的,就连这孩子的生父,都做不到如此。
“取个名字吧。”李康看着襁褓中的幼儿向永宁公主说道。
永宁公主看着李康,忽然想说什么,却自知自己没有资格开这个口,“念。”
李康听后没有询问缘由,“他出生在彭城王府,自是要姓李的。”
“我知道。”永宁公主撇过头去说道,“李念。”
※ ※ ※ ※ ※ ※ ※ ※ ——
——章华宫——
自东山寺回来之后,萧怀玉便获得了入殿院的资格,但也仅仅是在宫门之内的庭院。
偌大的宫殿中,只有平阳公主一人居住,虽每日都有宫人与宦官过来洒扫,但也不会留下,因而这座宫殿无人之时,便十分的寂静。
萧怀玉守在庭院里擦拭着佩剑,只见琦玉从宫外回来,看了她一眼,便急匆匆的去见了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正在殿前的树下乘凉,并擦拭着常弹的一把古琴。
“公主,今日子时,彭城王妃诞下一子。”琦玉向平阳公主说道,“母子平安,王子也十分的康健,并无异常。”
“吾记得彭城王妃是去年秋天才嫁入楚国的吧,年冬齐楚交战时,太医才诊断有孕。”平阳公主说道,“如今才是夏初,未足月而产,却无异样。”
“公主是怀疑彭城王妃的孩子?”琦玉看着平阳公主震惊道。
“谁知道呢,与侍从私奔消失了整整一天一夜,人在抵抗命运与叛逆之时,可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平阳公主道,“就算这个孩子是李康的,妻子的出身,也只会成为他的阻碍。”
“如果猜测是真的,一个男人能够容忍正妻诞下不属于自己的孩子,那么可想而知他的隐忍与城府。”平阳公主半眯起深邃的双眼,“燕君嫁女,一定包藏祸心,如今产子,燕国那边一定会支持彭城王登位,这恐怕才是他隐忍与善待的原因。”
“燕国想干预楚国的内政吗?”琦玉问道。
“不,燕国和齐国一样,都欲一统。”平阳公主道,随后她看着不远处正在擦拭佩剑的萧怀玉,“彭城王大喜,作为妹妹,也应当送上祝贺才是。”
琦玉顺着平阳公主的目光,意会道:“喏。”
“萧校尉。”琦玉走到萧怀玉身侧。
“龚内人。”萧怀玉收起佩剑。
“萧校尉今日来的路上,可听闻了彭城王府的喜事?”琦玉问道。
“喜事?”萧怀玉不解。
“今日子时末,彭城王妃诞下一子。”琦玉回道。
“噢。”萧怀玉表现得十分平静,百姓家尚且将子嗣看得极为之重,又何况贵族,作为女子出生,自幼饱受折磨,而弟弟却不用做任何,还能有读书的机会,这让她心里产生了极大的不平衡,对于子嗣,也就没有任何波澜了。
“萧校尉看起来很不在乎。”琦玉察觉了她的态度,于是说道。
萧怀玉抬起头,不明所以的说道:“彭城王之子,与我何干?”
琦玉愣住,表面上看,确实是没有关系,然而彭城王的子嗣,也涉及到了权力之争,只是萧怀玉不会往这样深的方向去想。
“而且,我并不喜欢孩子。”萧怀玉又直言道。
“罢了,我只是来传达公主之意,烦请萧校尉代劳,送一份贺礼前往彭城王府。”琦玉说道。
萧怀玉听后,心中有些不乐意,自己明明是来章华宫做护卫的,如今却成了苦力与跑腿。
“章华宫奴仆众多,公主为何要我去?”萧怀玉挑眉道。
“自然是萧校尉与彭城王相熟了,顺道之事。”琦玉解释道,然而真正的原因,她却并没有告诉萧怀玉。
萧怀玉从琦玉手中接过了贺礼,是一只雕刻精美只有巴掌大的椟。
“公主与彭城王不和,若是府中的人问起来,萧校尉只需回答公主是王子的亲姑母,如此喜事,岂能不奉礼祝贺。”琦玉最后又嘱咐道。
萧怀玉听着琦玉的话,犹豫之后问道:“彭城王府在哪儿?”
琦玉差点忘了,萧怀玉并不熟悉楚京,于是说道:“我会派人给你指路。”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萧怀玉又谨慎的问道。
“淮夷宾珠,是从东齐来的好东西,燕国地处北方,彭城王妃当会喜欢。”琦玉回道。
萧怀玉还想问淮夷宾珠是何物,只见琦玉变了脸色,低声提醒道:“竟陵县的人昨日回京,萧校尉的妹妹,还等着校尉回去呢。”
“我何时能回去?”萧怀玉听后着急的问道。
“事情办好了,公主自然会替萧校尉求情,放校尉回乡探亲。”琦玉回道。
如此,萧怀玉便拿上贺礼,跟随一名禁卫上马前往了彭城王府。
——彭城王府——
彭城王府诞下嫡长子,李康并未声张,也未大摆庆宴,除了皇家知道外,便只有一些门客与幕僚登门贺喜。
故而萧怀玉的登门拜访,令李康有些意外。
“末将萧怀玉,见过彭城王。”
李康亲自接见了萧怀玉,并迎进了府中入座,“怀玉,你我私下见面之时,不必如此多礼,京中可还住得习惯?”
萧怀玉不敢入座,旋即道明来意,“大王,末将是奉平阳公主之命而来。”
李康愣住,他惊讶的看着萧怀玉,并问道:“平阳公主,也向你伸出了手吗?”
彭城王的问话,却是让萧怀玉大惊,她这才意识到皇帝的派遣,似乎将自己推到了平阳公主那一边,她想解释,可忽然想了琦玉在章华宫最后说的那句话,现在她才明白,原来是威胁,想到家中的小妹,她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见萧怀玉低着头没有回话,李康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的手段,于是也没有为难,“平阳工于心计,我知道你有难言之隐。”
萧怀玉便将贺礼奉上,“这是公主给大王的贺礼。”
“贺礼?”李康惊讶的看着萧怀玉手中的木盒,“平阳一向视我为仇敌,这是要做什么。”
“公主差我转达大王,说公主是王子的亲姑母,如此大喜岂能不奉礼。”萧怀玉将琦玉的话向彭城王转述。说
李康听后却皱起了眉头,他将木盒打开,发现里面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真珠。
“怀玉。”李康抬头喊道。
“在。”萧怀玉拱手。
“替我答谢平阳。”李康说道,“并带一句话。”
“彭城王妃是燕国的公主,对于平阳公主送的淮夷宾珠,很是喜爱。”
“喏。”
※ ※ ※ ※ ※ ——
——燕国·王都——
燕君子嗣少,故而永宁公主产子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燕国,但因为周崇的叛变,让燕国差点陷入绝境,因此慕容恒在听到后,眼里毫无关怀与喜悦。
柔然南下劫掠燕国数城,慕容恒咽不下这口气,便想整顿兵马,与齐楚和谈,而后发兵北上,并将反叛的周崇捉拿处死。
“君上,慕容将军求见。”
“宣。”
高都公主慕容岚伤愈后,便被调入了军中,进入虎贲营,统领燕国的虎贲骑兵。
“臣,虎贲中郎将慕容岚,叩见君上。”慕容岚踏入殿内跪伏道。
慕容恒倚着屏几挥了挥手,“这儿没有外人。”他将女儿招至跟前,“你今日来?”
慕容岚起身来到御前,“君上,齐楚燕停战,臣想以使臣的身份入楚。”
“入楚?”慕容恒担忧的看着长女,“你的伤才刚好不久,燕京距离楚国,路途遥远,你岂能如此奔波。”
“臣的身体已经无碍了。”慕容岚说道,“楚国在抗齐之战的胜利,让臣着实意外,臣也想前往楚京,见一见楚都的繁华,与楚人的血性。”
慕容恒仍旧有些担忧,“你是燕国的公主,也是虎贲营的将军…”
“阿爷。”慕容岚打断了父亲的话,“永宁在楚国,女儿想去看看永宁,听说她为彭城王诞下一子,阿爷在燕京日理万机,我这个做长姊的,如今有机会,又岂能将永宁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丢在楚国。”
听到永宁公主,慕容恒皱起了眉头,“要不是她与周崇那个叛徒,柔然岂能轻易冲破燕国在北边的防线。”
“此事与永宁无关。”慕容岚替妹妹辩解道,“是周崇以怨报德的叛变,我想永宁是不知情的,周崇的叛变,是我们都未能预料的,而永宁久居内廷,又岂能分辨人心。”
慕容恒倚在凭几上叹了一口气,“罢了,楚人狡诈,万事当心。”
“喏。”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岚比彭城王大几岁
也不能说彭城王是伪君子吧,人都是有私欲的,要是彭城王是主角,平阳就是反派了。(全员恶人哦,无正反派之分,只有立场不同)
第58章 高都公主入楚
西楚太康四年夏,齐楚燕停战,于楚国都城会盟。
燕国以高都公主慕容岚为使,入楚和谈,而楚国则是派遣宗室为使。
高都公主抵御柔然的事迹早已传遍天下,得知作为燕使,即将入楚,整个楚都的达官显贵乃至平民,无不好奇。
楚京的城楼上,提前得到消息的平阳公主早早地等候在了必经之路。
萧怀玉也一并跟着来到了城楼,但却并不知道平阳公主要做什么,直到看见城北的官道上扬起一阵尘土。
高都公主作为燕国的公主,带着数十骑,策马奔腾而来,女子的英姿飒爽,让平阳公主眼前一惊。
“这个高都公主,比传闻中的,还要快意潇洒。”平阳公主缓缓说道,眼里满是钦羡。
“以一敌百,独守孤城之勇,怕是连男子也比不过吧。”琦玉也从旁说道,然她侧头看到萧怀玉时,忽地怔了一下,并改道:“萧校尉也凭一己之力守关,且是面对百倍之多的敌军。”
“男子的骁勇,固然可以称赞,但却没有值得骄傲与惊艳的。”平阳公主不以为然道,“这扭曲的世间,唯有冲破规则与束缚,才是能入我眼的。”
萧怀玉站在她们的身后,自然也将对话听了去,从平阳公主的话语当中,她逐渐发现了什么,随后看着黄尘中出现的领头身影,竟是个女将。
萧怀玉不免感到一丝惊讶,但眼里更多的是羡慕,从女将身上的盔甲来判断,其职位不会低于将军。
不用隐藏身份,不用刻意伪装,以一个女子之身,堂堂正正的进入军营,带兵作战,这是萧怀玉渴望,却不敢奢望的。
隐藏身份置身于只有男子的军营中,每日每夜都需小心谨慎,生怕身份暴露,引来杀身之祸。
女子之身的不便,这期间的煎熬与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尤其是刚入军营时,要与队伍中的将士同宿,充斥在帐中的各种气味,都让她难以忍受。
好在这一切都熬过来了,如今有了一定的军职,不用再与士卒一同混住,行事也方便了许多。
“那人是谁?”萧怀玉好奇的问道。
琦玉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是燕国的公主,燕君慕容恒的长女。”
听到是公主时,萧怀玉更加震惊,她不可思议的看着城楼下,“燕国的公主能够活得这般肆意吗?”
各国的公主的性格皆有所不同,但最让人惊艳的,还是燕国的公主。
“不能。”琦玉一句话打破了萧怀玉的幻想,“这位公主只是一个例外罢了,彭城王妃也是燕国的公主,也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公主的亲妹妹。”
萧怀玉一直在安州边境,所接触的大人物也多是边境的武将,虽与彭城王相识,却并不相知,前些时日替平阳公主送贺礼,也只是知道彭城王妃诞下了一子,而未曾见到王妃真人。
女子出嫁后便要受困于内宅,而像高都公主这般,不但能够出使,且进入军营的,几乎不可能。
“燕君慕容恒虽是个暴脾气,却不能否认是个贤明君主。”这是平阳公主少有的夸赞一个男子,“楚国与齐国,都容不下这种事情吧。”
平阳公主的话,再一次直击萧怀玉的内心,因高都公主出现而产生的幻想也随即破灭,她已经走到了现在这个位置,步入仕途,接触到了楚国的权力顶端,已再无回头之路,有诸多难言之隐与苦楚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下咽。
城楼下,高都公主身穿铠甲,带着自己的亲从疾驰在楚国的官道上,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至两侧。
由于比文书上所定的时间提前了一日,故而楚国朝堂未做任何相迎的准备。
“吁。”高都公主勒住坐骑,停在了楚京城楼下,观望着她心心念念的城池,“楚都。”
“都说楚国人杰地灵,而楚都更是汇聚了天下英才。”副将从旁道。
高都公主看着高耸的城池,一路上人来人往,十分的繁华,“英才什么的,往后都将是燕国的劲敌,吾倒是更好奇,南国有佳人,到底还会有什么样的佳人。”
“公主,城楼上有人在盯着我们。”有副将提醒道。
高都公主顺着城池抬头望去,随后便瞧见了楼上向下俯视的平阳公主。
适才还在想楚京城内的佳人,而这一眼,便让高都公主直接呆滞住。
上一次让她如此惊艳的,是前往燕国行亲迎礼的彭城王李康。
从对视女子的气质与容貌,高都公主便断定并非普通人,她为其美貌所惊,喃喃念道:“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而城楼上的平阳公主自然也察觉到了楼下的目光,琦玉看见高都公主抬头,那惊讶的表情,于是便道:“公主,奴记得这位高都公主已出嫁多年,但未曾有子嗣。”
“贵族女子出嫁,多是身不由己,皇室将公主下嫁于臣子,用做拉拢也不在少数,我看这位高都公主,不像是可以被困在内宅,甘愿做主母之人,倒像是天上的鹰,能出生在崇尚武道的燕国,是她身为女子最大的幸运了吧。”平阳公主道。
“可是她的亲妹妹却没有这般好运。”琦玉说道。
“她能活得这般,并非全是运气。”平阳公主反驳道,“我们无法抉择出身,但可以选择怎样活下去,她和她的妹妹其实是一样的,都曾被当做棋子,但能否冲破命运,选择在自己。”
“公主,那位娘子好像在跟身侧的侍女议论您。”副将看着二人时不时盯向高都公主的目光揣测道。
“楚人哪儿见过像公主这般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啊,一路上的议论与目光可还少?”另一侧的副将便开口说道。
“好了,入城吧。”高都公主握紧缰绳,夹了夹马肚子,“我有预感,我与这位美人还会有再见之日。”
高都公主来到城门口,因为甲胄而被楚国禁军所阻拦。
副将旋即拿出文书,“此乃大燕使者,虎贲中郎将。”
早就接到命令的城门侯大惊,“燕使怎么提前入京了。”
“我家将军不爱乘车,遂提前了一日。”副将说道。
“燕使请入城。”城门侯当即命人让开,并派人通传朝廷。
楚皇得知后,当即派遣皇四子彭城王李康前去相迎。
李康只在传闻中听说过燕君慕容恒的长女,有其父风范,是个能征善战的女将,并率领一万人马抵御柔然十万铁骑。
对于这位燕国公主,妻子的亲姐姐,李康也十分好奇。
高都公主驾马进入楚都,特殊的身份与着装引来了楚国百姓的好奇与议论。
楚国的风气与尚武的燕国截然不同,以至于高都公主听到了许多刺耳的话。
“怎么燕国也派了个公主出使?”
“看衣着,还是个武将。”
“听说燕国尚武,怎连女子都要披甲上阵。”
“让女子披甲,燕国的儿郎真是没用啊。”
“女人怎么能够上战场呢,花拳绣腿,真要上了战场,还不是送命。”
这些话传至高都公主耳中,几个副将率先忍不住了,但被高都公主所制止,“不要冲动。”
“将军,这些王八羔子,没一点眼力见,末将实在看不下去。”副将生气道。
“这次我们是来和谈的。”高都公主提醒道,“况且在对东齐之战上,本就是燕国做的不对,君上眼下在备战柔然,忍一时风平浪静,莫要在楚国生事端。”
副将只好不再多言,高都公主驾马来到楚宫前,便一眼看见了等候在宫门之前的彭城王李康。
李康穿着玄色朱缘的直裾,头戴鹊尾冠,腰悬佩剑,白皙如玉骨节分明的手握着剑柄,迎风而立,加之清秀的面容,俨然一副谦谦君子模样。
高都公主看着城下的人,目光亦如刚至楚京看见平阳公主时那般。
李康发现高都公主的队伍后,便朝她们走去。
“楚国果然是多佳人,不虚此行。”高都公主赏心悦目的看着朝她走来的李康,随后跳下马。
“慕容将军。”李康松开剑柄,向高都公主行礼道。
对于李康的称呼,慕容岚尤为惊讶,因为除了自己的副将之外,这一路上的关卡,她所听到的称呼都是公主,或是燕使。
这样的称呼,代表着李康的认可,认可女子,认可女子为将,也让她心中生出了一丝好感。
“彭城王。”慕容岚遂以军礼回之。
“久闻将军之勇,今日一见,果真豪杰。”李康由衷的赞叹道。
“彭城王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岚,深感佩服。”慕容岚十分谦虚的回道。
“将军是女子,却有不输男儿之勇,这才是值得尊敬与佩服的。”李康看高都公主的眼神里充满着敬佩,“陛下已在宫中等候,请将军随我来。”
“好。”高都公主点头应道。
“将军的妹妹在王府中一切安好。”进入楚宫,李康向慕容岚提起了永宁慕容菀,“母子平安,待见过陛下后,我便领将军入府探望,我想永宁公主见到亲人也一定十分开心。”
彭城王李康不光是相貌生得好,就连心思也十分细腻,慕容岚走在他的身侧,笑着说道:“阿爷替小妹择婿的眼光果然不错,彭城王的心思,比女子还细呢。”
“公主不远千里来到楚国,除了出使之外,我想,应该还有永宁这个牵挂吧,毕竟是亲手足。”李康回道,“此乃人之常情,并非只有康想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萧怀玉要暴露身份,才会真正引起平阳公主的注意。
第59章 彭城王之心
——楚宫——
“宣,燕使入殿觐见。”谒者走到楚宫大殿前,向殿阶下的使者宣道。
“慕容将军,请。”李康伸手道。
慕容岚踏步登阶,将剑与履脱下后跟随宦官进入大殿。
楚皇端坐于大殿之上,御座之下有护卫的禁军,殿柱旁还有镇殿将军。
“燕使慕容岚,拜见皇帝陛下。”慕容岚向楚皇行礼道。
“燕使请起。”楚皇抬手。
作为武将,慕容岚的容貌与气质,非一般女子可比,在进入楚宫时,身上还有一股肃杀之气,让殿内文武大臣议论纷纷。
燕人身材高大,就连燕女,也比楚女要高上许多,慕容岚与彭城王站在一起时,竟是差不多高的。
楚皇看见慕容岚的容貌很是吃惊,似乎比彭城王李康的妻子永宁公主还要生得貌美,慕容岚入殿前,群臣还在猜想能够独自带领一支军队阻挡漠北十万铁骑的女将军,究竟会是什么样的面貌。
然而当慕容岚出现在殿中时,众人却为之一惊,带兵打仗的武将大多粗犷,身材魁梧,而慕容岚身上既有女子的英姿飒爽,同时还有一股武将的杀伐之气。
楚皇的眼里尽是可惜,慕容岚虽生得貌美,然而身上的杀气太重,并有一股桀骜不驯。
“听闻燕使曾带领燕国一万兵马抵御柔然十万铁骑,整整两日。”楚皇开口说道。
“是。”慕容岚回道。
“燕君有这般出彩的儿女,当真是好福气。”楚皇心口不一道。
“彭城王以皇子的身份亲自领兵抗齐,并扭转局势,有子如此,何尝不是陛下的福气。”慕容岚接着楚皇的话说道。
楚皇听后大笑,“他可比不得公主。”
“公主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朕已派人将燕邸重新布置,待齐使入京,再谈和盟。”
“彭城王。”楚皇唤道。
“臣在。”彭城王上前。
“公主是你的妻姊,要好好招待,尽东主之宜。”楚皇吩咐道。
“喏。”
※ ※ ※ ※ ※ ※ ※ ※ -
——彭城王府——
从楚宫出来,彭城王便将高都公主带回来了王府。
“慕容将军小心台阶。”李康细心的提醒道。
彭城王府内清幽雅致,并有一股墨香,高都公主的丈夫田桓也好读书,但在他的身上,似乎并没有彭城王这种温文尔雅的气质,并且对女子从戎十分认可,眼里没有轻视之意。
高都公主看着李康,这般清秀的面庞,总会有一种错觉,然而一阵啼哭又打消了她心中的疑虑。
刚一进入内院,便听得一阵啼哭声传来,也让高都公主的心紧绷。
李康将高都公主领入房间内,当着长姊的面,亲切的喊道妻子,“娘子。”
长姊出使楚国,永宁公主慕容菀一早就接到了消息,然而当她看见慕容岚时,却并没有好脸色。
李康知道这姊妹二人并不和睦,但高都公主既然来了,必是牵挂的,“慕容将军从燕京赶来,一路长途跋涉,入楚的第一件事,便是记挂娘子,想来你们有诸多话要聊,我去备些点心。”
彭城王离去后,慕容岚来到妹妹身侧,“永宁。”
永宁公主抱着孩子,连头都没有抬,“是慕容恒让你来的?”
“不,是我自己。”慕容岚道。
永宁公主这才抬起头,长姊的事迹她也曾听说过,“他这样待你,你还愿意为之卖命?”
“父亲的确是在某些事情上有失公允,可是他是燕国的君主,身上肩负着一国百姓。”慕容岚解释道。
“所以呢,他生下我,就只是为了他自己。”慕容菀道,“我没有阿姊这般大度,被迫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彭城王李康,难道不比周崇好?”慕容岚问道,“你知道周崇都做了什么吗。”
永宁公主陷入了沉默,在与彭城王李康相处过后,她渐渐看清了他的为人。
“那又怎样。”永宁公主挑眉道,“强迫而来的东西,难道因为他好,我就要感恩戴德的接受?”
慕容岚叹了一口气,“身为女子,我们的力量太过于薄弱。”
“罢了,不要提这些事情了。”慕容岚奔波了几天几夜,终于见到妹妹,不愿被这些往事破坏重逢。
“让我看看孩子。”慕容岚从妹妹怀中抱过孩子,并问道:“他叫什么?”
“念。”慕容菀没有说姓,只道了孩子的名。
然而当慕容岚低头看向孩子时,却被他的双眼所惊。
从鬼门关捡回一条性命的高都公主,看着这双酷似的眼睛,她永远也无法忘记去年冬天那个夜晚,那是一场令她惊魂的噩梦。
“这孩子的父亲?”慕容岚瞬间冷下了脸色,并质问道。
仅凭借一双眼睛就断定了孩子的生父,这让永宁公主心虚了起来,然而她并没有否认,“是。”
“永宁,你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慕容岚无法理解道,在燕国,未婚而与男子私通,乃是罪。
“我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还不都是你们逼我的吗?”永宁公主恶狠狠的瞪着长姊,“将我当做筹码,视作棋子,逼我嫁入连言语都不通的楚国,我能说话的人,就只有李康。”
永宁公主一直养在深闺,且并未像高都公主一样学习各国的雅言。
尽管慕容岚知道妹妹叛逆的根本原因,可她还是无法接受,周崇因为儿女私情叛变带来的后果,她亲眼所见,并亲身感受到了那种绝望,“你知不知道,周崇投靠柔然背叛燕国,引十万柔然铁骑南下,并屠戮了燕国北地十余城。”
柔然南下,燕国百姓死伤无数,能够统计出的,便不下万人,慕容岚亲眼见到断壁残垣内尸体横陈,凶残的柔然人,杀光了城中的男人,掳走了能够生育的妇女。
在这样的痛恨之下,慕容岚的私心让她忘记因,而只看到了果。
但她并没有告诉慕容菀,周崇拿着一把环首刀,亲手将利刃刺入她的身体,而现在,她的身上还留着醒目的疤痕。
永宁公主听后突然僵住,自从来到楚国,她便未曾离开这座府邸,所知道的一些事也都是从李康口中得知的,包括自己的长姊孤军守关。
“你知道燕国的百姓,因为周崇遭到了怎样的屠戮吗?”慕容岚看着妹妹。
看着长姊问责的眼神,永宁公主忽然笑了起来,
“所以,阿姊是在怨我吗?”
不等慕容岚解释,她又冷笑道:“这就是我的家人,我的至亲,逼迫我做完不情愿的事,最后结果不尽人意,在我最为苦难之时,只会数落与埋怨,将所有过错推到我的身上,连李康这种外姓男子都知道关怀,可我的手足至亲,却连他都不如。”
“李康知道了?”慕容岚惊讶的问道。
“他不知道,”永宁公主回道,“但他没有碰过我。”
永宁公主的话让慕容岚彻底呆住,“李康…”
“他的确很好,但那又怎样。”永宁公主道,“周郎是慕容恒捡回来的,能做出这种事,也全都是他逼得。”
“你现在所承担的苦,我没有资格数落你什么,但是周崇,”慕容岚冷下双眼,“燕国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而他却差点毁了燕国,他有私仇可以报,但若拿国家来抱怨,只能说明此人的心胸狭窄罢了。”
“这件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父亲。”慕容岚又提醒道,“至于李康…”
“李康说过,待时局稳定就会送我离开。”永宁公主道。
“你想离开么?”慕容岚问道。
永宁公主低下头,她抱着适才争吵时从长姊手中抢回来的孩子,“离开了这儿,我能去哪儿呢。”
“燕国。”慕容岚回道。
永宁公主出嫁前,慕容岚曾入宫与父亲争论过,然而慕容恒的性子,又岂能是晚辈可以左右的,况且她只是一个公主,即便想阻止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从内院出来,李康就等候在中堂,看见高都公主只呆了不到一刻钟,便问道:“慕容将军这就要走了?”
由于妹妹永宁公主在婚前所做的丑事,让一向争强好胜的慕容岚有些愧于面对彭城王,甚至与之搭话都有些难以启齿。
“今日有劳彭城王。”扭捏了半天,慕容岚才挤出了一句客套话。
李康在慕容岚躲闪的目光里察觉到了什么,于是屏退了所有人,主动提出来道:“将军是永宁的长姊,也就是康的长姊,康排行第四,私下里,阿姊唤我四郎便是。”
慕容岚听着彭城王的话,王府之嫡子并非亲生,这样的事,又有几人能够接受,害怕李康之后态度转变,妹妹会再受委屈,于是便试探的说道:“永宁她…”
“阿姊放心,”看出高都公主顾虑的李康,当即打断道,“永宁公主是燕国的公主,她与我之姻亲,乃是燕楚之盟。”
“我是个直性子,不喜欢弯弯绕绕。”慕容岚说道,“永宁是我的妹妹,她做了这样的事情,我替她向你道歉。”
“不。”李康当即反驳道,“公主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如果我们都可以选择,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她与阿姊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
“无法选择,对于女子而言更加残酷,尤其是远嫁异国。”李康又道,“我与永宁公主之间,是楚国与燕国,也许就像永宁公主说的那样,因为互相不在意,所以不管做了什么,仍可以坦然相处。”
李康的一番言论让慕容岚很是吃惊,“难道彭城王的心中,已有中意之人了?”
李康摇头,“家国未得安宁,儿女之情,康从未想过。”
第60章 高都公主的青睐
“永宁公主也是一个可怜之人。”李康看着慕容岚又道,“她对于燕国,对于慕容将军你们而言,是力弱者,我们每个人来到这世间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尤其是位卑者,所以请慕容将军不要怪罪。”
慕容岚盯着李康,忽然叹道:“适才与小妹谈论,我终于知道她为何会说出那番话了,或许如她所言,我们这些至亲对她的关怀,甚至还不如只相处了不到一年的你。”
“人缺少什么,便会越渴望什么,一旦遭受无法抉择的压迫,便会心生抗拒与厌恶,也会…丧失理智。”李康又道。
“等时局稳定之后,我会将永宁接回去,这些时日还劳烦彭城王多多照看,”高都公主起身朝彭城王拱手,“岚,感激不尽。”
受宠若惊的李康也连忙跟着起身,并伸手托扶起高都公主,“这是我分内之事,阿姊年长于康,康岂能受此大礼。”
李康动作娴熟,也是习惯之举,然而这客气与礼貌的接触,却让气氛瞬间凝固了下来。
二人四目相对,李康却忽然收回手,侧过身去,她从未见过这般英姿飒爽的女子,也忘了二人身份有别,“是康唐突了,一时间忘记了慕容将军的身份,请将军见谅。”
见彭城王如此羞涩,慕容岚反而大胆了起来,“岚是一个粗人,自幼跟随父亲在军中练武,没有这么多讲究。”
李康没有多说什么,亲自将高都公主送回了燕邸。
二人骑着马,并肩在街道上行走,一路上引来了不少百姓的围观与猜测。
高都公主一身戎装,英气十足,而彭城王李康则穿戴华服,如贵公子。
“今日恕康不能留宿阿姊。”李康惭愧道。
“我知道的。”楚国内政不稳,皇帝猜忌功高的彭城王,而慕容岚作为燕国的使臣,纵然与彭城王有着姻亲,却也不能太过亲密,否则便会成为有心之人可利用的把柄。
前往燕邸的路上要经过章华宫,恰好遇到了平阳公主的车架。
萧怀玉骑着马护卫在车架旁,两支队伍停在了街道中央。
“驾。”萧怀玉从马背上跳下,向彭城王行礼,“末将见过彭城。”
而彭城王的亲从们也向平阳公主行礼,平阳公主坐在车厢内并未出声。
李康看见萧怀玉时,一如既往的祥和,“不用如此多礼。”
慕容岚看着萧怀玉,以及彭城王的亲切,于是便道:“彭城王,这位是?”
“怀玉,这是燕使,虎贲中郎将高都公主。”彭城王向萧怀玉说道。
萧怀玉遂向高都公主行礼,“楚国安州边军营校尉萧怀玉,见过将军。”
“萧怀玉。”慕容岚眼前一惊,“原来你就是洪城一战成名的楚国边将。”
“是。”萧怀玉回道。
慕容岚颇为惊讶的看着萧怀玉,“燕国的朝堂曾议论过你,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的父亲对你也十分赏识。”
“若是在燕国,你一定会被拜为将军。”慕容岚又道,“燕国选将,从不看出身。”
很显然,因为那一战,萧怀玉成为了燕国朝堂的美谈,而慕容岚的言语里也明显有青睐之意,或许对于出身低微的武将而言,尚武的燕国才是最好的去处。
“怀玉是楚人,此生都不会变。”萧怀玉抬头回道。
高都公主低头看着萧怀玉眼里的坚决,倒也没有恼怒,只是觉得今后将要多出一个强劲的对手,于是毫不遮掩的说道:“看来之后与萧校尉见面,很有可能是在战场之上。”
“一定会的。”萧怀玉笃定道。
慕容岚听后笑了笑,眼下虽然停战,但谁都知道终会有再战之日,慕容岚的话,是在指着萧怀玉能否坚持到那个时候,与她成为对手。“那我便期待着,能与萧将军成为对手。”
一阵燥热的风从汉水吹来,拂起垂下的车帘,慕容岚骑在马背上,恰好看见了车内女子的侧颜,但仅仅只有片刻。
“慕容将军。”李康唤道,“我们该走了。”
“好。”
高都公主与彭城王离去后,萧怀玉回到了平阳公主身侧。
琦玉从车架遮挡的另外一侧走出,她看着高都公主的背影,“这位高都公主,似乎也是一个直性子。”
马车缓缓启程,平阳公主掀开车帘,并撇了一眼身侧骑马跟随的萧怀玉,“这还有一个更直的呢。”
萧怀玉自然听到了平阳公主的话,于是侧头说道:“慕容将军都这样问了,难道末将不能回复?”
“你也知道她姓慕容。”平阳公主教育道,“她是燕君之女,是燕国的公主,有底气、有魄力说出这种话,而你是什么?”
萧怀玉握着缰绳陷入了沉默,平阳公主便又道:“以她的身份地位,随便动动手指头便能要你的命,燕楚终究会变成敌人,你现在什么都不是,过早暴露,难道不是寻死?”
“可我看着她,不像是那种阴险之人。”萧怀玉凭借直觉道。
“那你觉得谁像呢?”平阳公主反问,“我?还是谁。”
萧怀玉说不出话来,平阳公主便放下车帘,“这世间比阴谋诡计更可怕的,是笑里藏刀的虚仁假义,因为它会让你,连死的时候都还在感念。”
萧怀玉坐在马背上僵住,琦玉便从旁道:“萧校尉涉世未深,因而不懂,公主极少有耐心与人说这些的。”
萧怀玉没有说话,只是在内心碎碎念,她当然知道平阳公主做的这一切,也是为了拉拢她罢了。
前往燕邸的路上,慕容岚对车驾里的女子产生了好奇。
“刚刚那驾马车,里面好像载着一个女子?”慕容岚问道彭城王。
“是平阳公主。”李康回道。
慕容岚瞪着眼睛一惊,因为平阳公主的名号,燕国的权贵们几乎都知道,“那位薛妃所生的平阳公主?”
李康点头,“是。”
“怪不得。”慕容岚低声道,“仅仅是一眼,一个侧颜,便已胜过无数人。”
“的确。”对于平阳公主的美貌,这一点李康也是认可的,“慕容将军对平阳…”
慕容岚便笑了笑,并又看了一眼李康,“我只是有些好奇,对于世间一切美的事物,谁不喜欢呢。”
听着慕容岚的话,李康握着缰绳直视远方,平阳公主的手段,或许只有他切身体会过,“人都会被美丽的东西所吸引,当这些事物逐渐变为诱惑,便会有致命的危险。”
“好看的东西总是带着刺的。”慕容岚回道,“当她不属于你时,便会难以接近,一身伤,可是如果能够走进心里,或许会为你收起这刺也说不定。”
李康愣了愣,他侧头看着一旁的高都公主,“康,不懂这些。”
“那是因为彭城王没有真正爱上过一个人。”慕容岚说道。
李康回想起了自己度过的这二十余年,“我自出生时,身上便肩负着家族的命运,我的母亲出身于世家,但并不得父亲宠爱,我需要更加刻苦,更加努力才能得到关注,前十余年在宫中,我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直到我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看到了世间的疾苦,于是便将心交给了我的国,有了肩负,我才找到不畏惧,以及活下去的意义。”
“听说楚皇陛下有非常多的嫔妃以及子嗣。”慕容岚并没有全部听懂李康的话,但她知道齐楚两国的宫中争斗都十分激烈,“但在燕国,我们所知道并熟悉的皇子,只有你一个,还有一个靠得宠而出名,但那是因为楚皇的宠爱,而你却是靠自己。”
“我慕容岚生平最讨厌勾心斗角的阴谋诡计,只佩服有真才实学之人。”慕容岚又道。
燕人豪爽直言,李康与之相处起来也十分的自然,他看着高都公主笑了笑,“那么对于好看的人和事呢?”
慕容岚看着李康的笑,毫不遮掩的说道:“这是所求,人心中都有所求,难道彭城王心中就没有?”
李康顿了顿,便看着高都公主回道:“或许李康所求,是慕容将军这般快意潇洒的。”
李康的话让慕容岚忽然滞住,“父亲说过,你们楚人最会说好话了。”
李康听后勾起嘴角笑了笑。
※ ※ ※ ※ ※ ※ ※ ※ -
两日后,齐使入楚,受到楚皇召见,并于三日后在楚宫大殿设宴,商谈休战之事。
——章华宫——
“陛下十分重视此次大宴,并在宴上安排了击鞠,以及各种演武。”琦玉将打探到的宫中布置与宴会情况一一转述与平阳公主,“齐国的副使是先君兄长之子,是齐国宗室。”
“陛下登基后一直在被齐国打压,忍气吞声,如今齐国攻楚失败,他定然是想要扬眉吐气一番的。”平阳公主十分了解父亲道,“只不过击鞠是燕国所喜好的,马上作战也是他们的强项,这应该又是丞相的主意吧。”
“范相此举,是想要在会盟上,激化齐燕的矛盾,让齐国难堪。”琦玉分析道。
“齐伐楚,燕攻齐,此次休战会盟也是笑里藏刀,并不太平啊。”平阳公主又叹道。
“齐国自知马力弱,又岂会与燕相争?”琦玉提出疑惑道。
“说起马力,齐楚可是相当呢。”平阳公主道,她转动眼珠思索着什么,“吾记得章华宫也有一座筑场。”
“是。”琦玉点头,“就在北苑。”
“去替我请来武卫中郎将,并挑几匹马。”平阳公主吩咐道。
“林将军?”琦玉不解,“公主是要学鞠吗。”
“不,是让他学。”平阳公主看着门口护卫的萧怀玉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玉玉在燕国其实是最吃香的,齐国次之,在楚国是最惨的,哈哈哈,没有平阳和彭城王的话,她会被埋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