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白岁安乖乖走上前, 给郝誉一个拥抱。
这个拥抱里,并么有那种紧密恨不得将对方的情爱,也没有父辈抚摸孩子背部的轻柔, 也不存在什么同学兄弟里玩笑的大脑。
这是一个轻盈, 擦着他们彼此身体和衣袖, 保持一定距离的拥抱。白岁安虽主动出手,却并不拥有这个拥抱的控制权和所有权,他还没有笔画过郝誉的肩宽,就感觉风间入二人之间。
郝誉向后撤出一步。
点到即止,结束了他开口索要的拥抱。
“每天都这么早训练。”郝誉又恢复到老师的姿态,放下手督促白岁安回房间休息, “再回去躺一下。现在的训练量已经够了, 没必要这么刻苦。”
“不算刻苦。”白岁安回答道:“还差三个,打满我就回去。”
见证修克逐渐和自己拉开差距后,白岁安也拿到那份成绩对比表。他当然不是问郝誉要的, 而是自己从垃圾桶里扒出碎片, 猜出一二,连夜拉上雌父, 蹲在垃圾里捡一晚上拼凑出来的。
白宣良什么都会对白岁安说。
哪怕他自己知道这对白岁安来说,是个新的刺激。可作为雌父, 白宣良更清楚自己知道不告诉白岁安,那孩子会更癫狂。
白岁安一如往常,没有露出太多表情。
他将那些碎片泡在水里, 冲到下水道, 彻底毁尸灭迹后, 给自己做了一份全新的备考计划——这次的备考计划,他终于放弃之前不切实际的幻想, 踏踏实实把负荷压在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里。
磅——!
电子机械音发出声音“98”
磅磅!
“99”“100”
“恭喜您完成今日任务。变形动作3个,标准动作79个,良好动作11个,优秀动作7个。”
郝誉帮忙把地上的东西全部捡起来。这里面有摊开的厚本子,一灌打开的热水壶,一盒18岁雌虫用的营养片,一卷没有包扎好的指绷。郝誉全部收拢好,提着水壶走到白岁安身边,孩子低头正在之前那个本子上写写画画。
“做什……你。”郝誉惊讶盯着本子上的东西,抽出手往前翻了几页,再翻回来,“你这几周一直做这种控制训练?”
郝怿生活在蝎族聚集地,但不是生活在中心区。郝怿生病后还因各种原因搬过几次家,白岁安接受的教育质量也因此参差不齐。他的体术在郝誉看来不标准,要纠正得花费更多力气。
反而是修克,虽然中间停了许多年。但小时候读的学校更高,档次更高,基础居然更扎实点,再加上天赋强悍,一些小错误也能快速修正过来。
“有记录,我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白岁安的本子是电子格本,上面会根据器具自动生成击打点、出拳击打曲线和击打力度。白岁安主要负责在每一段曲线上记录自己的身体感受、肌肉变化、长期格斗后主要的酸胀点。
他没有浪费郝誉的资源,除去固定的教导时间,白岁安还蹭到基因库里关于自己基因分析资料,得到专业医生和研究员的指导。
后一页就是他新修改的备考计划。三所深空机甲相关院校用荧光色标上,在页面上格外扎眼。
“决定针对性考这三所吗?”郝誉认真记下学校名字和专业,劝说白岁安转专业的话,到嘴边又咽下,“不加上其他专业保底吗?”
“有的。”白岁安示意郝誉再往后翻一页,展示自己挑选的候选专业,以及大量备考资料,“我打算用文化课成绩来保底。”
没有对照组,白岁安显得理智、明智、富有条例。
郝誉专注看着这孩子的眉目,从上面寻找哥哥、白哥的相似处,记住每一个自己不够了解的专业词汇、分数线和相关事项。
白岁安的保底专业是星图导航员、宇宙信号开荒、太空气象观测。
这三个专业和深空机甲相差有些大,但却又微妙的关联。在白岁安心仪的那三所院校里,这三个专业和深空机甲驾驶专业都有交集课程。
分数自然也相对高。
属于修克怎么也考不上的那一类。
郝誉真不懂那么多。他从没有接触过,看白岁安现在似乎褪去少年心气的嫉妒,欣慰道:“你自己有想法就好。小叔永远支持你。”
——修克不出现在芋芋面前,对他们来说都是好事。
前者,不会再顾忌白岁安的想法,在一些训练过程中束手束脚,临考前再三检查自带的武器和设备;后者,也没必要为修克的存在而吃飞醋,可以抛开其他影响因素,冷静思考自己的未来。
郝誉从不拖泥带水。
他去厨房煮茶包,等修克醒过来,便通知对方这个消息。
“你得搬出去。”郝誉强调:“我还会管你,也会负责你的学费。你的绳镖只需要练习,深空机甲模拟仓我也会送一台到你等会住的地方。你没有什么贵重东西要收拾的话,今天下午就走吧。”
“下午,优卡会带你去见一些长辈。”
郝誉顺嘴提及,“你稍微打理下自己,选一个住下就好。”
那些长辈,就是之前提到过的军校校长或主任。大家都在军部里共事,顺手安排修克住到新生宿舍里,并不碍事。
修克完全惊呆住了。
世界在他眼中翻天覆地变化起来。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他扇自己一个巴掌,试图把自己从噩梦中唤醒。
郝誉看着发蒙的19岁少年,忍不住按住对方脑袋,胡乱用手撸了好几把撬头发。修克端着洗漱杯和面巾,在郝誉蹂躏下,眼泪一点点氲出来。身体的疼痛让他意识到郝誉是真实的。
那些话也是真实的。
他要从郝誉的羽翼下搬出去吗?
“叔。我做错了什么吗?”修克抽噎起来,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他没有继承到伊瑟尔贵族式的油滑,纯纯是个养在乡下的小土狗,没一会儿露出牙龈,哽得直打嗝,“是不是,我做的不好。”
郝誉没有心软。
他偏心,他就是偏心,他为了哥哥唯一的孩子要赶走另外一个孩子。他知道自己似乎有些不对,可两者选其一。
郝誉选择白岁安。
他和他的哥哥一样,永远选择一个同样的音节。
“你很好。”郝誉张开手,接住修克的眼泪。他不会哄人,唯一一次真正的爱恋,也是雌父一般照顾他长大的初恋。对方年长,拥有宽厚的肩膀,说话低沉,亲手从哥哥怀里抱走一岁大的郝誉,便一直抱着。
一岁。十岁。二十岁。
然后死掉。
郝誉也逐渐变得年长,拥有宽厚的肩膀,说话低沉,亲手抱着哥哥怀里养大的另外一个孩子。
他一直抱着。
“修克,你是个有天赋的孩子。”
修克用脸贴着郝誉的手,低低哭泣起来。他脸颊轻轻摩擦军雄的掌心,丢掉洗漱用具,用两双手捧住郝誉的手,好似郝誉是一张可以抓住的纸巾。
他要用自己的眼泪淹没这个可恶的硬心肠军雄。
“是因此,雌父吗?”
修克不常去伊瑟尔房间里。偶尔,结束一天疲倦的训练,他路过雌父的房间,想要窥看一眼,总发现里面已经有人——郝誉盘腿坐在地上,掏出简陋的饭盒,他那漂亮的雌父露出嫌弃的表情,边用饭边努力和郝誉表示什么不满。
或者,郝誉压在雌父身上。
或者,他们两个树影一样躺在地上。
修克对此产生种诡异的安心。正如他多年前询问雌父,自己雄父的问题。伊瑟尔总摆出中无所谓的自信,告诉修克:“他不会不管我们。他很喜欢你雌父。好了,你去做你的事情吧。”
伊瑟尔总能拴住雄虫。
只要他不犯蠢,他的皮囊与他的嘴总有一个能让雄虫舒服。他和白宣良不一样,他不愿意吃苦,也没想过做家务和辛苦事。伊瑟尔大学都不太想去上,最后挑挑拣拣择了镀金一样的专业混过去,大量时间抛在社交上,以此向上社交,猎取更优质的雄虫。
他的家族,修克认知中的家族,就是这样教育他的雌父。
因此,无论修克对雄父有多少的好奇,当他看到每个月准时打来的钱和家里数不尽的资产、雌父骄傲的表情,他都有种莫名的笃定:
只要雌父愿意,雄父永远会管他们。
雌父可以拴住雄虫的心。
为什么,现在没有呢?还是雌父故意要这么做?要和他入狱那段时间一样?嘴巴上说着雄父肯定会管自己,实际上……
修克惊慌失措,他温热的手捧住郝誉,微微抬头看去。
“叔。叔叔。别这样。”修克低声哀求,“我会改的。我做的话,我一定会改,别赶我出去。”
“我不会停掉你的资助。”
是的。
雌父被关进监狱前,也是这么和他说的。修克仿佛回到十五岁时的那一天,他坐在探视屏前,看着依旧精致的雌父,茫然抠手指。雌父漫不经心告诉他,“一切都不用担心,会有人来管他。”
“不会不管你的。你读你的书。”
修克张开口,肚子先叫起来。等他组织好家里真正的情况时,警雌温和告诉他,监视屏不能交流,且具备延迟效果。
“他已经进去了。”警雌道:“等你成年,再申请看他吧。孩子,拿着。”
年长的警雌从口袋里掏出一袋没吃完的早餐,背着塞给修克。那袋只是路边买过来的早餐,还有半个没吃完的馒头。
警雌状若无人地叮嘱,“帮我丢到垃圾桶吧。”
修克点点头。他揣着那垃圾一样的早餐,走出警局,走到一处公交亭,装作自己正享用早餐,拆开包装,整个脸埋下去。
他吃到塑料和包装纸都咽下去,依旧得不到满足。
“不要赶我出去。”修克无法忍受饥饿。吃饱过的孩子,无法再回到饥饿。他绝不容忍自己再过回那种没人管教的日子,恳求道:“郝誉叔叔。我会听话的。”
“别赶我走。”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郝誉拒绝修克的请求。
他作为军雄长大, 继承军部说一不二的决然和残酷。那些能够打动郝誉的温柔与柔情,随种族战争推进后,逐一烟灰云散, 只剩下这么点。
“去收拾行李。”郝誉半命令半劝说, 用手指抹去修克的眼泪。他托着修克上楼, 看不到孩子遮掩的眼帘下,泪花中闪烁的眼神。
“叔。叔叔。郝誉叔叔。”修克就在郝誉转身离开的一瞬间,做了最后的挣扎。他望着敲定的事实,抓住郝誉的手指,怯生生至极,“我不是为了赞助, 我什么都可以做。”
是不是有人在您耳边说了我的不好?
是谁?是谁?
修克脑海中闪烁过数个人影。有他自己的亲生雌父, 有白岁安,有几个放荡的军雄,有一些他叫不上名字也不知道是谁的雌虫。
郝誉再次抽出手。他看着修克, 看一眼窗边的太阳, 估算时间,“你还有三个小时慢慢收拾。修克, 吃完午饭,我送你出去。”
他转身离开, 再也没有让修克抓住自己。
到此刻,什么婉转的话,什么揪住真凶, 什么苦苦哀求都没有效果。郝誉展现出的铁石心肠让修克彻底寒颤, 足足半个小时, 他都抱紧双腿,蜷缩在床边, 拉拽被褥,将自己包裹成一个球。
会是雌父吗?不。没有理由,雌父虽然糊涂,可至少想着自己好。
会是白岁安吗?可是,自己已经努力避免和他接触了。不,应该是想想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郝誉叔叔难道就这么偏向他吗?
修克不想要离开这里,他说不清楚自己是舍不得郝誉提供的资源,还是舍不得郝誉的教导。他哭湿一侧的被角,踩着,小心地更换另外一侧继续哭。哭得差不多了,就开始收拾东西,把什么都乱七八糟的都塞进去。
白岁安上来时,简直被这星匪的气派惊呆了。
他大大方方嘲笑修克,“连块香皂都要顺走,可真有你的。”
修克管他怎么嘲笑呢,他不光香皂要拿走,毛巾、牙刷什么全部打包,白岁安剩下来的卷子也全部抱走,整个书包塞得拉链都拉不上。
“要你管。”修克抽几声鼻吸,哽咽道:“你的现在开心了吧。”
“嗯。”白岁安关上门,欣赏落败者的惨状。他清楚这一切都依仗他死去雄父的光辉,如果将他与修克的身份调换一下,双方的境遇也会彻底调转。
他欣赏,也第一次享受到被偏爱的快感。
“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白岁安降低声音,走进修克,蹲下身握住他的手,“修克。你是个天才,离开小叔还有其他军雄青睐。可我不一样。”
白岁安露出笑容。
那笑容如此纯粹,是既得利益的笑容。
毫无忏悔,毫无悲悯,修克只看到一种榨压出的快乐,在白森森的牙与发红的牙龈上看到自己的尸骨。
“我只有小叔。”
“所以。”
“你可以理解吧。修克。”白岁安轻声道:“就像,你雌父来找我雄父一样。你知道那时候,他怎么对我和我的雌父吗?”
修克身体僵硬,他不想要听这种上一辈的悲苦。可双方长辈早就纠缠在一起,像是干枯的草藤,轻易拽动任何一方,都摧枯拉朽般引发崩溃。
“我不想知道!我不想知道!白岁安,你这个王八蛋。”
修克狂吠。他身体拥有无穷的怒火,可面对讨债的白岁安,说不出任何话——特别是联想到童年那取之不尽的财富,无忧无虑的生活。修克光想到自己这种幸福,可能建立在白岁安身上,便坐立不安。
他唯一依赖的是已经死去的郝怿的爱。
以及,这爱赋予他的超绝的天赋。
“你恨他,你去找他。”修克遥遥指着伊瑟尔房间的方向,大声嘶吼,“你要叔把我赶出去!白岁安,你这个王八蛋。你有本事搞死我,你干嘛不搞死他——你要——”
你要恨伊瑟尔,要恨郝怿,为什么要报复我?
因为我是他们两可能相爱过的存在吗?
修克没有在家里见过郝怿,他也没有听雌父谈起“郝怿”这个名字。伊瑟尔在家里只会用“雄父”形容他生理上的生父,在遇到郝誉、听到遗嘱之前,修克一直以为“雄父”,全部代指小时候印象里那个雄虫。
那个会抱着自己,哄自己睡觉,夸赞自己是健康小蝎子的温柔雄虫。
“你去找他们啊。”
修克呓语道,眼泪流淌下来,“你要报复,找他们啊。和我有什么关系,和我有什么关系。”
白岁安冷漠地看着这一幕,甚至修克这种“我也不想”“和我有什么关系”的话术都在他的构想中——十八岁的孩子对复仇的结尾感到一点无趣,以至于他提前将预计的杀招拿出来。
“其实我没有说你坏话。”
白岁安真的没有。
他清楚在郝誉面前说修克坏话,反而会破坏自己的形象,显得自己是个没有肚量和心气的孩子。因此,他在琢磨郝誉的心思和偏好后,选择展现一部分的嫉妒,将重心放在自我提升和努力上。
克制,反而能最大程度发挥出自我的情绪。
“你没感觉这几周,日子都太平静了吗?”白岁安倒出一切,不需要添油加醋,他越清淡如水,越能把语言淬成刀,“小叔教你练习绳镖,我没有。我没闹起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就是察觉不到奇怪,才会被赶出去。”
“——我只要努力,努力提高实力,努力到令小叔担忧的程度。你就输了。”白岁安道:“小叔已经足够强大了。他不会对强者怜悯。”
弱者,可悲的弱者,会得到绝对强者的呵护。
白岁安讨厌弱小。
可在没有成长起来前,他必须要这一份弱小,且充分利用这一份弱小。
他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善妒,他确信自己这番话落在郝誉耳中也不会改变修克被改变的结局;修克拿着录音去找郝誉判清白,胜利者也会是自己。
【不能让修克继续影响芋芋。】
如果修克改变不了这点,他在这场子辈的对弈中永远是失败者。
白岁安甚至有心情安慰修克,“你也没什么好伤心的。我只是把你从这个家里赶出去。你的资源一个都不少,修克。你在哭什么呢?”
对啊。
其实,资源一个都不会少。
修克捂住脸,声带撕裂得疼,一段一段哭腔混合字节挤出来,砂纸般粗粝。
“出。去。”
白岁安笑了一下,“你知道你雌父当初是怎么对待我和我雌——”
“出去!滚出去!”修克一把撞向白岁安。他嘴巴里喊着让白岁安出去,自己却率先出门,旋风一样,蝎尾耷拉在地上摩擦出尖锐声。他双手捂住脸,擦过白宣良的衣角,一头撞入伊瑟尔的房间。
徒留下惊愕的白宣良看向那扇摇晃不止的门。
“雌父。雌父。”
修克哭喊着倒在伊瑟尔怀里。他带着怨毒,呼喊最亲密最关心他的存在,“我要被赶出去了。雌父。雌父。”
伊瑟尔正在睡回笼觉。躺在地铺上没多久,身上沉得厉害。他抬眼,看见自己唯一的孩子哭得脸红手红,蝎尾没有力气耷拉在一边宛若丧家之犬。一双哭肿的眼看不见光芒,整个灵魂都被快速拽入深渊。
“我又能有什么办法。”伊瑟尔心生烦躁,手掌胡乱拭去孩子的泪痕,“别哭了。别哭了。搬出去又不是死,你借口来看我不就好了。”
“哪里有这么容易。”
“那你要怎么办?”伊瑟尔随口胡侃,“难不成,你要和我一起来着屋子睡觉吗?”
修克抬起眼,嘴唇颤抖,确实思考起这种可行性。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只觉得不想离开一直以来生活的屋子,不愿意离开郝誉这位长辈身边。他太久没有尝过被人照顾的滋味,郝誉稍微的投喂都能心满意足。
连从门缝里看望雌父的行径。都让修克喜悦又羞耻,惶恐又安心。
“真的吗?”
“假的。”伊瑟尔绝不会让修克真的爬床。他就是烦,现在没心情解决这种事情,被郝誉困在屋子里也没思路解决这种困境,“你说你,表现那么好干什么。让让那个废物崽不就行了?你啊,真是迂腐,不懂变通。”
修克低着头,被指指点点,“嗯”了好几声。
他很想把白岁安对自己说的话交代出来,可思来想去又觉得对方也算不上什么阴谋,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还得伊瑟尔自己揣测出来,鼻腔发出好几声呛气,拉扯修克到自己被窝里,父子两抵足而眠。
“别想那么多。”伊瑟尔拍打修克的背,哄他,“睡一觉,睡一觉再说。瞧你哭起来,丑死了。雄虫怎么可能会心疼你。”
修克抽噎两把,像是回到小时候。
“我要留下来。”
“嗯。”
“雌父。我不想走。”
“知道了。”伊瑟尔轻拍修克的背,哼着摇篮曲,哄他睡觉,“让雌父想想办法。不哭不哭,让雌父想想办法。”
果然是白岁安那小瘪犊子作祟。
伊瑟尔搞不死白岁安,难道还不能搞死白宣良吗?他看着迷迷糊糊还在抽泣的修克,久违的父爱溢满胸腔,一股为孩子出气的想法再次冒出。
“雌父。”
“嗯。”
“你当初,对白岁安他们做了什么?”
伊瑟尔道:“长辈的事情,你别管。”
他当年要是真的狠心,就该直接搞死白岁安,让修克完全顶替白岁安——反正白宣良那个软货也没有胆子,郝怿也快死了。
没错。伊瑟尔冷漠想着:早知如此,他来郝怿家的第一时间就该想着搞死白岁安。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伊瑟尔入狱后, 第一时间想联系修克生父把自己赎出来。
可惜他用尽浑身解数,那位雄虫也是已读不回。伊瑟尔认清楚对方将自己撇干净后,一秒都没伤心, 火速找自己雌父雄父求助。然后他得知家族拿着自己捞来的好处, 沉默到现在。
到最后的时刻, 伊瑟尔才想到郝怿。
他其实拿不准郝怿还有多少喜欢自己,但娇生惯养的雌虫受不了监狱生活。他宁愿出去做一个雌奴,因自信自己可以拿捏住任何一个雄虫,所以做出这种选择并不难。
这中间,伊瑟尔前两封信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仔细琢磨郝怿的性格和家庭,最后狠心赌一把, 全篇忏悔自己的罪过, 表达孩子的无辜,重点用笔在修克多么可怜,自己有多担心修克, 修克是如何如何优秀的一个孩子。
郝怿收到这封信, 如同伊瑟尔所想,花了积分来见他。
他们展开一场关于“修克”的讨论。伊瑟尔完全掌握主动权, 哭得肝肠寸断,每一句话都是自己洗心革面, 实在想念孩子,求郝怿把自己赎出去,表示自己只想和孩子团聚云云。
心软又愚蠢的雄虫同意了。
他把伊瑟尔带回家, 没多久病情加重, 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完全不能动弹, 只能看着伊瑟尔做出令人恼火的一切。
他生前有没有任何对雌君和雌子的悔恨,白宣良不知道, 白岁安也不知道。
郝誉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时隔近一个月半,他终于拿到关于哥哥生前的所有影像、录音、纸质资料。蝎族那边慢是真的慢,据说中间还遭到数次不明袭击,可负责成员还是顽强抗住压力,将资料按照时间、事件、主要人物分类后,交给军雄负责单位。
这份完善的、几乎渗透到一个家庭方方面面的资料,如今就在郝誉手中。
郝誉交代修克搬出家后,就拿到这份资料。他第一时间找到哥哥郝怿与伊瑟尔的相关信息,看着看着,郝誉不得不肯定一点:
他哥看雌虫的眼光真是差到极致!
伊瑟尔.南到底哪里好了?到底哪里好了?这个雌虫除了长有好皮囊、有个贵族家族、有个不错的学历,到底还有哪里好了?郝怿要是当年喜欢这种雌虫,他和郝誉说一声,郝誉高低给他哥匹配几个类似的贵族雌虫。
军雄说话就是这么硬气,他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让家里雄虫舒服点怎么了?
结果呢?他哥看上个什么玩意儿?
郝誉都没心情3倍速看完视频录像,他直接点7倍速过伊瑟尔那堆屁话,总结核心:我可怜的修克,郝怿你难道忍心孩子没有雌父吗?
屁话!纯纯屁话!
郝誉就忍心,郝誉可狠心了。看完血压增高的视频,郝誉直接摇老式喇叭给基因库和军部,要这两边把伊瑟尔带回监狱。
“爱谁谁,我不想看到他。”
基因库太惊讶了。他们对此言论第一反应是,“郝誉阁下,您终于要对您家寡雌下手了吗?”
“滚!”郝誉摔喇叭,想起这是疗养院唯一的通讯废物,嫌弃捡起来,展开一顿拳头维修后,联系军部,“把那个罪犯带走,我不想看到他。”
军部:“这不归我们管。郝誉阁下,基因库那边怎么说?”
郝誉只能再转频道去问基因库。
基因库就一个意思:没有伊瑟尔给郝誉用,郝誉用谁?用他哥哥留下的雌虫?还是雌子?
“我现在火气很大。”郝誉抓着老式喇叭,“我真的会把他往死里/操。”
基因库云淡风轻:“哦。郝誉阁下,您随意。”
这帮蔑视人权的研究员们挂断通讯,然后找律师上门给郝誉科普下伊瑟尔现在是什么身份——郝誉就是伊瑟尔的天,就是伊瑟尔的地,郝誉不想要管伊瑟尔,伊瑟尔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早早滚回监狱挖矿干苦力干到死吧。
“各方都劝您冷静一下。”律师冷漠说道:“毕竟,您现在还需要这种……存在。”
郝誉抓着脑袋,深呼吸一分钟,回去继续看哥哥郝怿那堆资料。当他发觉哥哥可能没有和伊瑟尔做过时,郝誉心如刀绞,一时间都不知道惋惜他哥临死都没有睡到白月光好,还是恨其不争临到死都被雌虫耍得团团转。
“他。他。我不理解。”
郝誉已经是军雄的思维和逻辑了。他完全无法理解自己哥哥到底在做什么,换句话说,郝誉敬佩所有坚持一对一关系的雄虫雌虫,但他非常不理解普通雄虫为什么要这么做。
彼此接受,就在一起;不能接受,就好聚好散。
爱情也好,婚姻也好,没有外部威胁时,简单点不好吗?
“是我不能理解爱情吗?”郝誉对律师询问,“爱情,天啊。我居然在想这个问题,要是被寄生体知道,就糟糕了。”
郝誉已经失去一个初恋一个孩子,一个未曾说出口的白月光。
他身为军雄时,便被教育过“不要奢望结婚和爱情”。
正因此,他无法理解兄长,无法理解郝怿做出的一些列选择。
律师:“阁下。或许,您的兄长郝怿阁下,纯粹是出于好心。”
“别说了。”郝誉按住额头,不再思考这类问题,“基因库医院报告证明,他的死亡是病理性的——我最担心我哥被寄生体害死,或者遭到其他人坑害。他是自然病死,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律师想了很久,还是提一嘴修克与白岁安的存在。
“郝誉阁下。我想郝怿阁下真的很喜欢孩子。他对修克和白岁安一样好。”
郝誉不爱听这种事情。他克制自己不去想“修克是伊瑟尔的孩子”,他甚至下意识忽略“伊瑟尔拿修克做筏子,诱骗他哥的积分”,就为了不让上一辈的破事影响两孩子的前途。
修克很有天赋,站在一个军雄的身份,郝誉会栽培他。
但站在郝怿的弟弟、芋芋的小叔,一个苦主的家人角度,郝誉很难维持平和心。
他偏心自己的亲侄子,偏心到要赶走修克,到不会剥夺走修克的培养资源。
到这一步还要怎么样?
郝誉自以为又不是不管修克。他发誓自己还活着,肯定会关注修克的发展。或许不用到那一天,修克就因自身能力出众,得到其他军雄的栽培。但白岁安、芋芋是不一样的。
芋芋没有那么好的天赋,内部好几次人才计划都落选了。
郝誉手头那点资源和人脉肯定要分给白岁安。不把白岁安安排好,他内心不会安稳。
“算了。不说这个。我想咨询下助学名额可以用在那些学校。”郝誉物尽其用,顺势拿本子记下律师说的几个名字,标注上和深空机甲相关的专业、学校、相关考试内容与分数。
这一次,没有与修克相关的内容。
全部都是白岁安要考的学校和专业。
郝誉见时间差不多,白宣良烧好饭,催促孩子们下来吃饭。他爬上楼,先去修克房间转一圈,没看见孩子只看见一地狼藉;接着他去白岁安房间,盖上孩子的作业,得到一句“不知道”的表态。
“你真不知道?”郝誉询问道:“芋芋。你没听到一点动静?”
“我在上虚拟课程。”白岁安拉开页面,自证清白,“全沉浸式。”
郝誉开始担心,“修克呢。”
白岁安思索下,“可能去他雌父哪里?”
郝誉没怀疑这种小心思,反而是白岁安事后反思自己这一下是不是太明显了。他被修克撞一下,跟着出去,亲眼看见那蠢货冲入走廊尽头的房间,而自己的雌父呆愣愣看着对方父子团聚。
“雌父。”白岁安恨铁不成钢,上前把白宣良拽醒,“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给他整理衣服。”白宣良将手里的衣服压了压,有些被抓现行的难堪。他对雌子狡辩道:“是一些改过的旧衣服,不值钱,修克穿正好。”
白岁安扯过一件,展开,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丢了都不给他。”
作为孩子,白岁安烦透雌父那套“提前打好关系”的理论。他粗俗地用最简单的逻辑通知雌父,“修克已经被小叔放弃了。雌父,你以后不准照顾他。”
那件改好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捡起来,就被父子两丢弃在地上。
郝誉走过,顺手给捡起来。
他没来得及看衣服大小,推门找到伊瑟尔所在的位置,正要掀开鼓起的被子,被一只手按住。
“嘘。”伊瑟尔乱糟糟的脑袋露出来,失去柔顺姿态后,他也随意起来,对郝誉噤声,“孩子睡着了。”
郝誉忽然有点理解哥哥被美色糊眼的感受。
当然,他也只是止住手,找块地方坐下,轻声指责伊瑟尔,“他来找你,你没做什么吧。”
“我可是他雌父。”伊瑟尔详装生气,扯开一点被子,露出修克毛茸茸的头发。父子两头发发质类似,都有种绸缎似的柔顺感,不过那种柔顺需要打理。
没打理时,它们便平等炸开,毛刺刺翘起好几根。
“你干嘛要赶他走。”伊瑟尔护着修克,示弱道:“是因为我吗?我做错了什么吗?我整天都被你按着干。”
郝誉:“你最好一直维持这个状态。”
伊瑟尔哽住,“……修克呢?”
郝誉:“你少管孩子的事情。”
有哥哥这个前车之鉴在,郝誉才不会被伊瑟尔拿捏住。他粗暴的军雄逻辑再次以泥头车之势,创死所有温情小意,“修克必须走,你和我装委屈也没有用。咳,我这也是为了孩子好。”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修克还是得走。
郝誉还保留点长辈的宽厚, 纵容修克从自己这拿走一些训练用的绳镖。修克大抵是哭累了,一滴也不剩,出门时双眼被阳光刺得生疼。
“叔叔。”修克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
他始终预感自己离开后, 会不如现在那么安稳——说实话, 有白岁安在, 这间别墅里的生活也不算平静。修克离开疗养别墅,离开郝誉,说不定才能迎来真正的属于自己的生活。
“我还能回来吗?”
“修克。”郝誉不理解一个孩子的想法。在生理上,修克已无限接近成年雌虫,除一些还没完全褪去的绒毛与鬓角,他直起腰板显露出的身形并不比谁差。郝誉每看一次对方的身体素质, 都更坚定要将修克送走。
他道:“我不可能一辈子护着你。”
“那白岁安。”修克提起自己的行李, 吸了好几口空气。冰凉的空气窜入咽喉,阳光辉光中,二楼走廊窗户闪过道人影。修克无法辨别那到底是雌父, 还是白岁安。
其实后者的概率更大一些。
修克自嘲地笑起来。他道:“叔叔, 会一辈子护着白岁安吗?”
“应该不会。”郝誉回答道:“我会死。修克,你要认清楚一个残忍的事实。在你们两个成长为一个可靠的有权势的军雌前, 我大概率会死掉。”
他从没有对白岁安说过这么残忍的话。
因为白岁安的未来拥有太多的选择,只要在考学期间稍微转变下思路。白岁安可以成为技术人员、学者、政客, 甚至是一个完全平凡的雌虫。
修克却没有选择。
——正因为,他没有选择。在离开疗养别墅的这条短短的小道上,郝誉要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 把一切慢慢交给这孩子。
“我没有放弃你。”郝誉抢走行李箱, 转而牵着修克被勒红的手, 安定他的心神,“跟上来。”
他们自大门出发, 却没有和过去一样走明晃晃的大道。那条可以通行地面车、没有使用时充作修克训练场的大马路,逐渐远去。修克跟上郝誉,穿梭过灌木与高林,荒草没过他们彼此的小腿。
之前郝誉所言“会来接你”的军雌,似乎变成了另外一种存在。
一种名为“我送你”的存在。
“我十九岁的时候,负责和我执行某任务的战友死掉了。”郝誉平静说道:“我们在撤退途中,手牵着手奔跑。我当时,一直跑一直跑,我感觉到自己牵着的他,比往日训练都要轻盈。”
“所以,当我们撤离到安全区。我和过去训练一样,指责他,说,‘明明可以跑得这么快,干嘛训练要偷懒’时,我看到一截手臂。”
郝誉握住修克的手,很轻,很松。
修克轻轻动一下,就能从这位年长军雄手中离开。可在鸟鸣呦呦,树荫环绕的当下,他不敢动,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迈开步伐追着郝誉奔跑,听完那可怕的已发生的故事。
“他是个资质不错的军雌,做过手术,九死一生的活下来。因为是蝎族,被选中在那次任务里和我搭配。”
“然后,因为跟不上我的节奏,死掉。”
跑快点啊。
为什么不跑快点?
为什么不能再快一点?
郝誉握着那段手臂,并没有思考太多,他将这段悲伤的指责重复数遍,重复到忘记。站起来。忘记沉默。带着笑容和开朗的性格走向自己全新的队伍,然后重复,面对战友、挚爱和未出生一切美好的死亡。
这就是军雄,他们所有奋战在种族对抗第一线战士要面对的宿命。
这就是所有有能力战斗的军雄军雌,得到天赋后的一生。
这也是,郝誉从没想过放弃修克的原因。
“你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修克。也许你会和在未来参加一线战斗中,拯救一整个地区的雄虫、雌虫、虫蛋、幼崽。你会拯救很多美好的事物。”
“我不希望你以为,我放弃你。”
郝誉没有回看修克的表情,他始终牵着修克的手,正如他在十九岁曾经牵着那位蝎族战友的手,努力奔跑出敌巢的样子。
不同的是,十九岁的郝誉,仓皇,不安。数次面对超过自己的敌人,为了继续完成任务,他只能用力奔跑。
现在,已成为国家英雄的郝誉,却可以牵着另外一个十九岁孩子的手,平静地给他描述未来惨烈又悲壮的蓝图。
“白岁安没有天赋。他可以选择另外的道路。你不一样,从确认拥有天赋开始,你再也没有退路。”
郝誉自己就是这样。
他所见过所有军雄与军雌都是这样。
“拥有天赋所要面对的生活,一点都不比其他人轻松。”郝誉道:“修克。如果你没有天赋,我还是会赞助你上学。但我只会赞助你上学,其他一律不管。我对你最大的期望你不要去做违法的事情,找一个干干净净的工作养活自己。”
修克呆愣愣看着向前前进的军雄。
那些前景与愿景在他脑海中无法形成实质画面——基于学生时代观看的战争片,修克无法构筑出真正残酷的战争。他幻想中操作深空机甲,能量光束击破长空的画面更无法与郝誉描述的存在匹配。
他感觉自己正是郝誉描述中的一团空气,正轻飘飘被对方拽着走。
“我。”修克止住话。他想到可怕的事情,分辨不出自己到底会成为郝誉口中死去的战友,还是以另外一种存在活着。
对十九岁的年轻雌虫来说,一切都太虚幻。
他所能表达的东西,只有干巴巴一句,“我会努力。”
郝誉却完全想好了。他有条不紊,将自己所有的设想与规划掰开、揉碎,喂到修克嘴边,最大程度安定修克的内心,“早上没有和你说清楚,抱歉。一定吓坏你了吧。”
修克看着军雄转过来的脸,胸腔磅磅跳动。
他们行走在密林中,草木晒干的香味熏上来。郝誉依旧提着箱子,牵着修克的手。锯齿状的长叶刮过彼此双腿,软毛一样骚动起褶/皱。
“我让你搬出去,不是不要你。”郝誉再次、再次、再再次强调,“你和芋芋不适合在一起训练。你们学习的方向、进度、未来工作规划完全不一样,你们待在一起还会影响彼此心境。”
对了。
白岁安知道郝誉是这么想的吗?修克才安定的心生出点隐秘的酸涩。他转移自己的视线,抬手碰周围开得灿烂的花。
郝誉叹口气,“有毒。”
修克快速收回手,确定指尖颜色无恙后,小声嘀咕,“我还有抗毒基因呢。”
郝誉索性提起他的后腰,将不安分的未成年拽到自己身边,继续絮絮叨叨关于孩子的规划,“抗毒……到时候让基因库给你做适应训练。你听我说,送你去那边后,好好学习,你那个稀巴烂的文化课真的是……深空模拟仓过两天才能搬过去,这段时间就专心训练绳镖。在第七军校有位老师专门学过绳镖,虽然没我那么厉害,但教你足够了。”
修克刚开始还能专心听,到后面便走神。
阳光下,树影中,郝誉的脸被切割成无数明暗。他说话很少直视着谁,随意又浪漫地大放厥词,像一位年长的亲人、友人、爱人正交代年幼的孩子、晚辈、爱人。
修克试图在里面寻找自己的位置。
却什么也没找到。
他牵住郝誉的手,轻轻地,紧了紧,发觉郝誉没有任何反馈后,更大胆地往对方掌心送一送。
“到了。”郝誉看见熟悉的人影,抬手挥舞起来,“优卡!优卡!”
他自然地从修克掌心离开,奔向真正的战友,他的另外一位军雄。两个军雄简单对拳几下,用粗俗语言开着他们体系内的笑话。之前一直提着的行李放在脚下,军雄优卡大笑着拍打郝誉的胸口,言语之间,郝誉露出点吃屎的难言表情。
修克则将握过郝誉的手藏在身后。
他快步上前,拿起自己的行李,站在一边。
“你刚刚是不是碰我的胸?”郝誉恶心坏了,“你敢打主意到我身上,就再躺半年吧。”
“噫~我这么不挑吗?我看上你。你这个*奔变态。”
“比不上你,雄雄变态。”
“寄生体都比你有节操。”
“下次你被其他军雄揍,叫我。”郝誉微笑道:“我会往死里揍你。”
寒暄结束。看在未成年的面子上,郝誉和军雄优卡同坐一车,双方到达修克接下要落脚的学校。郝誉娴熟拆开套全新的床上用品,帮修克铺床、打扫卫生,给他饭卡、交通卡、临时通讯器各充上一千元。
“这是疗养院军雌的通讯。”郝誉指着其中某个号码叮嘱道:“要找我,你直接打他通讯。他会转接给我。中间如果需要跳转多个号码,别着急,这是正常现象。”
修克点头,跟着郝誉见了主任、文化课老师,领了点说明事项和备考资料,回到房间。
“我走了。”
“叔叔。”修克还是没忍住,他跑到郝誉面前低声询问,“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很快。”
“没有确定的时间吗?”
“嗯。”郝誉道:“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忙。”
修克无话可说。他乖巧答应郝誉会好好学习,站在楼梯口挥手,又跑到楼道窗户那看郝誉和军雄优卡登上地面车,彻底消失。
他失魂落魄,回到自己的宿舍,躺在床上。
这一次,还是没忍住。修克在郝誉亲手铺的床上,低低哭出来。
最后一次了。不要哭,修克。你已经得到那么多的好处——不要哭——你绝对不可以做死在郝誉面前的军雌。
“叔叔。”修克签署过协议,在外面他不能喊郝誉的名字。他对郝誉的称呼只有“叔叔”,也只可以是“叔叔”。
他甚至做不到,以另外的身份称呼雄虫一声“郝誉”。
*
另外一边。
地面车上的郝誉开始处理寄生体相关的问题。
“我们三个……算上雅格,就是四个。我们四个负责大学城整个考学期的安全工作?”郝誉道:“这么简单的活,你自己不能包圆?”
“突发意外。”军雄优卡严肃道:“蝎族有重名‘陶德’的雌虫被杀了。”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白岁安, 本名郝陶德。
不管他自己如何辩解,如何解释郝陶德是过去式,白岁安才是现在进行时。但在官方文书里, 白岁安就是郝陶德, 他上学使用的名字、考试所用的名字、印刷在录取通知书上的名字都是郝陶德。
没有成年前, 白岁安只能使用“郝陶德”这个名字。
他能被称呼为“白岁安”,只是仗着家人对他无底线的纵容——郝誉身为纵容者之一,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世界上有另外的“陶德”死去。
“情况怎么样。”
“不算很糟糕。”军雄优卡安慰道:“这也是蝎族资料送得慢的原因。中途遭遇到好几次袭击。”
郝誉:“都杀了吗?”
“嗯。”军雄优卡补充道:“能活捉的都是小喽啰。真正的对手从不会给我们这种机会。”
寄生体里也分等级,但等级不能说明一切。
战争中,下克上并不只发生在他们虫族这一方。强者死于弱者之手,简直是家常便饭。所有军雄生命中最重要的两堂课, 一是斩草除根, 二是永远保持戒备。
第一堂课通常是寄生体教会他们的。
第二堂课通常也是寄生体教会他们的。
“牵连到无辜的存在了。”郝誉轻描淡写说道:“从我这里抽取补偿给对方吧。”
“已经很小心了。陶德这个名字在蝎族重合率不低。”优卡补充道:“你的补偿也不用出。寄生体出手很少留下活口。”
事情都不需要等蝎族那边出详细报告。两个经验丰富的军雄便能猜出全貌:寄生体不知道从何处得知郝誉的亲属中有一个名为“陶德”的存在,他们搜寻一翻后,按照他们自己的理解猎杀了一位重名的倒霉蛋。
无妄之灾。
郝誉:“灭口了。”
“不止。”优卡道:“一家三十七口, 没有幸存者。”
风吹在他们彼此脸上, 沉重之余,仿佛在看望自己与亲眷的未来。军雄优卡早就和家里断了关系, 为了避免更惨绝的事情发生,他换过三次脸, 十五岁后再也没有回过家。
郝誉也差不多。他成年后就减少探望亲属的次数,但他始终做不到真正断亲,像幽魂一般徘徊在战场上, 唯有那根薄薄的血缘与亲缘线, 可以将他从崩溃边缘拽回来。
“蝎族那边的分析师怀疑, 寄生体还会找过来。”
“我会提高警惕。”郝誉嘴巴痒痒,总想要咀嚼什么东西。他的声音绷紧, 却又像弹簧一样,不断包揽各种事情到自己身上,“最近是考学期。你找我是为了加强巡逻,还是要找出潜在的寄生体。”
“都有。”军雄优卡拿起一沓厚厚的资料拍在郝誉膝盖上,“今年文化课会很难。数学这一科会比寻常难两倍,被寄生体寄生的雌虫80%会被卡死在这一关。我们的工作会减轻很多。”
修克这类普通学子,被意外卡下去,只能说时运不济。
郝誉没有马上拆开阅读,而是又说了一些寄生体相关的话题,点出件重要的事情,“可以确定它们是哪一脉的寄生体吗?”
“七大将军,守财奴一脉。”
“郝誉,没有意外的话,祂是冲着我们三个来的。”军雄优卡压低声音,重复那句流传在寄生体群体中的密语,“藏宝库只允许闯入者带走死亡。”
*
寄生体。
这个世界里虫族的生死大敌。他们与他们的关系就是草原上的猎鹰与兔子,海洋里的鲸鱼与游虾,森林里的猛虎与驯鹿。他们与他们的关系便是生物链里捕食者与被捕食的关系。
从形态上说,寄生体更像纯粹的精神生物。他们极度捕食虫族等一切生命体,但失去依附者、寄生者后,他们会在极快的时间里凋亡死去,成为比尘土更轻薄的存在。
它们是扭曲的,生来就以奴役其他生命而存在的另外一个维度的生命。
也正是如此,他们是目前宇宙已知的唯一可以跨越能量与生命状态,最接近永生意义的存在。
只要虫族一代一代为它们提供新鲜的雄虫。
只要虫族存在,寄生体便可以一直永远放牧虫族,达到宇宙永恒。
他们中因漫长生命与强大能力形成的七位至强者,其中一位为创造血肉种族与拥有哲思的大脑,破裂为“孢子类”的生物。其余七位依旧存在世间,并遵循自己的猎食习惯,分为“围猎派”与“圈养派”。
郝誉成年至今,参与的斩首行动就是为猎杀“围猎派”之中一名雅称“守财奴”的寄生体。
那也是,他第一次真正的目睹整个虫族最强大敌人之一的巢穴。
黑洞。
无穷无尽的黑洞,静谧又死寂地悬挂在宇宙之中。任何一个战士驾驶深空机甲纵横在上方,都察觉到内心克制不住的绝望。
真正强大的寄生体,以黑洞为巢穴。
这个巢穴就是他们一直说的“藏宝库”,而里面的“宝藏”即为无数被掠夺走、圈养起来的雄虫和虫蛋——甚至在这个国家成立数千年前,藏宝库的传说就在寄生体与虫族中流传。
【里面流淌着奶蜜与黄金,没有仇恨与偏见。
【所有存在都将来到此处,享受阳光与温暖。
【侵略者、盗窃者,所有邪恶的闯入者只能拿走死亡。】
近万年,数代虫族的历史中,军部曾试图往里面发送卫星和探测机器窥看藏宝库的机密,基因库曾经组织过人手探索藏宝库周围,他们逐渐发觉“守财奴”常年蜗居在黑洞深处,并没有强烈的对战情绪。
而这也是一切悲剧的开始,第一批虫族混合寄生体的队伍擅闯强者的宝库。
全死了。
锲而不舍的存活下来的寄生体展开单方面的第二次围剿,爆发了寄生体之间的巨大冲突,第一次将藏宝库的存在□□撕开,完全暴露给那一代的虫族,并深深影响虫族的历史走向。历史学家对那一段罕见的寄生体内部巨大战争,发起数次挖掘,他们了解这个神奇的种族,也是了解虫族悲伤的历史。
所有进入藏宝库的雌虫、寄生体全部死了。
但是雄虫神奇地活下来一大部分。
他们中极少数,幸运回到虫族社会中,却开始疯癫、痴狂呓语着蜜一样的金黄色,望着太阳任由泪水从面颊流淌下,轻声喊着“为寄生体献出生命也心甘情愿”“最大的愿望就是被食用。”
他们的家人无一不选择亲手终结他们的生命。
这也是第一批被虫族社会命名为“圈养雄虫”“洗脑雄虫”的存在。
往后数百年、数千年,藏宝库似乎陷入某种枯竭的状态,以每二百五十年一次的频次,掠夺社会中的雄虫和虫蛋,将他们带入黑峻峻的藏宝库中。
最终,在郝誉这一代军雄出生时,军部联合所有虫族策划了“斩首行动”。
其中最重要的目标之一,便是“攻打守财奴的藏宝库”。
他们往黑洞里投递过大杀伤性武器、生化类武器,却没有对内部生态造成任何负面作用,反而加剧了虫族雄虫被掠夺的惨状——寄生体在没有实体的情况下,不畏惧火药和毒药,能够伤到的他们只有与精神力相关的东西。
也就是,军雄生来便有的攻击性精神力。
在郝誉之前,军部试探性地派出三位军雄探索藏宝库内部。
全部死了。
三位军雄,以及他们的小队,全部死在藏宝库里。
轮到郝誉这一代军雄,第一批活着出来的军雄,只有郝誉一个。
他,是数千年里第一个活着从藏宝库里走出来的虫族。
在此之前,从没有存在可以带来珍贵的藏宝库内部地图,详细描述过“藏宝库”这一另类虫族社会里的风土,大部分军雄和军雌还没有真的展开调查,与藏宝库的主人碰面,便死在里面。
郝誉,是不一样的。
他也是两次逃脱“藏宝库追杀”,被敌首点名要杀的存在。
“只要他不碰我的亲属。我就没什么好怕。”郝誉反而点了优卡一下,“你最近在追求罗狄蒂吗?追求的话,最起码把带出来的那几个雄虫清理干净。”
“他们是雄虫。”
“就因为是雄虫,我才会说这种话。”郝誉冷淡至极。“圈养雄虫本质上就不是我们这个社会培养出来的雄虫。他们和寄生体才是一心的,你玩归玩,我一开始就很不放心。”
“郝誉。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我救回来的雄虫,都是很小被带走——好吧。你别用那种堕落的眼神看我,那里面有我叔叔的孩子。我怎么可能放纵他继续待在那种地方。”
郝誉冷冰冰道:“所以呢?你当时为了带走那个雄虫孩子,直接中止任务,返回。优卡。你现在也不要害怕地说什么‘死亡’‘藏宝库的诅咒’,我们是军雄。”
他们这种雄虫,离自己的家人越远越好。
军雄优卡气得用手重重锤一下控制台。他努力平息怒火,“好。郝誉。我换个说法,如果是你的哥哥被寄生体带走。你难道不会去救他吗?你要看他在藏宝库那种地方,没有尊严的活下去吗?”
“我会杀了他。”
郝誉平静道:“如果我在藏宝库,看到我哥哥。我会直接杀死他。包括我的侄子、白哥。如果我发现他们沾上一点寄生体,我会直接杀死他们。”
没有任何犹豫。
就像郝誉拿起机枪果断扫射,短短几个呼吸中夺走上百位藏宝库雄虫生命一样。
他在某些时候,冷酷得不像个活物。
“优卡。”郝誉拆开档案袋,平静复述道:“其实知道我哥是因为疾病自然去世,我第一个想法是:就这样死去也很不错。”
“我的第二个想法才是:我这一生没有影响哥哥的人生,简直太好了。”
“我太希望,哥哥可以作为普通雄虫,和相爱的雌虫们、乖巧的孩子们有尊严地共度一生。”
“我们这种雄虫生来与众不同。我们……不就是为了守护其他幸福又普通家庭存在的吗?”
守护无数个千万个普通、平凡甚至有些渺小的家庭。
这里面,总有一个属于哥哥的幸福的家。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说实话, 郝誉的抒情话没办法打动优卡。
两个军雄在谈到自己的双标时,各有各的偏袒,干脆携手拆车, 大庭广众下暴揍彼此一顿。郝誉单方面压着优卡打得对方嗷嗷乱叫, 亚萨拖着笨蛋徒弟雅格, 堪堪把他们分开。
“打什么,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他骂我哥。”郝誉撩起袖子,显然没有打够。
“你还说我表弟。”优卡也毫不示弱,挥舞纯装饰用的拐杖,展现自己恢复绝佳的双腿。
说没用,还得看拳头。等战斗波及到四人里最弱最年幼的雅格时, 三个混蛋长辈才知道收手, 嘘寒问暖之余,给雅格安排一系列“抗打击训练”,说什么你太弱了的废话, 遮掩自己的过失。
军雄雅格作为本次冲突唯一受害者, 被安排到最少的任务。
其余三位算是平坦任务,确定每日巡逻内务后, 快速拉开距离各回各家。
*
“每天都要去,不过早中午晚时间都不一样。还要解数学题。”郝誉将厚厚一本手册摊在脸上。白宣良正跪在地上处理一块奇怪污渍, 年长温顺的雌虫不太理解军雄回来后的疲态,起身准备给军雄倒茶。
他总能感觉到郝誉与自己的格格不入。
正如每一个个体的世界都不一样,除了自我的思想外还有其他思想, 除了自己所要做的日常外, 世界上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白宣良只要稍微对比一下都会产生泄气的感觉。他微薄的勇气在那一晚倾斜结束后, 燃起点微妙的火星子。
灰烬中一点小小的火苗。
白宣良将他们装入密封的竹筒中,像是园艺复古课中提到“先祖们会将火苗储存在密封容器中”那般, 往上结结实实捆上一圈绳索,等待第二阵能够吹起燎原的风。
他平静准备郝誉最喜欢的口味茶,来到沙发前,将茶水放在小隔板上,转身收拾郝誉乱丢的衣裤。那些漂亮的军礼服本该出现在宴会上,而非乱糟糟团成一块在地上。白宣良将它们一一抖开,挂在架子上寻找蒸汽熨。
“白哥。”
郝誉终于有了动静。手册从他脸上滑落,落在茶杯旁边。蝎尾试探性地扫开手册,将茶杯把柄卷起来送到郝誉手边。
“这衣服不好整理。”
白宣良知道,只是他看着这套做工精良的军礼服,试图用手将边角展开,碰到没多久,刺啦划痕像是展开的蝴蝶种鳞粉,窸窸窣窣剥落下来。白宣良无措地捧着衣服,像是看着玫瑰碎在手心。
郝誉并不意外。
他甚至有些坦荡,“我的衣服损耗率很高。白哥,别整理了,我出任务都穿得很少……真正能拿来反复穿的只有内裤,那玩意我自己会清理。”说完,喝茶。郝誉开始夸奖茶水美妙,拽着白宣良一块到沙发上,跳舞般摇晃,“芋芋最近怎么样。”
白宣良被这一下弄得有些迷糊,丢开手里的布料,跟着郝誉的动作在阳光下微微摇晃。
他感受到雄虫凑近的亢奋,哪怕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亢奋,白宣良也在惊讶后得到种平静。
“芋芋在复习。”
“复习好。复习好。茶里是不是加了什么东西?”
白宣良仔细想想,并不记得自己有额外放什么东西,还是给郝誉仔细报了一遍内容,“一些蝎族原产的沙漠束草粒,用小火提前烘烤过。还有蜂族产的糖和霜蜜汁。”
“都是好东西。”
白宣良紧张起来,“有什么不该吃的吗?”他不是第一次给郝誉做这款口味茶,却第一次感觉到郝誉身心热血沸腾。
“不。”郝誉热气汹涌,他低下头对白宣良说得每一句话都吐出燥热,“之前的药剂到时间了。”
他身体开始自愈,针剂效果一次比一次弱,挨针的频次也一步一步提高。
“白哥。”郝誉提出一个要求,“就这样陪我一下吧。”
白宣良迟疑,一时间他联想到的东西并不纯洁。模糊在二者之间的热浪让郝誉无法判断,郝誉到底想要哪一种陪伴。
“就这样,可以吗?”
“嗯。”郝誉通过步伐将一些躁郁散开,他重新坐在沙发上,牵扯白宣良的手一块陷入其中。“我今天把修克请走了。”
因此,我不想去面对伊瑟尔。
白宣良奇迹地听懂了这句话。他靠近,联想到郝誉每次用这样滚烫的身体触碰伊瑟尔,自己只能站在门后聆听那难捱的令人浮想联翩的声音。他伸出手,轻轻地,保持距离地,用指甲抵住郝誉的指尖。
“修克是个好孩子。”
“我知道他是。”郝誉道:“但他的雌父可不是好孩子。”
“伊瑟尔都成年了。”白宣良更近一步。他分不清到底是自己需要郝誉的热度,还是郝誉需要他的温度,等他意识到自己完全盖住郝誉的双手,二人翻转重叠在一起时,已是十指相扣。
白宣良移动目光,谦卑道:“不管怎么说,他将修克养得很好。”
“白哥真的这么想吗?”
当然不是。
白宣良怎么会真的这么想。只是他习惯在雄虫和其余雌虫面前保持低姿态,因为他没有钱财,没有势力,没有任何基因上的优点。他甚至没有伊瑟尔那种好皮囊,没有对方会说话,会讨好高位者。
他是个普通的再平凡不过的雌虫。
他不敢说自己真的不是这么想的。
“真的。”白宣良轻声道:“郝誉。我其实容得下修克。”
“白哥真大方。”
“因为……我知道你哥哥,他和修克的事情。”白宣良停顿很长时间,磕磕绊绊,目光飘逸,“结婚那么长时间,协会一直怀疑你哥哥没有生育能力。我。我让他丢脸了。我知道是我基因不好。”
可是郝怿没有指责他,也没有相看新的雌侍。
他们家也因为没有新出生的幼崽,一直承受比较高的税务。白宣良为了维持美好的二人世界,同时也是为了能够撑起雌君的职务,努力工作,努力创业。
某种意义上,他没有多余的时间非给郝怿,他纵容郝怿去协会里租一间小小的房间。
“你哥哥当时在协会607常住。你小时候就在那孵化的,我以为他想念你,就没有去管。”白宣良谈起这件事情,倍感内疚,“我想多赚钱,我想郝怿下次去协会组织的聚会可以不被其他雄虫冷落。我。”
他没有时间陪伴郝怿,听人谈起郝怿在协会孵蛋时,只匆匆去看过几眼。
那时候的白宣良以为郝怿和其他雌虫有染,有些不悦也没有多说。他甚至在等待郝怿和自己提“雌侍”的问题——一直没有等到后,白宣良开始判断雄虫在外面有了私生子。
“我其实不是那么自私的雌虫。”白宣良向郝誉辩护。他对郝怿的责怪,悄悄地终于在这一刻透露出来,但似乎不是为了真的指责郝怿瞒着自己,而是为了铺设另外一种情绪。
“我资质不好,运气不好的话,我一辈子都不一定能生下虫蛋。”
“所以,如果郝怿选择和其他雌虫在一起……我。我是做好心理准备的。看到伊瑟尔出现在家里,我觉得这一天终于到了。”
郝誉百般不理解。
他首先不理解一个雌虫怎么能如此没有上进心,其次不理解白宣良真的放下,为什么要紧紧握住自己的手。
“白哥。”郝誉举起他们相扣的手,“你不如芋芋坦诚。”
白岁安是孩子,孩子拥有骄纵的特权。他也善利用这种特权,会在郝誉面前撒娇、故意逗弄郝誉,上跳下窜展现自己,以此要求郝誉为自己做一些事情。
白宣良其实也拥有这种特权。
偶尔,郝誉会希望白宣良稍微地动用一下这类特权。
“芋芋上次动了控制器。”郝誉转而谈起这件事,“是不是他拿着,做了什么坏事,你才把控制器还给我。”
白宣良挣扎两下,没想到话题忽然切换到此处,不说话。
他的不说话在郝誉这就是默认。
雄虫笑了下,将滚烫的身体贴过来,嬉笑道:“白哥。白哥。那东西我给你,不给芋芋,就是因为他太直白了,什么想要的都写在脸上。小孩子都这样的。白哥。白哥你太委婉了。”
“你明明也想要。”
白宣良看过来,他抬起手,郝誉的呼吸滚烫又近在咫尺。
“你。”白宣良轻呵一句,手覆盖在郝誉口鼻上,“不许你这样说芋芋。”
“说白哥,又没有说芋芋。”郝誉控制呼吸,“你要是继续这么大方,我就考虑给你找一个好雄虫。你这种性格,实在很难说在市场上闯出什么天地。或者,找一个安稳的后方工作。”
这也是郝誉回来路上想到的一个新问题。
随着巡逻工作的增加,寄生体可能会频繁出现在自己身边,他要加快进度安排亲眷们的后路:芋芋还算容易,改头换面,扫干净尾巴将孩子送去一个保密单位,至少可以保住对方的安全。
伊瑟尔不用管。
白宣良反而是最麻烦的。
郝誉想出好几个方案,实在拿不准哪一种更符合白宣良的心意,又想不明白白宣良那温吞的性格会做出决策。
他快速出击,在试探白宣良几句后,抛出这个真正的致命一击。
白宣良也确实如遭雷劈,手尚未完全抽出,彷如一记长钉贯穿指根与掌心,抽搐着,流淌着鲜血,将他与郝誉紧紧纠缠在一起。
“什。什么?”白宣良咬住下唇,声音细长,“郝誉。你说。要让我和其他雄虫……”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声音细长是相对的。白宣良往日的嗓音偏低沉一些, 他不会歇斯底里的尖叫,也不会发出伊瑟尔那种浑然天成的魅音,他已经是个成年很久的雌虫, 会喝一点低度数的酒水, 像把封尘多年的琴散发出厚重低响。
在郝誉说出这么残忍的断绝前, 白宣良都没想过自己能发出这种细长的音色。
“郝誉,你一定烧坏了。”
白宣良两腮黏糊,他目光不知道放在雄虫因药物烧红的脸颊上,还是放在自己颤动到不知道抓住什么的手上。他开始整理郝誉的衣领和褶皱,在掌握某种主夫节奏后,自言自语般辨证道:“我是你哥哥的雌君。我怎么会和其他雄虫那个……”
郝誉道:“我哥死了。”
他说的话格外有分量, 害怕白宣良听不明白, 每一个字都换成更锋利的表述。
“白哥。我唯一的哥哥,郝怿,死了。”
“他死了。”
白宣良差点尖叫出来, 他微微张开嘴, 鼻翼扩张。强烈的属于雄虫的味道和口味茶的香沫钻入呼吸道,压下雌虫几乎要疯狂的声音——他开始干涩、枯竭, 被逼着认清楚他早清楚的事实。
早上,修克收拾包袱丧家之犬般离开疗养别墅。
他可爱的孩子还端着茶杯, 欣赏落败者离开后的房间,和自己这个雌父讨论要把这里改头换面,彻底消除修克卷土重来的机会。
下午, 白宣良要比修克更彻底地清除出这段家庭关系。
郝誉说, 要给白宣良找一个雄虫。
……当然, 后面那些话可能才是郝誉表达的重点。但白宣良顾不上那么多了,他耳朵嗡嗡响, 不敢赌三分之一,甚至是更小的概率。
他不想被郝誉塞给其他雄虫。
“郝怿。”白宣良游离在郝誉周围,声音却孤孤零零站在原地,“我不能这么做。郝誉。不,郝怿。郝怿才去世没……”
雌虫低下头,不再说话。
他试图组织语言,打动面前的军雄。可他忘记郝誉的视角与普通雄虫,与普通的他是完全的不一样。
“所以呢?”
郝誉停顿许久,笑起来,“白哥。你说得我在逼你做选择一样。我也不说‘为你好’这种虚话。”
“以我的实力,只要我活着你和芋芋可以过得很好。我保证没有任何家伙能欺负你们父子,我会把你们当最亲的雌虫照顾。”
“但你真的甘心一直被我照顾吗?哦,我换个假设。”郝誉换个更详细的表述,他扶住白宣良摇摇欲坠的身体,蛊惑道:“假如某天我死了。看在我立下的功劳下,芋芋会得到一份稳定工作。你们会平稳生活下去。这是最好的一个可能性。”
“可,万一呢?”
“万一我死的时候出现意外,你和芋芋没有拿到抚恤金。你们一无所有,你,芋芋会做什么呢?放在你面前只有两条路:打工、去给别的家庭做全职雌侍。如果我死得足够早,芋芋考上一个费钱费时间的好专业,你会牺牲芋芋松快自己吗?”
不。
白宣良当然不会这么做。
他是一个雌父,他这辈子可能只会有白岁安一个孩子,他和郝怿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他心甘情愿把一切都先给白岁安,哪怕被伊瑟尔羞辱,骨头都被折断。
可面对郝誉,这就是最坏的答案。
在雄虫眼中,白宣良会走最没有竞争最保底的一条道路。通过进入全新的家庭,贡献后半生的家庭劳动,为孩子换取前途——而他自己将陷入无止境的家务压榨中,默默无闻为别的幸福燃烧自己。
“事情都没有发生。”白宣良抗拒道:“郝誉。你不会死。”
“死亡随时都会发生。”
郝誉指着自己的脑袋,从耳侧到眼眶。
“第二期任务结束的某天,我在便利店买吃的,一枚子弹就从这里打到脑袋里。寄生体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和我一起来的军雌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们——”
好吧。接下来自己按着血洞,劈瓜砍菜弄死所有寄生体的细节就别说了。
郝誉希望白宣良意识到危机感,主动畏惧自己,恐惧自己。他很难说为什么自己要如此想,感性上他不愿意白宣良离开,正如小时候他对他哥哥说的那样。
郝誉一个人完全能养活哥哥和哥哥的雌君。
他不畏惧经济、权力、流言蜚语、寄生体的恐吓。
他畏惧的只有死亡本身。
无论是白宣良的死亡,还是郝誉自己的死亡。
“他们死了。”郝誉轻飘飘撒谎,拿来各类听来的、见过的惨案,吓唬白宣良,“白哥。死亡对我们这个职业太常见了。我想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安顿好你和芋芋。”
白宣良一双眼睛蓄满泪水,他的眼泪并没有倾斜下来,只是凝望着郝誉说话的嘴。随着他的注视,郝誉缓慢的以难察觉到的频次放下高谈阔论,闭上嘴。
“你想把芋芋也。”白宣良斟酌很久,艰难开口,“安顿给其他雄虫吗?”
当然不会。
郝誉从没有想过给白岁安安排雄虫。他脑海里就没出现这个念头。面对白宣良的质问,没有答复就以是一种答复。
白宣良努力仰起头,倾斜的日光照在他的双瞳里,像是一碗快溢出来的水,蒸汽不断翻滚上来。让人祈祷它不要满出来,又祈祷它满出来,流出供人拿捏的缝隙。
“伊瑟尔呢?”白宣良道:“你也把他安顿给其他雄虫吗?”
“你和他比什么。”
“你要把他们都带在身边。”白宣良明白了。他低头,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却奇异的没有完全掉落,凝聚成一颗一颗珠子悬挂在面颊上,“只有我要走。”
郝誉立刻反省自己之前说的每一句话。
他在军雄养育中心写过极多检讨,非常擅长胡说八道和自我内省。可面对与军雌完全不同的白宣良时,郝誉翻来覆去都不觉得自己说错什么话。他的愚笨在白宣良那敏感自卑的心面前,放大数倍,连最细小的毛刺都成为锋锐长枪,将白宣良扎个透心凉。
“我会为你挑一个好雄虫。”郝誉干巴巴解释道:“你想要什么雄虫都可以。”
想要什么都可以。
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可白宣良要什么雄虫呢?他一生中无数的第一次,无论是第一次恋爱,第一次牵手,第一次亲吻,第一次告白与被告白都献给了郝怿。他生命中太多美好的东西都与郝怿有关,他生命中也有太多遗憾和郝怿有关。
如果郝怿还活着,白宣良二话不说,哪怕吃再多的苦,被伊瑟尔踩在头上炫耀,他也会住在那个家里,继续任劳任怨做枯燥的家务,只为了郝怿。
可郝怿死了。
正如郝誉残酷的宣言,强调数遍,“郝怿死了”“哥哥死了”那般。
郝怿死了。
死了就是死了。
白宣良在雄虫协会的帮助下,给郝怿盖上棺木,目睹他进入火化炉。在熊熊烈火中,他亲眼见证自己的雄虫化为灰土,按照郝怿自己的遗愿进入雄虫协会公共墓园的一棵树下。
在那天送葬的协会虫眼中,他像是幽魂一般游荡在会场,他四肢僵硬随着聚会行动,化身不祥之兆,眼睛瞪得奇大,却没有一滴眼泪从眼角滚落。只有白宣良知道,他前半生的骄傲与某种尊严随着郝怿的死亡,一并埋葬在雄虫协会小小的公共墓园里。
世界上还会有郝怿这样的雄虫吗?
还有郝怿这样,不看基因,不看家世,不看样貌,愿意照顾自己、与自己携手的雄虫吗?
白宣良不知道。
如果非要他在世间所有雄虫中挑选一个。无论是抱着恶劣的、激动的、背德的、恶作剧般的怀念之心,白宣良只会选一个。
唯一一个。
世间唯一一个,与郝怿相似却又不同的。
他的弟弟。
“什么雄虫都可以……吗?”
“当然。”
别的郝誉不好说。但到他这个层次,除非白宣良想不开要找军雄,哪怕是贵族雄虫。郝誉都可以舔着脸让出点利益,把白宣良送到对方屋里。
他自然无法让雄虫雌虫相爱,可虫族的婚姻不是爱情。
郝誉有自信对白宣良罗列出一系列贵族家的后缀名。告诉白宣良只管选择,那些利益交换的内容全部交给自己,他会找来最好的婚姻律师,保证白宣良在第二段婚姻中的利益。
“不管你想要找谁结婚,我都可以为你游说一二……不过站在我自己的角度。你最好找一个刚成年、性格温柔的普通雄虫……也不要贪图别人的雌君位子,老老实实做一个雌侍就好了。这个雄虫最好有点家底,家里会给他找一个工作忙的雌君。这个雌君性格强势点可以,但要眼界高。这样白哥你过去可以过得很舒服,你照顾雄虫就好了,雌君和雄主都会喜欢。”
“我想要你。”白宣良仿佛回到葬礼那天,他哭干眼泪,再也掉不下一滴。双颊因一股不可抑制的红潮重新泛出血色,墓地里爬出来的欲望和诅咒,再次令他容光焕发。
他不再是那个怯弱的雌君。
风,强烈地,凶猛地要摧毁他的一切。
而他却要乘风起,和他的孩子一样点燃□□,不可抗拒焚烧一切,席卷漫天霞光,烧透小小别墅里弥漫的干燥草木香。
郝誉目瞪口呆。他下意识的脏话和质问还没有说出口。
白宣良乘胜追击。
“郝誉,我想要你。你也能给我吗?”这位怯弱温驯数十年的雌君,终于露出骨头里雌虫的天性。他瞳孔映照玻璃上一点日光,不再出现烛火般的虚弱。
那是一种太阳般坚决燃烧的姿态。
靠近者,玉石俱焚。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郝誉不知道怎么面对白宣良突如其来的攻势。
他是军雄, 是那种比较随便、口碑也不太好的军雄。但郝誉自认为和白宣良的关系不能发展到负接触。
他的脑瓜子光是想象和哥哥共同进出同一个雌虫,就要原地爆炸。
机智军雄选择工作。
少年时最好的朋友九一曾教他:不知道做什么时就去工作。
“工作是永远不会出错的选择。”长长的电码通讯纸上,郝誉用算法解析全部内容。他轻声读出朋友温九一写给自己的消息, “……这次的毒素比过去都要凶猛。卡利孢子再次进化, 我和现任九一正在处理这件事情……守财奴确实盯上你。寄生体这边流言传得沸沸扬扬……郝誉, 保重。”
郝誉将解密纸叠成一沓,沿着光圈灯烧掉它们。
亚萨带着徒弟雅格做交班,“郝誉。你还不回去吗?”
“不回去。”
“家里有什么不好。”亚萨瘪瘪嘴,不理解郝誉的矫情,“卫生有雌虫打扫,饭有雌虫做, 前段时间你好歹有个模样。现在啧。”
郝誉抓抓脸, 从上面搓出点污。他干脆收拾东西,去军部特殊大浴室洗沙浴,身体完全塞到滚烫干燥的沙子中, 感受砂砾挤压身体, 穿过缝隙的滋味。
比起白哥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郝誉现在琢磨不出个滋味。
他也没有琢磨雌虫心思的能力和功夫, 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恋爱与欢爱是雌虫手把手教他、引导他、纵容他发生的。郝誉对待对方,比对待雌父更亲昵。生活中郝誉不用开口, 对方便能将郝誉所忧所虑全部处理干净。
郝誉只需要享受来自对方亦师亦父亦情人的爱。
这在军雄中太常见了。
除了温九一那个怪胎不接受,犀利点评这是种“向下兼容”的爱。郝誉年轻时想不明白,被雌虫爱着纵容着有什么不对劲, 他也无法理解温九一为什么对接受“上位者之爱”如此抗拒。
“说到底, 因为你是阴阳嵌合体, 不知道雌虫有多好。”二十岁的郝誉用语言刺伤温九一,“你不知道被雌虫宠爱的滋味……反正都会死, 现在享受一下怎么了?军雄在关系里才是上位者,我如果要换雌虫,上面肯定会给我换,我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真的觉得我们是上位者吗?”温九一反问道:“我们这个群体,根本就是感情里最卑微的存在……算了。郝誉,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掉。
所以,算了吧。
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世间一切,活着就挺好。军雌与爱情的讨论也无法影响雄虫们的感情。
谈话之后,郝誉和他的朋友还是最亲密的竹马、最可靠的挚友。
而雌虫一批一批从他们的生命里离开,或转岗或退役或死无全尸。
军雄的世界里,混乱的感情是最不值一提的调味剂。他们有太多比感情更重要的危机需要处理,有更多需要思考的战术与战略,也有太多悲伤需要疗愈。
“郝誉阁下。郝誉阁下。”
在这个时候,唯有雄虫才能和雄虫展开交谈。
罗狄蒂便被推举出来解决郝誉的情感生活,他还是抱着一大堆资料,脸颊红扑扑,小跑一路,跟郝誉进入预定好的对谈室。
“您刚刚洗了沙浴吗?”罗狄蒂照旧从日常切入话题。他给郝誉一份热糖茶,里面三分之一都是彩虹糖沙,摇晃片刻会产生不同颜色的沉淀。
郝誉尝试性喝几口,勉强接受这个甜度。
他道:“洗过。这次,是为了白哥吗?”
“当然。”罗狄蒂打开记录本,客观评价道:“基因库,不,其实我自己也很感兴趣。您是怎么想的?”
感兴趣,还是,不感兴趣?
郝誉斟酌,反问,“你们怎么想。”
“白宣良并不是很好的选择。”罗狄蒂诚实回答,抽出好几张检测报告分享给郝誉,“或许您阅读过郝怿阁下与白宣良的匹配结果。基因库不对外公开这些结果,只有当事者。”
雄虫学者停顿下,笑起来,“现在的婚育市场有两种主流说法。您知道吗?一个是基因论,一个是爱情论。”
婚育首要为了繁衍后代,其次才是家庭资产的重组。
爱情在虫族的婚姻制度中,怎么排都是最后一位的。
除非,它和后代的质量直接挂钩。
“真正相爱的雌虫雄虫会诞下无比优秀的后代。是指这个‘爱情论’吗?”郝誉揣度基因库的想法,冷冷道:“如果我回答喜欢白宣良,哪怕他基因非常差,你们也会赞同吧。”
罗狄蒂成长不少,他还在其他地方做研究,越来越接近郝誉印象中基因库研究员的样子。
“上面肯定同意。”罗狄蒂喝着热糖茶,“但站在雄虫的角度,我不是很赞同。”
罗狄蒂没有结婚。
他和军雄不一样。军雄是无法结婚,而他是极少数在这个社会主动选择不结婚的雄虫——没有向高额税金低头,没有为任何雌虫心动放弃事业,不接受任何妥协,并得到家族支持的雄虫。
但,他身边并不会缺少雌虫的追求。
“我跟着老师拜访很多军雄阁下。郝誉阁下您并不是唯一一个发生亲属纠缠的军雄。历史上也有类似的案例。”
“不过,那些军雄都更加冷酷,选择用金钱和利益将雌虫打发走。他们不会将雌虫带在身边,更不会和您一样悉心考虑雌虫们的前途。”罗狄蒂呢喃般诵读出一段话,“‘不想见便是最好的保护’,郝誉阁下。您很特殊。”
“您说您曾经有过‘一见钟情’的对象,我很大胆地猜测您是否对当时四个雌虫中的某一个‘一见钟情’。”
“如果有所冒昧,抱歉。”罗狄蒂委婉道:“我觉得您现在应该很混乱。在世俗眼中,那四个雌虫没有一个与您相匹配。”
“除了爱。我很难想象您为什么要做出与诸多前辈相反的举措。”
留他们在身边,为什么?
郝誉注视着那杯雾气袅袅的热茶,虹色沉沙在水波纹中轻挪,如梦似幻,却无法剥离它们砂砾的本质。
沙子永远是沙子,它们永远无法与水完美相融。
罗狄蒂是基因库派来的研究员兼心理师。郝誉理解他的冒昧与冒犯,再次强调道:“我不会生下孩子,哪一个雌虫都不会。”
“我理解您。”
“不。你无法理解。”郝誉低声道:“你为什么要理解呢?我们现在说白宣良。你们知道他只是错把我认成哥哥,他想念哥哥,而非真的想要我。”
罗狄蒂道:“他怎么想并不重要。郝誉阁下,您的想法才最重要。”
“我没什么想法。”郝誉言简意赅,“罗狄蒂研究员,您就当我是一个比较有道德的军雄吧。”
哥哥的雌虫,会成为自己的雌虫。
郝誉无法将哥哥与自己重叠在一起。他回忆起哥哥牵着自己的手,或蹲下身拍手喊他“誉誉”,或将他抱在怀里彼此依偎在雄虫协会的窗户前,看着楼下硕大的热带模拟园。
白宣良也应该有和哥哥如此亲昵的过去吧。
在他将身体覆盖在白宣良身上时,残留在白宣良身上属于哥哥的印记是否会被他这个弟弟所覆盖——郝誉无法再继续深入。他停留在这里,呆呆地停留在这里,飞鸟一般逃离深渊与悬崖。
自然,郝誉也想起最后一次离开家,与哥哥的道别。在雄父雌父改名换姓,离开故土,隐姓埋名之后,他最后一次踏入那栋房子,又最后一次走出房间。他与哥哥像是健康与病气的对照组。
“哥哥。”郝誉很想这么喊他。
可是,出了家门,他不能这么喊,于是便干巴巴叫了声不知道什么东西——那时候白宣良不在,白岁安也没出生,天色微凉,显示出种大理石的白皙。阳光也很好,找的郝怿整张脸反光般的白。
雄虫所有表情都藏匿在刺目的白色中,郝誉一度分不清哥哥的五官。他在军雌的催促下登上地面车,趴在小窗上远远地看着哥哥成为一个发白的小点,遥遥的阳光倾泻而下,宛若风筝绳引导着灵魂与精神飘向天空。
哥哥似乎正在那里看着自己。
郝誉想着,眯起眼在阳光中寻找哥哥郝怿的神态。晃晃白光,刺目如刀锋,哥哥的脸逐渐变成油画上一刀别过的粉渍,什么都看不清了。
“以后很少能再见了。”开车的军雌提醒郝誉,“再多看几眼吧。”
此刻再回头,什么都看不清了。
郝誉能攥在手心的东西,最终还是那点童年时最美好的东西。在养育中心期盼着哥哥、雄父雌父、家里其他雌虫的到来;认真阅读哥哥写给自己的每一封信件,趴着猜测涂黑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掏出家里打包的所有零食,热情分享给温九一,两个人仔细策划每天吃多少才合适。
“九一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年幼的小郝誉会对温九一发出邀请,“我的雄父、雌父,还有雌君叔叔都很好。”
“不要。”
“我有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小郝誉夸张道:“不过哥哥是我的。我可以把哥哥和哥哥的雌君全部养起来。”
白宣良。
白宣良终究是哥哥留下的雌君。
和已经死去的哥哥品尝同一位雌虫,像是在对方身上寻找哥哥残留的影子,像是他们贪婪地啃食彼此身上残留的哥哥味道,等到哥哥什么都不剩下后,发出叹息与饱嗝,一并滚入更隐晦的草丛发出苟且的响声。
哥哥已经死了。
就是死了才可以做这种事情,不是吗?
“郝誉阁下。”罗狄蒂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和基因库诸位都希望您能够按照自己的喜好生活。”
“请您,保重。”
他和过去数次研讨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不过这次留下诸多奇怪的小说。郝誉盯着上面《占有已婚雄虫的雌虫》《挚爱是雌父的私生子》《好兄弟的恋人属于我》《惩罚哥哥的一百种方式》等诸多字样,犹豫,许久,还是挑起其中一本。
书籍是进步的阶梯。
书籍也是开悟的钥匙。
郝誉并不怎么看这类情爱小说,他和他的卷王好友温九一每天苦读专业书,在训练场上累成狗,洗澡听得都是前线咨询——目前看来,术业有专攻,爱情就要聆听经验丰富者的教诲。
郝誉翻过一页,两页,三页……十五页后,他默默合上书,并把整个基因库的道德底线再拉低一点。
这!都!在看什么!啊!
嗯,让他再看一点。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小说这种东西, 不看则以。
一看就容易陷进去。
郝誉苦读情/色文学72小时,边看边骂又不舍得放下,熬两个通宵, 精神亢奋双眼通红, 还能外出巡逻10个钟头, 回来接着看。
至于现实里真的发生点什么,郝誉暂时不想。
他看累了就躺在地上,用书本盖住脸,短暂逃离现实纠葛,发出浅浅的呼吸声——白岁安就在这个时候找上来。
年轻雌虫做出拉伸小腿的动作,俯下身凝视着郝誉, “小叔。”
郝誉吓了一跳。他脑子里正在回味故事中刺激的情感体验, 酣畅淋漓吃了好几个大瓜。白岁安那张年轻的脸出现时,郝誉骤然觉得瓜从故事挑出来,哐哐砸在自己脑门上。
“怎么了。”郝誉揉揉眼眶,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雌父惹您生气吗?”
“没有这回事。”郝誉矢口否认, 将脸上的书本合上,丢到边上。他转而掏出一本装样子星战历史集合, 关注白岁安的学业,“你对自己的专业考虑得怎么样?”
“老样子。”白岁安蹲下身捡起郝誉丢开的书, 挑眉,念出树上的名字,“《征服我的学生们》, 小叔也喜欢看这种颜色很重的小说吗?”他随意翻开一页, 带着中古怪的笑意, 念诵道:“……身体逐渐变软,我感觉到我的学生正在经历一场情/欲的释放……”
郝誉不得不打断自己的好侄子。
他道:“未成年不许看。芋芋, 我们还是说你的学习吧。”
白岁安根本不是为了学习来找郝誉的。他自己也确实在考虑就读什么专业,但孩子就像是生于自然的小兽,任何人为安置好的食物都会让他升起对驯化的警惕心。
他在学习与选择专业上,更倾向内心的声音,而非听从长辈训诫选择一份安稳的工作。
年轻雌虫总认为自己能够闯出一番天地,超越祖辈与父辈。
“我最近学得挺好的。”白岁安重回最初的问题,“小叔讨厌雌父?”
“怎么会。”
郝誉并不讨厌白宣良。他心里比基因库还清楚,自己对白宣良饱含中复杂难以拆解的情愫。正如郝誉曾经试图偷偷看望他死去初恋的亲人,他并不期盼真正从对方生活里抽取完善雌虫真正的面目,幻想自己与他与孩子的美好生活。
他只是,想看看。
想看看,而已。
“芋芋。我永远不会讨厌你和白哥。”郝誉严肃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你们明明是我在这个世界最亲密的存在。”
白岁安并不相信郝誉的话。他在记忆里实在找不出郝誉与自己一家亲密的证据。他判断郝誉承诺的可行度,只有自己身上薄薄一层血缘。可血缘如果真的有效果,白岁安想他的雌父就不会被家里赶出门,雄父就不会更用心孵化修克。
“小叔。”
白岁安低下头,眉目哀伤,“你都不回家。”
*
郝誉乖乖跟白岁安回到疗养别墅。
他随时可以跑掉,但面对哥哥留下的雌虫和孩子。郝誉一不忍心他们伤心,二又忍不住尽职尽责照顾他们,三又忧郁自己死后他们要怎办。他回来的第一天没有找到白宣良,问孩子,孩子也不知道。
“雌父一直在担心小叔。”白岁安状若无人地点了几句,“厨房应该还有饭。小叔,我给你拿。”
修克离开后,白宣良做饭自然少了一份。
可算来算去,留下的饭与菜还是郝誉最喜欢的口味,分量也刚刚够郝誉与白岁安一起吃。郝誉扒拉的每口,感觉咀嚼得不是白花花的米饭,而是白宣良噼里啪啦的眼泪。
他内心骤然升起种隐晦的负罪感。
也许。确实是自己太冒犯了。寻常军雌听到“给你安排其他雄虫”这种浑话,与自己打一顿就完事了。白哥这种软性子必然是被逼急了才会喊出自己的名字。
郝誉用勺子将米饭聚拢在一起,边吃边思考,情/色小说没有影响他的心智和判断力。他照旧将自己抽离出现有的关系,以非性缘的角度揣度白宣良与自己。
这是一种拆解恐惧与不安的方式。
过程带点理性、冷峻和酷意。
“小叔。”白岁安吃完自己那一份,忽然插话,“今天来了位军雌。”
“嗯。”
“他说,他是您下一次任务的搭档。”白岁安观察郝誉的表情,如愿发现雄虫皱起眉头后,继续描述道:“他也是蝎族。我听到别人叫他亚岱尔先生。”
郝誉放下碗筷。
“你和他接触了?”
“没有。”白岁安乖乖换个姿势,托着下巴,“他说,您不可以一直逃避。跟他一起过来的雌虫还念叨‘军雄终究要和军雌协作’什么。小叔。小叔。你认识这位亚岱尔先生吗?”
郝誉不认识。但亚岱尔家在蝎族很出名,郝怿与郝誉的雄父一直拿他们家祖上有亚岱尔血统吹牛,拿到相亲市场上拥有一个确切的“亚岱尔”血统,就像拿到历史长河盖章的优秀基因,雌虫雄虫都会受到蝎族婚恋市场的追捧。
同时,伊瑟尔费尽心血想要攀附的就是亚岱尔家族,郝誉一度怀疑过哥哥郝怿的死亡与亚岱尔家族有关。
“往上追溯,你、我都能和他们家沾点血缘关系。”郝誉道:“好好做个富贵家的雌虫不好吗?非要来掺和我的任务。”
白岁安却瘪嘴,说起一件往事。
“我才不喜欢这个家族,他们这一代太势利眼了。我听雌父说,我还没破壳前,他们家有位阁下还会来看望雄父。等我破壳,他们就不再来了。”
“因为我不是小叔你这样的帝王蝎种。”
帝王蝎本来不称“帝王”。
这个虫种类目被冠以如此轩昂的名称,仅仅因为数千万个它中诞生了历史上第一个统一虫族各大族群,奠定现代制度的虫帝。
亿万中去一的帝王,他的荣耀与他的基因、虫种深度绑定。只要与之相关的基因还在宇宙中活跃,他的名字与传奇便不会被忘却。
而这位初代帝王的雌父出自亚岱尔家族。
因历史原因,亚岱尔家族与皇族割裂,政治中不再深度绑定。但他们及“帝王蝎”这一虫种,依旧在民间受追捧,在气势低迷时极容易称为种群信仰。
可惜,帝王蝎种属于游戏中5000连抽才有望保底的稀少虫种。
郝誉基因检测里没提这一点,纯粹是因为他变异基因更强,基因库直接把他划分到“变异”那分类理了。
“你雌父和亚岱尔家的人见过面?”郝誉惊讶道:“我。不对。算了。”自己又不是哥哥家的监控摄像头,这些往事自己不知道太正常了。郝誉复盘下自己收到的信件,感觉哥哥完全没提到过,内心顿时五味杂陈。
之前盖棺定论的“病逝论”,忽然在他心里动摇起来。
“你雌父今天和亚岱尔家的雌虫说话了?”
“没。都是我在说。”
“你和他说什么?”郝誉追问,兼教育起白岁安,“好好学习就行了。以后,不要和其他雌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白岁安彻底不打算将自己询问亚岱尔军雌的话说出来。
哪怕,他本来就不打算说。
“我本来就没有说什么,就问问有没有看到小叔。”白岁安大声指责,“明明是小叔莫名其妙离开,我和雌父都快担心死了。小叔你每天都说自己会‘死’什么的,怎么能不让我们担心。”
郝誉无话可说。
他面对自己哥哥的雌君和孩子,总是这样。
“小小一个还教育起我来。”郝誉塞最后一个蔬菜卷,咔咔咔咔泄愤咬着,“不和你说,快去写作业。快!”
白岁安快速做一个鬼脸,端起桌上的饭后点心,上楼不知道弄什么。
郝誉坐在原地,抓挠脑袋,想着想着,转战沙发,继续想着想着,给自己想笑了。
他最近脑子是挺乱的。刚刚看白岁安那样,居然有一瞬间幻视自己那个惨死在寄生体手中的孩子。
如果他的孩子活下来,或许比白岁安还大一点,要更活泼一点,不止拌嘴端盘子,生气还要把整个桌子掀翻……不过活泼点好,这样才像个孩子。郝誉终于在自己最近一系列失控蠢事中找到件不错的好事:
起码,他请修克离开,让芋芋情绪变好了。
“不想了。不想了。睡觉。”郝誉躺下,摸索中压到什么东西。自己是把零食忘在这里,还是把衣服忘在这里了?郝誉扣扣后背,一口气掏出个巴掌大小盒子。他眯着眼,在快递盒外上下左右寻找一圈,顺利发觉快递某面藏着的“91”数字。
哦!!
他的少年室友、正在边远地方种菌子的挚友终于把快递发出来了。
郝誉睡个头,他拆开包装确定这就是自己想要的东西,鲤鱼打挺在沙发上蹦迪,屁股扭起来!腰扭起来!这是什么?衣服!不要了哈哈哈!
“哦~我可爱的挚友,他还给我写信,让我看看是什么。”
郝誉笑着拆开,看见开篇“工作”以及两大附页“任务清单”。
郝誉:……
“我的挚友居然什么都没有写,真是太好了哈哈哈。蹦迪,我要喝酒庆祝,哈哈哈。”
屋内还是有点窄,郝誉不过瘾。他翻身去屋顶,对着阳光,猴子一样欢呼雀跃起来,“太棒了!终于——终于——”
终于不用打基因库携带破副作用的药了!
白宣良提篮蔬菜,抬起头正看到这一幕。他模糊感觉郝誉正在脱掉什么东西,雄虫以接近天然的状态沐浴阳光,屋顶上的瓦块宛若钢琴键一样颤动。白宣良的心也急促地快跳起来,他快步藏在路边的树下,发觉郝誉没有发觉他的存在后,偷偷发动了自己的异化能力。
【低级视力锐化】
郝誉的一切完全地展现在白宣良面前。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郝誉在家也经常不着寸缕。
白宣良听说自己和芋芋入住前, 郝誉几乎全天不穿衣服,甩着蝎尾满屋子乱窜。军雌们大多见怪不见,表示郝誉出任务时就是这个状态, “可能是战争后遗症”“不穿衣服, 没什么。”
白宣良很难让自己融入这些雌虫中。
他听军雌们大大方方谈论郝誉锻炼得有多好, 肌肉线条多好看,下手多阴险云云。满脑子都是不知道那个下午,郝誉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刚洗过的头发和身体还带着水汽,因懒惰没擦拭干净,残存水渍氤氲在沙发套上。
而伊瑟尔也难得被郝誉带出来, 除去手上不知何时来的手铐, 他显得恬静又美好,半张脸淹在郝誉臂膀中,大腿贴着雄虫的肌肉和私密处, 动一下就会牵扯蝎尾收紧——二者在细微的动作里发出各自的呻/吟。
“你别动。”郝誉半睡半醒, 将伊瑟尔往沙发缝隙里塞,“我都让你洗澡了。”
伊瑟尔哼哼两下, 嘀咕好几次“什么东西”的话,脸最终贴着郝誉的胸口, 手指沿着军雄的肌肤游走,抬眼看向白宣良。
他笑起来永远是好看的。
无论是在郝怿面前,还是在郝誉面前, 白宣良都觉得伊瑟尔.南比自己好看一百倍。
他自卑地走过沙发, 克制自己不去听对方鼻腔里发出的微妙嘲弄。
“你一定很得意吧。”伊瑟尔忽然对白宣良道:“看看郝誉对你的状态, 再看看我的。”
白宣良不明白伊瑟尔的意思。
他竭力让自己硬气起来,却害怕郝誉骤然睁开眼看见这一幕, 错开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被一个雄虫捧在手心的滋味,不错吧。”伊瑟尔毫不吝啬喷洒毒液,“白宣良,你说你——”
郝誉抬起手按住伊瑟尔的脑袋,接着扛起蹦跶不停的伊瑟尔,对白宣良致歉,“别听他胡说八道。白哥,这家伙就是欠草。”
说完,郝誉挥舞手掌,毫不吝啬地拍打伊瑟尔的臀部,在雌虫暧昧又恼怒的叫喊声,白宣良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
他站在今日,再回望那次微妙的场景,很难澄清自己没有受到其煽动。
——情愿被扛在肩膀上,被雄虫不在意的拍打身体,或者骂几句。
——也好过,郝誉骤然地逃跑一样地离开他。
白宣良克制自己不要继续扫视军雄的身体。他频繁低垂眉目,短短零点几秒后,再次抬眸,又失望又兴奋:郝誉和过去一样平躺着,尽情享受阳光,太阳打在他身上将一切照得亮晶晶。
他揣测郝誉高兴的理由,缓慢地收回异化能力,走回家。
同一时刻,伊瑟尔也被郝誉返祖般的欢呼吵醒。他脸上疲竭的神色,像是数个晚上没有睡好。从房间的布置和装饰来看,他不断挪动仅有的柜子和被褥,像是要雄虫一进门就可以舒舒服服享受到服务。
可惜,郝誉已经快一周没有来找他了。
伊瑟尔感觉自己身体正在发臭,他无法描述是真的积攒污垢,还是因不见阳光长出菌子。他照旧用手和梳子打理头发,会擅自跑下楼找澡堂洗澡,在洗澡后带着一身清新的沐浴露味道,站在廊道附近。
这是不对的。
伊瑟尔必须提醒自己:他不可以将两性关系的主动权交给郝誉。作为社交场里的主动者,他必须时刻掌握主动权。
在修克被迫离开前一夜,伊瑟尔试图动用这种主动权。
他使用全身尽数讨好、勾引郝誉,只得到雄虫满脸享受和“不行”的拒绝。伊瑟尔气得抓狂,在郝誉身上留下数条沟沟壑壑,郝誉浑然不在乎,没脸没皮地翻身让伊瑟尔多方面抓抓。
“修克必须走。你和我装委屈也没有用。”
“我也是为孩子好。”
郝誉如是说。
都是敷衍自己的屁话,要是真的要走为什么不是资质不好的白岁安走?为什么是更出色的修克走?伊瑟尔琢磨左右,肯定其中有一部分血缘问题,隐约又想不明白。
按照郝怿所说,他弟弟并没有与白岁安见过面。两者毫无情感才对。
伊瑟尔不相信血缘是问题的究极答案,可他本质上又是个彻头彻尾的血统论专家——其实对他有利的,不论是血统还是血缘,都是好的。而对伊瑟尔不好的,不论是血统还是血缘,在他心里都不是好的。
“果然,还得有个孩子。”伊瑟尔垂目看向自己的肚子,苦于不清楚状态,摸两下平躺叹息,“基因库上次……如果他们真的能兑现。”
【给郝誉留下一个虫蛋】
【不论雌雄,大大有赏】
当然,最让伊瑟尔心动的不是这一点。
他心动基因库口中描述出的故事,一个失去挚爱和幼崽的军雄,因数次心伤无法和军雌继续合作。
“我们认为弱者可以激发郝誉阁下的同理心,家庭和亲缘关系可以让郝誉阁下重新捡起‘协力合作’的概念。在社会上,家庭是最普遍的协力合作关系……当然,如果你们中有谁可以生下郝誉的虫蛋就更好了。”
“郝誉阁下一定百般疼爱那个孩子。”
“当然,你们要是做不到也没有关系。我们已经在加急物色郝誉阁下的新搭档。他随时都会加入你们这个大家庭,希望各位到时候和谐相处。”
“一切都是为郝誉阁下服务,不是吗?”
那时的伊瑟尔没当回事。
他和郝誉都有清晰的定位,一个承受,一个发力,双方在身体上的距离多近,心灵上的距离就有多远。直到修克离开,伊瑟尔也最多产生点生气,气恼自己没有用身体征服一个雄虫,大骂郝誉不讲风情没有点床上道德。
白宣良?白岁安?那肯定有他们两在其中挑拨。
可他们两能和郝誉睡觉吗?他们最多就是和郝誉做点暧昧,没办法真刀真枪来一发。伊瑟尔.南如此安慰自己,将枕头踩得坑坑洼洼后,捡起来重新复位。
郝誉需要亲密关系。
而亲密到负数的雌虫,在这栋房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伊瑟尔自认为能够生下虫蛋的雌虫,只有自己。他反复咀嚼那个悲伤的丧偶丧子故事,将其嚼碎嚼烂至完全消化,耐心等待虫蛋出现。
他相信,自己准备好扭转形象,全身心等待一个虫蛋降生。
——除了他,郝誉难道还会和其他雌虫做吗?真是可笑。白宣良那个废物告白又怎么样,大胆一次又怎么样,他终究是个不敢对雌虫出手的废物。
曾经以“郝怿雌君”身份得到郝誉多少偏爱;日后伊瑟尔就要仗着“孩子”一一讨要回来。
然后。
伊瑟尔见到活在基因库研究员口中的“郝誉新搭档”。
他站在二楼的窗户上,以前者的姿态严格挑剔这位“新搭档”的颜色与举止。这种微妙的视角,最初还能让伊瑟尔幻觉自己是一地之领主正在审阅递上投名状的战士。而随着对方与白宣良、白岁安的交谈,伊瑟尔身体发痒,他仿佛看见利箭飞射而来,将他钉在墙面上。
发臭。
发烂。
发痒。
伊瑟尔无法克制自己的所思所想。他将那张奇异的充满魅力的脸庞编织到自己与郝誉每一点一闪而过的欢愉中,在自我焦虑和臆想中停止梳理头发,开始咬手指。
他会睡到一半开始抓挠后背,对着窗户玻璃练习自己的表情,竭力不让惊恐泄露出半分。更多时间,他也不再坐在窗户边享受阳光,而是躺在地板上,用耳朵判断门外是否有窃听者。
“天啊。”伊瑟尔低声重复这句话,“天啊。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张脸。
那张脸,曾经与他躺在床上翻滚,曾经被他抚摸着亲吻着。伊瑟尔肯定自己看过的充满活力的身体与蝎尾:他无比确定那张的拥有者应该是个雄虫!
“不可能。不可能出现这种事情。”伊瑟尔回忆起过去,在郝怿还活着时,他与郝怿与亚岱尔家族之间的事情:
他承认他发现郝怿和亚岱尔家那位雄虫认识时,利用了郝怿。他破坏对方珍贵的友情。他也承认郝怿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时,自己说了非常过分的话,伤透了郝怿的心,可是他最后不是把修克带给郝怿孵化了吗?
好吧。他承认修克那件事情他也做错了。他一直以修克的名义源源不断向亚岱尔家的雄虫索要资源,其中大部分都用来填补他自己的家族。可是,可是实在是太荒唐了!
那位何时出现一位长相相似的雌虫兄弟?他们会把一切都告诉郝誉吗?甚至和郝誉滚在一起?
伊瑟尔脑海中飞速闪过一些雄虫落泪的片段,他大概记得自己是怎么做的,犯了什么让雄虫不悦的事。随后,在既轻浮又庄重的腔调中,伊瑟尔将它们化为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紧锣密鼓编织一系列隐晦的往事。
为此,他需要处理掉这段记忆中最大的漏洞:白宣良,还有那位不知道明细的长有亚岱尔样貌的雌虫。
郝誉?无所谓了。
他生气也是要艹自己的,不生气也是要艹自己的;他惩罚也是艹自己,奖励也是艹自己。他们之间有什么深厚感情吗?不。伊瑟尔自认为这中间是比利用更下流的羞辱与使用。
他内心不为郝怿残留悲伤与痛苦,也鲜少郝誉流淌过暧昧——在纯粹的利益与安危面前,情爱不值一提。伊瑟尔所受的教育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性与爱,是攉取利益的手段之一。
如果真有让他恐惧的一日,那大概是郝誉再也不碰他。他敞开大腿,谄媚献好也得不到半点宽慰与目光的日子。
伊瑟尔没有沉思或停顿。
他随前半生的惯性,奔向谎言。
这栋房子里,屋顶上有裸*雄晒太阳,一楼餐厅有雌虫做饭,二楼有雌虫不知道想什么。
门外,一位军雌整理常规军服,认真查看地址,默念郝誉相关资料,敲门。
“来了。”白岁安放下《星图绘制大赏(春季备考)》,他在门口迟疑许久,还是让客人坐下,跑屋外喊郝誉下来,“小叔。那位亚岱尔军雌又来了。”
“不去。”
“他说,他是军部派来的……”
“我就不下去。”郝誉远远看眼军雌。他错愕发觉自己能够在这张脸找到诸多共同点:他和哥哥确实喜欢伊瑟尔那种精致贵气的面目,可他与哥哥还是有喜好上的不同。
哥哥郝怿最开始更喜欢夺目四射充满领导力的雌虫,他最开始迷恋伊瑟尔,就是因对方在舞会开场前出色的演讲。他在遇到伊瑟尔前,并不知道自己喜欢这一类雌虫;也是在遇到伊瑟尔之后,郝怿才知道自己也转换喜好。
他开始选择外貌没有攻击性,性格温吞的白宣良。
郝誉简单多了。
他只有一次真正意义上由心动开始的爱恋:他对亚萨的搭档兼床伴一见钟情。
哪怕对方已经死了,哪怕郝誉从没有与对方告白,对方死前都尚未知道郝誉的心思,他们此生的交流不过是出发前数小时的集体修整,以及修整中飘忽的目光交错。
但,那也是郝誉至今心跳最快的一天。
快到郝誉都来不及的分辨自己是见色起意,还是真的心动,一切都结束了。他活着回来,得知对方为掩护军雄亚萨牺牲自我,死无全尸。
这其中到底有多少大义,有多少私情,郝誉也不想知道。
他绝望地终于认清楚军雄的宿命,坚定拒绝军部为自己挑选的“军雌搭档”,下令道:“芋芋。让他滚!滚得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