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陈婆过寿
来的时候是三个人,回去却只剩两个。余悦和荆白两个人走在回程的路上,总感觉他身上好像比之前更“独”了。神色虽没什么变化,余悦却觉得他那张俊秀至极的脸上像是结了冰,根本不敢和他搭话。
他们返程的时间有些晚了,太阳已经将要落山。天边只有一点圆弧还露在外面,落日的光线将大半个天空烧得通红,凄艳如血,看着让人心里有些不安。
余悦看着荆白轮廓锋利的侧脸,鼓起勇气问:“大佬,我们是不是要走快一点?”
返程这条路也不算近,走到陈宅的大门处还得好一阵。余悦十分担心,还没等他们走回去,天就已经黑了。
他不知不觉间加快脚步,走到了荆白的前面,一边还担心地道:“陈婆他们肯定天一黑就会锁门,如果进不去,我们就算违规了吧?会不会死在外面?”
这话说完,他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发凉,转过头才发现荆白正冷冷地看着他。他这才想起小恒今晚也回不去了,后悔自己失言,正要想方设法打个圆场,就看见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点红色。
天赐良机,他连忙转移话题:“大佬,快看!这应该就是我昨天看到的那扇门!”
这扇门正好就在小树林出去的直路上。荆白远远地看着,没看出这扇门有什么异样。
门外没有符咒,也没有铁链,只是紧闭着,像是一丝风也漏不进去。周遭空无一人,说要来这里查看的另一队人也不在,应该是回去了。
余悦看了看天边,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恐怕他们没有时间检查这扇门。
他顿住脚步,等待荆白,但荆白似乎也没有要检查的意思。神色冷淡的青年走到紧闭的红漆大门边,只随意打量了几眼,便从门前径直走过,背影看不出丝毫留恋。
余悦不明所以,追在他身后问:“大佬,今天没时间了,要不我们明天再来检查?”
荆白摇了摇头:“这里根本没东西,这扇门的玄机应该在里面,而不是外面。”
余悦一想也是,想来自己多少有些被误导了,因为谷宜兰等人一直惦记着要来检查这扇门,就觉得门一定有问题。
现在看来,就算有问题,也不在门本身。如果真如荆白所说的玄机在内,不就代表他们还是得打开这扇门?
他想起上次碰到门锁,陈婆就提着一把柴刀出现,心里就是一阵发毛。总感觉这是个死局,怎么能解开?
根据现有的线索,他在脑内反复拼凑陈家的故事,却觉得这拼图仍不完整。走在前头的荆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淡淡道:“你如果真能解出这册子的内容,我就告诉你我的推断。”
余悦喜出望外:“好,大佬,一言为定!”
等大宅那两盏幽幽的红灯笼进入视线范围,夕阳早已经落下了地平线。铅灰色的天空上,只留下一线金黄的余晖。
余悦自觉已经尽全力赶路,但这一路下来,他已然发现,不管他是跑是走,是快是慢,荆白都游刃有余,总会稳定地领先他几步。但荆白从未把他一个人扔在身后,反倒是余悦累得气喘吁吁,生怕赶不上大宅锁门的时间。
余悦一度很不好意思:“大佬,你要走得动就先走吧,我怕我耽误了你……”
荆白甚至没回头,只冷淡地道:“不关你的事,是我有件事要确认。”
余悦没敢问他是什么事,但不用一个人走总是好的。
两人沉默地走着,好不容易看得了陈宅的大门了,余悦远远见到大门还开着,松了口气,原本灌了铅似的腿也觉得有劲了。他正要加快脚步,却见一个戴着瓜皮帽的脑袋往外探了探。
他们走得也就剩两百米远了,那个人不可能没看见他们。可他发现两人在往门口走,反而转到背后,开始推门。
余悦眼见着大门缓缓关闭,惊得差点跳起来,一边挥着手一边大声喊:“喂!别关门啊!等等我们!我们还在外面呢!我们、我们马上就到——”
他一边叫,一边死命往前冲,甚至没有发现,一直走在他前面的荆白已经落到了他身后。
余悦顾不得别的,一路爆冲到门口,把手撑在门上直喘气。他跑得呼吸凌乱,喉咙干涩,好在大门尚未完全合拢,留了一条半人宽的缝。
耳边传来沉重的木门费力转动的嘎吱声,还有锁链挂上门闩时叮叮哐哐的声音,显然关门的人根本没打算停下。余悦心中大急,挪了半个身子进门里阻止他,一边扯着嗓子叫道:“诶诶诶——别关啊!还有人在外边儿呢!”
门后传来一个苍老的男声,颤颤巍巍地说:“天马上就黑了。该关了,该关了。”
余悦愣了一下,他没听过这人说话,但凭借声音的年龄,能判断出门后的人是陈公。
他现在负责看门?
可不对啊,天现在还没黑啊!怎么都还有个十几二十分钟吧,为什么这老头非得抢这一会儿功夫?
老头是鬼,余悦不敢和他争辩,也不敢抽出卡在门里的手,只得转头催促荆白:“大佬,快啊!他要关门了!”
荆白冲他轻轻摇了摇头,保持着一个稳定的速度走着,显然根本没打算跑起来。
余悦是知道荆白跑起来能有多快的,看他现在的步速急得想跳脚,恨不得冲出去把他拉进来。却又忌惮陈公,站在门缝里不敢动。
门后的老人这时却似乎很有耐心,用缓慢的语速问余悦:“贵客进不进?天要黑了,门要锁了。”
余悦看了他一眼,这时感觉有些奇怪了,只用眼神觑着陈公和他头上那顶戴得稳稳的瓜皮帽。
等等,是荆白要进门,陈公要锁门。现在进门的不着急,锁门的也不着急,反倒是他急得上蹿下跳的,这算怎么个事?
他站在门缝里,往外看一眼荆白,往里看一眼陈公,总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变成了一个中间人的角色。可眼看着陈公手放在大门上,作势还要推,连忙道:“要进!”
他急急转头,还要再催荆白,这次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感觉手臂处传来一股大力,他身子一歪,重心不稳地往门里跌去——竟是被门里的陈公拉了进去!
第32章 陈婆过寿
余悦被陈公猛地一拽,吓得“啊”地大叫一声。陈公把他拉进来就放了手,脸上笑眯眯的。他长得又高又瘦,头上还戴着那顶黑色的瓜皮帽,颧骨高凸,眼窝深陷,一笑起来,非但不显亲切,脸上的褶子还挤在了一块儿,透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阴冷劲儿。
他虽然在笑,余悦却觉得阴恻恻的,腿根都在发软,哪里敢多看一眼。可见他正一手搭在铁链上,要继续给门挂上铁索,闩上大门,心里大急。
他强作无事,一边冲陈公打哈哈,一边把身体靠上门扇,试图阻止陈公锁门。
陈公换了几次方向,都被他挡住,便不笑了,表情也逐渐变得不善。他握着手中的铁索,正色道:“我说这位小客人,我们陈家自来就有天黑锁门的规矩,破坏不得。你再不停下,我只好——”
他面上看着还很和气,语气却变得阴森,咬着牙道:“我只好,把你推出去了。”
余悦整个人都愣住了。他不敢再挡,身体往后旁边退了一步,给陈公让出位置。
也亏得他让了这一步,下一秒,还剩一道缝的门忽然被人往一边大力推开!余悦正好让开了位置,拿着锁头的陈公却一个不防,险些被门扇拍到脸上。
神色淡然的荆白这才放下推门的手,不紧不慢地跨进了门里。
他的动作过于理所当然,走进门来,不顾险些被拍了一脸的陈公黑如锅底的脸色,甚至还冲他点了点头。
他没有寒暄的意思,点过头就当打过招呼了,只管往里走。余悦见状,更不愿杵在门口和陈公大眼瞪小眼,连忙跟在他身后也溜了。
陈公气得手里的锁链直发抖,发出丁零当啷的碰撞声。见荆白根本不予理会,径自扬长而去,才提高声音道:“家有家规!即便是省城来的贵客,亦得遵守我们陈府天黑前归家的规矩!天擦黑了才掐着时间回来,哪有你们这样做事的!”
荆白于是刹住脚步,回头冲他摆了摆手,看上去十分客气:“行,下次不回来了。”
陈公:“……”
余悦跟着他回头看,见老头被荆白气得牙关紧咬,眼睛都瞪凸出来了,神情颇为狰狞,吓得直咽口水。
他不算太敏感,这时也嗅到一丝诡异的气息。等走到空旷无人的地方,再也见不到瘦巴巴的老人的身影,余悦才小声道:“大佬,你到底要确定什么事啊?”
荆白道:“确定这个天黑关门的规矩。”
余悦纳闷地道:“这挺确定的吧?昨天谷宜兰不是还说过吗,他们回来的时候,陈婆就在门口守着,也是拿着锁头和铁链子。看他们都回来了,就把门锁——”
他说到这里,自己也顿住了:好像是不太对。
昨天谷宜兰他们回来的时间明明更早。天擦黑的这个时间点,他们都已经站在院子里交换信息了,余悦自己昨天回房间的时候天都没黑透呢。
陈婆一直守在门口,当时天还亮堂着,她见谷宜兰等人回来,就直接锁了门。很显然,锁门的时间并不是固定的,陈婆也对哪些人出去过,又有多少人该回来了如指掌。
陈公肯定也是一样,所以,他其实就是在等荆白等人回来才对。
余悦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比进门的时候更暗了,但并没有完全天黑。
他恍然大悟:“陈公是故意提前关门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而且我们回来还少了一个人,他怎么不问小恒弟弟去了哪儿?”
荆白道:“树立某种掌控规则的威信,让我们对关门这件事有恐惧。也或许就是希望我们早些回来,别发现外面的秘密。鬼的心思,谁猜得到。”
荆白不介意鬼怪借此立威,但想立到他头上,那就是异想天开。至于小恒的去向……荆白回想起早上出门时,陈婆对“孙子”的反应。
她当时显得非常紧张,好像在恐惧什么。
或许他们并不是不想问,而是不敢。
门口耽误了这一会儿,天色已经开始由灰转黑。荆白开始加快脚步,余悦体力还未恢复过来,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在荆白身后,道:“大——大佬——等、等等我——”
月亮已经挂上半空,天边最后一丝微光消失之前,他们两人回到了小院。
谷宜兰队的人显然没打算等他们,每个房间的门都关得紧紧的。
余悦跟在荆白身后,面对这样的境况,多少有些惶恐不安。他正犹豫要不要回到自己房间,荆白就道:“你过来。”
一进屋,荆白便拿出那本薄册道:“没时间了,你今晚能破解这本册子吗?”
余悦愣了一下,忙道:“可以的!”
他环顾四周,目光停留在窗边。那里是一盏油灯,也是房内唯一的光源。
这盏油灯此时正散发着昏黄的光线,两人的影子也倒映在窗纸上,幢幢地晃动着,让余悦心中升起一丝不安。他低声道:“这里的条件,只有两种办法能用,我试试吧。”
荆白点了点头,没有二话,将册子递到他手中。
余悦习惯了他干脆利落的作风,也不废话,将油灯揭掉盖子,放到屋里的茶几上,用灯火小心烘烤泛黄的纸页。荆白站在一旁,双眼凝视着空白的纸面,屏气凝神地看着。
随着温度渐渐升高,纸面上竟真的浮现出文字来。
余悦托着册子,荆白便专注地看着上面浮现的文字。这本册子似乎是一个道士的留下的异闻札记,和那几张留下淋漓的朱砂痕迹的黄纸不同,札记通篇都是字迹工整的黑色墨迹。开头的这几页落笔并不匆忙,应该是抱着记录的心态。
前面记录了这个道士的生平,他自述道号玄微,年少时因缘际会,得入道门,多年后却因修炼强大的法术为师门所不容,竟被剥夺道号,逐出门墙。他深觉人生不顺,对外仍以玄微为名,却不敢停在师门的领地,遂开启了游方道士的生涯。
这本札记的记叙时间,便是从他离开师门后开始的。
前面几篇都是一些怀才不遇的慨叹,玄微愤世嫉俗,对被逐出门派之事更是耿耿于怀,时而痛斥师门诸人“故步自封,迂腐而不自知”,时而惋惜离去时笔记曾被焚毁,“威能强大之法阵,十不存一”。
凭笔记之言,寥寥几页下来,已然勾勒出一个心高气傲的落魄道士的形象。荆白往后翻,一目十行地浏览过他在各地除鬼捉妖、炼制法宝的一些记叙,翻到快结尾,才看到了关于王家村的内容。
在玄微笔下,他并非机缘巧合才来到此地。他此前观察各地风水,发现王家村地势孤悬,四方冲煞,对于活人来说,是极为怪异的地势,也注定了在此地世代生存的家庭难得富贵。就算豪富之家来到此地,也难免江河日下,日趋凋零的结局。
他也是因此来到了陈家。原本他只是好奇,为何陈家这等豪富之家会来到王家村这样一个荒僻凋敝的村落,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早年硝烟四起,开创家业的陈家老太爷早知今后不得太平,竟举家搬迁到了此处。
陈家搬迁过来时,还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后来数代过去,几经分家,再加上子息不丰,家业衰败,最后竟只剩陈婆一家住在大宅内。
大宅只剩这家人以后,他们遣散了丫鬟和家仆,花钱从外省买了一个童养媳,也就是秀凤。
玄微对陈家又臭又长的家族史并不感兴趣,在他眼里,这家老太爷一眼挑中这个四方冲煞的地方建宅,已说明家族气运衰败。他来到陈家之后,说了地势凶煞,不利家业,陈婆一家依然没有搬迁的魄力。死守这个大宅下去,别说家业了,断子绝孙也不稀奇。
他提了几句,见陈家人无心搬迁,兴味索然,便要离去。这时,来端茶的秀凤被他一眼发现,细问生辰八字,竟是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阴女!
这正是他钻研的秘法所需的,得知秀凤嫁与陈宝成婚三年仍无子嗣后,玄微便私下告诉她,自己有能使人怀孕的偏方。
秀凤在陈家因无所出,一直备受虐待。见玄微果真有些神异,又做出一副高人模样,自是深信不疑,还对他千恩万谢。玄微心中暗笑,留下一道用自己精血画的黄符,告诉秀凤如何使用后,便悄然离开了陈家。
他在村里盘桓了几天,等掐指一算,鬼胎已然种下,便嘱咐了秀凤几句,志得意满地离开了王家村。但这样怀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却丝毫没有透露。
荆白看得眉头紧皱。看玄微的描述,鬼胎孕育需一个纯阴的母体,而此阴女孕育鬼胎足月后,成型的鬼婴会从母体中破体而出。玄微册子中根本没提过母体之后将会如何,但看鬼胎出生的方式,母体的结局显然已经注定。
种下鬼胎的修行人,要在鬼婴杀伤其他人之前,凭之前种下的精血将鬼婴收服。再经七七四十九天的精心炼制,就能将鬼婴收为己用,如臂使指。
玄微虽把自己的秘法吹得天花乱坠,但在荆白看来,这种在活人身上种鬼胎,再牺牲母体让鬼婴出生的术法,无疑是真正的邪术。何况秀凤并非自愿!
第33章 陈婆过寿
玄微做这一切却理所当然,毫不心虚。确认秀凤这头事成,他又离开陈家村云游了几个月,留下了几篇笔记后,才重新回到这里。
这一切都记叙在薄册中,接下来,就是他册子中的最后一篇笔记。
相较前面的工整字迹,玄微的最后一页笔记凌乱潦草。空白处留下不少滴落的墨水痕迹,连字都比前面写得大,能看出记录者当时心情是何其狂乱愤怒!
“无知蠢物,何其愚昧,竟在鬼子成型前,将母体葬于三阴汇聚之地!现今七月十五已过,吾夜观天象,未见血月。若蠢物所言非虚,阴女死而无怨,则鬼母之躯未成,鬼子灵识未生。吾拟在正午时分剖腹取子,盼能安然渡之。此举生死只在一线,万望三清庇佑!”
荆白看完整册,心中只剩厌恶。胸前的白玉从他开始看册子时就一直发热,也没能平复下他糟糕的心情。
玄微在册子里将自己写得冠冕堂皇,却又见猎心喜,将要命的鬼胎种在秀凤腹中。此举毫不顾及秀凤一条无辜性命,还欲将刚出生的鬼婴当工具驱使,最后死于鬼婴之手,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余悦歪着头,看清册子上的内容,露出恶心又害怕的表情:“所以秀凤裹尸的那块草席子上,那些喷溅的血,就是玄微剖腹取子的时候弄的?他算什么道士,人都死了,还不让她安息……”
荆白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他早被逐出师门了,本来也不算道士……何况,你以为害人的只有玄微?你觉得他是如何找到秀凤的坟的?”
余悦抖了一下,磕磕绊绊道:“陈……陈家人?”
荆白见他一脸云里雾里,看在解读了册子的份上,又点了他一句:“玄微最后一页册子中提到,陈婆一家人不懂风水,稀里糊涂地把秀凤葬在了三阴汇聚之地。因此他必须剖腹取子,‘若阴女死而无怨’‘则能安然渡之’。”
昏黄的灯光中,他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讽刺之意,那语气轻柔又冷酷,让余悦心里一阵阵地发寒。
“如果秀凤真的死而无怨,玄微,又怎么会被鬼婴追杀至死?”
余悦打了个冷战。明明天气十分适宜,他却觉得浑身发冷,忍不住搓了搓手:“所以,玄微也被这一家三口骗了?”
秀凤那首歌谣太诡异凄惨,他铭记在心。里面她曾自己陈词“连黄泉路都难去到”,可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必然不是自杀。
而‘死而有怨’,则证明,她的死亦不是意外。
“是陈婆一家——秀凤怀着孩子,他们竟然杀了她!”余悦两眼放空地喃喃道。作为生在新时代,长在红旗下的好少年,他简直不敢置信:“为什么啊,我不理解……”
“他们一家三口都整整齐齐了,你还活着。”荆白脸色平淡,仿佛刚刚并没有揭穿一个恐怖的真相,只是看了他一眼:“你还想怎么理解??”
余悦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荆白顺手把册子从灯火上拿了下来。
温度慢慢冷却,上面浮现的字迹也逐渐消失。荆白漫不经心地转头,准备让余悦回去,余悦在旁边期期艾艾地问:“大、大佬,今天晚上我能不能……”
反正小恒也不回来,他还是和荆白住更有安全感。
荆白猜到他的意图,不欲打乱房间住宿的顺序,正想拒绝。转头看余悦时,目光不经意往床头一偏,忽然发现了一丝异样。
余悦原本就有些不好意思,见荆白突然顿住了,更没勇气开口,顺口转移话题道:“大佬,你在看——”
荆白猛然转过身,锐利的目光直视着余悦,向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余悦不知道他突然为什么不让说话,但已经学会了服从安排,愣愣地闭上嘴。
荆白见他总算安静下来,眼睛落在某个点上,用手势示意余悦走近,一边说:“你手怎么了?今天找东西的时候受伤了吗?”
余悦还傻乎乎地抬起手看,说:“没啊——”
话到嘴边,见荆白冷冷瞥了他一眼,那眼风和刀刮似的,一个激灵道:“是!我、我都没注意,可能、可能是被树枝划了一下吧。”
他配合得还算自然,借这句话的机会,走到了荆白身边,听上去是要查看伤口的意思。荆白附耳对他说了句话,余悦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说:“这、这么严重吗?”
荆白只点了点头,道:“既然受伤了,你就先回去吧。”
余悦听完,只恨不得夺门而出,火烧屁股似地走向门口。荆白就站在原地看着他,见他手都搭到了门闩上,又回头道:“大佬,我……”
荆白不耐烦了,直冲他摆手。余悦踌躇了一阵,见荆白眼神愈发不善,哭丧着脸冲他鞠了个躬,一溜烟似的跑了。
荆白合上了手中的薄册。关于这座大宅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事,他已经差不多弄明白了。但他刚才附在余悦耳边说的,却并不是推断。
他说的是:“屋里有鬼,快走。”
这当然不是谎话。
把册子从灯火上拿下来的时候,他无意中注意到房中的那张床。
这张大床本是实木材质,漆成黑色,方方正正的形状。白天看着,还能夸个“庄重沉稳”,到夜里,昏黑的夜色下,这又黑又方、死气沉沉的床榻,看起来就很像棺材了。唯一好一点的,就是床板至少没有直接放地板上,床柱比较高,床下留出了一块空。
之前耿思甜就抱怨过这床晦气,荆白不以为意,现在才发现这床确实阴森森的。
房间仅靠一盏油灯照明,原本就很昏暗,但正因为床是方正的,荆白才会注意到它的阴影有些异常。
一张方正的床,影子也应该是方的,怎么会多出来两个尖?
这原本很不起眼,荆白甚至也几乎被骗过去了,就连胸前的白玉发热,他也以为是玄微那本册子的缘故。只是后来他想把玄微的册子收起来,要和余悦说话,脸无意中转了个方向,才发现了蹊跷。
支走了碍事的余悦,在微微摇晃的昏黄灯光中,荆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黑色的床檐上多了点东西还真的很难发现,荆白也是半晌才看出来,这是一双穿着黑布鞋的,女人的脚,正倒扣在床檐的木板上。
第34章 陈婆过寿
这是一双裹过的小脚,鞋头尖尖的三寸金莲,紧扣在他的床头。
整个大宅中,只有陈婆的脚是这样。
她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一直躲在床底,却不动手?是时间还没到,还是差了什么别的条件?
余悦出去得很顺利,没见她暴起,可见今夜这东西就是冲着他来的。
荆白知道自己被针对了,但他这个人向来如此,形势越紧张,他反而越镇定。他把手插入外裤的口袋,摸到一张完整的黄符。这是今天从玄微尸体上翻出来的。
荆白将黄符紧紧攥在手中,两眼盯着床角,试探着向门口走去。
还没走到门边,沉重的实木床板就开始摇晃起来,发出经久的木头被摇动时,那种嘎吱嘎吱的声音。
看来离开房间是不行的。荆白立刻方向一转,装作只是在房中随便走动的样子,回到之前坐着的油灯处。虽然他不知道陈婆为何不动手,但这样更好,他有充足的时间来准备。
陈婆不动,他也不动。直到接近子时,荆白看见她的脚又动了几下,便收拾妥当,准备躺到床上。他走到油灯边,作势要吹灯,又自语:“算了,今晚就我一个人,留着这灯也没什么。”
陈婆的脚扣在小恒平时睡的那头,荆白就躺在自己平时睡的那边。他保持入睡时均匀的呼吸,心中默默算着时间。果然,没过多久,身下就发出吱嘎吱嘎刺耳的抓挠声,像是有人用指甲在抠床板。
荆白屏气凝神地躺着,床板甚至还在微微晃动。除了床褥,他和陈婆就隔了这层不算非常厚实的木板,这时甚至能感觉到陈婆在床下爬行,一步步爬到了自己睡的这头。
荆白呼吸丝毫不乱,默默睁开双眼。这时,陈婆的头从他枕边的方向慢慢伸出来,青灰的脸和荆白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
老妇人眼球暴突,满是尖牙的嘴巴张开,发出一声尖啸。枯瘦的手从床下伸出,要抓向荆白的脸。荆白反应更快,一张早已准备好的朱砂黄符立刻贴在她额头上!
保持着一手高高举起的姿势,青面獠牙的陈婆竟然动弹不得。荆白拍了拍双手,缓缓站到地上,俊秀的脸上神情平静,淡然道:“果然定住了,玄微本事不错。”
黄符画的什么他看不懂,但玄微的薄册里说过几种他改进过的符咒,他借此认出玄微身上的那张黄符是定身符,薄册中描述“寻常鬼怪可定三个时辰,便是厉鬼,亦能留出三刻逃命之机”。
确认符咒的功效以后,为了验证自己的推断,荆白决定赌一把。
现在,见陈婆面目狰狞,身子却纹丝不动,他确信自己赌对了。
荆白缓缓站到陈婆身边,老太婆满是血丝的眼球怨毒地跟着他转,荆白知道,自己只有三刻钟时间。
他绕着陈婆转了一圈,尤其注意观察了她脑后,却没发现和陈宝等人的不一样。
他始终觉得蹊跷,再绕回她身前,眉毛一扬,竟然伸手掀起了陈婆一直戴在头上的黑色抹额。
原来如此,她的伤口在前额,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只是之前一直用抹额遮住,所以众人从未发觉过异样。
陈婆眼中露出惊骇之色,荆白淡定的微笑在她眼里宛如魔鬼:“我猜,这就是你的弱点?”
陈婆恨恨地瞪着他,荆白若无其事地将抹额盖上,缓缓道:“但我情愿再等一等……看我等的人,她会不会来。”
时间缓缓流逝,荆白神色平静,陈婆高举起的那只手已能微微颤动,她脸上却不见喜色,反而显出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恐惧。
沙沙,沙沙。
像是女人的布鞋踩在地上的声音,她从走廊那头走过来,足音渐渐接近荆白的房门。
“鸡公仔,尾弯弯——”
她似乎在唱着什么,飘渺的歌声越近便越清晰,伴随着轻缓的脚步声,停在了房门前。
“做人新妇甚艰难——”
荆白起身走到房间角落,来人似乎有房门的钥匙,一阵叮铃脆响后,便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连插好的门闩也自动被挪开。
陈婆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那张已经看不出是人的青灰色脸上,竟然出浮现堪称绝望的神色。她举在空中的那只手不停颤抖,连抓着床底的那只手也发出了咯吱咯吱的抓挠声,可玄微的定身符效果还在,她动不了。
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
门外站着的是秀凤,现在的她看起来和白天差不多,穿着朴素的青布衣裙,清秀的脸庞干干净净,不施脂粉。唯一不同的是,她手里拿着一把磨得雪亮的菜刀。
她的脚步声停在门外时,荆白就躲到了房间角落,此时只管静静站着,一动不动。秀凤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停驻在陈婆那张已经没有人样的青灰色面皮上,嘴角微弯,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陈婆颤抖得更厉害了,长满獠牙的嘴不停张合着,眼见着秀凤哼着她的歌,一步一步地走近床头。
伴随着凄厉的惨叫,雪亮的菜刀高高举了起来。
“下间有个冬瓜仔,问过安人煮定蒸。”
她的歌声也十分动人,只是这歌曲中仿佛带着无限哀愁,连站在一旁的荆白被这强烈的情绪所感染,胸中涌起一股暴烈痛苦的情绪。他咬了咬牙,额上青筋隐现。
就在这时,白玉微微闪了闪,一股水一般温润的力量平和了他的心境。
荆白稳住情绪,眼见着秀凤在陈婆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中,把不能动弹的她砍成了一块一块。
她下手的动作冷酷至极,面上却十分平静,伴着哀婉的歌声,美丽的双眼中泪光莹莹,好像她依然是歌曲中的那个可怜的女人,一边哭泣,一边在厨房做菜,可无论怎么竭尽所能,都不能让她苛刻的公婆满意。
她温柔的表情配上陈婆凄厉的叫声,说不出的可怖。那陈婆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被砍成了十几块,碎块还在挣扎扭动。地上到处都是她黑色的血,嘴里还能不断惨嚎。
见她这样,秀凤像是满意了。脚下的血迹早已沾湿了她的青布衣裙,她却毫不在意似的蹲下身,捡起陈婆不断痛呼的头颅。
“好痛啊……张秀凤,你这个贱人!好痛啊!”
秀凤对她的怒骂充耳不闻,单手托着她的头,用白日说话那种柔弱的语气轻声问道:“家婆,你话,呢个冬瓜,煮定蒸?”
陈婆的那颗头像是被突然被割去了舌头,哑巴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两个暴突的眼睛惊恐地瞪着秀凤。
秀凤像是看不懂她的表情,神色如常,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我错咗,安人钟意食……煮冬瓜。”
她看也不看地上四散的尸块,拿着菜刀的那只手甚至得空展了展沾污的裙摆,用另一只手托着陈婆的头站起来,步伐轻巧地向门外走去。
“啊啊啊!张秀凤,我花了一两银把你买回来,你不能这样对我!你怀的孽种根本不是我们宝儿的孩子,你怎么有脸来找我们!是你该死!”
陈婆看起来完全失去了理智,口中不断冒出恶毒的诅咒,秀凤却充耳不闻,只在走到门口时回过头,幽幽看了荆白一眼。
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什么也没有说。荆白大概能猜到她要说的话,脸色如常,冲她点点头。
得到他的回应,她才走了出去。纤细的人影消失在门外,房间的木门也自动合上,甚至还贴心地插上了门闩。
荆白凝视着门扇,心中未感到丝毫放松。
直到此时,他终于确认,看似弱不禁风的秀凤,才是这个副本里最凶的鬼。
第35章 陈婆过寿
陈婆是在他床头被砍的,秀凤只带走了陈婆的头,现在地上还有十几块尸体的碎块。好在头带走了之后,这些乱七八糟的碎块总算是不再动了。
荆白无言地注视着被单床褥上的点点黑血,知道这张床算是废了。现在想收拾残局也不现实,荆白索性坐到窗边,小恒常坐的那张椅子上。
横竖今晚这一番折腾下来,他已经没了睡意。对他来说,现在重要的只有一件事。
鬼婴和鬼母见面,是不是离开副本的条件?
故事的来龙去脉,他已经差不多理清了,秀凤今夜的行为也证实,比起他们这些人,她对折磨过她的陈婆一家人更感兴趣。可若是如此,于明江和周德昌为什么会死?
他们的头,又为什么会在秀凤的青石缸里?
想起昨晚的“宝儿”空空如也的脑壳,和白天时守在门口的陈公,荆白心中生出了一个猜测。
第二天一早,荆白是被女人凄惨的尖叫声吵醒的,伴随着的还有震耳欲聋的敲门声,像鼓点一样急促,让他一阵心烦意乱。
“大佬,大佬!你还好吗,大佬!”
荆白昨夜折腾半宿,到天亮才睡,还是在一张椅子上凑合睡的。这时被吵醒,只觉心烦意乱,胸中涌上一股燥意。他用力拉开门,臭着脸问:“做什么?”
来敲门的是余悦。他看到荆白平安无事,原本紧张的脸上绽出喜色。他身边还有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正捂着脸呜呜哭泣。她看上去太凄惨了,荆白细看了看,才认出来那是颜葵,皱起眉道:“又出事了?”
颜葵听见他的声音,抽泣了几声,哭得更厉害了,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余悦原本也惊慌失措,但看见荆白平安无事地出现,又冷静了许多,压低声音道:“谷宜兰死了。房间里的状况,和周德昌、于明江差不多。”
荆白若有所思,问的却是:“你昨晚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陈婆昨晚被秀凤带走时又是惨叫又是怒骂,走廊里却没有丝毫响动,也不知其他人有没有听见。
余悦挠了挠头,困惑地道:“没有。我回去之后吓得睡不着,一晚上都醒着,天亮了才眯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听见啊?”
荆白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他把门带上,去谷宜兰和颜葵房间看了看,果然遍地血肉,惨不忍睹,和前两天的情形差不多。
走廊里仿佛笼罩了一片阴云,所有人都显得十分沮丧。尤其是昨天跟着谷宜兰的那一队人,接连死了两个带头的,个个脸色如同死灰一般。
王惠诚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哀嚎道:“每天晚上都会死一个人,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我想出去,让我出去!”
没有人理会他,但他的惨叫伴随着颜葵的哭声,让走廊的气氛变得更灰暗。身着青色衣裙的年轻女人就在这时静悄悄地出现在走廊的尽头。
她没有多看荆白一眼,对着众人幽幽道:“各位贵客,该用早饭了。”
新的一天又要从这里开始。走廊的氛围陷入死寂,没有人愿意动作,秀凤见状,便低着头站着原地,也不催促。
荆白越看她的举动,越觉得有些奇怪,想了想,走到秀凤面前,低声问:“你家婆……今天可好?”
秀凤闻言诧异地抬起头,清秀的脸上露出迷惑之色:“贵客怎的知道?晨起时,家公说,家婆今天病了,不见客。”
这时,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和余悦同住的耿思甜扬声问:“不对呀,今天晚上不就是她的七十大寿吗?我们是来参加晚宴的,她是寿星,不见客算怎么回事?”
秀凤似乎也觉得此事奇怪,拧着眉头,嘴唇动了几下,好像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荆白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脸,见那疑惑的情绪不似作伪,心中有了成算。
秀凤想得脸色发白,两眼放空,呆呆地站了好一阵,也回答不了耿思甜的问题。最后,她只能扶着额头,勉强地说:“抱歉,这位贵客,我实在不知道。这都是家公告诉我的,贵客们有什么问题,请去问家公吧。”
虽然没有回答实质性的问题,她的表现却让荆白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他根本不管其他人脸上震悚的表情,冲秀凤笑了笑:“好,请带路。”
等到了大厅,红木餐桌上坐着的果然没了陈婆。她的位置被空了出来,一老一少两个男人正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荆白一走进去,就发现陈宝的衣裳也变了,那身簇新的寿衣被换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同色的长衫。年轻男子的眼中射出两道怨毒的目光,几乎要荆白钉死在这里。
陈公脸上却瞧不出丝毫异样,神色和蔼,面带笑容地看着众人一一落座。
荆白无视了陈宝眼中的滔天恨意,像前几天一样,自然地坐在了他旁边。
和前些天一样,死去的人位置是空的,也没有碗筷。颜葵坐在谷宜兰的空座边低声啜泣,荆白一眼看去,桌上碗筷还剩七副,来的却只有六个人。
陈父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空位,捋着自己花白的胡子,笑道:“各位贵客,请问是谁没来用早餐啊?”
那个位置一直是小恒的,除了余悦和荆白,谁也不知道他昨夜没回来。现在陈公问起,他们也只能面面相觑,目光不自觉转向荆白。
陈父便也转头看向他,微笑道:“鄙人家的规矩,但凡是我家贵客,早上都要来用早餐的。请问那位小客人,是为何没有来啊?”
这老头笑起来时,嘴咧得很大,看着似乎很和气,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那个笑容像是在脸上硬画出来的,多看几眼便格外的不舒服。
桌上的众人噤若寒蝉,生怕触犯了什么禁忌。鸦雀无声中,荆白开口,平淡地道:“是啊,他昨晚就没回来,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陈公的胡子颤了颤,连声道:“哎哟,天黑了,外面可不安全。”
荆白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没接他这句话。老头沉默了片刻,语声嘶哑地道:“昨夜没回来的人,今晚也不用来吃席了。我们家里不欢迎不守规矩的人。”
荆白眉毛一挑,看了一眼陈婆的空座,反问道:“寿星都不在,今晚的席该怎么吃?”
陈父皱纹满布的脸抽搐了一下,挤出一个笑来:“我家老婆子病了,我来办也是一样的。秀凤备了几天的菜,贵客们也等了这些天,不办怪可惜。”
这下所有人脸上都出现了古怪的神情:难不成这寿星还能帮着当?
荆白得到答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陈父转向桌上的众人,慈和地笑道:“我的提议,大家赞同吗?”
无人提出异议,偌大的正厅静得落针可闻,陈父便点头道:“好、好、好。今晚子时,请在座的贵客准时出席我家老婆子的寿宴!”
像往常一样,等他说完了,众人才敢开始动筷,一顿饭吃得静悄悄。
荆白随便吃了几口,远远看了一眼秀凤。
她还是低眉顺眼地侍立在不远处,这餐桌上无论空出多少个位置,似乎都不会有她的容身之处。
第36章 陈婆过寿
等用完了早饭,其他人聚在一起,低声商量着什么。
荆白无意参与,但他即使站得远远的,也能感觉到这些人警惕的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
想也知道,无非是讨论小恒的失踪,怀疑他做了什么手脚之类的话。不只是他,余悦因为昨天跟着荆白小恒两人行动,也被众人排除在外,隐隐形成了排挤之势。
难怪小恒昨日把秀凤留下的印记藏了起来,还叮嘱他不要向其他人透露。没想到没丁点大的孩子,对人性倒是十分了解。
在副本里,余悦本来也只完全信任荆白,对其他人的眼光不甚在意。但看到和自己住一个房间的室友耿思甜一边盯着他,一边和吴怀等人窃窃私语,也不知道在编排他什么,不禁吐槽道:“我说他们这些人真是,乍一看群英荟萃,其实吧,就是一群王八开会……”①
这些人不就和昨晚之前的他一样,甚至还不如他。连玄微和鬼婴的信息都没拿到,还排挤他和大佬。自以为人多势众,或许还觉得自己很聪明,实际上已不知落后了多少步。
想到这里,他不禁看向荆白,却只看到一个背影——荆白根本没有理会那群人,径自动身离去。等余悦发现时,他已经快要走出正厅了。
余悦连忙追了上去。他虽然不知道昨晚自己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荆白今天活着出现,就已经足够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更坚定了接下来要跟着荆白混的决心。
他追在荆白身后,荆白也不说话,两条长腿迈得飞快,像是赶着要去哪儿。
余悦好容易追上了荆白,很快又落后几步。
他积攒了一肚子问题,见荆白神情冷淡,仍然壮着胆子问:“大佬,昨天晚上在你房间里的鬼,是陈婆吗?她今天怎么没出现?我们晚上真的要去给她过寿吗,如果去了会不会是吃断头饭啊……”
他问题太多了,荆白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是,死了,过,不是。”
余悦被那一眼冻得如坠冰窟,不敢再说话。他作势给自己的嘴上了个拉链,心里默默消化着荆白的回答,跟在荆白身后当吉祥物。
荆白回头看了一眼,见那群人没跟上来,才淡淡对余悦道:“我要去小树林找小恒,你最好不要跟来。”
余悦一听见小恒的名字,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还真不敢去。别说昨天荆白那句“他走不了了”带来的冲击,就是小恒独自在小树林里待了一夜这个事实,也足够他望而却步。
一个小学生年纪的小孩,在林子里独自过了一晚。万一前去看见的是一具凄惨的尸体怎么办?就算物理意义上没死,但那个人,还是小恒吗?
再说,今天的晚宴,陈父已经明确说了小恒不得回来。如果破局的关键在这场寿宴,那小恒真的还能出去吗?
他心中有些退却,脚步也跟着放慢。荆白本来就没准备带上他,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青年的身形挺秀高挑,走路如风一般,很快消失在余悦的视线里。
这一刻,余悦心里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他怅然地望着那个背影,心里却很清楚,自己不是那个能跟上他脚步的人。
荆白倒没有那么多伤春悲秋的心思,他心里挂着小恒和鬼婴的事情,根本没有分心到余悦身上,一路马不停蹄往小树林的方向赶。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小树林看起来比昨天幽深许多,那种感觉很难描述,如果硬要说,就是葱茏的草木之间,仿佛少了一些活气儿,连绿意都黯淡了一些。
清晨的阳光似乎也不再光顾这里,一走进树林,就感到一股不太自然的幽幽凉意。荆白却毫不犹豫,径直往和小恒分别的地方赶去。
这小树林确实是有些奇怪,往里走得越深,越觉得冷幽幽的。等到了昨天的位置,仅仅是站在原地,就能感到脚底蹿起一股森森的寒意。
头顶的树叶无风自动,摇得沙沙作响。那声音听起来极不正常,像是有小孩儿嬉笑,又像是他们正哒哒地绕着这里奔跑。
“嘻嘻嘻,嘻嘻嘻。”
“有人来了!”
“来呀,来呀。”
“来和我们一起玩吧——”
身边摇晃的枝叶,带动着脚下的树影翻腾不休。孩童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哒哒哒地,时而响起,时而安静。荆白听着声音的方向,能辨认出那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
“哒哒哒——”
脚步声停了,就在他身后。荆白甚至感到背后一阵发凉,像是有谁在他身后轻轻吹气。
他并不畏惧,只管扬声道:“小恒,你在吗?”
没有人回应,可树叶的沙沙的摇晃声却倏然停了。随着他叫出小恒的名字,周遭一瞬间静得可怕。
荆白环顾四周,看不到任何人留下的踪迹,情知是鬼婴从中作祟,又叫了一声:“小恒?”
依然无人回应。
荆白低下头,却注意到自己背后这棵树投下的树影,不知什么时候,又轻轻摇动起来。
他目光不自觉地转至树梢处,那里有两条细长的影子,正随着摇动的频率一晃一晃。
荆白凝神细看,发现那是两条孩童的腿。
有一个孩子,正坐在他头顶的树梢上,默默地注视着他。
荆白不动声色,装作什么也没发现,一边到处张望,一边自然退后,直到离开树影的范围。等退出去,才抬头望向往那棵树的树梢。
这树少说有七八米高,树梢的高处坐着一个小孩,像是感知不到危险一般,两条细长的腿还在一晃一晃。脸侧对着荆白的方向,看不大清楚,衣服却是小恒昨天穿的那身。
荆白心里一沉。他对着那个人影,叫了声:“小恒。”
树上的孩童回过头来,冲他嘻嘻一笑。
饶是荆白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也是一惊。
男孩只有半张脸能认出是小恒,另半张脸像涂过粉一般,颜色雪白,眼珠通红,嘴唇红得犹如鲜血一般,看着格外诡异。
他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雪白的半边脸显得很不高兴,头往右边撇去,用格外尖细的嗓音说:“他只叫你,不叫我!”
孩童的肢体诡异地静止了一阵,稍后,头又往左边撇去,变回了小恒自己冷静的童声:“因为他只认识我。”
尖细的声音“哼”了一声,男孩便轻飘飘地从树梢高处跳了下来。一般的孩子从这个高度落下,不死也残;他落地却很轻盈,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一步步向荆白走过来。
他走路的姿势也很奇怪,一瘸一拐的。荆白本以为是腿受了伤,细看却发现,是因为他有一边的脚,竟然是踮着走路的。
荆白把那异常看在眼里,却像没看见一般,脸色如常,一动不动。
“小恒”就用这怪异的姿势一步一步走到了他跟前,见他不动,便拉了一下他的袖子,低声道:“我有话跟你说。”
这是小恒的声音。他说话给人的感觉很特别,嗓音稚嫩,语气却向来冷静。荆白定定地看着他的脸,顺势蹲下,看他要说些什么。
两人距离一拉近,小恒那半阴半阳的脸便猛地变成了鬼婴雪白的脸!他犹嫌不够,拉下眼皮,露出通红的眼球,张大血色的嘴,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叫!
第37章 陈婆过寿
尖叫声极为刺耳,荆白又凑得够近,震得耳膜发痛。但他很清楚鬼婴想看到什么,因此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冷冷注视着鬼婴张大的嘴,皱眉道:“你怎么没有牙。”
鬼婴变出来的全脸是他自己的,同小恒年纪差了不少,惨白的婴儿脸安在小恒这个儿童的脸上,简直不成比例,看起来怪异又恐怖。
荆白却在他张大嘴时一眼望见他嘴里鲜红一片,空空的,才意识到这是个牙都没长出来的小屁孩。
“哇哇哇——他欺负我,他欺负我!!”
鬼婴的表情呆滞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就用尖细的声音大声哭嚎起来。
他声音的频率似乎和普通人不一样,是真的“鬼哭狼嚎”。荆白被他吵得头痛,正要说话,只见男孩的头忽地往下一垂,等再抬起头,雪白的婴儿脸蛋全然消失,又是全然正常的小恒的脸了。
小恒扶着自己的头,似乎也被鬼婴吵得不轻,稚嫩的脸上流露出几分不似孩童的老成和无奈:“好端端的,你戳他的痛处做什么?”
荆白冷笑一声:“好端端?他差点没把我耳朵叫聋了。”
小恒显然深有体会,只好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肩膀一垮,神色竟然有些沧桑。荆白看他这副饱受摧残的小大人的样子,难免觉得有几分好笑。只是鬼婴究竟事关副本的破解和小恒的安危,他脸上那点笑意又很快消去了,问:“你昨天就是被他留下来了?没出什么事吧?”
小恒顿了顿,道:“也没什么,就是陪他玩了一阵。他说话不太清楚,反正大致意思就是他离开妈妈很久了,想去找妈妈。可是每次自己想走出这个树林子,都会迷路,怎么走也走不出去,要附到我身上才行。”
玩了一阵?
荆白心中升起几分庆幸,亏得鬼婴找的人是小恒。他没有过去的记忆,但今天见了鬼婴,就确信自己对孩童的忍耐下限也就是小恒这样的孩子,鬼婴这样的……
想起鬼婴冲他张牙舞爪的样子,荆白知道小恒必定隐去了不少被折腾的部分。他不细问,小恒也就轻飘飘带过,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和抱怨,难免让荆白对他多升起几分激赏。
小恒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问:“他一直在骂臭道士,坏道士,又说不清什么事。那个道士做了什么?”
荆白想起玄微那本册子,面上露出一丝冷色:“倒也算不得什么道士。”他把玄微的事情和昨夜陈婆的事都告诉了小恒,小恒听完,叹了口气道:“难怪了。”
他撩起袖子,露出右边的手臂。
这正是昨天被秀凤留下血痕的那只手。此时,那条清晰的血痕已经消失,原来的位置又出现了一个小孩的血手印。
如果说大胖手上留下的只是个模糊的影子,那么小恒手上的就说得上纤毫毕现,甚至能看见幼儿短胖的指节。血红色的手印横亘在白皙的手腕上,极为狰狞刺目。
荆白一看就皱起了眉:“这母子俩在给你盖章呢,还带轮流的?”他上手小心地摸了一下血手印,倒不像昨天那条血痕似的发烫,触手还有些发凉。
小恒平静地看着手印,道:“这应该是他附身留下的痕迹。”
荆白看得直摇头:“你和他现在是什么情况,附身对你到底有没有妨碍?”
鬼婴毕竟是鬼,附在人身上总不是什么好事,何况小恒昨天已经被秀凤盖了个戳。
小恒摇摇头,脸上流露出不符合年纪的沉稳:“没什么大碍。他并不坏,就是个小孩子,一心想着找妈妈。这里平时没几个人来,成人骨头太重,他附不上。上次好不容易找着了大胖,附在他身上出了树林,却还是进不去大宅。我身上有秀凤留的痕迹,他循着母亲的气味,才找上了我。”
荆白默默腹诽,原来是这母子俩见不着面,才拿别人家孩子当工具人送信,未免太折腾人了一些。
小恒倒没把自己工具人的身份放在心上,耐心地和荆白转达鬼婴的话。荆白看他说话时不时会停下来思考,猜测多半是鬼婴表述凌乱,他需要停下来整理所致。总之,要进大宅,就得躲在别人的身体里,在大宅锁门之前进去。只要大宅落锁,玄微留下的阵法就会生效,鬼婴就进不去了。
“我们进出的时候,大门都有人看着。陈公今早已经放了话,必定不会放你进门。”他看向小恒,沉声道:“得想个办法才行。”
小恒思索道:“我昨天没有按时回去,已经违背了陈宅的规则,但今早陈公只说不让我进门,说明他们只能在大宅里活动,无法干涉到大宅外的事。”
荆白想了想:“未必。如果真是这样,早早发现这个规律,然后一直躲在门外,岂不是可以一直活下去?规则不会允许这么大的漏洞,你没事,多半是因为你在鬼婴这里。”
他总结道:“鬼婴被困在树林,鬼母被困在大宅。破局的点,应该就是让他们见面。”
他想了想,补充了一个信息:“这个副本里,白天的鬼怪应该是受限的。”
这件事他很早就发现了,除了厨房和后门这种关键地点,白天,大宅里的鬼怪都深居简出,几乎不露面,也没有真正伤害过人。除非违反大宅的规则,否则鬼怪们在白天都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所有的死亡,都是在夜晚时分无声无息出现的。
但如果鬼怪入夜就能杀人,陈婆昨晚又为什么在床板下藏了这么久,直到荆白装作要入睡了才动手?
小恒思索了片刻,道:“或许杀人的条件不仅仅是入夜,而是某个时间以后,他们才能动作。”
荆白点点头,补充道:“应该是子时之后。”
第一天,陈婆虽然是前半夜送的汤,于明江却死于后半夜。他们听见秀凤唱歌、厨房变样等异状,也在后半夜。
荆白看着小恒若有所思的表情,慢慢道:“不出意外,今晚的晚宴,应该也在后半夜开席。”
如果他们没有找到鬼婴,恐怕这顿晚宴,就是他们的断头饭。
余悦虽被荆白叮嘱过,却到底没在大宅久留。荆白出门没多久,见他落了单,之前聚在一起开小会的耿思甜等人就凑过来一搭一唱,软硬兼施地想从他嘴里套消息。
“你们昨晚天快黑了都没回来,到底做什么去了?”
“又不单只你们有信息,我们也有收获,大家互相之间坦诚一点,合作共赢嘛。”
“你年纪小,要听大人的劝。荆白是副本里最后一个进来的,污染值太高了,你别跟着他混,这种人都是半个疯子!我们都是好心提醒你。”
“你没看小恒昨晚都没回来?不知道被他弄到哪儿去了,搞不好当了他的替死鬼也说不定。你跟着他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余悦虽然还没成年,却也不是傻子。他知道这些人无非欺他孤立无援,曲里拐弯地想套他的话,又烦他们接二连三的,索性找了个机会溜出大宅去找荆白。
他算看明白了,不管小恒死没死,哪怕真见到一具尸体,也比和这些人混在一起好。在这种地方根本说不上什么众人拾柴火焰高,更没有“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不管别人怎么说,荆白不止一次救过他的性命,就是最可信不过的人。
这些抱团的人,最后也不知是个什么下场。
余悦一边想着,一边闷头往小树林跑。刚进了小树林,就看到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正并肩向他走来,不是荆白和小恒,又能是谁?
小恒竟然真的平安无事!余悦不禁喜上眉梢,匆匆跑过去,弯下腰,关切地问:“小恒弟弟!你昨晚没事吧?”
小恒表情平淡,说:“没事,挺好的。”
余悦眨了眨眼,他觉得小恒的声音好像有点变了,比之前听到过的尖细。不过大佬既然和他走在一起,肯定不会有大碍。
而且小孩自己也说没事,他便乐呵呵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啊啊啊啊啊啊!”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小恒忽然仰起脸。冲他笑了一下。他抬头时,那张脸根本不是正常的面容,甚至也不像人类小孩!
余悦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连着退出好几步,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面容恢复正常的小恒连忙去扶他:“不好意思……”
“别别别!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余悦边叫边往荆白那边躲闪,小恒见状脸色一变,鬼婴惨白的面容在他脸上再次浮现出来,气咻咻地冲余悦尖啸。
荆白感觉他再叫下去,自己又要开始头痛。他早看清楚了鬼婴的本质,索性走过去,不轻不重地呼噜了一把小男孩的脑袋:“别叫。再叫不带你找妈妈了。”
鬼婴立刻闭上了嘴,只用血红的眼睛瞪着荆白,荆白不为所动,很顺手地呼噜那头毛茸茸的黑发,直到小恒换了回来,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谴责地看着他:“……”
第38章 陈婆过寿
荆白咳嗽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把手放下来,对余悦道:“走吧,边走边说。”
余悦稀里糊涂地跟了上去。他不知小恒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却也不敢再和小恒搭话,全程走在荆白的另一边。
但他到底年纪还小,等从言语中听出了两人的推测,又忘了害怕,好奇地搭话道:“为什么一定要从门进?翻墙不行吗?”
作为高中男生,这事没干过他也耳熟。手机被收了,再高的墙也能翻出学校,谁也拦不住他们向往自(网)由(吧)的心!
小恒摇头道:“怎么可能想不到?玄微设下过阵法,封闭了整座陈宅。阵法是全方位的,钻不了空子,只有两扇门是入口。别说翻墙了,飞进去都不行。”
“难怪大门那里一直有人守着。”
余悦想起他出门的时候,陈宝一直站在门口,看见他来了,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他。见余悦要出去,还来和他搭话,问他要去哪儿。
他到底是个年轻人,瞧着似乎比陈公陈婆好相处。但余悦还记得他第一天时那副木愣愣的样子,被他抓住聊天,只感觉浑身发毛,更不可能说实话,只含糊应付了一下,说自己想出去转转。
陈宝听完也没说什么,只在余悦走出大门时,叮嘱他下午一定要按时回来。
余悦现在想起来他脸上的笑容,还直起鸡皮疙瘩。
按说陈宝同余悦差不多同龄,长相勉强也算英俊,只是脸色苍白,身形枯瘦,人看着病恹恹的。但余悦每次看他笑起来那样子,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他的笑容像是从谁脸上复制粘贴过去的,看得人心里格外不舒服。
“陈宝肯定还在门口,他要是不放小恒进去怎么办?”余悦忧心忡忡地问。
荆白和小恒对视一眼:“那就从后门进。”
两人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陈婆应该是彻底死了,陈宝要守着大门,后门多半就是陈公盯着。只要有人把陈公引开,荆白有信心能把小恒放进来。
他对小恒道:“你和他商量好,进门之前不能再出现了,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他没指明道姓,但小恒知道他说的是鬼婴,点头答应下来。
他和鬼婴似乎有自己的沟通方式,闭上眼睛片刻后,那属于鬼婴的半边惨白面孔从他脸上逐渐消退,面容也变回了正常的样子。
余悦在旁边看得直惊呼,小恒睁开眼睛问荆白:“好了吗?”
荆白突然伸出手,捏了一下他的脸。在小恒诧异的目光中,他恍若无事,捻了捻手指:“嗯,温度也正常。”
小恒松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去,荆白自然地落到他身后,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果然和看起来一样好捏。
回程路上没有遇到什么波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鬼婴的配合,连小树林也不像他们来时那么幽深了,回去的路堪称顺利。
但等拐过最后一个弯,一条直路正对着大门口,荆白远远就感觉到了陈宝冰冷的视线。
待走得近了,就见他视线简直固定在了小恒身上,一动不动地盯着,神色怨毒,眼中透出恨色,几乎要滴出血来。
小恒假装对此毫无察觉,只管夹在荆白和余悦中间,闷头往里走。荆白已经一步跨过了房门,陈宝却忽然对他身后的小恒道:“且慢。”
“这位贵客,我昨晚没有见到你回来。”陈宝不再笑了,他的目光森然,凝视着小恒,道:“寒舍不欢迎不守规矩的客人,您今天不能进来,请立刻离开。”
小恒眨了眨眼,忽然身子一矮,像个调皮的小孩一样,企图从他手臂的空隙下钻过去。
这并非两人事前商量好的,而且小恒动作极快,荆白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但比他更快的,是陈宝的动作!
小恒根本没来得及跨过门槛,就被陈宝瘦得像根棍一样的手臂拦住。随后,陈宝一只手提住他的衣领,像扔垃圾似的把他丢了出去。
小恒原本人小体轻,被他丢出去近一丈余之远,在地上滚了几下,一时竟然没爬得起来。荆白出手晚了,只听到他落地时的一声闷响。
陈宝似乎被他越界的行为激怒,神情凶戾,脸色阴沉,一字字地道:“寒舍虽破陋,也有自己的规矩。哪怕是省城来的贵客,既受了我们的招待,也该入乡随俗。您如果再干这样的事情……”
他还在放话,荆白跨出门外,路过陈宝时,冷冰冰地睨了他一眼。陈宝的话说到一半,竟然感到一种久违的危险之意,不自觉地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荆白走到小恒身边,将小恒扶了起来,冲着陈宝弯了弯嘴角,冷笑道:“您放心,我一定让他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他示意余悦把小恒背起来,三人迅速退到拐角处,离开了陈宝的视线范围。
小恒这一下摔得不轻,荆白已经看到他脸上有擦伤,身上估计只会更严重。偏他像是不知道疼,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还以为能、咳咳……能钻个空子呢,结果……咳咳,差点摔个半死。”
荆白没接他的话,在他身上背上的关节处都用力捏了几下,问:“疼吗?”
小恒刚才被摔都没怎么样,被他一捏,脸反而皱成一团:“没事——荆白哥哥!你捏得比较疼。”
这时候又知道喊哥哥了,贸然行动的时候,可没见他打个商量。荆白扯了扯嘴角,道:“还行,应该骨头没断。”
小恒又咳嗽了几声,道:“还好,‘他’在我身体里,卸掉了一部分的力。”
确认他无事,荆白便站起身,准备直接和两人分头行动。临走之前,他还嘱咐余悦:“大宅里面的事情交给我,你把他带到后门外面去。我们时间不多,门一旦开了,立刻进来。”
说话间虽然带到了小恒,荆白却没看他一眼,只盯着余悦。余悦知道这事关重大,很可能是破解副本的关键,急忙站直身子,郑重地应道:“我知道了,放心吧大佬!”
这任务的重点本来就在荆白身上,余悦两人只需要在门外等着就行。见余悦应许下来,荆白也不耽误,冲他点点头,直接回了大门处。
小恒从摔伤起,就注意到青年面色发冷,验完伤之后更是一眼都没看过他,嘱咐完余悦,竟就这么走了,颇有几分不解。
试探规则是他自己的主意,正如荆白之前所说,这个副本的鬼怪白天是受限的,大概率不会直接杀人。如果他能溜进去,就省了荆白冒险去开后门的事,如果不能,也只有他一个人会受伤。但他体内还有鬼婴保底,不至于出什么大事,怎么想都值得一试。
他和鬼婴提前商量过,鬼婴也同意,才能提前护住他的身体不受重伤。他想好了才会这么做,虽说失败了,也自己承担了后果。唯有荆白的情绪,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想了一会儿,趴在余悦背上,低声问:“你们不是很熟吗?他是不是不高兴了?”
余悦已经认清了自己的苦力地位,任劳任怨地背着小恒。看着荆白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远处,他也觉得有些疑惑,沉吟了片刻,还是道:“生气了吗?大佬一直就是这样吧?我们一起过的试炼副本,我就没见他怎么对人笑过。”
该说不说,情绪是挺稳定的,但是是稳定的没情绪。再想起试炼时荆白冲洋娃娃笑的样子,高中生默默哆嗦了一下:“对鬼笑倒是有好几次。”
小恒:“……”好巧,他也见过。
荆白虽然走路很快,但耳聪目明。小恒问余悦的问题他听到了,虽然因为继续往前走,没听见余悦的回答,但想来也没答对。
因为这个问题,他自己也回答不了。
他真的在不高兴吗?可进入塔之前,他连记忆都是一片空白,那他又凭什么对自己的情绪作出合理的注解?
荆白摸了摸藏在衣襟里的白玉,和平时一样光润冰凉的触感,让他稍稍感受到了平静。
也许说起来很古怪,但比起小恒和余悦,荆白觉得白玉更像是一个伙伴。虽然它不会说话,但只要它贴在身上,他就不再觉得自己孤身一人。
也许是因为它永远不会离开。
伴着空茫的思绪,荆白独自回到了大宅门前。陈宝依然杵在门口,见荆白孤身回来,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一边殷勤地打开门扇,一边打听道:“贵客,您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荆白正好经过他身边,闻言倒站住了脚,注视着他浑浊的眼睛,道:“哦,他想送那小孩一程,我就让他去了。”
陈宝侧过身请他进门,意味深长地道:“那我不得不恭喜您,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荆白眉头一扬,也不说话,只敷衍地抬起手挥了挥。即使走远了,他也能感觉到陈宝的目光,像某种粘稠的东西一般牢牢粘在背后,直到他拐了个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才消失了。
他在原地等待了片刻,没有等到他要找的人。不过这没关系,荆白已经知道怎么找到她了。
第39章 陈婆过寿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荆白按着平常的步调,闲庭信步地往厨房走去。
白天的厨房看起来一派正常,像任何一个正常厨房的样子,各色食物琳琅满目,看上去香味扑鼻,生活气息十足。
荆白闻着诱人的香味,嘴角抽了一下,只庆幸自己并不嘴馋,第一次来的时候没吃这里的任何东西。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思绪,不去联想这些东西在夜里的样子,径直走到了最深处的那口大缸前。
厚厚的青石板依然牢牢地盖在缸口上。
荆白沉下心来,吸了口气,尽可能轻地推开石板。
一堆五颜六色的瓜果映入他的眼帘,和上次白天看见的没有什么区别。荆白这次却没沾手石板以外的东西,只绕着大缸数瓜果的个数。
依然是一个绿皮冬瓜,两个黄澄澄的老南瓜。
荆白的神色变得沉重起来。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形势或许比他想象的更加严峻。
他放轻动作,默然转身,低垂的视线中,忽然看到一双穿着布鞋的脚,心中猛然一跳!
秀凤依然穿着早上那身青布衣裙,静静站在他的一步之外。她的双手自然垂下,交叠在小腹位置,正毫无感情地注视着他。
她看上去没有任何攻击性,也没带武器,但荆白的直觉正疯狂示警,秀凤多站片刻,荆白甚至感觉到周身温度的急速下降,无疑都证明,他正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
荆白额头缓缓渗出汗来。他竭力维持着自己的呼吸平稳,轻声道:“我找到了一个人……他说,他很想见你。”
那种奇怪的冷意消退了一些。秀凤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脸上露出几分迟疑:“他在外面吗?陈宅是有规矩的,家公从不让在外面过了夜的人进门……”
她下意识地看向荆白身边的位置,仿佛在寻找着某个身影,却什么也看不到。她顿了顿,慢慢地向那口大缸走去。
荆白立即退到一边,看着她的手按到青石板上,在上面不自觉地摩挲。
那一瞬间,时间好像停住了。
滴答。
滴答滴答——
在这片近乎窒息的寂静中,忽然响起了滴水声。
“别管你家公。”荆白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心中的那根弦已经绷到了极致。他知道接下来说的话会决定自己的生死,语气却依然维持着冷静,追问道:“我问的是你。你想见他吗?”
秀凤摩挲石板的动作停下了。她背对着荆白,他也瞧不见秀凤脸上的神色,只能看见她五指扣在石板上,用力得好像微微发抖。良久以后,才听见她声音飘忽地说:“想的,我想见他……我想见他!”
滴答滴答滴答——
她回答了,可水滴的声音并没有停止。那水滴滴落的声音越来越快,荆白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也跟着那水滴声搏动起来,越来越急,越来越赶——
荆白觉得有些不妙。他忍住胸腔中的不适,放慢呼吸,缓缓往后退去。
他刚退了一步,秀凤突然转过头来,很疑惑似的问:“客人,你听见奇怪的声音了吗?滴答滴答的,好像在滴水,滴了好一会儿了呢。”
有那么一刻,荆白的呼吸停顿了。
他方才一直以为,滴水的声音来自那块青石板。可当秀凤转头面对他,他才发现,原来那张清秀柔和的面容已非刚才的样子。她的头甚至都变了形,前额处塌了一个大洞,正滴滴答答地不住往下淌血。
随着她的疑问,荆白眼前的景象竟然摇动起来,一瞬间,他目光所及之处都变成一片血海!那一瞬短得让荆白怀疑自己看错了,但很快,他发现这绝非幻觉。
秀凤正一步步地向他走过来。
她每踏出一步,身后的那几寸的厨房就恢复成夜晚的恐怖景象,满地的血肉铺陈在地,堪称尸山血海。
两人原本隔得就不远,秀凤很快走到他面前,用那张滴着血的、满面疮疤的脸凑近,轻声细语地问他:“客人……你听见了吗?”
荆白见过秀凤好几次脸上流血,但这次,大概是她真正死亡时的样子。她原本的五官清秀美丽,可再美丽的脸,在小半个头颅塌陷下去之后都好看不起来了,凑过来的脸上红白交错,可怖至极。
荆白望着那双被鲜血浸得通红的眼睛,摇头道:“我什么也没听到。”
在他说出那句话的瞬间,那血海般的景象瞬间消退了。唯有依然留在鼻端的血腥味告诉荆白,这一切并不是他的幻觉。
秀凤的脸也变回了正常的模样。她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果然是我听错了。不怕告诉您,我这段时间或许是身体不太好了,老是忘事。时不时就会听见奇怪的声音,有时候还听见小孩儿哭……”
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神色怅然。
荆白看着那张带着淡淡哀愁的秀美的面容,再想到方才她头都塌了的样子,哪怕素来情绪甚少,心中都涌上一种不知如何形容的滋味,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干巴巴地道:“……你会有孩子的。”
秀凤抬起头,看着荆白那张缺乏感情的脸,面上浮现出一个近乎包容的微笑。她放在小腹前的双手绞在一起,半晌才期期艾艾地说:“多、多谢您。”
她擦了擦泛红的眼角,对荆白道:“不好意思,我先告辞了。家公每天下午三点要品茶,现在时辰快到了,我得把茶端过去。”
荆白挑起眉,缓缓道:“好的,我明白了。”
两人一前一后从厨房出去,临别前,荆白似是不经意地问:“每日品茶,陈老真是好兴致。他品一次茶要多久?”
秀凤回过头,微笑道:“雷打不动,两刻钟。”她说完冲荆白福了福身,端着茶盘,没一会儿就不见了。
无需多言,荆白便知道,她会替自己拖住陈公两刻钟。
大宅之外,炎炎烈日下,余悦抱着双臂,在紧闭着的侧门前走来走去。
一想到可能要和鬼正面对抗,他就觉得兴奋又紧张,屁股跟长了刺似的坐不住,控制不住地四下张望。但无论怎么看,他视线范围内的活物都只有小恒。
但他又不太敢和小恒多说话。
自从小树林里被吓了那一遭,余悦总有些心有余悸。一想到鬼婴还藏在小恒的身体里,他就忍不住想离他远点。
小恒对他的畏惧并不在意,或者说,并不在意他这个人。余悦就算不太敏感,现在也觉得他是个奇怪的小孩儿,摔得那么重,没叫一声疼,情势这么紧张,也不见他有一丝害怕。他不去搭话,小恒就能全然不搭理他,抱着膝盖坐在树荫下,径自闭目养神。
哪家读小学的孩子能这么镇定?试炼副本那个小女孩瞧着还比小恒大一点,能撑过和鬼跳舞的第一轮,她都吓哭了呢!
余悦忍不住问:“小恒……你今年几岁啊?读几年级了?”
小恒一动不动,阖着眼睛,像是根本没听到。
想到他受了伤,余悦反而担心起来,一声不吭的,别是晕过去了吧?
余悦怕他出事,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手刚碰上去,男孩就倏地睁开眼,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无言地瞪视着他。
余悦松了口气:“原来你醒着啊……不是,你既然醒着,刚才怎么不说话?”
小恒年纪虽小,长得却很精致。眼睛像葡萄似的,又大又黑又亮,比余悦见过的许多童星都好看。但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么可爱的小朋友沉默地注视着,他竟然感觉到某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
他被这孩子看得都有点局促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最后,还是小恒自己叹了口气,说:“对不起,我没听到。”
余悦愣愣地“哦”了一声,心里却道,鬼才信……只是心里还是纳闷,读几年级又不是什么敏感问题。他还考虑到小恒是个天才儿童,特地没问是不是小学呢!但见他不肯回答,便也不敢再问了。
他不说话,小恒也不主动说,两人僵了一阵,最后,余悦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又忍不住搭了个别的话题:“你说大佬能行吗?我那天看过,这门的锁眼都生锈了,就算他找到钥匙,恐怕也打不开门。”
小恒睁开眼睛,诧异地问:“为什么要找钥匙?”
余悦更迷惑了:“呃,因为门上挂了锁,我们得把门打开?”
小恒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余悦觉得他从那双大眼睛里看出了一丝同情:“你觉得他们这把锁挂上去,是为了让人打开的吗?”
余悦挠了挠头:“当然不是,他们是想把宅子封上吧。”
小恒微微偏了偏头,他甚至抱起了手臂,显出几分真诚的疑惑:“如果挂锁的时候就决定不再打开,为什么还要留着钥匙?”
余悦哑口无言,他发现小恒的逻辑无懈可击,而自己竟然被他问住了。
他竟然真的不如一个小孩!
余悦肩膀一垮,再也不想说话了。小恒见他焉巴巴的,像个霜打了的茄子,便宽慰道:“放心吧,荆白会有办法的。”
余悦也顾不上害怕了,一屁股坐到小恒身边:“我有个问题。”
他这次学聪明了,见小恒点头,才接着问:“我是和大佬一起过的试炼本,所以我知道他很强。可小恒弟弟,你为什么这么相信他?”
小恒沉默了一阵,那张稚嫩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不属于孩童的复杂神色。过了半晌,才简短地道:“直觉。”
余悦嘟囔道:“这不等于什么也没说嘛。”他毕竟不傻,没再追着往下问,只是又忍不住走到门边,侧耳细听里面的动静。
小恒皱起眉,道:“你最好别靠太近。”
余悦尴尬地挠了挠头:“害,我就是坐不住。在这等了半天,里面一点响动都没有,谁知道里面到底怎么样了。”
小恒平静地说:“符和锁都贴在门里边,外面什么都做不了。你就算听到又能做什么?”
又是一个答不上来的问题。余悦讪讪地走到一边,算是不敢再搭话了,只在心中默默腹诽,难怪小恒这孩子污染值低,瞧这心如止水的样子……
这时,门内突然传来“咣”的一声巨响!
不知是不是错觉,余悦觉得随着那声音,那封死的朱红门扇都微微震动起来。
在他身后,小恒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孩童的大眼睛微微泛红,目光凌厉如电,直直向声响传来的地方看去。
第40章 陈婆过寿
余悦吓得一个激灵,原本抱膝坐着的小恒却缓缓起身,迅速跑到离门槛只有几步的位置。
余悦无意间看了他一眼,发现小恒的眼白处都开始发红,脸上也蔓出不自然的灰白,也顾不上害怕了,用力按住小恒的肩膀,大声提醒:“小恒弟弟,你的脸!”
小恒转头瞥了他一眼,两人近距离对视时,他觉得小恒的眼睛好像格外地深,湖一样深而黑的眼睛里,情绪在霎时间剧烈变换了好几次,最终回到了小恒平静无波的状态。
他深深吐了口气,抬起头,郑重地对余悦道:“谢谢。”
门外能感受到剧烈的震动,门里只会震得更厉害。荆白在心中默默庆幸自己带上了正确的武器。
他原本已经和秀凤一起出了厨房,但想起秀凤需要替他拖住陈公,届时肯定脱不开身。门锁多半需要他暴力打开,自己现在却手无寸铁,就回厨房又看了一眼。
厨房进门的地方就挂着刀具架,这是他们进来第一次就发现了的。但是刀具架和厨房其他地方一样琳琅满目,挂了有好几把刀,有尖锐锋利的切肉刀,雪亮的柴刀,小而窄的水果刀……荆白视线在各色刀具上逡巡票片刻,最后却停在了角落的菜刀上。
看形状和大小,这就是秀凤昨晚用的那一把。
在刀具架上的数把刀中,它是最不起眼的。无论怎么观察它的外表,都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木柄菜刀,如果不是昨夜见到秀凤拿着这把刀把陈婆大卸八块,荆白绝不会多看它一眼。
荆白拿起菜刀掂了掂,发现它手感意外地沉重。锋刃处锈迹斑斑,完全不像磨过的样子,看起来连菜都切不动,更别提砍开后门的铁链和锁。
出于保险起见,他本来有意带走两把刀,但试了才发现,刀具架上的刀他只能带走一把。拿了菜刀之后,其他的都像牢牢粘在了架上,怎么用力也拿不起来。
时间紧迫,荆白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带走了这把菜刀。
后门上密密麻麻贴着符咒,但最显眼的,还是挂在门上的那把巨大的铁锁。荆白对着铁锁举起刀时,有那么一瞬间,荆白怀疑过它的威力。但第一下下去,他就确信了自己的选择。
他用的力气极大,看似坚不可摧的铁链立刻被砍出一道明显的白痕。若是普通的刀,多半锋刃也已经受损,而他手中这把锈迹斑斑的菜刀,竟然毫发无伤!
看来这刀就是这么用的,荆白见有效果,索性用尽全身力气往下砍。
随着铁链的裂痕越来越大,门扇开始抖动起来,荆白甚至感受到了无形中玄微那个阵法的威力。无声无色的空气中,好像有千斤重压落到他身上,又像是有人在空气中捉住他的双手,拖慢他的动作,越砍到后面,举起菜刀的动作就越艰难。
直到汗水流到眼睛里,荆白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大汗淋漓。
他的动作已经近乎机械,视线也变得模糊,绝大部分力气都用来和那股无形的力量对抗,每一次劈砍,都要付出比前一次多得多的力道。
到他近乎力竭时,铁链也只剩一小块还连着。荆白确信,自己的下一刀就能劈开这把该死的锁。
他正要举起手中的菜刀,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有好几个人走了过来。
“住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喂,说你呢,荆白,赶紧停下!别拿所有人的生命开玩笑!”
荆白随手抹了一把被汗水打湿的黑发,不耐烦地转头道:“关你们什么事?”
身后站着三个人,荆白冷冷环视过去,三人中敢抬起头直面他的人只有吴怀。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现在看起来有多可怕,站在吴怀身后的颜葵甚至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他原本就气质冷冽,现在累得一句话也不想多说,俊秀的脸上冷若冰霜,像把开了锋的利剑,更叫人不敢逼视。
吴怀见他的眼神犹如两道射过来的冷光,哪怕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菜刀,依旧气势慑人,心里一阵发虚,嘴上犹自强撑:“你坏了规矩,这个门不能开!”
荆白扬起眉毛,下巴微抬,额头上的汗水顺着他笔直的脖颈线条滑落,他却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轻声道:“哦,是吗?”
三人被他的气势所慑,颜葵结结巴巴道:“这、我们有消息,这个门真的不能开!”
她拼命向王惠诚和吴怀使眼色,想让他们上去拖住荆白。王惠诚看到荆白手里那把菜刀,心里直发憷,哪里还敢往前,甚至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吴怀摇了摇头,道:“……他有刀。”
颜葵急了,不管不顾地冲上来,直直扑向荆白!
荆白不顾她疯虎一般的架势,众人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他怎么躲闪的,就看到颜葵突然停了下来,而那把锈迹斑斑的菜刀,已经横在了她的颈间。
空中飘下一缕黑发,颜葵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头发无声无息的落到地上,才猛然惊醒过来,颤抖地道:“你、你——”
她一直觉得荆白人不错,不会真对她怎么样。
可刀刃此时就架在她脖子上,颜葵甚至闻到了刀锋上的那股冷而腥的气味。她有点不敢想象这上面沾过什么东西,看荆白的眼神和看鬼也没有两样。
荆白道:“再动就杀了你。”
他语气平淡,像在说什么与人无干的事情,可颜葵看着他深黑的眼睛,直觉这人说的是真的!被他冰冷的视线盯着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感觉到极度危险,像是被什么恐怖的东西锁定了一般。
她甚至不敢惊叫出声,捂着嘴连连倒退几步,退回到王惠诚和吴怀身边。
荆白懒得看这群人第二眼,扔下这句话,转身举刀,全力向门锁砍去!
“咣”的一声,铁链和大锁应声而落。
吴怀等人露出惊骇之色,他们甚至不敢靠近门扇,躲在后面的王惠诚看着地上被劈坏的铁链,哆哆嗦嗦地道:“疯了……他这是疯了!”
荆白深知时间紧迫,丝毫没理会他,径直上前扯掉黄符,取下门闩,毫不犹豫地将门扇用力一推。
也不知他用了多大的力,门外的余悦和小恒只见门中发出“吱嘎”一声,像是年久失修的关节发出的呻/吟——随后“轰”地一声,大门向他们敞开了!
余悦先是吓了一跳,随后脸上露出大喜之色,一个箭步跃进了门里:“大佬,你真把门劈开了?太强了!咦,小恒弟弟,你怎么不进来?”
他转过头去,才发现小恒还站在门槛外,小脸绷得紧紧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意,反而神色凝重,如临大敌。
被他这样的姿态吓住,余悦也跟着紧张起来,慌慌张张地看自己的手和脚:“完了,是不是进门有什么讲究?左脚先进还是右脚先进,还是我应该跳进来?完了完了,我忘了,我刚才是哪只脚先进的?”
荆白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身上,见小恒双眼盯着门槛,他心中一动,伸出手道:“陈宅今日有宴,请进。”
小恒低下头,荆白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很快,他看到一只苍白的小手犹豫地伸了出来,回握住他的手。
那只手的温度极低,荆白只觉得像握了一团冰在掌心,又冷又湿,根本不是人的温度。与此同时,一个细细的声音在他耳边道:“谢谢。”
一只手被荆白牵着,小恒顺利地跨过了门槛!
荆白心知事成,一把将小恒抄了起来,急道:“把门关了,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