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咒回本篇84
金田一三三逆行在人群里。
她垂着眼, 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丝毫没有失忆流落另外一个时空的慌乱。
金田一三三冷静分析着自己的情况。
她第一时间检查过自身情况，头部没有任何的碰撞损伤, 身上也没有任何伤口。她穿着一身简单的连帽衫，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说明身份的东西。钱包, 手机，驾照……
金田一三三略微皱眉，她本能地觉得这些东西她都是具备的, 只不过暂时不在这里。路过商业街橱窗的一角, 金田一三三不动声色地打量橱窗里的自己。黑色的长发, 暗红色的眼睛, 额头光洁如新。
“我靠不是，这有病吧！”一个激动的女声从一旁传来。
金田一三三余光扫了过去, 只见穿着一身JK制服的少女正拿着手机在屏幕上飞速打字。
金田一三三发现自己的视力好到出奇，女生在她侧前方距离两三米的位置, 她却能将她手机屏幕上的内容看得一清二楚。
@独眼猫：
还有最后三回作品就要结束了, 谢谢大家！！
@K：最后三回？请问我是少看了一百话吗？？？
@小林檎：果然是被腰斩了吧, iivv老师！被威胁了你就说话
@今天就去死：我难以想象按照现在的发展, 该怎么在三话以内结束掉，全员梦游吗……
@洗手御团子：这人气衰退得真是惊人啊，笑死！连载到现在，大家每周唯一的乐趣就是在漫画内容出来后尽情吐槽！拜托你快把五条老师还回来吧！
@吃瓜马甲专用：看这样子就三死一活，宿傩传石锤了呗。
@三三我老婆：该死的家伙快住手吧！！我的生活都被你给毁了！
……
@我杀独眼猫：拜托这可是在少年jump上的连载, 三死一活也太阴暗了。我赌一个三活一死，或者全活……我相信独眼猫老师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安井：@我杀独眼猫, 你的昵称很有说服力XD。
独眼猫。
金田一三三看着那个ID昵称，一阵强烈的既视感从脑中猛地闪过。她认识这个昵称, 和这个昵称后的人。
而且就在不久前，她似乎才与对方打过交道……
不算太友好那种。
“……请问，你没事吧？”小心翼翼的询问打断了金田一三三思绪。她回过神来，才发现那个双手在手机上运键盘如飞的少女正担忧地看着她。
手机屏幕在夜色下泛出幽幽冷光，她看清了少女的社交昵称。
三三我老婆。
“只是有点低血糖而已……”她回答。
“原来是这样，我这里有巧克力！”少女哗啦啦一阵翻包，捧出一大把巧克力塞进她的手里。
“谢谢，我的脸上有什么吗？”金田一三三道声谢，接过巧克力。她察觉到少女的视线久久停留在她的脸上，平静地发问。
“啊，抱歉！那个……”少女踌蹴了几秒钟后，小声问道，“请问你是cos吗？你cos的角色该不会是我老婆……啊，不是，我推吧！”
她紧急改口，生怕把人吓走。
“我和她很相似吗？”金田一三□□问。
“很像，超级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少女重重点头，指了指她说，“都是黑头发红眼睛。”
“………”金田一三三摇头，“抱歉，我不是。”
“好吧…”少女哀嚎一声，拎着包准备走。但走了没两步，她实在舍不得那张脸，又猛瞅了好几眼，才恋恋不舍地问，“那你接cos吗？给钱的那种。”
说完，她又恍然觉得自己有些唐突，连忙补充说：“那个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
“接吧。”金田一三三朝她点头，也补了一句，“日结。”
她现在身无分文，也没有任何身份证明。
只能卖脸打点黑工这样子。
*
于此同时，编辑终于杀到了地方。
男人深吸一口气，克制住颤抖的心，按响门铃。
几分钟后。
年轻的编辑抿唇坐在了沙发上，看着套着个独眼猫头套坐在自己对面，无限装死的男人，忍不住开口：“……老师，您刚才是被人盗号了吗？如果是的话，编辑部那边会尽快为您处理的。”
独眼猫：“……哦，没有。”
“………”
硬了，拳头硬了。
编辑深吸一口气，继续问说：“那请您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根据上一次讨论结果，原定计划至少还有2卷，超过三十回……”
独眼猫：“其实……”
编辑：“嗯嗯？”
独眼猫：“我是被笔下衍生的角色找上门，大受震撼，发现可能其实从落笔开始，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就已经存在于某处了。”
“而我现在失去了操控他们命运的资格，所以干脆圆满结束，少拉一点仇恨值，努力自救。”
“万一要是其他人再跑出来，那就完蛋啦！”
编辑：“………”
有时候他一个人真的无助很想报警。
男人则没有再理会他。
他起身，从沙发走到了工作台前面的位置，蹲在那里盯着地面，似乎那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在吸引着他。
“……老师，您身体还是不舒服吗？”编辑见状，还是叹了口气，关切地起身，“需要我送您去下医……”
编辑的话没说完，套着独眼猫头套的男人猛地起身，无比迅速地拉上人，果断推出家门，然后‘啪’的一声将门当面甩上，隔着门说：“……下周前，我会将最后三回的初稿给你。”
“………”编辑站在门口，恍恍惚惚。
他觉得iivv老师可能真的病了，病得很严重。
屋内。
男人步步后退，他透过脸上面罩上有限的视野，发现那摊影子在延伸，变得像是一扇漆黑的门。
*
一周后。
“啊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这到底在画什么啊！”深夜一间藏在巷子里的居酒屋二楼，黑川冬沙正在被气得捶墙。
“那我之前追的算什么，算笑话吗？？”
金田一三三也在一旁随她翻看着本周发行的最后三话。似乎因为作者的要求，原本每周只更一话的连载最后变成了三合一。
“这样大团圆结局你不喜欢吗？”金田一三三问。
“也不是不喜欢啦，我只是觉得被这样潦草收场，很让人唏嘘……”黑川冬沙叹气，嘀咕说，“而且也不是完全的没有遗憾，五条老师他就没有回来啊。”
金田一三三被这个名字刺得一怔，她下意识说：“也许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他还活得好好的。”
“这倒也是。”黑川冬沙美滋滋地朝着她笑说，“虽然if企划不知道为什么宣布停播了，但停下也比被独眼猫瞎祸害好！”
“对啦，你住在这里还习惯吗？居酒屋的工作会不会太累啊？”黑川冬沙自从知道金田一三三身无分文无家可归后，就非常仗义地介绍她在自家深夜居酒屋里打零工，临时住宿在酒屋二楼。
不知道为什么，黑川冬沙总有种对方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的预感。
“不会，很轻松。谢谢你，冬沙。”金田一三三对她微笑。
“啊啊啊啊啊！就是这样，goodjob！这个表情太贴脸了。”黑川冬沙见状，顿时恶疾突发，抓起手机就是一顿拍。
“………”
金田一三三任由她拍，她的视线落在漫画封面上，微微皱眉。
“三三！麻烦下来帮下忙…”
二楼下方，一声招呼招回金田一三三的注意力。她应了一声，下楼轻松搬起店里的各种食材补货，往后厨送。
“哎呀，老板娘，你们家新招的人好大的力气啊……”
“三三，真是个特别的名字。”
老板娘笑着应声：“是啦，冬沙起的名字，说是很适合之类的…”
金田一三三搬了几趟，又帮忙招呼了下店里的客人，很快就到了下半夜。她回到二楼，少女已经不在。只剩下漫画放在那里，被贴上便签。
[你喜欢的话，明天我把全套都带来给你：）]
喜欢……
金田一三三觉得大概谈不上。她目光晦暗地落在封页上，一寸寸扫过上面的全员，只觉得脑中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
“喵！！！”
凄厉的猫叫突然从下方巷中发出。
金田一三三下意识靠近二楼窗户位置往下看，只见一只浑身雪白，眼瞳苍蓝的白毛正被一只独眼猫狠狠撕咬，雪白毛发满天飞。
猫。
金田一三三倏地起身，她下了楼，推开居酒屋的外门，奔入夜色。
她的动作很快，在夜色里像是猎手。猝不及防一个锁喉，就扯住了独眼猫的后颈，往旁一丢。
“喵！！！”独眼猫惊叫一声，落地扭头惊恐地看向她，很快就窜进了另一条狭窄逼仄的巷子里，不见踪影。
金田一三三这才蹲下，看向躲在一旁舔舐伤口的白猫。
“……过来。”她轻声说。
“喵~”蓝眼白猫叫了一声，跌跌撞撞往她这边来。
金田一三三眼神柔和下来。
温热的一抹蹭进手心，金田一三三小心将猫捧进手心。却豁然发觉，身后也有一个温热贴了过来。
修长的手臂从后伸出，将她环住揽入怀中。
金田一三三看到几缕白发扫过她的脸庞。有人紧紧将她抱在怀中，耳边响起的声音又低又哑：“这一次是我先找到你了，金田一同学。”
第132章 咒回本篇85
“……”
“………”
“…………你是说你失忆了？”
深夜昏暗狭窄的小巷里, 跨越时间与空间终于相见的两人面面相觑。
“应该是吧，我不记得名字和关于自己的任何信息。”金田一三三抬眼看着从后方抱住自己，探出一张漂亮脸蛋的男人。发现自己并不抗拒他的碰触后, 也就由他抱着，细细打量他。
“你的眼睛怎么了？”她发现对方苍蓝色的眼有些异样的暗淡, 好似蒙上了一层阴翳，心下一紧，“你……看不见了吗？”
为什么会这样？
金田一三三下意识皱眉, 她觉得眼前这人的眼睛不应该是这样才对。
它应该更加耀眼, 看起来像是天空的延伸。
“……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后遗症而已。”五条悟垂下脸, 漫不经心。两人一个仰头, 一个低头，距离近得连呼吸都快交融。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连我也不记得了吗？”他说着又低了点脸, “好好看看这张脸，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如他所言, 金田一三三很认真地在看他。
零碎的额发扫过分明的眉眼, 此刻那双眼睛的颜色因为某些原因更近幽蓝。鼻梁高挺, 唇角带笑。尤其一头白发, 让金田一三三觉得越发眼熟。
“猫。”金田一三三想起来了，她吐出一个字，随即把手上的猫举起，展示给对方说，“你和它一模一样。”
“………”五条悟不看猫只看她, 将脸凑得更近，“这样太耍赖了, 连自己恋人的脸都忘记，这怎么行。”
“………”金田一三三放下猫, 也盯着他说，“我记得刚才你叫我‘金田一同学’。”
这显然不是对待恋人的称呼。
“你说那个啊…这其实是我们之间的情趣，你难道感受不到吗~”五条悟一本正经说。
“…我只是失忆，不是失智。”金田一三三显然不信，示意他放开自己。但对方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反而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将头靠进她的颈窝说，“稍微让我充充电吧……好累，完全没力气了……”
“眼睛也好模糊，只能把你看个大概……”
金田一三三一怔。
她觉得自己似乎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对着这个人。
温热的气息扑在颈间，金田一三三感受着属于对方的温度，忽然有些不确定自己刚才的质疑。
这种亲昵的接触和话语…
说他们是恋人好像真的很在理。
认真思索几秒后，金田一三三开口问说：“我们交往很久了吗？”
那人埋在她脖颈里闷笑：“……嗯，很久，大概10年零3个月3天吧。”
金田一三三：“……是这样的话，把你忘记了真是抱歉。”
何止，这根本就是人渣行为。
“没关系。”五条悟终于笑够了，从她的颈窝处抬起脸来说，“只要你想起来后对我负责就行了。”
“好。”金田一三三点头，“我会努力想起来的。”
她想了想又补充说：“也会负责。”
五条悟看着她认真的脸，胸腔里那颗空荡荡的心终于再次被填满。他偏过脸，低声凑近，越来越近：“这样的话，那我就不会放手了……”
“喵！”
这时，一抹绒白突然从金田一三三手中挣扎跳起。柔软但有力的双脚一蹬，顿时打破了两人间暧昧的气氛。
金田一三三倏地起身，有些头晕目眩地说：“……店里可能还会有事，总之你先找跟我来。”
她对这个人完全不设防。
这简直太可怕了。
*
金田一三三把人带回了居酒屋。
夜间居酒屋的营业时间一般是晚上12点到早上7点。
现在时近凌晨5点，通常来说这个点客人会少很多。所以她才会在那个时候，待在酒屋二楼暂时休息。
拉开居酒屋的门，金田一三三发现里面少见的还有两三个客人。她略微点头示意，朝着厨房的位置走去。
“黑川阿姨。”她朝老板娘打招呼，“二楼可以让我朋友上去临时休息下吗？”
她低下声音：“他……是从老家过来找我的，眼睛不太好，在这里只能依靠我了。”
黑川老板娘先是伸脸往居酒屋门口一看。
这一看，她手边的天罗妇惨遭炸过头了。
白发蓝眼，长相漂亮到晃眼的青年。
穿着件白衬衣靠在门边，衬得她那普通的酒屋店门上档次得不得了。
本来还以为是什么乡下来的朴素孩子，有眼疾，苦苦来找青梅竹马。
但门口那是什么。
富士电视台的TV剧里才会出现的京都贵公子吗？
黑川老板娘的眼神来两人之间来回转了一圈，旋即想到什么抿嘴笑说：“……啊拉，现在店里已经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了，带着你的朋友上去吧。他特意来找你，一定走了很长的路。”
“肚子应该也很饿了吧，把这些也带上去。”
不由分说地，女人将手边的餐点递给她一份，示意她带人上去。
金田一三三也没推脱，说了声‘谢谢’后，就端上餐示意五条悟跟上她。
立在门旁的人这才低了下头，朝着厨房里的老板娘也道了声谢，长腿一迈，几步就跟上上楼。
等两人走了，下方的两三食客才八卦问：“老板娘，那小哥也是你新招的人？看起来完全就是帅哥啊，大帅哥。”
另一个人接话说：“别厚此薄彼，三三酱也是个绝对的美女。”
老板娘从厨房窗口探出说：“那小哥可是奔着人三三来的。”
说完，她想起对方那双深蓝的眼睛，独自嘀咕说：“……奇怪，怎么觉得好像有些眼熟呢？”
*
二楼。
金田一三三将餐盘放在一旁，看着四处碰壁的男人，才恍然想起对方身量太高，酒屋二楼阁楼很低。
“稍微将就一下吧。”她说，“躺下来是没问题的。”
五条悟收回打量的视线。
他的视线阴影重重，尤其在光线昏沉的阁楼里，几乎只能看清那双暗红的双眼。
这对他来说是极其稀少的体验。
失去六眼，几近半盲。
从踏入这个世界起，属于‘六眼’的天赋正在被极速剥夺。这是被世界排斥的反应，也是他口中‘微不足道’的后遗症。
想到这里，五条悟再次将视线准确落在了金田一三三身上。
他顺着她留下的‘星火’来到这个世界，付出六眼作为代价。
那她呢？没有任何媒介的她出现在这个世界中，付出了什么代价？
金田一三三才刚将榻榻米上自己的枕头挪个位置，就听到身后的动静。那人把身上风尘仆仆的衬衣脱下，只穿着件宽松的白T坐了下来。
金田一三三有些发呆。
因为她察觉眼前这一幕既视感十足。
简单的白色T恤，被随意扯开透气的领口。她似乎见过对方冒着热气，皮肤粉白的样子。
“……………”
金田一三三眼神一下变得古怪。
“怎么了？”五条悟问。
“……我在试图想起来你的名字。”金田一三三的视线突然瞥到少女放在一旁，还贴着便利贴的最后三话，突然顿住。
随即她伸手过去，拿起漫画，翻到某一页，陷入沉默。
虽然她本能地觉得应该是像的，但是……
比对了好几眼，她眉头拧紧。
画得什么东西。
对面，五条悟见她拿着本刊物，看看书又看看他，反复来回，也有些好奇地凑过去看。但他的视野受限，看到书页，却看不清其中的具体内容。
“上面是什么内容，比我的脸还要好看吗？”他问。
“……你眼睛的情况一直在恶化。”金田一三三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对方的异常。明明已经近在眼前的漫画，对方却要问她上面的内容是什么。这根本就不能用“微不足道”来形容。
“被你发现了。”五条悟朝她挑唇笑，笑得好像眼睛坏掉的不是自己，“怎么办才好金田一同学，我的眼睛快要瞎掉了。”
“我在认真和你说话。”金田一三三表情沉了下去，认真的样子，像是那阵紫光湮灭之前。
“因为我有比眼睛更在意的人。” 他说，“所以心甘情愿。”
金田一三三哑口无言。
半晌，她垂下眼，指着最后三话说：“……这是这本漫画的最后三话。”
五条悟拉长声音：“诶——原来是漫画啊，你要念给我听吗？”
“你想听吗？”她反问。
“求之不得。”他促狭地笑说。
“但这不是个好故事。”金田一三三说。
“那有什么关系，只是个故事而已。”五条悟懒洋洋地说。
“也对，只是个故事而已。”金田一三三神色一松，她开始逐字逐句，念出最后三话的内容。
…
……
………
“原来是这样的么……”五条悟托着下巴问，“那我现在算什么，觉醒的漫画人物吗？”
“………”金田一三三看他，“你看起来对你的身份接受良好。”
“那你现在你想起来我的名字了吗？”他歪头问。
“五条……同学。”金田一三三念出了这个名字，一直漂浮的心也终于找到了锚点，一切的违和感都在此刻有了解释。
难怪她的记忆全是空白，找不到过去也找不到未来。难怪她总觉得这个世界并非她真正的归处。
原来她早已经走到了最终，只是被她暂时遗忘了而已。
“已经全部想起来了吗？”五条悟看她，眼中的蓝越来越深。
“只是一部分。”金田一三三弯起唇角，“不过已经足够了。”
“既然这样。”五条悟单手撑上榻榻米上，拉近脸到她面前说，“现在该对我负责了，金田一同学。”
第133章 咒回本篇86
金田一三三果断承担起了该负的责任。
她顺势抬手, 伸手托上五条悟凑近的脸，轻声说：“别动，让我好好看看。”
虽然她找回的记忆并不完整, 但多少也能猜出造成眼下情况的原因。从一个低纬世界侵入高维世界绝非易事，代价显而易见。
她失去记忆迷失在这个世界, 五条悟则是付出了最重要的‘六眼’为代价。
想到这里，金田一三三更是仔细地去看面前这双眼睛。
深蓝的瞳孔里裹着过半的阴翳。那阴翳像是正在聚合的雾霭，从眼瞳中心朝四周扩散。
这双眼睛正在被侵蚀。
应该有办法停下来才对。
“你来到这里多久了？”看了大概十几秒钟后, 金田一三三问。
“按照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 应该是三天左右。”
五条悟感受到下颌处的皮肤泛起一阵凉丝丝的酥麻, 不动声色地微狭, 任由她摆弄自己。在她消失了整整半年的时间里，他几乎将全部的心力都投注在了寻找她的这件事上。
而现在, 她出现在他的眼前，指腹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贴在他皮肤上摩挲……
五条悟眼神蓦地晦暗。
“这个世界的流速……”金田一三三察觉到了他语气里的异样, 收回手问, “我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失踪很久了吗？”
“6个月13天零23个小时。”五条悟深深看着她说。
“………”金田一三三也吸了口冷气。她没想到两边的时间流速差距竟然这么大。从她出现在这个世界到两人相遇, 她的记忆也只是过了近一周而已。
几乎已经到了1：30的地步了。
她下意识开口说：“所以半年的时间内, 你一直在…”找我。
她话说一半，难得有几分心虚。
她想她一定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也欠下了对方不得了的债。
“当然，找得简直煎熬得不得了。”五条悟听出了她话里的意味，似笑非笑地说, “在让我对你打出那么致命的一击后，整个人就那么消失而去。要不是因为我们还有个孩子, 说不定现在我现在已经心碎死掉了。”
“……”
“……你说我们有个孩子？”金田一三三呆住。
她虽然想起了他的名字，也想起了零星的关于自己来到这里的片段。但对方现在说的事, 她是一点记忆都没有！
“对，所以我才能来到这个世界和你相遇。”五条悟忽然沉下了声音，表情认真。
“………”
金田一三三真的在很认真地思考负责这个事。
她很穷，身无分文。有那么大的债等待她偿还，那她就只能把自己抵出去。
不过这是后话，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解决。她拉回正题，问说：“所以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落点是在一间公寓里吗？”
这部分的记忆在她大脑中逐渐复苏。她想起了自己睁开眼时看见的场面。凌乱的工作台，看着她失语的男人。手边的独眼猫头套，无不在说明对方的身份。
她进入这个世界的第一站，见到的第一人，是她所在的那个世界的创造者，整部漫画的作者。
金田一三三隐约记得她似乎做了什么，那个作者先是面露错愕，再接着就戴上头套，缩进了工作台后，不再看她。
再然后，她离开了那间公寓，游荡在街头，直至记忆回笼。
“不是都说了，我们有个‘孩子’。”五条悟说，“我通过它找到了你。”
不过那个‘孩子’性状和物种稍微特别了点。
它是一道门。一道险恶万分，稍不注意就会迷失其中，困顿其中的门。
五条悟翘起唇角。
“…也许你可以让我见见那孩子。”金田一三三觉得五条悟的精神岌岌可危，不过经历过觉醒，跨次元这种事，谁来都得疯。
她不觉得对方不正常，她的精神状态也彼此相当，于是又说，“留在这里，你的眼睛情况会变得更糟糕，真的会瞎掉的。”
五条悟意外地没有朝她揶揄，只是说：“你不想留在这里吗？”
金田一三三面露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她从未想过要停留在这里，这并不是他们的归属地。
“因为好不容易才甩开那些狂蜂浪蝶，当然要在这里两个人待回本才行。”五条悟突然向后倒在榻榻米上，偏头朝向她说，“好累，我们今晚要一起睡吗？”
“你在岔开话题。”金田一三三不吃这套，她直觉敏锐，“告诉我真正的原因，那间公寓是不是就是它的所在处？”
五条悟闭眼不答。
金田一三三眯起了眼，看了好一会儿后，抱着自己的枕头……
也躺下了。
她很清楚。
答案就在无声之间。
两道呼吸声在沉寂下来的阁楼上变得交融。
也不知过了多久，金田一三三睁开了眼睛。她偏过脸，去看身边的人。
对方的呼吸变得绵长，白色的碎发扫在脸上，脖颈旁，难得倦意。
金田一三三看人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慢慢又闭上了眼。
她刚一闭眼。
原本熟睡的男人悄无声息地睁开眼，静静看她。
五条悟此刻脸上没了戏谑。
在那个世界里，名为‘金田一三三’的人已经在那发茈中完全摧毁，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他找了很久，终究无果。
于是他去找了校长，希望制作灵魂咒骸。但校长仅是摇头，说她根本没有灵魂残留。
身死魂消。
五条悟的眼沉入了夜色里，深得吓人。
所以他不会再去赌。
□□毁灭，他还能在这个世界找到她的灵魂。
但若是她的灵魂不再，他又要去哪里找回？
已经够了。
五条悟想。
一次，两次，她没有第三次可以支付了。
但是他可以。
无论是六眼，还是其他。
代价都可以由他来支付。
“你说你对我发出了致命一击。”正在这时，金田一三三突然开口。她并没有睡着，她的声音和思绪都无比清晰。她不记得曾经，但她可以剖析自我，她才是最了解自己的人。
“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是我知道我不会是那种毫无顾忌牺牲自己生命的人。”
“或许‘死亡’是抵达这里的必经之路。”她说，“但这不是真正的死亡，你还是在这里找到了我。”
她睁开眼，侧过头，眼中的红是五条悟视野里唯一可见的色彩。她弯起唇角说：“所以不要害怕，这次我不会再不告而别。”
“我们一起回家吧，五条同学。”
*
次日早上。
黑川冬沙刚一上楼，就听见了让她一段让她原地瞳孔地震的限制级对话。
“嗯……好像有点太紧了……”
“再放松点。”
→这是男人低沉磁性到令人发指的嗓音。
“是吗？那我放松一点，这样？”
→这是三三野生老婆依旧主人级别的声音。
“！！！”
但不是？？
重点是为什么这里还有第二个人？？
到底哪里来的野男人撬她野生老婆？？？
“咚咚咚”几个箭步蹿上阁楼，黑川冬沙抱着怀里的一摞漫画，猛地冒头发出爆鸣。
“住手！！！”
→这是黑川冬沙破防的声音。
“冬沙？”
阁楼玻璃透光处，金田一三三转头看她。
她此刻正把某人的脑袋虚圈在怀里，手上扯着一圈圈白色的长布条，看着疑似楼下后厨里黑川老板娘的挚爱单品，蒸饭布。
因为眼睛畏光，所以她一大早向老板娘借用了全新厚实的蒸饭布，简单处理后，给人当临时眼罩用。
她的后面是露出半个身子的男人，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冒出几缕白毛。
白发在阳光下中反光，反得黑川冬沙直呼卧槽。
哪里来的白毛！！
而且看着怎么好像还有点眼熟…
等等…
这难道是……！
黑川冬沙想到什么，咽了咽口水，走近去看。
男人的脸随着她的靠近逐渐露了出来。
白色布条正松垮地缠在眼上，露出隐约的一抹蓝，以及完美的脸部轮廓。帅气的白发，再加上就算坐下来也无法忽略的男模身形…
黑川冬沙手上的一摞漫画顿时落地，她睁大眼睛指着人尖叫说：“啊啊啊！五条悟！！！是野生五条悟！！”
她家二楼阁楼上，1.8米挑高的阁楼上，长出了1.9米的五条悟！！
五条悟见状歪头，朝金田一三三无声问：“…这是我的角色粉？”
金田一三三：“…也可能是狂热粉。”
五条悟摸了摸下巴，旋即歪了下身子，露出完整的脸朝人打了个招呼。
“哟！没错，我就是五条悟啦！”
黑川冬沙的尖叫声更大了，捧着脸说：“你竟然还会说话，三三老婆，我现在好幸福好想晕倒啊！”
金田一三三：“……”
好诡异的对话。
倒是五条悟听见这个称呼，挑眉，忽然就对着她似笑非笑地无声做了个口型。
“三三老婆”。
金田一三三突然觉得手很痒，很想揉猫。
黑川冬沙兴奋够了，她暂且冷静下来。
她的视线徘徊在两人间，她说不上来具体，但就是很好磕非常萌！简直就是在演她的cp！
不愧是大烫门组！
于是她立马掏出手机，在克制地询问了一声后，开始狂拍。
五条悟见漆黑的摄像头对准两人，唇一勾，臂一伸，把金田一三三整个揽住，两人在摄像视角中，亲密无间。
“咔嚓咔嚓。”
黑川冬沙看着手里屏幕里的相片，忍不住喃喃自语，“……妈妈以后我再也不爬墙了，烫门组永存。”
“烫门组？”五条悟脑子动得很快，挑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还有别人？”
黑川冬沙理所当然说：“当然啦，别人家产出香香饭的时候人难免也会心猿意马…爹咪，杰哥，禅院，惠惠虎子野蔷薇…我都可以…”
“咳，也不是啦，我永远最支持的当然是五条老师你的股！”
金田一三三：“……”
是错觉吗？为什么有些名字出来后，让她有种强烈的背德感。
少女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旋即朝两人绽开笑容：“这一路太辛苦了，三三是，老师也是，大家都是。”
“这样想想，能够圆满结束真是太好了！”
黑川冬沙决定暂时原谅独眼猫一秒钟。
金田一三三此刻也觉得压在自己心上那块沉甸甸的巨石终于摇摇欲坠，似要卸去。
她听着一连串熟悉的名字在脑中铺开，心下一动，认真地看向少女说：“谢谢你冬沙，谢谢你的喜欢，也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我们要准备离开了。”
“诶？”黑川冬沙一愣，旋即慢慢哭丧起脸，将地上的漫画一股脑塞进她的手中说，“从一开始我就已经有这种心理准备啦，这个送你！”
金田一三三接住那摞漫画，垂眼看去。
放在最上方第一册，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翻页，露出世界的一角。
内页上的画面，正是白色的丰田撞击在护栏上，满地狼藉的一幕。
旁边，文字叙述简短一句。
[事件报告——]
[8点33分皆野桥咒灵事件无人伤亡]
金田一三三看着这页，视线久久停驻。
她听到了命运的回响。
这是她…
梦开始的地方。
第134章 咒回本篇87
收好这份特殊的临别赠礼, 两人循着记忆的落点，赶往岩手县一间公寓。
新干线沿途一阵急掠，两侧窗景不断变幻, 如同以往她奔赴命运一般，不敢停歇半步。
但不同的是, 金田一三三现在坐在这班奔赴命运终局的列车上，心潮平静。
“刚才你在想什么？”
一旁，头上压着顶鸭舌帽的五条悟托着下巴问出她先前的异样。
他的视线朦胧, 心却清晰无比。
“我在看这里。”同样带着顶鸭舌帽, 遮住大半张脸的金田一三三没有敷衍, 她从手提袋里抽出第一册, 翻到刚才被风吹开的那一页，“原本的场景里, 这里应该有一名出场即便当的路人甲才对。”
“但现在这里的剧情变了。”她说，“变成了无人伤亡。”
她刚说完, 才意识到现在的五条悟脸上缠着绷带, 视野受限。于是她将书页递到他手边, 示意他触及自己的命运最初的轨迹：“也许是我们到来引起的蝴蝶反应, 又或者是因为那个“门”的存在，连接了两个世界，让两边相互倾轧，互相影响。”
金田一三三并没有提及那名炮灰路人甲就是自己。
五条悟感受到蹭在手边干燥的书页纸张，他用指腹摩挲了下画面里原本应该有人的地方, 忽然问说：“你不看好这样的变化？”
金田一三三点头：“不好看。造物主随意勾勒的一笔，兴起增添的半分, 对那个世界来说都是翻天覆地的改变。两边世界并不存在公平一说，我们对这里的影响微乎其微。”
她说：“我刚来到这个世界, 见到那个人的时候，我想过杀了他。那个时候我浑浑噩噩，一切都是出自本能地直觉，最后直觉让我放弃了这个想法…你知道外祖母悖论吗？”
五条悟接过话：“你担心杀了‘造物主’，那边的世界会因为因果悖论受到影响。但也有可能，他影响的世界并非我们存在的世界，而是在我们世界之外的另一个平行时空。”
“是有这种可能，但这样风险太大。”金田一三三摇头，“我不想赌，五条同学。”
再一次。
一模一样的对话让五条悟再度回到那座基督像下。只不过这一次他们之上的不是基督神像，而是一个高纬世界的威胁。
缄默之后，五条悟朝她挑唇，“你答应过我不会再不告而别。如果食言的话，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金田一三三明白了他的意思，伸出小拇指勾上他的：“拉钩，说过的话绝不食言。”
五条悟反握上了她的手。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顺毛的五条悟格外配合，干燥修长的手指裹着她，懒洋洋地握着问。
“很简单，关门，然后一起回家。”金田一三三由他握着。
她的直觉告诉她，不能让两边继续连通。
阻绝所有窥探的目光，不再被他人意志左右。只有这样那个世界才能彻底摆脱高位世界的操控，成为真正自由的“新世界”。
*
岩手县公寓内。
房间四周的窗帘依旧拉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光线。昏暗的工作台上，电脑屏幕停留在通讯工具一天前的对话页面上。
编辑：“虽然连载完结了，编辑部这边还是希望您至少能扩增下舅舅散步(咒术小剧场)的内容后续，单独成册…”
编辑：“最后，关于您想要追求事业突破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也请先处理这边的问题！”
…
……
………
编辑：“好的，明天我会上门拜访老师：)。”
于是此时此刻，编辑如约来到公寓门口，敲门。但敲了许久，无人应声。
有点不对劲！
编辑立马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加重了敲门的力度，并且提高声音喊：“老师！您能听到吗？可以先开开门吗？”
年轻的编辑越敲越急，甚至试图撞门。
毕竟从上周他被对方推出门后，就觉得对方的精神状态实在堪忧。万一突然跑路，他要去哪里找人！
“砰…”
编辑越想越觉得不对，干脆用上大力撞门。他刚要撞上，门却豁然从内打开。
编辑一个趔趄，差点扑了个空。
“……”
“iivv老师，下次开门前请务必提前发出点动静好吗…”编辑抬头，整个人呆在原地。
面前开门的不是被他称为老师的漫画家，根本就是活生生的漫画角色！！
黑发红眼→if番的绝对主角，大烫门。
白发蓝眼→原著灵魂人物，同样大烫门。
两人站在门内，齐齐看向他。发色一黑一白，一半天空一半火焰，那种视觉上的强烈冲击，让编辑彻底失去语言。
“………”过了好一会儿，编辑才反应过来，他默默退了半步，看了看门牌号确认无误后，才深吸一口气谨慎发问，“我是来找老师的，请问两位是……？”
不是，上哪儿去找的这么贴脸的两个coser啊？！这也太破次元了！
“iivv老师邀请我们来开香槟，但是香槟开一半，他说要去买个东西，暂时还没回来。”金田一三三侧身让出一点位置，“你要进来等吗？”
编辑下意识朝她让出的空间向里看。
内里四周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无比昏沉。恍然看进去，像是一处异次元空间。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视，他看到地面上有一大滩比空间本身还要黑暗的阴影，伏在那里，像是深渊。
“…那……那我还是不打扰了！”编辑一个激灵，头点一半紧急撤回。他退出了门外，鞠躬道，“麻烦替我转告老师，请回复一下编辑部的信息，谢谢！”
说完，编辑头也不回地就走，脚步越来越快。
等人走回，金田一三三才不急不慢地关上门，走到了那台闪着冷光的电脑前。
除了对话页面在，网页端还开着一个论坛，打开的帖子都基本上和漫画相关。
[独眼猫我x你xx大爷的，你最好给我继续画完…]
[家人们，合理怀疑是作者编不下去跑路了]
[就我一个人觉得这样的结局很不错吗？？至少大家都没死啊，也挺阳光向上的啊]
[我也觉得，而且最后疑似老师没死的伏笔又让我可以原谅世界了！！]
[这结局猝不及防地好像是我出门丢垃圾的路上突然被一个人冲出来痛击腹部，把我揍得恶心不止，但低头一看，是我推出的拳]
[神奇的比喻增加了…]
[不是，漫画腰斩就算了，为毛if要停播啊？？人干事？？快点把我老婆还回来！！]
[谢邀，利益相关，这事真不怪制作组，是独眼猫发癫…原本结局都敲定了的，原作突然不干了，说是突然意识到人物都有自己的灵魂，操控他人的命运和他的理念违背，决定尊重他人命运，直接腰斩if线]
[呵呵，这话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我信，独眼猫他配吗]
[…那什么是我记忆错乱了吗？为什么我觉得漫画这页皆野桥应该是死了人才对？附图jpg]
[没有吧，一直是这样的啊，你看的盗版？]
[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不能侮辱我的正版 ]
[也许楼上看到了某条平行世界线吧，总之清晰背诵剧情，说不定马上就能用上了]
金田一三三刷新着论坛页面，突然注意到工作台一边，急匆匆塞了几页皱巴巴的随笔，来自作者的随笔。
[……现在是4：44分，我记下了这些话。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病情严重了，我看到衍生角色爬了出来，从我工作台的对面]
[她看着我，像是在评估一块猪肉…]
[她离开了]
…
[那个地方出现了黑色的阴影…像是一道门]
[现在是凌晨0：00，我的预感没错…又一个人出来了，从那道门里出来]
…
[…我难以表达此刻的心情，只能使用客观叙述]
[他在看我，像是在看一团糟糕的空气]
[他离开了，但我彻底失眠了，我不知道下次还会有谁从‘门’里出来…但我祈祷不会是宿傩或者其他]
…
[我推翻了预设的一切]
[门没有消失，阴影还在扩散，它马上要吞掉我的屋子了…]
[原来愚弄命运的人真的会被命运愚弄，我一直以为这是句蠢话，原来是诅咒啊]
…
[第一册的画面变了，我去论坛验证了我的想法]
[我亲眼见证了命运的转折]
…
[我向编辑表达了我之后的想法——]
[之后会专注少女漫创作，所以现在我应该已经在去往白泉社的路上]
到最后，字迹潦草，像是大难临头急于躲避。
难怪他们来到这里，发现空无一人。
金田一三三此刻有种报复的快感。
从前是她无时无刻不再恐惧着命运的到来，忌惮猜忌着背后操控命运的人是如何险峻难测，比之脑花更令人难以捉摸。
但现在揣测变为幻影，压在她头顶的阴翳以一个玩笑般的模样退场。
对方字里行间的惴惴不安，简直像是命运的颠倒。
将几张随笔重新塞了回去，金田一三三不再去看其他，而是走向地面的‘门’。
她看着几乎快要占据整个空间地面的黑色阴影，油然而生的熟悉感让她俯身，将自己的手掌贴上地面阴影，轻声说：“抱歉，把你忘在这里了。”
“谢谢你等了我那么久，也谢谢你让他来找我。”
“现在我们可以一起回去了。”
在她最后一个话音落下之际，原本寂静如同影子一样的阴影涌动了起来。
平地起浪，黑潮涌动，‘门’在为她打开。
“五条同学。”金田一三三站在黑潮的中央，朝着五条悟伸手，“我们一起回家。”
下一秒。
她被拥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闻到了仿若天空无限延展的味道。
黑潮瞬间覆盖上来，两人的身影陡然消失。
只剩下落在地面上蜿蜒的白色布条，证明两人曾经到来的痕迹。
*
2019年9月。
“……菜菜子美美子，夏油大人呢？”盘星教寺第三新址，菅田真奈美夹着一个文件夹，面露疑惑，“刚才不是还在这里的吗？”
“夏油大人突然离开了。”菜菜子指着一个方向回答，“很着急的样子，对吧美美子？”
“嗯，着急得不得了。”美美子点头，“往高专的方向去了。”
“高专？”菅田真奈美无奈叹气，“怎么又去高专了，不是说了只是临时任教的外聘老师而已吗……而且还一个人搬去筳山那种偏得不得了的小房子里，和大家一起住在教寺这边难道不好么……”
菜菜子和美美子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只要夏油大人高兴就好！”
高兴？
菅田真奈美默不作声地想。
夏油大人他的喜怒哀乐都被带走了，又怎么还会高兴。
品川别墅。
“……拜托，现在是你在求我，摆这个臭脸给谁看呢？”孔时雨咬着根没点的烟，不爽道，“花这么多钱把这个房子买过来又不住，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钱多了烧得慌啊？”
“实在嫌钱多你可以捐给我，好歹我也能算是她……”孔时雨突然闭嘴。
“说啊，怎么不说了？”黑色沙发上，伏黑甚尔神色恹恹地躺在那里说，“听说五条悟没了，真的假的？”
“………不清楚。”孔时雨说，“不过最近黑市悬赏榜上他有下滑，可能真有情况说不定。”
说到这里，孔时雨又忍不住说：“你现在就风光了，黑市悬赏榜上头名，想杀你的那些咒术师从东京排到巴黎。”
“我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些老古董又值不了几个钱，杀了还惹一身腥。你不是做生意最看重划算不划算么，现在是准备转职了还是准备去死啊？”
伏黑甚尔没理他的阴阳怪气，勾唇无所谓道：“没什么，看他们不顺眼而已。”
“我信你个鬼。”孔时雨冷笑，“坦诚一点吧，你看你这样子，都快活成遗产了。”
属于他前老板的活着的遗产。
所以他都说了，做他们这行的最忌爱上老板。
人财两失，风险极大。
“啧，没点有用的消息就滚。” 伏黑甚尔起身。
“去哪儿？”孔时雨问。
“马场，手痒了。”伏黑甚尔说。
“虽然不知道真假。”孔时雨突然说，“东京高专那边好像有点情况，你可以去看看。”
伏黑甚尔顿住。
下一秒，人影蓦然消失在了他眼前。
孔时雨：“……呵呵，死鸭子嘴硬。”
*
于此同时，东京咒术高专在一阵地动山摇中，众人面面相觑。
在意识到动静来自下方薨星宫后，已经成功升入高专二年级三人立马往薨星宫奔。
不是期盼什么，相反他们十分忌惮薨星宫下的东西。
“待会要是镇不住了，要怎么办？”虎杖悠仁问，“现在五条老师也不在高专里……”
“你不用那么委婉，那家伙整个是一个失踪的状态。”钉崎野蔷薇磨牙，“还能怎么办，到时候就直接硬着头皮把薨星宫先彻底关闭起来啊，难不成你想祓除？”
“怎么可能！”虎杖悠仁下意识反驳，“那可是我姐……五条老师的咒灵！”
“………”伏黑惠跟着一边疾跑，一边沉默。
把那个东西当成姐，他真怀疑虎杖的脑子和那个白发教师一样坏掉了。
“先去看看情况再说。”
三人一刻不停，乘坐下行电梯，很快进入薨星宫。
三人轻车熟路地往其中一处赶，刚穿过甬道，就集体愣住。盘踞中心的黑色水面前已经有人在那里，并且一张张面孔都是熟人。
夏油老师，伏黑他爹，特级咒灵……甚至还有天使和鹿紫云一。
虎杖悠仁一一看去。
恍然发现在场的人和从前一般无二。
在那场紫光来临前，他们也是这样将目光投向一人，仅有那一人。
顿时间，少年心跳快了起来。
他看向漆黑的水面，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在众人的注视下，平滑如镜的水面如同沸腾一般开始翻涌。渐渐地，水面从中以分，更深的黑凝在一起，形成了黑色的漩涡。
几秒钟后，有人影从漩涡中出现。
在看清人的一瞬间，虎杖悠仁眼圈一热
“姐！”
漩涡中央，回归的金田一三三看向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忽地露出笑容。
她说：“各位，好久不见。”
第135章 后日谈（一）
金田一三三坐在环形会议座的最上方, 下手边是一张张盯着她目不转睛的脸。众目睽睽下，金田一三三难得生出几分头疼。
尤其是在她记忆几近清明的情况下。
“………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一室沉默最后还是由她来打破。她扫过在场的数人，除了在薨星宫见到她身边的五条悟, 脸色一变转头就走的伏黑甚尔外，全员到齐, 甚至还有增员。
“死灭洄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鹿紫云一第一个发问。他抱臂坐在稍远位置，挑眉问说，“为什么我没有死？”
“从头到尾你到底在计算什么？”
他不相信总监部对外公布的说辞。
不相信眼前这人会是总监部的卧底, 搞出这么多事, 甚至以献出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就是为了彻底消灭羂索。
她看起来会是这种傻子吗？这样的澄清简直就是在搞笑, 也只有那些不知道内情的非术师才会相信。
鹿紫云一嗤之以鼻。
“为了抢在羂索之前。”金田一三三看向他回答，“羂索想要利用死灭洄游来筛选出一个合适的‘容器’, 再利用这个‘容器’同化全人类。”
“他称之为进化，不过谁又能保证这不是一场注定的灾难。我不想看到灾难发生, 也不想成为他计划的一环, 所以干脆抢在了他前面。”
金田一三三语气平静, 在结束一切后, 叙述起曾经压在她心上的巨石，原来是这样的无足轻重。
“至于‘死亡’，那只是个障眼法，只是吸引诅咒的噱头而已。”她说，“如果真把你们都宰了, 那我和羂索也没区别了。”
“……吸引诅咒？”另一边的伏黑惠突然问说，“那个结界需要补充诅咒作为运行的根基……你是故意用直播吸引诅咒来作为代偿的？”
难怪他一直觉得死灭洄游里的那条直播规则很奇怪。如果换做是他, 为了提高自己的优势，是绝对不会让人知道自己在结界内的动向的。但当时情况紧急, 他并没有多想。
“答对了。”金田一三三对他笑了下，“惠，真聪明。”
什么啊……
伏黑惠偏过脸，被这人夸有种奇怪的感觉。
“……那羂索呢？”来栖华脸上的天使开了口，“还有堕天，你回来了，它们也随你一起回来了吗？你要怎么证明，你现在还是你自己？”
金田一三三挑眉：“说实在的，我无法证明我是不是我自己。我现在的状态你们也看到了，融合死灭洄游里的诅咒后，我应该算不上很纯粹的人类。”
“不过有一点可以保证。”她说，“金田一三三就是金田一三三，她只是她，再没有其他。”
“无论是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大脑。
“还是这里。”她又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全部都是只属于她自己。”
那发茈彻底摧毁了她原本的身体，相应的那具身体里属于羂索的大脑和被他寄生的心脏，都已经不复存在。羂索唯二的两条篡夺途径被彻底摧毁，他的灵魂也在那条长阶上被摔得四分五裂。
现在的她，身体由黑海重塑。
在她彻底湮灭前，黑海保留下了她的一点残余。埋藏在本体深处，缓慢地孕育着她的血肉，周而复始，直到她灵魂归来。
毕竟它诞生于生命之初。
它是混沌海，是万物初始之风，孕育是它生而有之的至高权能。
众人一度沉默，只有从薨星宫开始便一路沉寂的夏油杰终于开口。他依旧穿着死灭洄游里的那身白衬衫，长过肩颈的黑发有些凌乱地散着，扫在眉眼上，显得那狭长的丹凤眼越发深沉。
“……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他克制压抑地问，语气平静，却又让人能轻易察觉到他此刻的波澜，“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因为洄游里的承诺，他发誓一定会相信她的一切，所以他极力说服自己。
在死灭洄游结束后，在她的身影她的灵魂她的咒力，她所存在的一切痕迹都消失一空的时候，说服自己她只是暂时离开了而已。
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也许是数不清的某一天……
但她总会回来。
在总监部被肃清更替，术界的铁律法则彻底被打破后，他选择回到盘星教，买下了他们拥有过短暂秘密的那栋房子。
在新世界里，守着从前的一切，等待她的回归。
只是。
夏油杰的视线移向一旁。
他的挚友靠坐在位置上，似乎心情好极了，唇角上扬着，视线落在身旁人身上，明目张胆。
悟是和她一起回来的啊……
夏油杰感觉此刻自己的思绪和情绪都像是被一大团浆糊搓在了一起，变得含混不清起来。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是在庆幸，还是在嫉妒，又或者是在懊恼。
但最后，所有的情绪都被他压下。
他对视上挚友那双尚未完全恢复的六眼，阴翳蒙在其间，像是暂时遮在他头顶的一片阴云。他看见对方对他眨了眨眼，像是曾经他在校园的一角休憩，被人猛地从背后拍醒，抬头看见少年藏在树荫下的那双眼睛。
夏油杰忍不住扯出一抹笑，苦涩在喉间蔓延。
无论是从前或者现在，悟都要比他来得坦诚太多……也勇敢太多。
“去到了另外一个时空。”金田一三三看着夏油杰，他神色平静，眼底的颓疲却不难看出。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说，“抱歉，让你担心了这么久。那个时候我因为诅咒的冲击，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所以才会在那个世界停留那么久。”
“失去记忆？”夏油杰脸色一变，下意识起身，“你忘记了很多吗？”
“只是暂时付出的代价而已。”她说，“现在大概十分恢复了八分，我记得夏油同学你，也记得悠仁，野蔷薇，还有其他各位。”
她一一细数过去，数到身旁的白发教师时，稍一停顿才又继续。
“我还有个问题！”粉发少年突然举手。
“什么，悠仁？”金田一三三问。
“另外一个世界是指哪里啊？”虎杖悠仁认真问道，“姐你还会离开这里去到那个世界吗？”他有些不安。
而且还有五条老师。
少年小心翼翼地追问说：“还有，老师的眼睛还能恢复吗……？”
他这一问，让身旁的其他两人也立马紧张起来。
天知道他们看到男人顶着一双一看就不对劲的眼睛回来是什么感觉，简直就是天都塌了！
六眼，那可是六眼啊！！
但是现在，它既不闪又不锐。
像是蒙尘的星子，在宇宙间遭遇撞击，要坠未坠。
虽然没了六眼，老师还是老师，还是那个天才的咒术最强。
但是太苦了，老师他太苦了……
三人面面相觑。
在死灭洄游结束，那个人消失掉的日子里，他们是亲眼见证眼前这人是怎么发疯的。
不是大吼大叫，也不是闹着嚷着要殉情，相反他非常平静且正常。正常地接手了总监部的肃清，正常地推选了东京和京都两校校长作为新任的总监部总座，正常地继续在高专任教，正常地出任务，正常地不睡觉……
如果不是在某一次因为薨星宫下的动静好奇过去，看见了那一幕，他们都还以为，五条老师已经强到能控制自己的心，又或者给自己来了个记忆删除术了。甚至想过一切都是在演戏，被蒙在鼓励的只有他们而已。
忆起过往，三人齐齐神色复杂地看向上位的两个人。
在薨星宫的甬道里，他们看到那张永远懒洋洋，似乎不将一切放在心上的男人，将一团漆黑色宛如果冻一样的咒物捧在掌中。
“……无论什么代价。”
男人低语，像是祈求，又像是在和魔鬼进行交易的疯狂。
“只要能见到她，我甘之如饴。”
再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一双看过来的六眼。
毫无死角的六眼怎么可能发现不了躲在甬道里的他们。
“这是老师的秘密。”
“要帮忙保密哦~”
三人最后忘记了自己到底是怎么离开的，只是在第二天上课，再次看到一如既往来授课的白发教师时，有种大梦一场的感觉。
如果不是三人都有同样的记忆，他们甚至会觉得那是场盛夏里被热出的幻觉。
“一个很很遥远的世界。”金田一三三想了想，用咒术界的概念大致解释，“只是因为咒力摄入过度，所以暂时达到了一种更极致的存在而已。但现在那些咒力已经被消耗一空，不会再有机会过去了。”
“至于你们老师的眼睛……”她露出笑容，“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很快就会恢复了。”
太好了！
虎杖悠仁猛地松了口气，伏黑惠也面色稍霁。只有钉崎野蔷薇托着腮，看了看五条悟，又看了看金田一三三，最后看了看八十八桥哥，撇了撇嘴。
她想说，那个人真的有好好地表达自己的心情吗？
现在根本还不到放心的时候啊。
会议仍在继续。
*
结束高专这边的答疑会后，天色已晚。
金田一三三没有选择留在高专，而是回到了品川区别墅。
在路过相邻的一栋别墅时，她略微停顿了下，看到那间别墅漆黑一片，才转身回了自己所在之处。
别墅内，在就提前一步等在内里的三名特级已是就急不可耐。
金田一三三刚进门，就被穿着白色制服的少女拥抱了上来。加菜子环住她，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欢迎回来。”
金田一三三回抱了她一下：“嗯，我回来了，让你们担心了。”
她接着又朝一旁怯怯看着她的吉田咲张开了手臂。
少女期期艾艾，给了她一个羞涩的回抱。
“欢迎回来，三三。”
最后是黑泽爱。
她抱着臂，瞅着她冷哼一声：“别想一个拥抱就打发我。”
金田一三三：“嗯，所以我没打算给你一个拥抱。”
黑泽爱愣在原地，像是被她话里的无情震住。
半晌，她才说：“…这不公平。”
“禅院直哉呢？”金田一三三边问边看向‘黑泽爱’，看着她蹲在地上，咬着唇仰头看她，顿了下说，“保持现在的样子，一个拥抱。”
她能感受到愧死机构并没有解除，但却变得若即若离，不受掌控。
这是怎么回事？
金田一三三边想，边往窗户边走。
她想要透透风。
“他……”
身后加菜子的回答还没出口，夜风便随着打开的窗忽地吹了进来。
和夜风一起到来的，还有出现在窗外的五条悟。
他悬浮在半空，对她勾唇：“咦，好巧，居然在这里碰见了。现在月色正好，要和我去散散步吗，金田一同学？”
金田一三三：“……”
什么巧合能从高专巧到品川区来。
而且在那个世界里，她失忆的时候这人说的话，她记忆犹新。
“不可以吗？你要拒绝我吗？”五条悟低下声音，“金田一同学，我的眼睛好像……”
金田一三三一听，下意识靠近窗边去看。
突然，身后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
黑泽爱猛地从后面环住她，那双同样蓝色的眼，精准看向窗外的五条悟。
五条觉无声做了个口型，在金田一三三开口前，又立马放开，稍纵即逝，异常克制。“一个拥抱，刚才你答应了的。”
窗外，五条悟看着向他示威的‘妹妹’，以及另外两名特级，眯起了眼。他突然倾身，伸手揽住窗边人的腰，然后身形一动。
空气中苍蓝一闪，两人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
别墅内，五条觉慢了一步，他飞快探身，看发现上空天际线上，唯一的轨迹已经在慢慢逸散。
别墅相邻处，堪堪赶到的伏黑甚尔靠在冰凉的墙面上，慢慢闭上眼。
他仰起头，手中的咒刃滴答滴答淌着血，唇角自嘲。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难得好运。
*
两人落地在一处海景极好的悬崖峭壁上，这是有名的情人湾。
一轮悬月下，沿着海岸线全是发着萤光的发光水母，随着海波，荡然荡去，格外梦幻。
“夜蛾校长那边已经应付完了吗？”金田一三三问。
“嗯，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事而已。”五条悟回答，“校长他认为比起自己，我更应该去接手总监部。”
“你不想成为咒术总座，为什么？”金田一三三停下来。
“因为很无聊啊。”他也跟着停下来，唇角上扬，“坐在那种位置上，万一我也变成了一个皱巴巴的老橘子怎么办。”
“那应该不太可能。”金田一三三也笑了下说。
五条悟盯着她脸上的笑意，忽然问说：“还想要再飞一圈吗？”
“啊？”金田一三三有点呆。
但五条悟不由得她拒绝，他拉上她，风声掠过耳畔，一路奔至悬崖，然后揽住她，纵身一跃！
金田一三三感觉自己乘上了风，坐上了云，星河海月都近在眼前。
耳边的风声很大，但是当五条悟在她耳边开口，风声又变得很小，小得让她对方的话，听得一字一句，清晰可闻。
“我的人生中难得会感到庆幸，但是现在我很庆幸当初杰接通了灰原的电话，庆幸我的好奇，庆幸我遇到了你，庆幸我找到了你…”
“你让我的世界里多了无数个庆幸。”
年少时未能说出的表白，终于在此刻，这个新世界的夜空下，被呢喃说出。
随后。
风被含进唇里，云被吞入舌中。
灿烂星河下。
这是他们之间的First Kiss，也是他们之间的First Love。
*
半个小时后，两人从海里上了岸。
因为咒力失控，两人从半空径直栽入海中。
花了好一会儿，才从深水区上岸，顶着湿漉漉的一身，吓坏了海岸线上一堆夜游浪漫的情侣和冒险单身狗。
毕竟两人先是声势浩荡地跳崖，再来半天不落地，还看不到人。最后人人都以为自己幸运到看到海边殉情怪谈了，甚至有单身狗正准备发见灵直播贴，却又被两人入海动静吓得原地起立。
直到两人出水上岸，水灵灵到一眼就能认出两人不是普通人。
单身狗才怒而发帖——
【我说咒术师你们能不能自己一个海滩啊！！谈个恋爱烦死了！！！】
稍远处。
有断续的对话顺着风声传来。
“……其实你的眼睛已经完全恢复了吧。”
“刚刚进了海水好像又看不清了诶～所以你能牵着我走吗，我怕黑。”
“…………”
第136章 后日谈（二）
“所以禅院直哉也进入了门？”金田一三三面露惊讶。
她想过禅院直哉躲了起来, 又或是和脑花残党有所关联，但她没想到禅院直哉也进入了那道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门。
“他是怎么进去的？”金田一三三沉吟片刻，想起了一处关键, “是那把咒具吗？”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有可能的媒介。
那个时候脑花的灵魂和她一起登上了那条长阶，而那把咒刃显然和脑花之间的关联非同一般。
“是。”加菜子点头, “那个时候我为了以防万一，所以一直监视着所有人，禅院直哉也是我的监视对象之一。”
金田一三三想了想, 问说：“能和我共享你的视角吗？就从我消失后, 你从黑海的空间里出来开始。”
“当然可以。”作为诅咒的化身, 加菜子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记忆被共享, 甚至她觉得这几乎就是她曾经作为人类的时候，在文学作品中读到过的, 灵与肉的交流。
她会向对方展示出她的全部，以□□为承载的, 她秘密的精神花园。
张开双手, 纯白的领域顿时将金田一三三包裹其中。
她被浸入满是百合花香的世界里, 眼前视野由模糊至清晰, 就在一念之间。
焦土翻卷，眼前是一片末日之景。
金田一三三在以过往‘加菜子’的视角，重现自己的死亡后场面。
“五条悟，当初我就该宰了你。”
冷冽的弧光一闪而过，是伏黑甚尔。她看到黑发绿眸的男人发狠地朝五条悟攻去, 手中的咒刃在碰触到无下限报废后，唇角笑得讽刺。
“你用你那双人人赞誉的六眼, 看清她的死亡了吗？”他问。
被他嘲讽的五条悟垂着脸，阴影落在他脸上, 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看清了。”他说。
金田一三三看得失语，嗓子发紧。
当她身在局中时，她只看得见结果，无心顾及其他。但她现在旁观者清，才恍然发现她的决定对于在场的其他人，尤其是和她关系密切之人，的确有些过头。
无奈叹了口气，金田一三三的视角随着伏黑甚尔一跃而下，变换至那道深渊天堑之下。她看到伏黑甚尔在一寸寸搜索她的残留，从天明到天黑，直至一场暴雨，浇停了他的寻找。
金田一三三看到他淋着雨，站在泥泞里，没了往日天与暴君的狠戾，像是丧家之犬。
“……喏。”突然之间，有人撑着一把黑伞，出现在画面中。
是孔时雨。
黑中介蹲在上方，手上抛出一条银色的抛物线。
“你之前拜托我找的房子，品川别墅。”男人咬着烟，无视搭档的狼藉，“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的，房主说今天不交定金，就卖给别人了。”
“还要不要，给我个准信。先说好，价格可不便宜。”
伏黑甚尔抬手接住了那串银色的钥匙，久久看着。
半晌，他无所谓地扯起唇角说：“……那就按照最高价买下来。”
……
眼前的画面再度变化，时间并非线性，而是在跳跃。
她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原点，只不过这一次，画面的主角不再是伏黑甚尔，而是五条悟和禅院直哉。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避开五条悟？！”禅院直哉神色癫狂，手中那把曾经深入她心脏的刀刃，现在没入了五条悟的胸膛。
看清眼前一幕的金田一三三下意识上前，却反应过来自己只是在旁观曾经的过去，而非当时的参与者。
她抿起了唇。
“你刚才也是这么刺入她的心脏的？和现在刺我的力道一样吗？如果不一样，那就再重新来，瞄准点刺。”她听到五条悟平静发问，和往日判若两人。
禅院直哉似乎被这番话刺激过度，突然踉跄着退后，表情惊恐，像是看到了怪物一样，转身逃离。
再然后，众人的身影变得忙碌，来了又走，聚了又散。
但不变的是五条悟的影子。
站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连那场暴雨也没有模糊他的存在。
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宛如雕像一样矗立原地很久的人动了。
他跳下天堑，站在原地举目四望。
突然，他俯身不顾焦土泥泞，伸出手往泥土更下方深埋处挖。
很快，一团随着暴雨冲刷，终于露出星点气息的一小块黑海被男人小心翼翼地捧在了掌心上，虚弱地轻轻跳动着。
那是她心脏最初的搏动。
……
金田一三三跟随记忆画面回到了薨星宫。
她看到五条悟将黑海放入了天元结界内，看到他开始肃清总监部，看到他联系上各方和冥冥，以临时咒术总座的身份，宣告咒术界的存在……
以及关于她长达数十年，藏匿于阴影之下的隐秘荣光。
“砰——！”
枪鸣在夜色里回荡。
“2009年1月1日，金田一三三第一次死亡。”
…
……
………
“2018年11月7日，金田一三三第二次死亡。”
“至此死灭洄游结束，死灭洄游策划者、篡夺星浆体，侵入总监部的幕后黑手，千年诅咒师羂索确认死亡，总监部卧底金田一三三殉职。”
金田一三三此刻身过往人群中央，和无数人一起，仰望直播画面。
她看着画面中的自己，无数画面和无数张熟悉的脸，汇聚在一起，努力拼凑出她的荣光。在咒术革新后的新世界里，她不是毁灭世界的反人类诅咒师，而是孤注一掷的伟大救世主。
五条悟在自己短暂上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她好不容易算计铺垫的权利风暴，洗刷了她身上一切的污点。
*
“诶，五条老师你怎么回来了？”
咒术变革三个月后，原本应该忙碌于政治权利的男人出现在高专校园里，唇角带笑。
“因为总监部很无聊嘛。”五条悟耸了耸肩说，“而且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总监部那边就让夜蛾校长去操心好啦~”
“这样啊……”虎杖悠仁干巴巴地挤出一句，不断瞟着他的脸，最后才低下声音说，“五条老师，我姐她真的以身……殉职了吗？”
虎杖悠仁艰难挤出那两个字。
“当然是假的啦！”五条悟唇角笑意不变，“别担心，她很快就会回来了。”
“真的吗！”虎杖悠仁眼睛一亮。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我可爱的学生。”五条悟说，“我会把她找回来的。”
“可是……”虎杖悠仁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伏黑惠面无表情地捂住嘴，拉到一边。
钉崎野蔷薇也示意他：别一起发疯！
五条悟看着三人凑在一起嘀咕，也没在意，哼着轻快地曲调，转身就往薨星宫而去。
今天是他为自己选好的进‘门’的日子。
在交代好一切事后，孤注一掷。
……
禅院本家一处地下结界内部，禅院直哉站在一池黑色的‘浴’前，神色怔然。
忽然，他低头看向水面。
明明是污黑的一汪，却如镜子一样，映照出他此刻的模样。
金发裹着一层污秽，身上是沾着血污的羽织。
以往容貌胜丽的禅院大少爷，现在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跌入泥尘里的乞丐。
不过没关系，只要洗干净就好了，他依旧还是他。
禅院直哉似乎想到什么，唇角扬起一抹笑意。
旋即他将手中那把咒刃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他深深呼吸，握着匕首的是手在不住颤抖。
只要刺下去，他就能找到她了。
禅院直哉将刀锋抵进胸膛。进入小半寸的时候，眼泪不自觉流了出来。
原来被刀刺入心脏，是这么得疼啊。
再进半寸，他的口中溢出鲜血，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直至刀刃整个没入胸膛，禅院直哉猛地栽进了一池‘浴’里。
…
……
…………
在气息快要耗尽的时候，禅院直哉猛地从水中冒出了头。
他表情迷茫地四处看了看，四周都无比陌生，远处是一座普通到再不过的桥，两岸是绿茵茵的河堤。
天色晴朗，晃下的阳光让他头晕目眩。
突然，禅院直哉将视线落到前方一处，然后陡然睁大。他看见自己心心念念之人正坐在前方河堤上。
微风爽利，年轻的黑发少女眯着一双暗红色的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数着什么。
“30、29、28、27………”
是她！！
他找到她了！！
禅院直哉狂喜，他毫不迟疑地从河水中起身，朝着对方一路奔去。
“这一次是我找到你了！”
青年小心翼翼地张开手，拥抱住了眼前一脸莫名看他的少女。
他对视上她，那双以往从来看不进他身影的眸子里，现在终于只有他的存在。
太好了。
这一次，再没有人能和他抢了。
*
于此同时。
禅院本家，一声尖叫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禅院直毘人看着地下结界内，半身浸在池水中央，胸膛血已流尽，早已失去呼吸的青年，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他缓缓走到池边，看着面带笑容，仿佛身处美梦的青年，颤抖着手将他拥进怀里。
“直哉！”
禅院直毘人闭上了眼。
是他的错，他以为将他藏在这里，就能勉强保住他的命。这是他的报应，他想要禅院再复荣光，现在却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
第137章 后日谈（三）
金田一三三思绪复杂。
她站在过往的记忆画面里, 垂眼看着禅院直哉那张失去生机的脸，张扬的金发失去了光泽，灰扑扑地扫过耳边那枚同样暗淡的血色耳钉, 沉默良久，忽然动了。
她俯下身, 隔着背逆的时间与空间，脚下有黑色的阴影在浮动。
金田一三三对着虚空的地方轻声说道：“下一次不要再遇到我了，禅院直哉。”
…
……
………
“………你怎么哭了？”
河堤上, 黑发少女看着突然大颗大颗掉眼泪的青年, 奇怪问道, “是受伤了吗？还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
“该不会你是在轻生吧？！”
少女歪着头去看他：“……还是说你失恋了吗？”
禅院直哉摇头, 他刚想开口，心口却突然痛得厉害。像是有一根丝线, 由他的心脏开始，将他整个人拉扯, 不断拉扯, 迫使他从这里抽离。
不要。
禅院直哉下意识伸手去抓眼前的人。
这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他不会再放手了。
可眼前的一切都开始以一种完全不可控的速度在迅速崩塌。
头顶炫目的阳光变得冷凉, 眼前翠绿的草地在褪色，就连面前他苦苦找寻的人，也在轰然破碎。
少女那张年轻的脸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心湖。
他站在心湖中央，这是他具现化的心景。
他的一颗心脏里, 装满了无尽酸涩的泪水。
禅院直哉茫然地环视，他看了许久, 忽然低头去看湖中的倒影。
他看到了心湖里有着无数张一模一样的脸。
冷漠的，平静的, 戏谑的，微笑的。
随着表情变化，那双暗红色的眼睛也时而挑眉看他，时而晲他，但更多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完全没有他的存在。
金田一三三。
一个名字浮上舌尖，禅院直哉感觉心脏变得既痛苦又酸涩。
“下一次不要再遇到我了，禅院直哉。”
微冷的声音，一如以往，像是一把刺破虚妄的利剑，瞬间将禅院直哉定在原地。
“不要……”
他感觉有什么无比重要的东西正在从自己身上抽离。他慌了，左顾右盼去找寻有可能存在的人，但四周空空荡荡，只有他和一池心湖，两两相对。
“不要不要不要……”
青年的脸上沾满泪水，他步步后退，想要逃脱抽离，但却无能为力。
他阻止不了心湖里一切的过往被慢慢抹去，直到最后一张脸，最后一双眼彻底消失在心湖下，禅院直哉才怔然抬头。
下一秒，他的喉间猛地吸入了几口液体。
他才发现自己浸泡在漆黑的池底，呛咳着从水底钻出。
“咳咳咳……”
“叮铃铃~叮铃铃”
随着他的醒来，一旁连片的咒铃急响。
“哒哒哒”
脚步声急促，有人无比匆忙地朝他而来，脚步声在空间里回荡。
“直哉！”浑身酒气，白发花髯的男人蓦然出现，大力把他抱进了怀中。
对方浑身凉气，冰得他忍不住颤抖，眼泪也不住流了下来。
“……你……是谁？”他哑着声音问，“直哉……你在叫我？”
禅院直毘人点头，看着怀中失而复得的嫡子，缓缓开口，“是，你是禅院直哉，是禅院家的下任家主。”
“下任家主？”禅院直哉重复，曾经他无比在意的那个位置，被他不在意地略过。他只是问说：“我是不是忘了什么？我为什么会睡在水里。”
“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禅院直毘人说，“醒来就好了。”
*
“愧死机构已经彻底废掉了。”
加菜子出现在金田一三三身边说，“没法再植入第二次了。”
“已经不需要了。”金田一三三说，“我现在不需要再去操心那么多了，那样太累了。”
她已经脱离了命运的掌控，可以稍微放松下自己了。
“那还要继续吗？”加菜子看向她有些苍白的脸，伸手抚上去说，“即便是三三你，这样随意地去打捞一个迷失的灵魂也太吃力了。”
“那个地方对我们来说是危险的禁区，稍不注意就会迷失其中。”
“所以好在我有特权。”金田一三三朝她安抚说道，“而且羂索留下的‘浴’帮了大忙。”
如果没有那池‘浴’，禅院直哉的身体也没法这么快修复。
加菜子看着她，点头之后，身影慢慢变淡。
眼前禅院的画面慢慢淡去，继而出现在她面前的，是缭绕檀香的昏暗教寺。
穿着袈裟的夏油杰正面带微笑，和信众交谈。
咒灵与咒术师的存在公布后，盘星教以往私营的除咒服务统统摆到了明面上，盘星教中的香火一如既往的鼎盛，丝毫没有因为死灭洄游和咒术变革而受到影响。
更何况新任咒术总座一上位，就废除了先前所有关于盘星教的通缉令。
“夏油大人！”菅田真奈美匆匆赶来，语气幽怨，“我听说了，您接收了那边的招揽，要去高专任教……”
“这是真的吗？您要丢下我们离去了吗？”
教寺里的其余人也陆续跟来，每个人都欲言又止，枷场姐妹更是可怜巴巴地凑上来，拉住了他的两边手说：“夏油大人如果要离开的话，我们也要跟着一起离开！”
夏油杰见状，忍不住笑着抬手轻拍了拍两人的头，看向其他人说：“我们是‘家人’啊，我怎么会离开。只是悟那边忙不开身，所以夜蛾校长希望我能在这段时间临时执教。”
“等这段时间忙过就好。”
“真的吗？”枷场姐妹抬头。
她们看着男人那张脸，明明是在笑，眼神却看起来很悲伤很悲伤。
‘夏油大人去高专会开心一点吗？’
姐妹对视一眼，忽然放开缠住对方的手，跑回了人堆里。
“只要夏油大人高兴就好！”
她们齐声说。
……
“……你究竟多久没睡觉了？”
高专一角，夏油杰看着仰倒在长椅上，眉宇间尽是疲态的男人，“六眼已经可以完全进化掉睡眠了吗？”
“如果真的可以进化掉就好了。”五条悟闭着眼说，“杰，我没有那么多休息的时间。”
“啊，对了。”五条悟忽然睁开眼，朝他笑了下说，“还没恭喜你任职高专，当老师的滋味怎么样？悠仁他们很可爱对吧？”
夏油杰也坐了下来：“只是临时代课而已。”
“哈——”五条悟发出一声不明所以的短音，没了后续。
“……悟。”夏油杰忽然开口，“我努力找过了，北海道，仙台……所有我能想到的地方，都找过了。”
夏油杰神情麻木：“但是我到处都找不到她。”
“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嗯，我知道。”五条悟的回答出人意料。
夏油杰愣住，下意识重复：“你知道，那她在哪里？”
“在另一个维度里。”五条悟说，“我看了九十九前辈关于天元的研究资料，上面提及到了最终进化的概念。我确定，那个时候的她几乎就是那样子的存在了。超越咒灵和术师，到达了未知的‘彼岸’。”
夏油杰听完，破天荒地生出了一种荒谬的感觉。
如果眼前的人不是悟，他甚至会怀疑那个名为‘羂索’的诅咒师依旧残存。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夏油杰听见自己平静地发问：“如果是那样的话，要怎么才能去找她？”
再发动一场‘死灭洄游’吗？
夏油杰无声扯了扯唇角。
“那种事怎么可能。”等来回答，夏油杰这才发现自己说出了脑中的想法。相邻而坐，坐得懒懒散散的挚友佯装惊讶，朝他打趣道，“这样可不行啊杰，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你可不要把我的学生们带坏哦，要做好榜样才行。”
“意外？”夏油杰心下突兀一跳，“不要随便说这种话，你……”
他顿住。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两人一时沉默，只剩下日光晃在头上。
“找不到她的时候，杰你是什么样的心情？”五条悟突然问。
夏油杰被问得沉默，最后只是轻声说：“……大概是害怕吧。”
害怕么……
五条悟仰头靠在长椅上，六月的阳光透露树叶间隙，落在他皮肤上生出微微的刺痛。
可是他不觉得害怕。
他只是觉得好寂寞。
寂寞的……
心快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