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
许白鱼被小老板拽出道观, 本来她是打算和言哥一起回去,可眼见着警察叔叔似乎还有点别的话想和道长聊聊,她也就顺着老板的意思先一步和他走了。
道观不大, 只是山顶的古式建筑内部别有洞天,外面看着破破烂烂的, 内里却是檐牙交错回廊曲折, 而且每一面墙每扇门都大差不离,在里面绕上一圈就会让人心生恍惚, 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自己是出去了, 还是没出去。
许白鱼想,也难怪小老板绕了半天都没出来。
孟缙毫无所觉,继续拽着她往外走。
他阴着脸,本来已经做好了再在里面绕上半小时的打算, 结果也不知道是出门这条路路不一样还是什么原因,总之他这次牵着许白鱼,竟是不到五分钟就出来了。
孟缙:“……”
所以他之前跟个傻子似的在这里面绕来绕去走的是个啥,他人生中某些不可见但又必须要走的隐藏曲折之路吗。
不能细想, 有些东西越想越生气。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种鬼东西……”孟缙随口扯了话题, 却说什么都不愿意回头。
拽着拽着,孟缙的脚步就慢了, 与此同时心里也跟着生出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心慌。
之前他怒气上头的时候没觉得有问题, 但现在反应过来,就觉得贴在一起的掌心有些诡异的发烫。
我应该不是爱出汗的体质吧。
他偷偷摸摸的想着, 却连回头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他提心吊胆的想着, 被他拽出来的这个人似乎对身边一切都毫无察觉, 被他就这么拽出来走,也是毫无防备的顺从。
女孩子的手腕又细又软, 拽在手里握紧的时候,用力怕把她捏疼了;可不用力又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下意识就担心这没良心的把手腕从他掌心里一扭一挣,又当着他的面跑了。
不是没想过马上松手,可他总像是找不到合适机会似的,好像松手那一瞬间就会打破某种奇怪的氛围,怎么解释都觉得尴尬。
愁人啊。
他想。
要说两个人关系生疏,从网上到了线下就会变得生分的不行,那倒也不至于;可再怎么亲近那也是上下级的关系,孟缙脑袋上也还算是个顶着老板的名头,再平易近人没架子的老板,也没理由拽着年轻女下属的手腕半天不放的道理。
眼见着走到了下山路口,再不撒手就得两个人一起下去,许白鱼瞧着石阶一路延伸向下,神色平静的在心里打着颤,终于有了些挣扎的心思。
这个高度,这个坡度……
非要说的话,许白鱼就是那种小时候看风扇会担心掉下来削人脑袋、逛商场看电梯害怕人会卡在里面,长大了看这条山路,会思考自己滚下去的样子。
简而言之,擅长思考死路一条的样子。
孟缙没注意,他只觉掌心原本顺从的手腕开始出现了一点向后滞留的挣扎力度,男人脚步一顿,回头看见许白鱼写满无辜的一张脸,反射性地心口一突。
两人对视几秒后,做老板的平静道:“你知道你早晚都是要下去的对吧。”
许白鱼目光游移,身体慢慢向后靠,顺便尝试把自己的爪子从老板手里拽回来:“方道长不是说了吗,本来我也应该在山上住一晚驱驱邪气,实在不行就按民宿计费给他钱……”
孟缙说:“你就算在山上过夜明天早上也是要下山的。”
说完这个,他又觉得头疼:“你说你不喜欢爬楼还有点恐高,那你爬什么山啊。”
许白鱼和言殊能随便聊这个话题,道长算是上级指定办事单位,也没必要特意避讳,但和孟缙就不好直说了——主要是她死宅印象过于深入人心,骗别人还行,和孟缙说她就是单纯自己中邪了就想上山求个符,那她都能猜到小老板下一秒要回自己什么。
“别说你真就是纯粹求神拜佛来了啊,”孟缙警告道,“真的做梦鬼压床了?不至于啊……如果是你的话,不应该是熬夜放一晚上革命红歌导致第二天起不来床,然后再因为这种理由和我请假吗。”
许白鱼面无表情。
看吧,她说什么来着。
孟缙看着她,表情忽然有些微妙起来了:“你……”
许白鱼心里咯噔一声,表情毫无变化,只露出一点点的疑惑:“怎么了?”
“……你该不会是和人约会,然后被哪个没长脑袋的死直男骗过来的吧?”孟缙越想越觉得这个靠谱,脸色也愈发难看起来:“真的假的,哪一个?山上的,还是山下的?网友还是普通人?把你骗出来大周末的爬山然后自己把你扔下不管吗?他不知道你什么身体素质吗!这什么人啊!快分了!”
许白鱼愣了一下,张张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你知道的,当代网友都是劝分不全和,”孟缙被她看得更进一步提起警惕,肃然问道:“你应该不是什么隐藏恋爱脑吧许白鱼?”
“我不是。”许白鱼看着自己把自己吓到炸毛的老板,心平气和的说:“不要再给我加戏了老板,那种特别受欢迎的恋爱剧女主角剧情和我没什么关系啦。”
话一说出口她又觉得有点不对劲,她现在某种意义也算挺受欢迎,但是想想这个受欢迎背后的各种隐藏剧情、以及现在还挂在她手腕上的沉香手串,许白鱼觉得“恋爱剧女主角”这一部分大概还是值得重新讨论一下的。
目前唯一能重叠的地方大概就只有“乙游女主都是在拯救世界”这一部分了。
“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孟缙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下,他小声嘀咕着什么,但声音含在嗓子眼里,被山风一吹也就散了七七八八,许白鱼有心去听都没有听清。
于是孟缙看着她迷茫又无辜的一张脸,又有些诡异的失落。
许白鱼没听清,他也就没重复,陪着女孩慢腾腾的往下走,隔着半步的距离盯着,一边继续和她说话:“你看你也没有特别糟糕啊,你看你长得很好,事业有成家庭和谐,自己的脾气也还行,和人说话也不会打怵,一直都大大方方的……”
许白鱼越听越觉得这个角度不对劲:“老板,你是那种孩子扔个垃圾都能夸五分钟的类型吗?”
“那你让我说什么,说别的我也不方便夸啊,”孟缙恼道,他错后她半步的距离,眼光觑着她仍有些苍白的侧脸,藏在碎发之下的耳廓隐隐发烫:“……那道士说你什么桃花煞又桃花命的,我说什么,说你‘桃之夭夭,宜其室家’?”
许白鱼习惯性犯了下职业病:“这两句不在一起啊老板,你是不是少说了两句?”
孟缙的心情在这几步路上几度自顾自的大起大落,见许白鱼还在抠字眼,忽然怒道:“我乐意这么说,你管我!”
许白鱼:“……”唉。
她下山的过程还有那么一点隐藏的胆战心惊,但也不知道是小老板一路下来碎碎念的存在感太强,还是她手腕上的沉香流珠手串起了效果,担心的画面并没有发生,非常成功的平稳落地。
双脚踏上平地的那一刻,许白鱼也偷偷松了口气。
压力面前保持冷静是她很擅长的东西,但如果可以的话,她当然还是希望压力这种东西永远不要存在比较好。
小老板后半截就又有点莫名其妙的不高兴了,下山后又见她没有代步工具,她之前怎么来的孟缙也就猜了个差不多,不过事已至此再多说什么也不合适,见她乖乖跟着自己上了副驾驶位,那股子压在心口的憋闷感也就散了个七八分。
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拎起来打一顿吧。
孟缙盯着她系好安全带,这才从后面拿了一袋子东西放在她腿上,嘱咐道:“你的。”
“这啥?”许白鱼捧着袋子,看了半天没看懂。
“你先前要的染发剂,”她勤俭持家的男妈妈回答说,“帮你选了几个比较热门的颜色,这几个染出来效果好也不伤皮肤,就算褪色了也不难看。”
“哎呀,我当时真的就是就是随口一说,”女孩说的客气,声音听起来却明显已经轻快了不少:“而且我自己也不会染,还得额外找人帮忙。”
孟缙轻咳一声,矜持道:“你要是找不到人,上班闲着没事我也可以帮个忙,反正这种东西看看就会了,帮你一次倒也不碍事——”
许白鱼低头翻袋子:“不过问题不大,回去后我让我妈帮我染……”
声音戛然而止的孟缙:“……”
察觉到哪里不对,从袋子里抬起头的许白鱼:“……”
看似从容不迫的孟缙:“那让你妈染也不是不行……”
努力配合老板的许白鱼:“老板要是不介意的话那就太谢谢了……”
孟缙:“。”
许白鱼:“——”
她战战兢兢转过头,看见一向喜欢絮叨的老板一脸平静的闭上嘴,不说话了。
许白鱼抱着袋子也闭着嘴,目光望向车窗外,正认真思考自己是这么跳车快一点,还是把手上的串子摘了直接换个世界冷静一下比较好,一阵铃声响起,成功打破了这种近乎僵滞的尴尬局面。
孟缙斜眼一瞥,看见手机上“有事找警察叔叔”几个字,眉头幅度很小的拢了一下:“你有他的手机号?”
应该是之前在小白楼的时候韩菲姐一起输进来的,许白鱼心里大概明白怎么回事,转头对着老板笑笑,解释道:“毕竟是邻居嘛,这样方便些,我接个电话。”
孟缙没吭声,电话接起来的时候他看似平静的注视前方,耳朵里却清晰地听见女孩子轻轻软软的声音:“言哥?”
相当亲昵又放松的语气。
“你坐你老板车走的?”言殊在电话对面问道,许白鱼嗯了一声,又问:“是有什么事吗?”
“有些紧急情况,不过事情不大,你不用担心,”
言殊没怎么迟疑,他的语速是一种很自然的平缓,听着好像也真的不是什么特别着急的事情。
“市里新闻你看了对吧,除了局里最关注的那一起,最近还有几个模仿犯闹得动静不小,我这段日子大概不能在家,你尽量少出门,有需要买的东西直接发给我,或者我把我家钥匙给你,缺什么你自己去拿。”
许白鱼微微蹙眉,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沉香手串:“那道长之前嘱咐的呢?”
挂在她身上的可不只是那个在外面乱跑的,还有一个肉眼不可见的麻烦当随身挂件呢。
“按着他之前说的来,明天道士会直接过去。”言殊回答说,“不用太客气,反正白给的该用就用,如果他有什么不老实的地方,提前烧一壶热水备着,到时候直接泼上去,除非他是个死人,不然什么内功外练都扛不住。”
许白鱼一梗:“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
“没关系。”言殊在对面很平淡的说,“从上山开始我也觉得有点奇怪,本来我也打算你要是真在山上留宿我就留下陪你,你现在回家我反而更放心一点。”
许白鱼总觉得他的言外之意有那么点细思极恐的意思,但她想了想,略过了这个话题:“好,那我知道了。”
钥匙的部分她刻意掠过了,言殊也没追着她继续说,又叮嘱了些别的,便就匆匆挂了电话。
“不要乱信男人的鬼话啊……”她这边手刚放下来,旁边的小老板便又小小声咕哝起来,那声音很小,女孩下意识侧头追问了句:“什么?”
一阵微妙地沉默后,她听见了一声憋闷的叹气声。
“没什么。”
*
回她家的路孟缙是知道的,给她邮寄东西的次数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回,只不过下车时的小老板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可真当她转过头来一脸疑问,他又把话给吞回去了。
“假条我帮你续着,至于社保我正常交。”孟缙隔着车窗,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你要是有什么事情不方便说……那你不说也行,至于之前的稿子也不用着急,等你什么时候觉得自己身体没问题了,什么时候再给我吧。”
许白鱼乖乖点头,站在路边笑眯眯的目送老板开车离开,等到车尾气都已经看不见了,这才放松了有点僵硬的脸部肌肉,幅度很小的伸了个懒腰。
这一天的运动量能比得上她一个月了,女孩有点无奈的揉着颈子往回走,心想明天早上起来怕不是就要腰酸腿疼当个半瘫,也不知道现在这状态下自己再叫外卖究竟安全不安全——
她还没走出三两步,只觉那股已经称得上一句熟悉的微凉冷意再度攀附上来,如蛇一般,慢条斯理从袖口蔓延,慢慢贴附在她的手臂上。
“……”
刚刚还一脸轻快的许白鱼瞬间面无表情。
不是吧大哥……?
她有点绝望的想,不要贴得这么近嘛,女孩子很容易宫寒的啊。
现在唯一庆幸的是道长给的手串还是有用的,但也仅仅像是在她身体外侧裹了一层单薄的保护膜,寒意被隔绝在外,没有之前那样冷得刺痛骨髓,但当某个存在贴上来时,那种仿佛蛇类缓慢爬行一般的诡异存在感,却还是可以清晰感觉到的。
家里还有没有玫瑰红糖和姜茶了?许白鱼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一边开门回家,猫在她脚边转了几圈喵呜喵呜蹭过来撒娇,她二话不说把二狗抱起来,两只冷冰冰的手埋在暖呼呼的猫猫肚子上,然后维持着那个动作,低下头吸猫的阳气。
五秒之后,她把癫狂挣扎的毛球放在了地上,本来想和妈妈贴贴结果被她的手冻了半天的许二狗惊恐无比的满地乱窜,留下漫天飘飞的雪白猫毛,并在老母亲痛心的目光中非常迅速地躲回了猫窝里。
许白鱼看着躲进猫窝里的猫猫球,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崽啊,为娘要你何用呢。
都已经不指望你能看家护院了,你拿来暖手都不行。
许白鱼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强求,因为她的感冒药可以走医保,而许二狗进一趟医院是保底四位数起步的。
她叹息着起身,认命地翻出了不知道多少年前屯的玫瑰红糖和姜茶粉,没记错的话这还是刚搬过来的时候她的亲妈林秀秀女士带过来的,不过许白鱼讨厌姜味又不耐烦等着红糖化开,所以平时就算有问题也是直接吃止痛药,这几包东西迄今为止也就是皮外伤的程度。
这应当是她第一次耐心无比的同时泡了两样,许白鱼现在脑子空空也不想思考,也没忙着去准备别的,她坐在那儿,放空大脑安静看着玻璃的养生壶内部的水慢慢沸腾起来的过程,等到水烧开后好一会,她才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抿了一口。
红糖姜茶的味道顺着喉咙流淌下去,暖意自胃部流淌入四肢百骸的瞬间,散发出的是一种无比温吞的惬意,捧着杯子的掌心已经被暖到发烫,然而手背处却依然是透骨的凉。
许白鱼垂下眼睫,叹了口气。
这感觉,怎么说呢。
……像是有人将一双冰冷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一般,细细密密的拢着,小心地密不透风。
他的手一定很大,能够轻而易举的拢住自己的双手。
她看着靠着现代科技的支撑稳定维持在八十度的保温壶,还有手中这杯已经开始迅速失温的红糖姜茶,强迫自己的脑子开始回忆有关那个恐怖逃生游戏为数不多的细节。
——荒村,浓雾,冥婚,第一人称操作视角,很常见的恐怖游戏的主题。
令许白鱼对这游戏多少年后也仍然记忆颇深的是他的操作系统,不比其他游戏可以自由跑动满地图乱跑的默认前提设定,那个游戏相当令人抓狂的一点,就是玩家的作为第一视角操作的时候,他是有体力限制的——和许白鱼特别像,跑两步就得歇一会,八百米跑出八分钟的体力菜鸡。
而且怎么说呢……上手的那一瞬间,就当真会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身着凤冠霞帔被迫冥婚的可怜女孩。
拼了命往外跑、却依然连这小小的院子也跑不出去。
不过想来也是,穿着那么重的衣服又是在全然陌生的地图里,一个从未锻炼过的普通年轻姑娘就算绞尽脑汁费劲力气,她又能跑多远呢?
所以一周目是必须要死的,不仅是因为一周目毫无关键剧情提示和鬼打墙一样反复循环的地图设计,也是因为在冥婚这样的背景剧情设定里,就算她能成功逃出死亡地图,游戏本身也根本不可能给她留下一丝一毫的生机。
许白鱼在游戏上算是个高玩,靠着各种精细手操和氪金道具渐渐摸索到了逃离诀窍,后期几乎是可以靠着微操遛着满地纸人走,进了院子就跟回家似的自在,但哪怕玩到了这个状态,许白鱼也没觉得自己就算是彻底完整通关了。
她和言殊解释的时候严格来说也不算是有所隐藏,她的确已经主线通关,但也确实没找到她认为的理想彩蛋,没有触发隐藏结局——
因为玩到最后她就发现这游戏根本就没有宅院之外的地图,最终地图就是拜堂的大堂,怎么绕都绕不出去,be线是被人抓住摁着拜堂然后塞进棺材里,然后屏幕上出现血红色的“囍”字;
而开放类结局也不过就是许白鱼可以在院子里到处乱走,后面跟了个锁定状态不会攻击的恶鬼boss,氪金商城没已经被搬空了,甚至所有纸人小怪都被她想方设法打了一遍,依然是怎么走都没有想象中隐藏结局的触发cg,感觉自己好像一不小心废了这么长时间玩了个烂尾游戏,她这才一怒之下卸了游戏。
……但是,如果换一个角度来想呢?
——如果这就是游戏的结局,或者说,游戏里最终boss真正期待的结局呢?
就像她根本不知道这些本该只是一组代码的角色什么时候成为了鲜活又真实的存在,直接来到她身边一样……她怎么就能保证,这个游戏的结局,不是某个存在单独为她准备的呢?
说起来……那个boss,或者说她游戏内或是被逼或是为了飞速过剧情,被动主动反复拜堂了多少次的死鬼夫君,牌位上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姓穆。
维持着那个捧着杯子的姿势停顿几秒后,许白鱼忽然抬起头,冷不丁对着空荡荡的房子开口轻声说:
“穆云舟?”
屋内没有人回应她的声音,沉香木的流珠手串也依然安稳地挂在她的手腕上,可她的感知是前所未有的清晰敏锐,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保温壶上方垂直上升的氤氲白雾微微飘动摇晃起来,而一缕本该老老实实垂在身前的长发,也被什么东西轻轻拢到了她耳后的位置。
……
砰咚,砰咚,砰咚——
许白鱼在那一瞬间清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和血管流动的声响,心跳声沉稳,紧绷,沉重,但并未激烈跳动起来,像是为她强压着一份即将崩溃的理智,维护着最后一份不受大脑掌控的镇定理性。
她能相信的对象实在不多,可以依靠的对象约等于无。
——至少此时此刻,她唯一可以拿出来赌的筹码,就是方决明和她说的提醒:这只鬼是需要依靠她而生的“伥”,不会杀死她。
或者说,不会让她陷入常规认知中的死亡?
许白鱼想,那些东西距离她好像有点远。
她现在比较在意这杯姜茶有点冻手。
“穆云舟。”
她放软声音,小小声的喊。
“……这样我手好冷啊。”
话音刚落,许白鱼就看着自己手中已经有些发冷的姜茶重新飘起氤氲上升的白色热气,手背也被掌心热源感染着,仿佛刚刚那种全身上下都被被细密包裹住的诡谲冷意,从始至终就是她臆想中的错觉。
她维持着那个捧着杯子静坐的姿势好一会,然后神色平静地一口一口喝完了自己手中的姜茶。
……嗯,她果然还是不喜欢姜味。
照理来说她这个点应该吃点什么垫垫肚子,可不饿,一点都不饿,只有过量的疲惫感压在心上,连饥饿感都已经被绷紧的神经下意识忽略了,许白鱼盯着水壶几秒后,还是选择倒掉了刚刚泡好的红糖姜茶,水壶洗干净后放在一边,就忽然提不起其他力气了。
她现在已经不指望别的了,只希望伟大的现代科技能保证她今天晚上睡个好觉。
许二狗估计今天晚上不会过来扒拉她的卧室门,她翻出来冬天才用的暖宝宝贴了一床,迅速换了衣服后藏进被子里,被子掖到下巴,只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在外面。
许白鱼看着天花板,稍稍有点绝望的想着我不干别的了我也不指望我自己还能干点啥了,你大爷的,我什么也不干直接睡觉总行了吧,大哥你就算今天晚上要鬼压床也得先保证让我睡着对吧……
她把自己裹成了个球,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又一次无比清晰的感觉到有丝丝缕缕的凉意划过她的眼尾,顺着鬓角发丝慢慢滑了下去。
像是一个抚摸的动作。
沉香木的流珠手串还挂在她的手腕上,所以她听不见声音,感觉不到形状,无法如同之前那般清清楚楚的看见那猩红颜色之下包裹的一切清晰画面,可她就是知道,某个不可名状的存在其实并没有离开,方决明给出的东西仅仅是割断了她对某种存在的敏锐感知,并不是彻底将对方驱逐出了她的周边范围。
也不知道是小道士的道行不够,还是她这块吸铁石的磁力太强,身边少了类似可以阻挡信号的人形障碍物以后,现在干脆连拦都拦不住。
她试图再想点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随身buff,可积累了一整天的疲惫在躺下的一瞬间便包裹在她左右,许白鱼挨到枕头的那一刻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连思考本身也成了负担。
睡着了……?
女孩闭着眼,呼吸也随之渐渐变得均匀,一缕垂在枕头上的发丝似乎是被什么轻轻拂开,并未引起她的注意。
哎呀……真的睡着了。
此时已经临近午夜,小区内寂静无声,除了躺在床上已经睡着的房间主人以外,屋内同样安静的只能听到主人的呼吸声,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床铺上,却并没有留下应有的清透光辉。
月光被拦截在了床前的位置,房间内显得愈发昏暗幽沉,女孩的眉头在这片黑暗之中微微蹙起,似是即将陷入某段深刻的梦魇之中,月光的痕迹在向后消退,就连留下在屋中的痕迹也渐渐模糊起来——
屋内忽然散开沉香木特有的淡雅香气,并不浓烈,只够勉强舒展开睡梦中的女孩紧蹙的眉头。
那一瞬间,仿佛有影子自床边向后退去,于是床榻的位置终于被月光照亮,显出被褥上的素雅花纹。
影子在月光流连处徘徊片刻,慢慢退到了最角落的位置。
祂并不着急,只需安心等待。
果不其然,当影子消退后不就,房间内响起一阵细小的窸窣声,裹在被子里的许白鱼无意识地皱起眉头,呼吸的频率也有点变了。
……不舒服。
被窝里已经被她贴满了暖宝宝,散发着某种并不自然的燥热高温,当那种妖异的冷意被现代科学强制驱散后,最初温吞和谐且令人惬意的温暖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滚烫的热感。
许白鱼好不容易积累成功的睡意被周遭热气渐渐驱散地一干二净,她现在明明又困又累,却又偏偏被一被窝的暖宝宝热到睡不着,不由得闭着眼睛在被子里略显烦躁的滚来滚去,试图在床上寻找一片足以安眠的地方。
没有。
许白鱼深吸一口气,然后睁开了眼睛。
她钻进被子里,欻拉欻拉地飞速扯掉了周围一圈暖宝宝,带了点抱怨情绪地用力扔到床下去,然后重新盖好被子把自己裹起来,闭眼睛睡觉。
而就在她睡着没多久,原本躲在最远处角落里的黑影又慢悠悠地挪了回来。
于是,刚刚凉快没一会的许白鱼又开始觉得冷了。
“……”
女孩再次睁开眼,琥珀色的眼睛此时已是一片清明且毫无睡意,她扭过身子平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上方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过了一会,她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很好,凌晨两点半。
……
她用力把被子蒙过头顶,隔着被子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让——我——睡——觉——
几秒之后,又因为闷到不行所以不得不把它重新掀开。
……你大爷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当她在床上裹着被子暴怒打滚的时候,耳边似乎响起了一声短促的轻笑。
……
被迫睡不着觉的许白鱼在被子里滚了几圈,然后窸窸窣窣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她抓抓头发,两只手放在被子上面,心平气和地开口:“穆云舟。”
没有人回答她,但特意放在被子上的手背随之覆上了一点冰冷的感觉。
她慢慢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幽幽道:“人晚上不睡觉,是会猝死的,你知道么?”
依然没人回答,意料之中。
她带着沉香木手串的那只手感觉掌心下的被子忽然向下拽动了一点,连带着腕上手串也跟着滑落几寸距离。
许白鱼盯着自己的两只手,若有所思。
“……想我把手串拿下来?”
一点凉意掠过脸颊,又落下,轻轻慢慢蹭了一下她另一只空荡荡的手腕。
那里按着记忆的样子,应该带着一只花丝嵌珠的精巧金钏。
更漂亮,也更衬她。
许白鱼继续心平气和地问:“如果我不呢?”
对方似乎也不打算强求,但那寒意缠绵不散,存在感实在是强的吓人。
许白鱼好像也反应过来,自己如果要和一只鬼比耐心大概是耗不动的,她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擅长保持冷静,也能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思考,但要说她靠着这点底气就想和一只鬼继续刚下去、甚至是占据完全的主导位置……那就是多少有点装逼过头了。
所以她盯着自己的手腕,沉思不过几秒,手指便勾过沉香木的手串,很利索地将它拽了下来。
——于是刹那间,红纱垂下,面前落珠帘。
她应当还是坐在自己的床上的,便如之前山上发生的画面,一切只是存在于眼中的真切幻觉……但眼尾两侧余光却已经清晰瞥见垂下的红纱幔帐,凤冠霞帔沉沉坠在身上,一只手的手腕空空荡荡,另一只手扣着花丝嵌珠的宽口金钏,单纯外形来看,的确要比沉香木的流珠手串精美华丽的多。
许白鱼试着抬起头,面前人的轮廓依然影影绰绰,她的视线唯独在看向他的时候会变得模糊不清,便如新嫁娘隔着一层红盖头一般,无论她如何努力,也只能看见黑绸般顺滑的漆黑长发落在对方胸前的样子。
“夫人。”
这是一声比先前更加清晰的唤声,缱绻又眷恋,掺杂着十二分的笑意温柔。
“卿卿。”
这只鬼——名为穆云舟的鬼,又试着叫了她一声。
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对方俯下身来,毫无犹豫地在自己的新娘面前屈膝跪坐,他冰冷苍白的双手覆在新娘白皙柔软的手背上,隔着那层朦胧美好的红纱珠帘,无比专注地看着她。
“……白鱼。”
最后,他呢喃般,小心翼翼地,亲口唤她的真名。
然而许白鱼无动于衷。
她想,这画面真熟悉啊,是真踏马的熟悉啊。
——那个天杀的第一视角的逃生游戏开场cg,除了游戏里没有被boss开局就反复叫自己的真名以外,其他部分和现在真的是一模一样。
如果这真的是重现了游戏内一切的话,那么现在,响起来的声音就应该是……
院中喜婆尖锐又刺耳的声音,慢腾腾地喊了起来。
“新——娘——娶——进——门——”
“福——禄——寿——喜——都——进——门——”
漆黑透光的木门门口掠过僵硬的人影,屋内静坐的新娘动了动,似是想要起身,却又被那双自始至终都安静按在她腿上的双手给压了回去。
……嘘。
她听见对方的声音,鲜活又真实,压低声音提醒着。
别动,也别出声。
“——白鱼,你听我说,只要你不出声回应,这个‘循环’就不会开始。”
循环……是触发剧情的意思?
于是新娘继续安静地坐在这里,一动不动。
她低下头,隔着盖头,看着那只苍白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腕——理论上应当还是捏着沉香木手串的那只手,可他只是带着无限眷恋的轻轻一拢,便又松开了自己的手指。
盖头之下的一方小小世界,她看见那只手慢慢抬了起来,小心地碰了碰她脸颊。
“你别怕,你别怕我,好不好。”
穆云舟的声音比想象中要更年轻一些,他轻声和自己的新娘说着话,明明是好不容易才折腾来的见面,他的声音听起来却是酸涩又愧疚。
“我不是真的想让你那么不舒服的,但我没有别办法。”
“我不用这样的法子,你甚至看不到我。”
“夫人,卿卿,还有你的名字……我只是想这么亲自叫你一次,真的。”
许白鱼没有说话,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却是慢慢蜷起,像是某种隐秘而无声的防备。
我晓得你是boss,你不要装可怜唬我。
女孩在心里尖叫。
我妈妈说了心疼男人毁一辈子的……!
她的瑟缩没有逃过对方的眼睛,放在她旁边的那只手像是被烫到一般抖了一下,却的确没有再碰她。
“你别怕……我虽然想过……但我不会强留你的,真的。”
他小心翼翼的求着,嗓音里甚至染上了几分哽咽的苦涩,随即又像是担心他的新娘不愿信他似的,他轻轻碰了碰那只捏着沉香木手串的手,压低声音提醒说:“你把它带上,你就能走了。”
他的新娘没有说话,也没有理会他,但那两只柔软白皙的手却依言动了起来,她细白的指尖像是虚虚捏着什么,摸索着,反手将某样东西套在了另一只手的手腕上——
下一秒,许白鱼眨了眨眼睛,眼前一切已经是她自己的房间。
屋内寒意散去,她低头看了一眼,白色的暖宝宝扔了一地,正是她前半夜折腾半天的附加物。
女孩深吸一口气,扯着被子慢慢重新躺了下来。
空气干净清爽,温度适宜,仿佛一切无事发生。
她闭上眼睛,闻着沉香木特有的温和香气,忽然冷不丁又重新睁开了眼睛。
很好,到底还是睡不着了。
……虽然穆云舟的哭腔听起来可怜可爱也挺好听的,但她现在还是好想把他棺材板掀了然后打他一顿哦。
调查
左右没了睡意, 许白鱼干脆爬了起来,扎了头发开了电脑,革命红歌歌单一开, 随便点了一首就开始无限循环。
这个氛围找根烟叼着比较合适,但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许白鱼最后也只翻出来一根阿尔卑斯棒棒糖, 还是草莓味的。
唉,惆怅。
她叼着棒棒糖看着屏幕, 也没指望这种招数真的能驱鬼镇邪, 毕竟歌单已经稳如泰山地播过了三分之一,那点细微的凉意还稳稳地落在她的手背上,衣袖的一角不自然的歪斜着,想也知道是穆云舟做的。
说来可笑,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拜了堂的夫君到底长什么样子,因为剧情里有关穆云舟的印象都是模糊的,是停在喜堂上挂着红绸的棺材,是牌位上的名字, 是那些小怪和纸人口中令人惋惜却又轻描淡写掠过的嫡长子, 也是那些隐藏剧情的支线任务里,悄无声息为她打开的门。
冥婚嘛, 结婚的对象一个是死的, 一个是注定要死的,某种意义上两边其实是谁都行。
她不重要, 她结婚的对象, 其实也不重要。
如果游戏剧情等于他的人生本身, 那穆云舟……大概也能称得上一句可怜人。
“……你要是真的,”女孩咬碎了嘴里的糖块, 含糊道:“我又没记错的话,那你应该是早死了很久才对。”记得剧情背景就是穆云舟的本家穆家日益衰落,这才被挖出来结了冥婚,冥婚结束后活新娘一起下葬,成功的话,就还能为家族再续几十年的气运。
她的手指被人握了握,像是某种确认。
我当然是真的。
那个看不见的存在似乎是想这么告诉她。
许白鱼整个人缩在电脑椅上,歇了一会后起身给自己泡了杯咖啡,方糖块直接扔了五六颗进去,试图依靠过量的糖分来安慰自己被折腾了一天有点疲劳过度的脑子。
……头疼。
说到底她自认为自己就是个普通人,金手指大概是没有的,还是说受欢迎这种也算?
许白鱼盘点了一下自己的优势,目前小白楼还愿意给她做靠山,在里面挂名做事的言殊也算是大半个可以信任的自己人。
卫绍之算吗?目前为止她还不知道他的真正所求,所以还真的不好保证他后面会怎么做。
游戏带来的满破好感度不是万能保命卡,毕竟如果再来一个穆云舟这样的非人存在,又或者来一个脑子不正常的国产汉尼拔,觉得自己死了才算是他心目中的he结局,那她也是没办法解释的。
除此之外,对游戏剧情的了解应该勉强算是一点。
许白鱼看着墙上显示临近凌晨四点的挂钟,屏幕上打开半小时还没有一个字的文档,忽然问道:“要来聊聊吗?”
她大概是真的脑子不太正常,许白鱼心想,大晚上的被鬼折腾了一宿没睡觉,结果现在不疯不叫不找人驱邪把鬼赶出去,反而还能耐着性子问和她同出一个屋檐下的这只鬼,要不要聊聊?
……但是哪怕已经这么想了,她也没有什么反悔的打算。
显然,被她邀请的那一个更是觉得受宠若惊。
如果之前擦过肌肤的凉意还仅仅是告诉她自己存在的程度,那么当许白鱼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对方十指相扣,牢牢握住了。
非常明确的、清晰的,存在感分明的,属于男性的手掌轮廓。
屏幕上显出几个乱码,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往外蹦,许白鱼看了一眼后转开了目光,心想还真是在奇怪的地方维护了自己的出身设定,不知道拼音输入法的可怜古代贵公子对键盘也是一头雾水,随即起身去书柜里翻了几张白纸出来:“不会打字?那就来用写的。”
她的衣袖被轻轻拽了拽,女孩看了一眼沉香木手串,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行,不摘,就这么说,不行的话我就带耳机,你一个字也别想和我讲。”
“……别总是用晚上会折腾人来威胁我,我也不是不能豁出去跟你一起耗着熬夜不睡觉。”许白鱼阴着脸警告道,“等你把我耗死了,我顺着网线爬过去,到时候我和你的怨气还真不一定谁更大一点。”
于是扯着衣袖的力度消失了,放在桌子上的那几张纸留下一行血色的字迹,无视血淋淋的造型和完全无法忽略的浓郁血腥气的话,穆云舟无愧他世家长公子的优秀人设,字迹清隽潇洒,哪怕是不懂书法的人看上一眼也会觉得赏心悦目的好看。
夫人想问什么?
许白鱼捧着咖啡不说话,盯着腥红血迹顺着纸张透到桌子上,感觉自己的脑仁此刻都开始抽搐了。
我要猝死了。
“说真的,我现在更想知道这个桌子等一会我到底能不能擦干净……”她自言自语了一句,嘶了一声后才勉强收回自己过分发散的思维,问道:“我能问你有关穆家的事情吗?”
能。
穆云舟继续写字,这次字迹明显轻了很多,至少血痕没有渗下去的意思。
夫妻本为一体,夫人想问什么我都会说的。
许白鱼:……
这时候知道装乖巧了哈。
“……行。”
她做了个深呼吸,将头发直接抓拢到脑后的位置,然后一仰脑袋,直接干掉了剩下的半杯咖啡。
“来,陪我加班。”
***
时间来到上午九点。
方决明一席青色道袍,发髻打理的一丝不苟,气质更是凛然出尘。
这样一位容貌出众气质儒雅的年轻道长站在街上,任谁路过都会忍不住看上一眼的——可偏偏方道长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拎着黑色旅行包,一脸严肃站在小区门口,仿佛浑然不觉身边擦过的目光一个比一个微妙。
现在的年轻人啊啧啧啧……
方决明是真的全不在意,只专注对着手机上的韩菲给他发过来的地址,再三抬头确定地址和照片画面都对的上号,这才准备进去。
小区保安拦着他没让进,可方决明早有预料一般,先是抬手一拦彬彬有礼说了句施主稍等,然后上下摸摸,又摸出了一张临时证明递过去,表情依然是认真且严肃的。
一个梳着古式发髻,拎着最新的户外旅行包,手里拿着手机,脚上踩了一双老式布鞋的年轻道士,和小区保安出示的证明是某个和他的外形职业八竿子打不着的官方红章。
……这年头做道士都有编制了啊。
保安对着这个外形成分过于复杂、但又透出几分诡异和谐的道长沉默一会,还是把人放进去了。
*
进了小区后,方决明便如鱼得水,绕了一圈后便轻而易举找到了某位大客户的住处——没办法,这小区所有地方都是干干净净的,唯独这一栋楼血雾不散煞气冲天,已经不是打了路标的程度,感觉那位爷都打算直接在这安家了。
倒是不用担心会被其他什么小鬼挨上了,自行转化为伥的厉鬼就这点好,体量越大越介意是盛宠还是专宠,换言之就是爱吃独食,谁都不给。
方决明仰头看了一会便就忍不住唏嘘起来,也不晓得那只在此处徘徊的鬼究竟人为积累了多少因果,先前小道士碍于那位挂名的警察叔叔在场没敢多说,那姑娘身上的桃花已经是仿佛血养一般的诡谲艳丽,如果不是师姐韩菲提前打了招呼有了心理准备,他都可能怀疑这漂亮姑娘前半生究竟是不是提前阴曹地府走了一遭,哪儿招惹了这么多煞神。
而且就算没有这只鬼缠着,她也不见得就能过的多么消停。
——师姐的那位好同事,女施主看似靠谱的好保镖,那也是个切切实实见过血的,而且保守估计不止一位,也不止一次,也就那姑娘胆大包天,敢把吃生肉的雄狼当带嘴套的小狗撸。
小道士搓搓手,顺着血气弥散的位置往前走,走着走着却又忍不住蹙起一双眉,这味不对,有点浓得过分了。
不应该啊,他想。
他一脸严肃地对了一遍门牌号,一脸严肃的深吸一口气,一脸严肃的敲了敲门。
十几秒后,房门打开,冲天血气冲的人脸色一白,小道士打了个喷嚏,对上面前一张苍白的脸,慢慢后退半步。
方决明看了一眼门牌号,又看了一眼门内的人。
这是现世对吧。
这扇门是活人的正常房门,不是什么鬼门关大门对吧?
“别看了道长,还没死呢。”许白鱼半死不活地冲他翻了个白眼,“就是被那只鬼折腾的一晚上没睡好觉,干脆起来加了一晚上的班。”
“施主,您这样玩下去不等被伥鬼耗尽生气,迟早也是会因为熬夜猝死的。”
方决明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猝不及防之间看见满桌血淋淋的纸张,瞳孔又震了一下。
“……施主,”小道士的口吻不自觉多了些敬畏的语气:“您老人家这又是加的什么班?”
“啊?”许白鱼慢半拍地应了一声,咖啡带来的亢奋效果很快就耗没了,她现在脑子沉的犹如灌铅,道士来了以后这困意更是直线上升,只想趁着功夫睡一觉,无论如何先暂时让她歇一会。
“你们不是要调查吗?我把和穆云舟——就是那只鬼,所有有关的资料尽量整理了一下,反正是有用没用的我都写了,可能会牵扯到一点其他神叨叨的东西,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你们看着筛吧。”
方决明:“……”
方决明:“?”
不是,这年头客户都这么能干的吗???
我可不会这样
许白鱼说完后就自己趴到沙发上去了, 那两步路看起来比屋子里另外一个看起来更像是个幽魂,也不在意屋子里还有个只见了两次的道士,坐下来后眼皮子挣扎两下, 就控制不住的想要合上。
“施主?施主诶……”小道士抱着自己的旅行包在沙发旁边急得团团转:“您老人家就算心大到能当着贫道的面睡觉,能不能也请您看看场合?好歹先配合着我把流程走完成不?”
女孩子脸色白得不太正常, 本就个子不高, 抱着抱枕缩起来的时候更是小小一团。
她没说话,呼吸频率一缓, 下一秒就没了声音。
方决明脸色倏地难看起来, 三两步冲上去,直接伸手就去贴她颈侧。
热的,活的,软的。
道士懵了几秒, 仔细一看,这姑娘生机还在,血气未散,也不是被厉鬼蛊惑着破了咒直接魇住了, 纯粹就是死宅前一天运动量过度导致的劳累透支、然后又陪着一只鬼硬生生熬了一晚上, 现在已经困蒙了。
方决明:“……”
道长叹口气,在旁边蹲下来认认真真观察了一会, 这姑娘和鬼熬了一晚上, 身上看起来的确是一副快被鬼气泡透的狼狈样子,却依然灵台清明, 心神稳定, 说真的, 方决明来的时候对这姑娘信心本来不高,但现在看起来, 她竟是莫名其妙真的成了伥鬼身后那只虎,靠着自己稳稳压住了伥鬼戾气,没让情况发展到最严重的状态。
……怎么说呢,某种意义上比某个一言不合动辄就要挖人祖坟的来的靠谱多了。
但这么一直在鬼气里泡着也不是个事,别的毛病姑且不提,阴气过量入体,她下一次妥妥会痛经……方决明有点着急,说了声失礼就去拽她的手腕,但手指伸到半途,却又是被迫停住。
——血凝般的猩红袍袖,顺着女孩子的上方轻飘飘地落了下来,那只骨雕般的手虚虚拢在她的身侧,正正好挡在了道士的手指前方,明明白白地不想要他碰。
青衣道士眉头一紧,脸上最后一点用来安抚女孩子的温柔神色也消失不见了。
他抬头看着状似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在他的世界里,暖色的天花板此时已经改了模样,暗色的血痕如细密的蛛网一般细细密密地向四周散去,尽头处连接着血色的婚服,伥鬼并未显现出全部轮廓,只从血雾虚形里伸出一双不见生气的手,牢牢护住了他的新娘。
“哎哎哎~”方决明手指一转,虚虚捻了个手势,原本被迫停住的动作便得以重新向前,他也没过多动作,像是哄小孩似的,语气很是温和的嗔怪一句:“我这专业的还在呐,差不多得了啊。”
虚空传来呢喃呓语,青衣道士仍是一脸漫不经心地样子,嘘了两声,在许白鱼身边左右掸灰般轻飘飘地拍拍,又扯过那个和他气质相当不符合的旅行包,从里面拿出一摞叠好的护身符,一套古式香具,还有一条印着美乐蒂的卡通珊瑚绒毯子。
“都是几百年前的旧人了,轮回一转就该两清的事,缠着现在这个小姑娘算是个怎么回事……”方决明把毯子盖在女孩身上,细细掖好了,转身在桌子上又把香点上,一张符纸捏在手里却没急着用。
冥婚嘛,说白了也就那一套,有些鬼是死了没带脑子,纯粹看谁倒霉挨上就算的;但也有鬼是死心眼,认为过了明路合了八字,也是正儿八经的拜堂成亲,这就算正式成了夫妻。
道长捻着符文,长吁短叹,仰头对着那片红雾提醒道:“我知道你们这种世家大族出身都容易脑子不好或者死心眼,但这位公子,您都死了几百年了,你总不能说真正和你拜堂成亲结了冥婚的就是这位吧?”
他也没指望对方能好好回答他这个问题,可还不等他捏好手势,却又听得那血雾里传来清冷冷的声音,吐字清晰,逻辑清楚,全然不像是个失去理智的恶鬼模样。
“你怎么就知道她不是呢。”穆云舟慢慢问道。
与想象中的癫狂偏执不同,他的声音给人感觉竟然还称得上一句君子翩翩,温文有礼。
方决明动作一顿,还是放下了符纸。
一只只会发疯的厉鬼,和一只可以正常交流对话的鬼,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他看了一眼沙发上已经睡得人事不省的女孩,点燃的安神香似乎效果一般,她缩着身子被裹在珊瑚绒的毯子里,眉头紧皱,小脸看起来白惨惨的,一看就被这只鬼折腾地不轻。
“亲,”他情真意切的喊了一声,又说:“以你存在时间的长度来看,我的客户年龄对你来说应该还是个妥妥的未成年——甚至还是没法结婚的那一种。”
对方并未在意他言语间看似轻浮的冷淡,仍然是温吞柔和的语气,一字一顿的强调着。“她知晓我的存在,也明白我的苦楚。”
方决明说:“少说上辈子的事情了,亲。”
“我分得清前世今生的差异,分得清孰轻孰重,是她与我合八字,拜过堂,她心甘情愿嫁给我,何况我自始至终寻得就是她,还是你当真以为我死了,我便什么都不知道?”那声音终于听起来多了几分阴沉冷意,沉声怒道:“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任谁来评价都是一样的结果!”
“嗯嗯嗯,你说的都对,但你说了不一定算啊,唉……说真的,现代社会非常不主张这种时间跨度极高的恋爱关系,各种意义上的。”
方决明长长叹了口气,却是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神色也从最初的和颜悦色变成了一种漫不经心的冷淡。
“而且你的阴气太重了,”方决明手指倏然用力,几张符纸不知何时已经捏在掌中,他反手将符纸掷向高处,屋内血气瞬间浓到令人作呕,青衣小道依然神色淡淡,另一只手虚虚一拢,安神香燃烧而出的白雾如水般流过指缝,护在屋内另一个人的身侧。
朱砂散开,强制驱散了伥鬼戾气,血红浓雾须臾间慢慢散开,客厅落地窗终于照入白日的阳光,窗明几净,只有桌上那几张血红色字迹的纸,证明着昨夜这里曾经留存过一个什么样子的存在。
方决明站在阳光下看着那方阴影血雾消散的位置,神色还算镇定,脸色却有些隐隐发白。
“……夫妻不夫妻的,主要是和你在一起呆的时间久了,女孩子容易宫寒的。”
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咕哝了一声,随即就贴着沙发坐下来,膝盖还隐隐发着颤。
这回可真的亏大了。
方决明揉揉冷冰冰的手腕,唇角笑容难得有些发苦。
别说是打完折的,就算是没打折的豪华套餐都有点不合适,当时和师姐接活的时候可没说这工作这么难干,不过小道士很擅长开解自己,他想想也就觉得算啦,就这样吧,谁家工作的时候还是兴高采烈意犹未尽的?
他揉揉手脚,缓过一口气后又起身去开了窗户透透气,灵感太强这种事好也不好,这股子血腥气只有自己能闻到,好在现在来看没牵扯到别人也算是好事。
他特意避开了女孩的卧室和其他的私密空间,只在客厅和厨房晃了一圈,中间又被一阵奇怪的叮当声吓了一跳。
方决明迟疑几秒,还是想着以防万一,摸过去看了一眼。
紧闭的房间门后并没有什么遗留物,令人心情愉快的暖色调,只有雪白的长毛猫在房间里玩,小猫被照顾的很好,看起来软蓬蓬又干干净净的一团,外面已经打过一轮了,它却依然对屋外一片惨状毫无所觉,没心没肺的守着定点喂食器等着今天的饭饭。
小道士盯着连自己都没发现的猫猫球看了一会,又看了看外面沙发上那个守着鬼和血书熬了一晚上扛到他来才去睡觉的姑娘,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本来是想着东西留下就走的……方决明在屋子里站了一会,还是从包里翻出早早预备好的草药借着厨房煮了,又给师姐打了个报告说这边的问题暂时解决,这才腾出功夫去看据说是整理了一晚上的材料。
白纸血字,看着倒是渗人得很。
方决明翻着这几张纸,先是感慨了一句客户面对恶鬼依然情绪稳定的绝佳抗压能力,翻着翻着竟也忍不住啧啧几声,且不说这姑娘的耐性如何好,这鬼和她还真是什么都说,生前身后诸多事宜,从家族出身,族中秘法,自己的生辰八字和祖坟位置,乃至于冥婚过程中用了什么特殊方式,竟是一股脑的全都说了。
换句话说,只要许白鱼愿意,她顺着这条路摸过去,也不是不能字面意义上的把这只鬼连着祖坟一起给挫骨扬灰。
道长啧啧几声,深深感慨一句恋爱脑要不得,轮到自己谈恋爱的时候可绝对不这样。
*
许白鱼在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中醒了过来,脑袋还是晕的,但好歹比之前硬熬了一夜后的头疼好了不少,她转头看了眼时钟,下午三点多,好歹成功睡了几个小时。
她晕乎乎的脑子还未完整接收到周围的信息,先闻到了一阵熬煮后的中药味,随即脚步声缓缓靠近,伴随着小道士方决明殷切的询问声。
“施主你醒啦~”他笑眯眯端着药碗走过来,里面装着某种黑漆漆的不可名状之物。
“驱邪安神的药,祖传的方子。”
许白鱼被这股药味熏得打了个喷嚏,方决明脸上挂着笑,眉眼弯弯的。
“我很早之前就想试试说这句话了,”小道士兴高采烈地递过药碗,高高兴兴的说:“来,大郎,喝药了。”
冷静了
许白鱼哽在那里, 一口感谢被这句情真意切的大郎喊得噎在嗓子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行了,施主先把药喝了吧。”方决明笑笑, 脸上笑容不知何时多了些温和的味道,看起来淡了不少, 却又分明比先前的开朗亲切来的顺眼许多:“不是什么怪东西啦, 正儿八经祖上留下来的方子,驱逐鬼邪阴寒的效果很好。”
说是这么说, 但味道实在是像是凉茶混合浓缩藿香正气水……许白鱼盯着那一碗黑漆漆的东西犹犹豫豫, 目光游移,似乎是在想要转移话题:“穆云舟呢……”
“那位鬼公子?”小道士一挑眉,欣然回答道:“算是暂时请走了,施主应当能过几天清净日子。”
他观察着女孩的表情, 许白鱼神色淡淡,熬夜带来的困倦已经散去了大半,但看起来还是一副怏怏模样,她在听到自己说这话的神色并不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但好在也没有反过来去担心一只把她折腾成这样的鬼, 露出令人头疼的恋爱脑模样。
“暂时。”许白鱼接过药碗,表情麻木的慢慢抿着, 很平静地问道:“所以是还得回来?”
“没办法啊, 您身上这位情况有些特殊,他身上没有杀孽因果, 又被人特意清了怨气, 这就像有个不那么省心的客人似的, 你能把他请走,但你拦不住人家下次还来。”
方决明一脸无奈:“简而言之就是人家明面上没犯事, 贫道要是特意上去打人家一巴掌,反而要坏规矩的。”
“不过您忙活的这一晚上,倒是节省了贫道不少调查取证的功夫。”
没等许白鱼再问,方决明话音一转,又说:“比如说这里,有关冥婚仪式的流程,如果这可怜公子哥儿本来就是为了当做人柱续家族气运的那就好理解很多了;
就像这个,‘桃木桩以童子心头血封存浸润,于吉时钉在骸骨四肢’,这是为了防止人桩的魂体生怨反噬活人,把风水宝地变作埋骨地,不过就是这个结局嘛,嗯……”
人算不如天算,任凭这样的世家大族生前百般谋划千般算计,可不要说是再成功续上几百年气运了,看这样子竟是最后一代都没撑过去。
许白鱼想了想,注意到某个重点:“穆云舟是真的?”
“什么真的?您说那只伥鬼?”小道士被打了岔,有些不太理解,但还是回答了她这突如其来的疑问:“当然是真的啦,跟诈骗网站的跳转小广告似的,骗你写生辰八字的时候总要有个可以跳转的对象吧?
鬼也是一样,总不能是您玩个游戏就能凭空变出来,那贫道也别在道观修了,直接拜您得了。”
“……”
许白鱼捧着道长递来的一碗气味不可名状的漆黑药汤,用一种方决明看着非常牙酸的速度慢慢往下咽,但是两个人聊了一会,她的药竟也喝了一多半。
听到这里,许白鱼像是终于熬不住这种喝法了,停下来叹了口气。
简而言之,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单纯玩过的游戏纸片人变成活人这么简单的问题了,同为纸片人的死鬼老公变成几百年前切实存在过的对象,这里面的信息量太大,大到她已经懒得思考的地步。
交给小白楼的领导去研究吧,许白鱼面无表情的想,她已经尽力了。
“……所以,”方决明本来看她喝药看得自己都舌根犯苦,见她停下来立刻低头看看身上有没有带糖,忽然又听得许白鱼幽幽地问:“现在应该就是没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地方了?”
小道士沉默了一会,露出了有点为难的表情。
“懂了,”许白鱼点点头,“穆云舟还会找回来,对吧?确切来讲是回来找我,是吧。”
“施主您别生气啊……”小道士小心翼翼地和她说话,然而许白鱼只是心平气和的一点头,情绪稳定的吓人:“我没生气,我就问问,有个提前的心理准备还是好的……对了,我写的那些东西能用上吗?”
“……能啊,当然能啦!哎呀施主你都不知道你这样的甲方相处起来多让人有安全感……”方决明想了想不太放心,还是从衣兜里抓了一把糖给她放在手里,这才接着往下说:
“您留下来的资料和我搜到的部分相差不大,穆家的祖坟好巧不巧就是咱们这儿某个荒村的前身,不过那地方人早就走得差不多了,前些年上面改成了开发区,不过后来可能是施工过程中碰了忌讳,工程被迫烂尾了,现在那片楼还放在那儿没人管呢。”
女孩随即静止下来一般,默默缩在沙发上不再动了。
道长闲着没事,顺口问了一句:“施主你想什么呢?”
许白鱼幽幽地回:“我想掀他棺材板。”
方决明心道这姑娘脑回路怎么和那个野人一个路子,但也不能怪她,估计是被鬼逼的不行了可怜巴巴的连觉都睡不好,他左思右想,只觉得这小姑娘好端端让人缠上也是怪可怜的,于是他说:“那片开发区还是人家的地盘,咱们不好直接进去的。”
许白鱼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那我问问韩菲姐。”这方面的手续就要联系小白楼的领导了,希望看在世界和平的份上,能给自己批这个条子。
方决明幽幽看着她,又有点微妙地牙酸:“……真想挖啊。”
女孩瞥他一眼,反问:“我肯定是不想经常爬山的,道长很想经常下山出外勤吗?”
方决明立刻说:“不想。”
“那不就得了。”
简而言之,她的确想挖。
小道士慢慢坐直身子,嘶了一口冷气。
两人对视半晌后,方决明认命地揉了揉额头,然后说:“去也是行的,但是贫道去了怕是就顾及不到您这边,所以为了确保安全,施主可能要和我一起去才行……”
“道长不嫌我大学时候八百米跑八分钟的体能素质就行,我没什么问题。”许白鱼慢腾腾地坐起来,手上捧着空药碗,慢了八拍地注意到腿上盖着的美乐蒂的毯子,又拎起来想要换给人家。
方决明抬手刚刚想接,一双眼下意识向上一瞧,女孩子白惨惨的一张脸便瞬间映入眼帘。
琥珀色的杏眼比起上次瞧见清亮剔透又亮晶晶的样子,这次却称得上是疲惫不堪的黯淡无光;颧骨嘴唇都是毫无血色,整个人瞧着怏怏的,怎么看怎么可怜。
先前方决明满心都是屋内血气这怎么呆人,伥鬼好烦我客户好牛批我客户的猫猫也好可爱……忽然冷不丁反应过来,算上白天那茬,这姑娘算是被折腾了一天一夜。
然后呢,然后自己来了,她像是松了口气,但说到底也就是简单睡了几个小时又得起来,猝不及防被自己灌了一大碗苦药,这么多事情下来之后仍是一声不吭,相当好性子的顶着这么一副模样陪着自己聊了半天费脑子的正事。
他动作一顿,下一秒手比脑子反应更快,直接给她按回去了:“本来也是买东西送的,想着施主大概会受寒就带过来了,就当是套餐附加赠品……来,盖好盖好,好不容易缓回来的这点热乎气可别给我抖没了。”
这一连串动作他做的很是顺手,接了药碗又把毯子向上拽了拽,许白鱼动作慢了几下,没察觉过来就被小道士用珊瑚绒的毯子给严严实实给裹了起来。
她脸上露出迟钝的疑惑,下意识就喊了一声:“道长……?”
她先前提起精神谈论正事时的冷淡严肃劲儿已经褪去了,这会全然就是个不设防的样子,声音听起来更是轻飘飘地发虚,方决明习惯了她先前那副泰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的冷静模样,忽然被她这么叫了一声,像是在道观念经本该最是维持静心的时候猝不及防被人糊了一脸软蓬蓬的棉花糖,一下子连表情怎么摆都要忘了。
方决明掖被角的动作微微一顿,又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无比自然地将一双手藏入了宽大袖中。
“没事没事,”小道士含糊道,转开视线开始打量屋子:“你睡着那会我简单整理了一下你的房子,接下来应该可以睡几天好觉,对了,施主肚子饿不饿?不介意的话厨房借用一下我先帮你准备着点,正好这药晚上还要再喝一遍的,现在提前帮你熬上,晚上直接喝就行。”
许白鱼脑袋还是懵的,自然没有拒绝道长好意,道长看着她温声细语和自己道谢,这才很满意也很矜持的点点头,起身去厨房弄了些清爽的素菜,随即又很自然地婉拒了客户想要留自己吃饭的请求,拎着自己已经空空如也的旅行包就走了。
*
青衣道长神情镇定的出了小区,坐着公交车回到山脚下,一个人走在空旷无人的山路上,走了一个小时后他开始慢慢停下脚步,仰起头闻着身边独属于郊外山林间微冷的清新气味,又认认真真地做了个深呼吸。
他微微闭着眼,把脑子里最后一点残存的血腥气和其后弥漫散开的厨房烟火味一起替换成自己更熟悉的山间草木的清冽气息,如此反反复复循环几次,确保那种幻觉一般的棉花糖轻飘飘甜蜜蜜的味道也已经从肺腔里挤了出去后,方决明这才睁开眼睛,重新露出了个神清气爽的表情。
很好,冷静了。
重叠的记忆
为免夜长梦多, 许白鱼觉得这个时间还是尽快提前比较好。
方决明表达过一点委婉的不赞同,考虑到如今某个在外面跑外勤的也琢磨过和她差不多的东西,所以道长觉得这种粗活累活还是交给警察叔叔处理比较好, 反正他被鬼上身也无所谓,皮糙肉厚的绝对禁得起折腾。
“我没别的意思。”许白鱼在电话里说, “我就是想要先去确定一点事情。”
确定一下那几百年前的穆家、如今早已破败无人的荒芜古村, 和她记忆里应当只是架空的虚拟游戏地图,到底是不是真的已经变成一回事了。
方决明有些为难, 但并没有阻止她的意思。
说到底, 被伥鬼凭依的对象是她不是自己,而且只是看看的话,那问题也不是很大的。
*
开发区是早许多年前就开始筹备的,本意是开发成新的商圈, 最初预估的规模也不小,摊子铺的也大。
毕竟再怎么说也是迁走了一整个村子,哪怕到了现在,也是个一眼望不到头的样子。
“单从规模来说倒是比较符合伥鬼对本家的形容……不过这地方还真是不小啊, 如果全都是曾经的穆家地盘, 那也难怪能养得起那样一只鬼。”
方决明陪着许白鱼来到郊外,左右观望一圈, 也是啧啧称奇:“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施主,这么大地方拿来找东西, 可别说祖坟了, 本家大门在哪儿咱都瞧不着……挖鬼骨头掀人棺材板的事儿要不还是交给某位警察叔叔来做吧?”
也难怪方决明退堂鼓打的早, 这里只有半成品的废弃大楼和一些只做完一多半的地基,用来圈地的铁皮圈子大部分地方就只剩下了空荡的架子, 杂草在土地上肆意疯长,周围更是荒到了开车十分钟看不到一家活人。
原本的村子推得干净,许白鱼哪怕找了韩菲帮忙也翻不出来当年村子的最后资料,但她站在这里慢悠悠走了一圈,竟然还真让她找回了一点诡异的熟悉感。
建筑物可以推倒重建,地上小路也可以重做,但大背景的地图却是改不了的。
她站在某个地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
“这里,”女孩站定脚步,神色平静,忽然抬手向着西南方向比划一下,说:“往更远一点看,应该能看到一个山头。”
方决明看她一眼,此时的女孩比划的方向是一栋废弃的大楼,他顺着对方指出的位置绕圈过去,没过一会后便回来了,看着她的表情,也是有些微妙起来:“是有那么一座山,正巧就是贫道的青山观呢……女施主来过这儿。”
“我没来过这儿。”
许白鱼回答说,她的神情越平静,方决明看她的时候眉头便皱得越紧。
但她记得,作为冥婚的新娘坐在这里,她第一次走出院子,院中朱墙高瓦,亭台楼阁,死气沉沉的一片,世界与天空都被围困在这方寸之中,她努力走到高处拼命往远处瞧,但触目所见一切都是穆家的东西,只有那座山,是最后一点可望而不可即的自由。
道长的目光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些严肃又沉重的东西,但许白鱼没有理会,她抬脚顺着记忆里的方向往前走——这条路已经走了很多遍了,几乎已经形成了完整的肌肉记忆,精确到了推开哪扇门时需要避开什么攻击、隐藏哪种小怪的窥视都清清楚楚。
方决明默不作声地跟着她往前走,看她在这片废弃的建筑群里神色自若地来去自如,跟回自己老家时地自在。
他突兀想起之前那只伥鬼振振有词的“分得清前世今生”,心里没来由的打起了突突。
“施主,”方决明快走几步,想要把她扯住,“您不能再走了,再走就——”容易进魔障了。
然而许白鱼早一步停下来,她转过身,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要不然也不能再走了。”她回答说,“顺着这条路往前走是穆家宗祠的近路,但是主路被堵了,这条路也过不去了。”
方决明顺着方向往前一看,一片一人多高的荒草地掩着钢筋水泥的建筑群,一点通过去的位置都没有。
他一下子也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什么,好在女孩没有接着往前走的意思,他也就伸手递过去,扶着她从小土坡上走下来了。
“超纲了,超纲了……哎呀师姐要我接这活的时候可没和我说过这个……”小道士的脸色算不得好看,他嘀嘀咕咕的咕哝着什么,听得许白鱼忍不住看了一眼:“很麻烦吗?”
“与其说是麻烦,不如说是超出过往认知?”方决明有点头疼的挠挠脑袋,说:“别的姑且不说,施主,你的这场冥婚若是前世孽缘,或是什么纯粹是倒霉被抓了替死鬼,那好歹还有几个解咒的万能路子……”
但如果要真和伥鬼说的一样,真是本人参与进去的话,那问题可就不太一样了。
要救的就不是一不小心走错路的可怜人,而是数百年前就已经被拽入深渊身处其间的局中人。
“唉,回去后怕不是还得先去翻翻祖师爷有没有留下什么法子……”
方决明一边感慨一边往外走,一眼瞥见外面新停了几辆车,便又扯了扯许白鱼的衣袖,“施主,走这边。”
许白鱼下意识看了一眼,几身西服,几身中山装,凑在一起聊着什么,看起来不是什么普通人应该靠过去的范围:“我还以为这里没人来呢。”
“这可是好地段,虽说当年因为某些特殊理由不小心弄废了,但如果谁能把这个烂摊子成功捡起来,那将来不说一句平步青云也都差不多了,”方决明虽然是个道士,对这些东西也是如数家珍,“招商引资嘛,每年的固定流程啦,总要试试有没有愿意当冤大头的。”
许白鱼若有所思:“但是不少花钱吧?”如果算上超现实的内容,那本该是黄金位置的几栋大楼正巧压着的就是穆家祖坟,按着现在被压着的那位爷的状态,普通人就算接手了估计也只能不了了之。
“当年起步喊价就是两百亿,谁知道现在呢,”方决明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他抬手将许白鱼往自己身侧一挡,成功拦住了某几道看过来的目光。
他们特意选了绕着走,但女孩子的普通人打扮倒还好,方决明那一身青色道袍实在是过分扎眼,方决明只觉自己好像转个身就被人盯上了,远远就听得脚步声匆匆跑过来,气喘吁吁地。
“诶诶,两位,那边不好走的。”标准的西服三件套,外表年纪三四十岁的样子,脸上挂着亲切又温和的笑,“麻烦走这边吧?”
方决明大大方方一点头,笑着应了一声:“成,我们这就走,不打扰的。”
这位不开口他也不打算搀和进去,只是他这边步子还没迈开,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道温润嗓音,有些诧异地喊道。
“小鱼?”
不等方决明反应过来,他身侧女孩已经先一步回头,也是愣了一下:“啊。”
那人穿了一身浅色西装,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热络的加入话题之中,直到察觉到许白鱼的身影才忽然开口显露出了自己的存在感,不是别人,正是卫绍之。
其他人还愣着的功夫,卫绍之已经独自一人快步走了过来,原本远远看着格外冷淡的一个人,随着脚步靠近,那眉眼间的冷沉郁色便如梨花飞绽般层叠散开,只留下温润含笑的一张脸。
小道士准备扶着许白鱼离开的动作一顿,却是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这个长得倒是比警察叔叔好看很多,他难得有点挑剔的评价起来,但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想着,但是太好看的男人有时候反而更麻烦。
“卫绍之。”许白鱼轻轻叫了他一声,对方很快走近,随即一点柔软笑意在他眼底散开,卫绍之先是转头看向旁边阻拦她们的那一位,温声开口道:“不好意思王秘书,您看……”
王秘书反应极快,没有丝毫卡顿,立刻欣然笑道:“既然是卫总的熟人,那我们就不拦着了。”
“多谢。”
和王秘书说完,卫绍之这才重新转过头看着许白鱼,语气听得自然又熟稔,还带了些柔软的无奈:“这边车都不好开的,你怎么来这儿了?”
许白鱼表情镇定,眼神无辜,脑子里半秒钟转过三千字的解释,但是说真的,小白楼出来以后事情一件接一件,一件比一件大一件比一件夸张,对比起来曾经让她最头疼的卫绍之竟然还是这里面问题最小的一个;
但再小的麻烦那也是麻烦,她压根都还没想好如何看待这位自称小学同学的真·电子初恋,这位已经猝不及防地直接撞到她面前,没给她半点准备时间。
任她反应速度再快,这会对着卫绍之的眼睛,脑袋都是懵的。
“没什么,这两个小孩是我委托过来帮帮忙的。”
对她来说已经不算陌生的老人声音慢吞吞地跟在卫绍之身后响起,卫绍之没有做声,只看着原本看似无辜回望自己的姑娘忽然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就往自己身后跑了过去。
李局笑眯眯的站在那里,小老头也穿着一身中山装,很顺手的把躲过来的小姑娘往自己身后带了带,这才对着面前的年轻人点点头,说:“行了,你们谈你们的,不用在意我们。”
桃花债
自己倾心培育好感度满值的昔日纸片人老公, 和某位官方机关出身的老领导同时出现在自己面前,应该选择哪一个?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许白鱼的第一反应是选择了后者。
李局应当也是能无声中明白这小姑娘的迟疑不定, 笑眯眯的把她揽到自己身后,随即又侧过身, 低声问道:“你们两个来这里是不是研究东西的?”
许白鱼点点头, “我们打扰到什么了吗?”
“没有没有,早些年的历史遗留问题, 正巧我调过来, 有些人就托人找关系的顺路找我过来看看能不能帮忙解决一下嘛,”李局含糊道,随即又若有所觉,压低声音笑问道:“怎么, 是小许身上的麻烦啊?”
许白鱼战战兢兢,像是个被老师点名答案满分但是抄错作业卷子的小孩,乖乖一点头。
“不慌哈,”小老头很好脾气的说道, “不怕不怕, 这种事情有的时候就怕犯忌讳不知道从哪里入手,和你有关系反而是个好事情……而且这小方道长不也来了么?小方道长呢?”
“被您这么叫总觉得怪怪的, 不过确实是好久不见了, 李局长。”
青衣道长笑着与他行了个道家的见面礼,又相当自然地占去了许白鱼旁边的位置, 拉着她又说了些什么旁人听不见的东西。
李局长听了一会大致明白了情况, 又转头和王秘书亲自说了句话:“我们研究一下专业的, 你们继续,继续嘛!”
“……”
王秘书陪着笑, 却没敢马上动。
他自然是不认识许白鱼的,一开始以为不过是那个偶尔路过的市民过来玩,后来卫总主动过来打招呼才高看一眼,无视了这点肉眼可见的纵容。
但这姑娘认识卫绍之是一回事,这小老头亲自开口把人叫过去又是另外一个意思了。
王秘书的目光左右转了一圈,脑子里瞬间转了八百个念头,一下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是合适的。
最后他将视线看向了还没有回去队伍里而是继续站在这儿的卫绍之,带着点显而易见的为难和客套:“卫总,您看……”
显然,他旁边这个看似和气、全程下来也没怎么插嘴说话的小老头,要比在场其他人都不好招惹。
卫绍之看着许白鱼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一溜烟从自己旁边跑走,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毕竟与老人说话时贸然开口打扰并不礼貌,不是么?
但他显然也没有想走的意思。
唯独王秘书有些为难,却也恰好成了这里面的缓和剂,站在这左右目光游移,倒也无意识帮忙融开了一点本该紧绷凝滞的气氛。
“……没事。”卫绍之的一双眼看着仍是波澜不惊的平静,眼底染着一点淡淡笑意,和和气气地答:“我在这儿陪一会,很快就过去。”
他皮相本就顶级,先前冷冷淡淡,一副无意识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给人的亲切感便还差了些,忽然转过来对着王秘书温文一笑,任王秘书在这圈子里久经淬炼见惯世面,竟也没能第一时间立刻扛住。
陪一会,陪谁?方决明半边心思挂在这边,忽然听到他这么说话,心里立刻警铃大作,他对于这种能直接和官方挂上关系的大商人一向没什么直接的好感,当然不至于是因为仇富心理或是什么愤世嫉俗的讨厌、但也绝不会想着近距离接触,再想想刚刚他脱口而出的那声“小鱼”,小道士的表情更是又严肃了一点。
果不其然,这漂亮过头的小白脸下一秒目光就望向他客户的方向,倒也不是直勾勾盯着人不放,而是带着询问意味地看着她:“你等一下还有事情吗?这边路不好走,你要不要等我一会,事情结束后我送你回去。”
李局长这时候便不方便开口了,临时开口帮个忙还行,要个年轻小姑娘跟他一起坐车回去又是另外一回事,许白鱼迟疑着,和老人对视一瞬,见李局长小幅度点了头,这才重新走到了卫绍之的面前。
这个场合,这个状态,以及他展现出的态度,自己接下来无论是拒绝或是无视他的存在,都是不太合适的。
……而许白鱼甚至无法确定他是不是故意的。
细细回忆一下,卫绍之这个人实在是太擅长利用肉眼不可见的心理距离来反复丈量比较两人之间的位置,借此无声无息地掌控住两人之间的分寸感和主导权,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好处。
如果不是李局先前的忽然插口打破气氛,怕是许白鱼自己猝不及防对上他,脑子还要再懵一会。
“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忙?”许白鱼示意了一下那边,低低催促了一声:“快去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她的警惕其实并不外露,眸光清亮,声音平和,手脚和肩膀也都是自然又放松的状态,说出口的话也是恰到好处的温情又体贴,可卫绍之看她看的眼神实在是太细又太深,那目光只在女孩身上停驻几秒,她便有所察觉。
但她依然是淡定的,那双漂亮的杏眼眼睫飞快一颤,随即也转过头,再平静不过的看了过来。
“怎么了?”许白鱼茫然道。
卫绍之没有说话。
他只是在想,她自己其实没什么自觉的,情绪越紧张、或者说她对外界变化越敏感的时候,她看起来就越镇定,也就越不容易被靠近。
于是他又想,你看,我这么了解你啊。
……就像你如此了解我一样。
卫绍之静静看着她,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想要叹气,又像是想要疑问,最后却只是让唇角微微上扬了一点,露出个近乎温顺的笑意。
“他们还要扯一会呢,还轮不到我说话的时候。”卫绍之慢慢说道,抬眼看了一眼那青衣道士,又重新看着许白鱼,微微蹙起眉头,温声问道:“倒是你,忽然跑到这里来又找了这么一位陪着,怎么……遇到麻烦了?”
“没有呀,李局长不是说了吗,我就是正巧认识人,又顺便过来帮个忙。”许白鱼神色自若地答,她的目光落向了远处,流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为难,“呐,那边还在等你呢。”
那不是和她重叠的圈子,也不是她该融入进去的地方,女孩的回避在此显得格外自然又流畅,而卫绍之也顺着她的意思,抬头过去看了一眼。
然后他长长叹了口气,目光转过来时却是看向了后面的位置——看向了李局长站着的方向。
“……小鱼。”
他猝不及防叫了一声,许白鱼微微一怔,下意识嗯了一声。
“你等我一会,好不好。”
他垂下眼睫,声音柔软低沉,透出的情绪几乎可以用落寞来形容,但还是强撑着情绪,努力维持着最后一点平静的样子。
“这边的事情我很快就结束,你等我一会,我有话和你说。”
“……”
许白鱼张张嘴,还是有点犹豫:“看你这边也不方便啊,很着急的事情吗,要不然回去后电话联系?”
卫绍之看着她,忽然眼睫一垂,声音放的愈发轻了。
“其实就是几句话而已,不会耽误你很久的。”
他声音听起来驯顺至极,偏偏又在话尾透出几分浸着苦涩的僵硬:“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的全部,我本该好高兴你这样了解我……可现在我好不容易才成功站在你面前,你却又不愿意给我一个同样了解你的资格……这样不公平,许白鱼。”
女孩的眼神怔愣一瞬,她慢慢深吸一口气,才重新看向卫绍之的眼睛。
那双本该笑意温柔的桃花眼此时看起来平静又幽深,他显然很清楚自己说了什么,且也没有半点回避的意思。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么,”他低声道,“你想要什么,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但你总要给我一个可以和你说话的机会。”
“…………”
哦草。
……这题超纲了。
许白鱼用尽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回头看向李局投出场外求助的目光。
“所以,”卫绍之在她脑子最混乱的时候再度开口,那声音听起来软绵绵的,听着又委屈,又怯懦,又可怜:“还是不行吗?……要是真的不行,我也可以什么都不做的,我都听你的,小鱼。”
“………”
赛博初恋的顶级美貌加持加忽然袒露本意的委屈模样,一套连招下来许白鱼显然没扛住。
她像是被打碎了一层冷静又疏离的壳子,猝不及防被对方可怜巴巴的态度糊了一脸,哽了一会后才干巴巴地说:“……嗯,行,你先去吧。”
卫绍之这才点点头,忧心忡忡地一步三回头,慢吞吞地勉强走开几米,然后才下定决心一样快步往那边走去了。
许白鱼在对方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表情瞬间就垮了,迅速跑回到李局面前,表情都还是懵的。
这题她不会哇!!!
小老头看起来很淡定,毕竟比起地下埋的外面跑的现在还没抓住的,卫绍之这种有钱人但是普通人的身份,实在是让人安心多了。
年轻人谈个恋爱交往一下也不犯法,小姑娘是个好孩子,如果能压得住这尊大佛,将来有个好看又养眼的对象也不是什么坏事情嘛。
但方决明看着她的眼神,却是写满了强烈的不赞同。
他自认修行多年也算见多识广,但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身上一边还带着冥婚合契后的桃花债,一边站在人家地头上毫无防备的被人搭话,而且还没两句话就被另一朵桃花勾搭走的。
……这祖宗,是真不怕被人半夜鬼压床啊?
丧心病狂
道长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
“施主, 你冷静点。”方决明沉思片刻后,还是果断开口了:“男人这种东西真的不能只看脸啊,施主。”
许白鱼明显还是一副没缓过来的样子。
“施主——”方决明痛心提醒道, “好看男人有的是,您清醒一点。”
李局闻听此言, 不由得看了一眼一脸忧心忡忡叮嘱着许白鱼的小道士, 不过混到这个位置上的人太过擅长喜怒不形于色,所以方决明并未察觉到自己被盯着, 仍在一脸严肃的和许白鱼强调不要相信男人鬼话的重要性:“年轻有为的漂亮帅哥动心是人之常情, 但也不能说几句话就跟着走吧?”
许是怕客户完全不理解问题的重要性,他忍不住又补了一句:“您不能忘了我们是为什么来这里的吧?”
为了避免被鬼压床。
许白鱼在心里说。
“是吧,”方决明的表情更严肃了:“施主,正事还没解决呢, 万一一不小心惹怒了人家可就不好了,而且掀人家棺材板这种事情我想了又想觉得还是适合从长计议,索性他们这段时间还得聊一阵子,不如您先先和我回去一趟, 别的不说, 咱先配几副药,想办法把您体虚气弱这个历史遗留问题简单解决一下……”
“也不用要说的这么简单, 这个问题现在来看小方道长应该是糊弄不过去的嘛, ”李局在旁边笑眯眯的插口道:“小许的问题方不方便姑且不说,万一人家真的有兴趣呢?别的姑且不说, 要是真有人接手这片地方, 到时候局里接了任务目标, 韩菲肯定还是要找你过来帮忙。”
“哪个冤大头会不长脑子扔几十亿来买个烂摊子啊,”方决明下意识反驳了一句:“李局长, 咱这是小本生意,您总不能因为偏心眼就强求贫道做不可能的事情吧……客户要掀人家棺材板,那贫道先得把那几栋烂尾楼给炸了才能干——您不要想了,这么大的单子局里不会给报销的。”
“哎呦,看不出来小方道长您还有这本事呢?”
“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和我开玩笑……”方决明无奈道,他回头正准备再和一不小心就被美貌糊脸乱了道心的客户强调一下问题的严重性,眼尾就见到刚刚离开不久的卫绍之又回来了。
方决明:“……”
那么多中山装站在一起,通常来说不都得是先简单说三点做个开场铺垫吗,这小白脸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小鱼。”
卫绍之的目标明确,甚至只是简单对李局长颔首致意,就将目光放在了许白鱼的身上。
女孩子下意识回头应了一声,眼眸清凉,声音温和,已经没了之前那副令人欣慰的冷静疏离的警惕态度。
小方道长瞬间一脸的痛心疾首。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在聊什么?”对方这一次没有刻意维持着礼貌之外的距离,方决明眼睁睁看着卫绍之直接走了过来,他身材高挑,比例匀称,一件深色长风衣扩大了影子的轮廓,侧身站在女孩身侧的时候,许白鱼的影子也就被他顺势拢入了自己的范围之内。
“在说那边的事情。”许白鱼没有绕圈子,直接指了指身后那片废弃开发区的位置,卫绍之回头看了一眼,点点头,再自然不过的回答说:“你们想去就去吧,那里现在你是可以随便去的。”
方决明下意识就接了话,准备回头提醒一下自己的客户:“施主您看我说什么来着不能乱跑吧……嗯?嗯???”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好奇怪的东西。
比起瞬间瞳孔地震的小道士,李局长看起来倒是淡定的多,但此时他的副手远远比划着,示意他需要过去聊聊正事,便也能知道这小子应该是认真的。
……年轻人。
他走出几步,忽然回头有意想提醒一下许白鱼,却察觉到那小姑娘已经无意间被卫绍之掩去了大半身形,以他这个角度,也只能看到女孩子轻盈的衣摆和一点随风飘起的发丝。
“……”
老人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这看似相当从容的年轻后辈,卫绍之大大方方回以一笑,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
“没什么,我本来也是被找来签单子的,早点晚点的问题罢了。”卫绍之笑了笑,仿佛浑不在意自己随口说了什么相当可怕的事情一般,“这地方位置不错,开发部的人之前也和我推荐过,正巧小鱼要进去,那就早些签了,也不碍事。”
“你不要说得那么奇怪。”
方决明脑子还没转个,许白鱼听见这话却忽然抬起头,看着身边的卫绍之。
女孩子神色清明,眼底并未掺杂任何被忽然点名的惊愕和受宠若惊的欢喜,只平静道:“你签单子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要带上我的名字,这一单最后赚钱的是你又不是我。”
卫绍之似是一怔,随即眼睛弯弯,点了点头:“好。”
“施主,施主,”许白鱼的态度过于干脆利落,方决明反而有点忐忑不安起来了,他偷偷摸摸扯了扯许白鱼的衣袖,硬是把她拽到一边,低声提醒道:“您注意一些,那再怎么说也是一句话就签了几十亿的买卖,他要是点了头同意配合您,到时候不要说是什么掀棺材板还是刨祖坟,问题都不大……”
许白鱼微微蹙眉,沉声叫他:“道长,道长你冷静点……”
“施主您说什么呢,我现在超冷静的……”方决明眼神混乱,已经开始顺着这个思路思考将来怎么驱鬼的样子,老板为了客户一句话就砸了几十亿,四舍五入就是给他砸了几十亿,这哪里是什么老板这根本就是金矿山……
他思路还乱着,耳边忽然听到一声咋舌声,随即下颌被人直接捏起来,脸颊两侧猛地一痛——
许白鱼两只手不轻不重地直接拍了上来,相当清脆的一声,直接把方决明给拍清醒了。
“道长。”她轻轻叫了他一声。
“……您说。”小道士目光恍惚,好一会才勉强允许自己将眼神定在面前这双明亮剔透的琥珀色眼睛上。
她生的一双杏眼,眼尾的线条柔和圆润,极大程度柔化了她眼眸深处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冷淡,女孩子的声音压低几分,于是那种轻飘甜软如棉花糖一般的质感便又沉坠成了琥珀色的硬质糖果,一颗接着一颗的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许白鱼混若不觉,只沉声提醒道:“除了我们在这儿,李局长是不是也在这,说要帮人解决问题来着?”
方决明乖乖点头。
许白鱼又说:“那卫绍之签了单子以后,他要是想在这里赚钱,是不是还得找局里来帮忙,是不是也就是等于要找你来解决问题?”
方决明继续点头。
“那小道长是什么人都能能请得动的人吗?”
方决明迅速摇头。
“很好,”许白鱼露出赞许的表情:“既然如此,小方道长正常帮忙解决了问题,卫绍之正常继续赚他的钱,现在还觉得有什么隐形的亏欠感吗?”
方决明:“没有了。”
许白鱼啧了一声,这才收回手,慢吞吞甩了甩自己的两只有点隐隐发麻的爪子,顺便再自然不过的转开了视线。
小道士脑子慢慢清醒过来,再看着卫绍之也就去了一层有钱人滤镜,倏然变得从容起来,想着李局现在不在这里,负责解释的自然也就是自己,他不紧不慢的重新端起那副专业人士的架势,凑过去和卫绍之谈话了。
然而刚刚这五分钟几十亿上下的大老板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年轻道士和自己行了道教的见面礼,在他正准备和自己开口说点专业问题的时候,忽然眼神一扫他的脸上,彬彬有礼的开口了:“如果这位道长是想和我说一些有关开发区的特殊问题,也许你可以联系我的助手。”
方决明:“……”
他做了个缓慢地深呼吸,目光慢慢望向还在甩手的许白鱼——她刚刚一个没过脑子直接甩了人家一巴掌,现在还自顾自在旁边心虚着呢。
“施主啊……”小道长一嗓子喊得幽怨又委屈,许白鱼猝不及防吓了一跳,立刻重新凑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她快步过来,眼神在两个人之间左右看看,却是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结果还没等方决明想好措辞,就见卫绍之先一步垂下眼,语气无辜又温柔的解释着:“我想这位道长应该是想和我说点什么,但是他说的太专业了,我怕我听不懂……所以我让道长和我的助手商量,不知道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他现在好像有点生气。”
方决明:“……”
道长一口仙气险些没稳住,差一点就再度破功。
许白鱼显然没反应过来,茫然道:“啊,不能吧?”小道长脾气很好啊,会主动提供打折和报销开发票服务,被打了一巴掌还会和她说谢谢,能是什么坏人。
“不知道,也可能只是和小鱼说话的时候脾气好吧。”卫绍之摇摇头,很温顺,也很迷茫的样子,他看向方决明,很诚恳的问道:“所以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您当然没说错什么,合理合法,非常正常。”方道长嘴角弧度拉平,他盯着卫绍之的眼睛,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只是忽然觉得,一个有人性的男人,应该是不会摆出这种丧心病狂的表情的。”
我来见你了
许白鱼很少会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 除了高中之后的所有数学课。
但她现在是真的不理解了,现在的卫绍之已经算是后面这片开发区的老板,于情于理他都避免不了和小白楼打交道的, 这里面的历史遗留问题不过就是穆家祖坟没处理干净耽误了正常开工,如果要找人解决, 那大概率就是小方道长出手的。
这两个人就算专业不对口说不上几句, 简单敷衍几句场面话也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没关系的,和道长无关, 我想应该是我的问题, ”卫绍之又一次主动开口,语气听起来很是温柔无害,他略带几分歉疚意味的看着方决明,耐心至极的解释道:“其实说是签了单子, 但具体和他们商量细节和做后续安排计划的并不是我,真抱歉方道长,我什么都不懂,是不是给您的工作添麻烦了?”
方决明:“……”
“施主!”方决明忽然恼了起来:“你看他!”
许白鱼一脑袋问号。
我看啥?
方决明也是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怎么解释都绕不过对方说的这几句话, 一时间猛地扭头看着卫绍之, 对方眸光冷淡,看着自己的时候, 眼底也是一片冷寂, 像是在看一处与自己毫无关系的草木土石,全不在意。
即使那双眼睛在旁人身上停留再久, 也不会生出半点变化。
可当许白鱼转过头的时候, 他又是瞬间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 既不会太少显得冷淡,也不会太多, 透出几分迫不及待地逾越冒犯,再配上他这副无辜又乖顺的表情,骗无知客户当真是一骗一个准。
青衣道长冷嗤一声,恨不得现在就有一把拂尘放在手里,甩手扫扫多余的脏东西。
“……既然如此,贫道就先不打扰了,”方决明瞬间找回了道家应有的养气功夫,心平气和地回了一句“您说的也很有道理,将来若是有事的话,就还请走正规程序吧。”
卫绍之眸光冷冷淡淡的扫过对方的脸,点了点头。
“劳烦道长了。”
“施主不客气,”话一落地,小道长便迫不及待的去找许白鱼,笑吟吟的对她招了招手:“施主,这边的问题暂时解决了,我们也不要在这里逗留耽误人家了,快些走吧——”
“……我想,不太行。”
卫绍之抬眼看了看他们,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重新将眸光垂了下来。
“我有事要和小鱼说,之前说好的。”
方决明:“……”
道长看了一眼旁边的许白鱼,眼底情绪复杂,无限幽怨。
许白鱼哽了一下,但令小道士稍觉不满的是,她接下来的第一反应却是看向了卫绍之,有点狐疑地问道:“你真的能说?”
卫绍之看着她,语气很是温顺:“你最了解我了,我就算想骗你你也总是能注意到,我说我不喜欢,但你还是能知道我真的喜欢什么,这种事情你应该记得的。”
许白鱼愣了一下,随即迅速反应过来这是在指代养成系统,有些特定的培养课程是这样的,就算屏幕里说不喜欢,不想去,对这些东西没有兴趣,但上课结束后因为心情愉悦而迅速上涨的数值骗不了人。
她反应过来后,表情又变得有些微妙的复杂:“我以为你还是骗我的。”
就和之前一样,把自己装作她身边某个早就应该存在的人,然后再以此为契机,慢慢入侵到她生活的每一处细节里。
“我说了,只要你想知道,我都会告诉你。”卫绍之回答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她找回了一点熟悉的东西,但随即立刻想起来小学同学和外卖员那一堆鬼话,顿时又不高兴了。
“你之前那一堆哪句不是骗人!”许白鱼反射性回了一句,语速飞快,情绪也是显而易见的不满,然而对方眼睛一弯,脸上笑意却是更深几分,声音听起来几乎与撒娇无异了:“那个时候你不是还什么都不知道嘛……现在不一样了,不过——”
他眸光倏地一转,落到了仍冷着脸站在这里的青衣道长的脸上。
卫绍之看着他,刻意停顿一瞬后便对着道长好脾气的笑了笑,不过话音听起来已经变得冷淡了许多,多了些彬彬有礼的疏离感,不近人情的冷漠:“……我们要说的事情有点特殊,不好就这么聊吧?”
“还是说,小鱼不介意让道长也知道?”他又问许白鱼,很好脾气地又补充了一句:“你做决定都好,我都不介意的。”
在方决明耐心至极的目光中,客户很明显的犹豫了一下。
“……”
方决明觉得自己快气笑了。
哎呀,现在我是外人了,是吧。
道长慢慢做了个深呼吸,看着他已经快被男狐狸精哄得脑子不转个的可怜客户,温声细语的问:“……什么事情啊,非得现在,还得单独走到一边说。”
祖师爷在上,实在是桃花眼的男狐狸精实在是烦人得很,这个真的不是他道行不够。
许白鱼犹犹豫豫的,却是半天没想好一句解释的话。
见过她能和伥鬼对坐加班,泡着鬼气生熬一夜的样子,再见她这副模样便不自觉琢磨出几分慌乱无措的委屈可怜,方决明心一软,心想自己和个小姑娘生什么气,她自己心里有个亲疏远近的区别多正常,何况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难道除了担心鬼上身以外,自己还要担心她和什么男人交往不会被骗吗?
小道士自顾自地将自己哄得很好,也是主动退了一步,温声道:“施主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我去和李局长蹭个车回去就行了,无需担心我。”
卫绍之立刻注意到另外一件事,侧身问许白鱼:“我还以为你是开车来的,原来不是吗?”
“啊?坐公交啊,这边公交直达很方便的,下来十分钟就走到了。”
“你不爱动,公交车坐着不累吗?”卫绍之不知何时已经将放在衣兜里的手拿出来,虚虚扶在了许白鱼的身后,他忽然转过头对着还站在那里的道长点了点头,露出见面以来最温和也最真诚的一抹笑:“多谢道长帮忙照顾这么久,接下来我送小鱼回去就行。”
许白鱼还想回头和小道长说声拜拜,结果回头就见青衣小道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转身就走,衣摆飘扬脚步如飞,估计她说话也是听不见的了。
许白鱼:“……”
她忽然想起来另外一件事:“你这么走了没问题?”
“我只负责开头帮忙说几句话而已,”卫绍之回答说,“后续细节具体商量的有开发部和资源部,我的助理也可以代我做决策,这么大的一个项目在我手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慢慢做决定,更何况如果真的所有事情我全程陪同的话,那我要他们做什么。”
许白鱼眨了眨眼睛。
“你一下子说了好多啊……”
“我承认我用了些心思,但是车子和工作,我从一开始就没有避开吧?”他看着她的时候,眼中总是带笑的,“小鱼很聪明,我知道你总能猜到。”
许白鱼叹了口气。
她看着那辆熟悉又陌生的大众辉腾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卫绍之给她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女孩犹豫了几秒,还是上了车。
“……所以,”她的目光停在车内挂着的那个精巧的小鱼吊坠上,问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如果你是说察觉到你的存在的话,那么应该是你为我上课的时候。”
许白鱼一愣。
“……哈?”
“媒介各有不同,但你们这边应该称之为‘游戏’。”卫绍之的语气没有任何多余的起伏,“听起来有点吓人,对不对?”
没等许白鱼回应,卫绍之已经先一步开口,他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柔软的惆怅,像是很无奈,但又忍不住不去纵容的样子:“我是你一手培养出来的……用游戏代词来说,就是各项属性都是顶级,注意到这一点之后,想要顺势推测出真相,对我来说并不是很难。”
女孩沉默下来,罕见地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知道你会怕我。”卫绍之又说,“……或者说,我能猜到你会怕我。”
游戏里喜欢的对象是一回事,但是卫绍之也清楚,当这个对象从虚拟走入现实,对于太过习惯于维持冷静状态的恋人来说,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也是想过的……循序渐进,慢慢来的样子。
已经有了还算不错的开始,那接下来只需要耐下性子就可以,卫绍之开始时还想得很清楚,那对她而言毕竟只是个游戏,他甚至不能排除她是不是已经彻底忘掉他的可能,但是没关系,他已经站在这里,哪怕一切从头开始也没关系——
可是,没忍住。
车子前面划过风景的速度慢慢慢了下来,卫绍之将车停在路边,他的双手死死握住方向盘,手背青筋绷起,手指也捏到发白。
“我不是故意想要吓你的,小鱼。”
他哑着嗓子说道。
“……可你那天和我说,你最喜欢那个人了。”
而当时的卫绍之看着那句话,愣了许久,才在脑海中折换成了对应的词。
我最喜欢你了。
他的恋人没有遗忘他,也没有遗忘掉那份应该留给他的感情。
最喜欢的,最初喜欢的,唯一喜欢的……
那么多的“喜欢”,那么多的喜爱,那么多因为浑然不知所以显得格外纯粹的情感和告白,在他毫无防备的空档,一口气全都堆在了他的面前——
都是他的。
……全是他的。
那一瞬间的卫绍之全然放弃了思考的能力,只能一遍又一遍的看着屏幕上的那几句话。
他多高兴啊。
欢喜到近乎发疯。
所以他才想,我现在就来见你,你继续爱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