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般的惨叫回荡在山谷里,久久不散,不知道还以为这里发生了什么丧尽天良的惨案。

    不仅喊,男生还抱住了身边所有能抱的东西,恨不得把全身都黏在上面。

    于是等他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一张冷冰冰的脸。

    哎,不对,以他的身高,应该没法跟沈确平视。

    顾小宝低头瞄了眼——好家伙,因为太害怕,刚才他整个人都跳到了沈确身上!

    双腿盘着对方的腰,双手搂着对方脖子,一副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

    想起之前扮演尸体吓唬沈确的某些人,顾小宝只觉得脸疼。

    好疼。

    “呵呵,刚才他们出现的太突然了,我没心理准备,吓了一跳。”顾小宝赶紧替自己挽尊。

    “现在还怕么?”

    “当然不怕!”

    沈确面无表情:“那可以下去了吧。”

    “哦,好的。”顾小宝讪笑着跳了下去。

    “没关系,”顿了顿,顾小宝双手背到后腰,镇定自若的说,“这边盛产药材,咱们看到的可能是采药或者巡山的村民。”

    也不知道说给谁听的。

    沈确乜了他一眼,罕见的“嗯”了声。

    除了村民,也可能是砍柴工人、矿工、甚至趁大家不注意偷木材的小偷。做这些肯定得带照明工具,是自己把氛围渲染的太好,把自己吓到了。

    顾小宝默默告诉自己。

    暗示结束,顾小宝的小心脏终于趋于平稳。谁知这时,对面那行剪影突然后知后觉地躁动起来。

    伴随着一声怒吼:“是谁他妈的大半夜在山里鬼叫,差点把他们吓诈尸!”

    诈、诈尸……

    货真价实的……赶尸人!

    “啊啊啊啊——”顾小宝转过身,又整个人跳到了沈确身上。

    .

    后面的记忆很混乱,顾小宝不记得怎么从沈确身上下来的了,也不记得怎么进到车里的。

    总之,等他反应过来时,沈确已经把车子开出了这座被他“灵机一动”选出来的“planb”。

    “先找地方住下。”沈确难得主动开口。

    陈述句,不是疑问句。顾小宝连忙点头——这夜路,他是一步都不想走了!

    “好好好!”

    附近二十公里正好有个小县城,沈确没耽搁,按照路牌的指示往县里开。晚八点出头,他们到了类似于县中心的地方。

    小县城没有高档酒店,仅有一间招待所。顾小宝不在乎,刚出来打工时,连发霉地下室都住过。

    倒是沈确……他看向男人。

    男人把前台叫来,依旧毫无表情的一张脸:“有房间么?”

    顾小宝竖起耳朵,特别期待爱情小说里的情节在此时发生——招待所只剩一间房,他们不得不同住。

    刚见过尸体,他不敢一个人睡。

    可惜,前台答:“还剩两间,一个大房,一个单人房。”

    “大房吧,”顾小宝插嘴,“俩男人,挤挤没关系,能省点儿钱。”

    沈确看神经病似的看了他一眼:“帮我都开了。”

    沈董不是很需要省这百十来块钱。

    没办法,两分钟后,顾小宝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单人房卡。

    他按照门牌号找到房间,刚才被吓了一通,打底的t恤都浸湿了,便打算先进浴室冲个澡。

    洗澡时,他努力控制住不要自己吓自己。可人这种生物真的很奇怪,越告诉自己不要想,眼前就越反复重放当时在山里的情景。

    到最后,鬼片里经典的旅馆惊魂、浴室杀人、花洒流血事件也开始在脑海里轮番上演。

    顾小宝心虚的厉害,囫囵冲掉泡沫,以最快速度套上衣服,头发都来不及吹,又趿拉着鞋跑到了沈确那屋。

    敲敲门,居然没人应。

    他打开原主手机通讯录,置顶号码被备注为“我的光”。

    顾小宝头皮发麻,收起手机。

    还是别打扰原主的光了吧。

    时间尚早,对方应该没睡觉。他们下了飞机直接往这边赶,没吃晚饭,他猜沈确十有八九是出去觅食了。

    顾小宝从走廊窗户往下看,车子依旧停在院子里,人应该在附近,出去找找肯定能找到。便下了楼,打算从最近的餐厅开始找。

    结果前脚刚出招待所大门,后脚在墙根儿下看到了一排人影。

    为首的蹲在地上,剩下的齐刷刷面向墙壁站着,像摆在拉篮里的筷子,整整齐齐。

    顾小宝:“……”

    顾小宝:“啊啊啊啊——”

    “怎么又是你?!”赶尸人唰地站起来,语气焦急,“闭嘴,别叫!”

    有人的地方和深山老林不一样,可能是霓虹灯给了顾小宝勇气吧,顾小宝真的闭上了嘴:“你、你怎么把尸体赶县里来啦?”

    顾小宝毕竟不是原主,他看过志异小说,但没在现实中遇到过,难免害怕。

    “这些尸体经过我处理,一点尸臭味儿都没有,不会喊不会叫,凭什么不能进县城,”赶尸人哼了声,“再说,我也要睡觉啊。天天走山路消耗很大的,我得休整下,才能赶紧把我爸妈送回家。”

    爸妈?顾小宝疑惑:“他们是……”

    “我父母,还有他们工友。”说着,赶尸人转过身,仔细拂掉尸体裤管上的沾的灰尘草屑。

    他的动作细致温柔,顾小宝这才发现,作为一个男孩子,对方居然比自己还瘦。

    黑黑瘦瘦,猴子似的,丝毫没有恐怖片里那种阴森感。抛去“神秘职业”滤镜,与穷酸大学生无异。

    年龄也跟原主差不多。

    这么小的年纪,父母就去世了。

    他又想起躺在病床上的爷爷。

    顾小宝:“那你定到房间了么?”

    赶尸人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两秒,摇摇头:“运气不好,最后两间房刚被人定走。”

    顾小宝犹豫片刻,掏出房卡:“我们两个人定了两间房,你住我这间吧,我找同伴挤一下。”

    “不用,谢谢,”赶尸人却拒绝了,“我在这儿睡一宿,一样。”

    西南的冬天,即使学过功夫,在外面过夜,也绝对够他受的。

    顾小宝看出这男生性子傲,笑了笑:“不是免费送你房间,我订完房没钱吃饭了,你请我吃个饭,咱俩等价交换,怎么样?

    .

    小县城招待所不贵,赶尸人看了眼父母那边,最终点点头,同意了。

    带着尸体没法进餐馆,把尸体扔外面又不放心,赶尸人便去小超市买了点面包零食,还有几罐啤酒,捏着罐子问顾小宝:“喝么?”

    顾小宝接过啤酒罐,挨着赶尸人席地而坐:“刚洗完澡,正好有点渴。”

    他干脆利落的拽掉拉环:“来,先喝一口……”

    都是同龄人,俩人你一口我一口,就着面包香肠,越聊越放松。

    赶尸人名叫钱龙,只比原主大一岁,老家在临市,离瓮那很近。

    如果说起来,两人还算老乡呢。

    钱龙抻了个懒腰:“从滨城到这儿,三千多公里,我赶了快四个月,差点没累死我!”

    “你从滨城来的啊,”顾小宝瞪大眼睛,“好巧,我也是。冒昧问一句,你父母……”

    “工伤,”钱龙知道他想问什么,“老乡们一起出去打工,脚手架没搭好,所有施工的工人总共七个全掉下来了。我爸头先着地,当场死亡。我妈全身粉碎性骨折,肋骨插进内脏里,在医院抢救十天,到底没抢救回来。”

    说着,他低头笑了下:“我妈生我弟时候大出血,救回来后,才休息三天非要下地干活。一米五出头的女人,前面抱着我,后面背着我弟,还能插一天秧。没想到,死后居然不会走路了!”

    “经过我们处理,尸体关节其实是和生前一样柔软的,可她不行,关节全碎,只能用石膏板箍着。把她带回来真的废了我好大力气。”

    顾小宝:“怪不得走路姿势那么僵硬。”

    “嗯,希望她不会觉得疼。”

    他语气嗔怪,眼里却带着温柔的光,连带着顾小宝心脏都软了下来。他看向墙边那排尸体,突然觉得它们一点、一点都不可怕。

    它们也曾是谁的父亲、谁的爱人,和谁温柔的妈妈啊!

    两人看着月亮,感受着冬天的风。

    “对了,”顾小宝才想起来,“那你弟弟呢,在家等你?”

    “没啊,”钱龙指指尸体,“也在里面。”

    顾小宝彻底怔住:“他又是……”

    “事故发生之后,工程公司把人扔在医院不管不问,除了救护车钱外一分没付。伤者家属联合起来去找公司老板,却被他雇的狗腿子打了一顿。”

    “我弟年纪小嘛,沉不住气,晚上自己一个人去了工地。等我再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尸体啦。”

    对方语气轻轻的,顾小宝表情却凝重起来:“没报警?”

    “报了,他们说我爸妈自己操作不当,掉下去不怪施工方。说我弟死的地方没录像,找不到证据,不能证明工程公司老板杀人,顶多算是嫌疑人,需要继续侦查。”

    和那些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孩子不一样,顾小宝高中毕业便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解所谓的“灰色地带”。

    一个从大山里出来的男孩,没钱没权,没有任何社会关系,出事之后,就跟一坨泥巴似的,只能任人搓圆捏扁。

    让他不由想起当初背起行囊、坐了三十多个小时客车,进城里打工的自己。

    顾小宝深吸口气:“咱们能在这里遇到,缘分不浅,加个联系方式吧……放心,我已经结婚了,不会骚扰你的。”

    钱龙被逗笑了,拿出手机:“呦,英年早婚啊......”

    与此同时,距离两米远的树荫里,男人拿着手机,视线落在男生身上。

    男生刚洗完澡,头发被夜风吹的乱糟糟,像棵蒲公英似的,显得整个人特别的蓬松、柔软。

    路灯忽明忽灭,男人的视线也忽亮忽暗。

    “阿确?”电话那段,中年男人叫了他一声。

    沈确应了声。

    “你说你陪顾小宝回黔湘了,去那儿干嘛?现在公司正需要你,先回来吧。”

    “不回。爸,我挂了。”

    沈确挂断电话,锁上屏幕,又望了那边一眼,回到自己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