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话题后来就一直在王思爻身上。
桑未眠从太太们的口中听说王思爻的姑父又升职了。
她回京前,桑家奶奶专门让人给她讲过一遍如今昌京的厉害关系,也从那里面晓得,豪门圈子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他们桑家从桑家奶奶的父母那一辈就开始做生意,积累了到现在也只算是勉强有了进去这场金字塔游戏的资格。
顾家虽然富庶,但大部分盘子都在临城,在这个还用祖上关系论资排辈的昌京里是不够看的。但人都能给面给顾家母子面子,顾南译走到哪儿再不给面一般的人也只能服服帖帖叫一声三哥的很大一个关系,是在于顾南译的生父姓沈。
沈家是一般人不敢议论的存在。
桑未眠了解不多。
至于王家,暂且不论生意盘子大不大,王家那位姑父的确是个大人物,有这样的大人物当靠山,排名总是要再往前挪挪的。
桑未眠大概能估计顾婷一心想把王思爻和顾南译凑一块的原因估计也是和沈家、和王家那位姑父有关吧。
毕竟再往上的派.系斗争她就无从得知了。
再说王思爻自己,她是王家独女。
据说他父亲当年创立这个珠宝品牌的时候就是用了她的小字,母亲也是业内有名号的设计师,就连他们的集团公司里,还容纳了不少他们美院毕业出去的学生。
那也是当时只是堂姐妹关系的王恋在美院趾高气扬的原因。
对于一个学这个专业的学生来说,没背景下创立一家自己的品牌不是易事,如果要得到快速的现金流的话,还不如投身大厂,好歹能保住一口饭吃。
这是陈筱从前总是挂在嘴边的话。
不过王思爻好像并不打算继续发展她父母的盘子,她开了一个自己的独立品牌。
她从小就受到这方面的熏陶,有审美也有本事,任谁听了一句总是要竖起大拇指夸她是不靠父母的恩荫的典范。
如果桑未眠没经历过当年的事,她恐怕也是会这样想的。
桑未眠坐在晚餐的餐桌上看似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那位号称是从法国飞过来的厨师在花园餐厅边上煎着两面已经微微泛黄的牛排,一边不着边际的想着:她如今想拥有一个自己的品牌,也是得靠着桑家的背景给自己打响名气。
王思爻从前靠家里,现在说要靠自己。桑未眠从前靠自己,现在要靠家里。本质上来说,难分伯仲。
至于王思爻和顾南译的事……她也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分析他们折腾的这些年,去分析到底谁不愿意,谁又是单相思,然后从那点关系里面找到一丁点让自己觉得自己还有希望去搏一搏的证据。
她早出局了。
那和她没关系,她也不可能那样做。
那是傻逼。
“这小子怎么还不来。”顾婷餐桌边上的餐布才刚刚铺好,她已经开始四处巡逻顾南译的身影了。
“哎哟阿婷,年轻人都是有自己生活的,你家三哥儿自由惯了,由他去。”方太太在那儿给着台阶。
“他自己跟我说要来的呀。”顾婷说到这会把手机亮出来,对着方太太又对着王思爻说,“他本来怎么说都不肯来的,我一说爻爻在,他就说来了。”
当然,她没真拿出那个界面来,给王思爻看顾南译发的那句:勉强来。
“你看这不是来了吗!”
一条长桌上的人转过头去。
“啊哟,当真真有腔调啊。”
“要说这后生哥里,总是我们三哥出类拔萃的,一进门我说跟哪个明星走过来似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这相貌不知道惹了多少桃花!”
……
彼时冬日,花园里布置了许多春季夏季才开的花,鲜切花娇艳欲滴,一屋子年长女人齐刷刷转头过去的眼神像是刺目的光,饱含一屋子类似顾女士同样的看儿子似的叽叽喳喳任谁也是受不了的。
来人却只是点点头,拣了几个眼熟的问好。
“方姨、钱姨、张姨。”
“来来来来,坐这边。”方太太和顾婷关系好,他儿子又和顾南译在同个俱乐部,自然是熟络些,一见到来人就笑得合不拢嘴地把顾南译朝王思爻身边空着的位置引。
长桌上就只剩下那个位置了,顾婷专门给他留的,就坐在王思爻身边。
“三哥。”王思爻微微抬头,先打了招呼。
“嗯。”面前的人没什么情绪的应一声。
下一秒,他本来搭在椅背上往外推椅子的手微微一停顿,狭长的眼皮掀开,无所目的的一瞥,从那长条桌边上不着痕迹地捕捉到那个此刻唯一一个不抬头的鹌鹑,就在顾婷的右边,于是他出声对顾婷说:
“顾婷女士,我跟你换个位置。”
“换什么位置?”顾婷女士没追究他直呼其名,用那双同样漂亮的眼睛回瞪他,仿佛在说你最好现在给我坐下来。
“您那儿是上菜口。”他依旧站着。
顾婷皱皱眉,还真是。
其实也没什么,她本来就坐在王思爻左边,顾南译换过来还是坐在王思爻边上的。
“真这么好心?”顾婷狐疑。
“三哥儿是为你好,你怎么还不领情呢,快过来的阿婷,正好,挨着我,咱俩处。”方太太顺势招揽人。
顾婷最后如了顾南译的意,跟他换了位置。
“你照顾着点爻爻啊。”顾婷依旧不放心的嘱咐,随后又看到自己转到这边没照顾到坐在顾南译边上的桑未眠,又加着嘱咐道,“眠眠你想吃什么自己拿啊,拿不到就让顾南译拿。”
长桌做的是西餐料理,中途上了一些创意菜,算是中西结合吧。
桑未眠切着自己盘子里的牛肉,因为最近老胃病反复,她盘算着自己的胃还有多久会因为肉类的咸腻而不消化,但依旧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好的顾姨。”
一旁的顾南译循声望去,她盘子里的牛肉被切成小方快,长和宽几乎相同,立在盘子里相似地像是机器按着比列切出来似的。
她这强迫症一点变化都没有,横横竖竖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那儿切牛肉练刀法呢。
顾南译觉得她上辈子一定是个仵作。
桑未眠察觉到身边的目光,抬头看去。
目光移回,他伸手去拿果汁。
顾婷顺着问:“思爻喝什么?”
顾南译自顾自地把远处的橙汁拿过来,“喝橙汁吧,橙汁清爽。”
王思爻想也行的,她正在那儿等着顾南译给他倒呢,谁知他却往自己的杯里倒了一半,毫无绅士风度。
王思爻猜可能是因为上面浮的泡沫太多了,不大好喝,他才给自己的。
但顾南译倒完,就更顺手似的,先往左边看去,分了半分眼神给桑未眠:“喝不喝?”
桑未眠没想到他cue到自己,犹豫了一下。
没等她回的下一秒,黄澄澄的橙汁充盈她的大半个胖肚杯,像是落日的橙子海,流淌在一方透明的器皿里。
橙子香味扑面而来。
她胃里的不消化胀腹感顿时就消了不少。
她抿一口。
像那个吹着风傍晚,她坐在天台上等落日掉下去,从帆布包里意外地拿出来一个橙子糖。
酸酸甜甜。
满口都是香味。
等两杯橙汁倒完,半扎橙汁就见底了。顾南译又转头颇为“体贴”地对王思爻说:“你喝吗?”
王思爻看了看见底的橙汁里尽是些果肉残渣了,这还怎么喝呀。
她摇摇头:“我喝椰汁好了。”
身边的人点点头,身体微微前倾,对着顾婷说:“妈,劳烦您给倒杯呗。”
顾婷眼瞅着又想骂他,他又拖着自己那点好听的嗓音在那儿堵着她的嘴,“椰汁在那边,我不顺手。”
顾婷看了一眼已经把手缩回去坐的板正的顾南译,只得把数落他的话又咽回去,这小子装模作样的就知道推脱。
她于是拿过那扎椰汁,要给王思爻倒,王思爻再怎么样也不能让长辈给她倒,最后接了手,自己给自己倒起来。
饭桌上陆续上着菜,大伙一边吃一边聊起天来。
“南译呀,听说今年春季又要去比赛呀?我听誉锴还去祁北?”方太太惦记着儿子的事情,先问了这次比赛。
“对,今年春季的户外赛定在三月。”顾南译停下手里的动作,倒是还算礼貌。
“三月的祁北雪都没有化,那能比吗?”方太太皱起眉头。
“是啊,三月祁北多冷啊,方太太,你家誉锴也去开赛车了?”
“是说呢,我和他爸都不同意这事。”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的……”
一旁听他们说话的桑未眠这会在桌子上扫着自己的湿毛巾,她吃完了想擦一下嘴。
消过毒被叠放好置于金色毛巾盘的湿毛巾就在顾南译手边,他现在手肘靠在桌子边上,侧着头听着那几个太太说话。
桑未眠试探性地伸出手去,想悄无声息地把那湿毛巾拿过来。
“方姨,您放心,誉锴训练了很久了,再极端的天气他也开过,这点对他来说不成问题的。”
他说话间一动,身体往后靠,桑未眠动作被打断。
“真的嘛,可我听说前几年,你不就是出现过一次很严重的意外?”
这个事情,桑未眠是晓得的,她没有对此有太多的表示,眼神余光瞟到他露出来的半截手肘,看到伤痕开始的地方是鲸鱼残损的尾翼。
“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他还在国外读书。”顾婷插话道,“这也是我和他外婆坚决不让他当赛车手的原因。几条命啊追求速度和激情,方太太你是最能理解我的,你说我们做父亲母亲的在外面打拼图什么,你说这狗崽子一条命交代在美国了我挣下这份家业来……我交给谁去……”
顾女士越说越激动,眉眼耷拉下来,甚至连嗓音都开始逐渐沙哑。
“您看您,过去的事,你提它干嘛。”顾南译头疼,那会他刚满十八,得了车新鲜没分寸,想试试车的极限在哪里。一个年少轻狂,翻车教他做了人,也是怪糗的一事,她还非要当着这么多人面前提。
顾南译递过去块干净的手帕:“我不都答应您不做职业选手了吗,每年也就春季去过过瘾,半个月的事,跑几场就回来了,您这说的比我去当卧底还危险似的。”
他递过去块干净的手帕之时,还把自己手肘阴影下的那块湿巾递过来,随手放在桑未眠桌前。
桑未眠看到落在她面前干干净净的湿巾,想说声谢谢,又看顾南译没给她眼神,眉眼专注地像是依旧在处理这些家长里短。
“顾姨,您别担心,我看过三哥比赛的,他技术很好的。”王思爻这会也出声说到。
桑未眠仔仔细细地擦了唇边的一圈,品着这话。
她看过很多次吗?
桑未眠在心里算了算,抛去私下的训练的话,她也就看过一次大赛。
一个赛季的落幕,意味着一个春天的逝去。
原来从他们相遇到别离,也就只是短暂的两年。
她不在的这三年里的每一个赛季,或许她都在吧。
“怪难看的。您今儿眼泪一掉,明儿不知道满城又传什么我的风言风语了。”
顾南译是了解他这个王母娘娘的,不就是在外人面前搏一波同情好旁敲侧击地让他彻底别去比赛了。
他拿过顾婷手里捏的手帕,随手给她去擦不知道真心还是为了拿捏他掉下来假意的泪水:“行了,不哭了,再哭就比不上我蒋姨了。”
顾南译口中的蒋姨是蒋契的母亲。
这富太太一圈,顾婷和蒋契的母亲在美貌上总是不分伯仲,顾婷也总跟她暗自较劲来着,她这会一听这话,也不装着挤眼泪了,而是用眼睛瞪他:“你就知道气我,顾南译,我真白养你这么多年。”
顾南译:“怎么白养,我一米八六呢。”
“你……”
顾南译:“行了,伤口都愈合的事,咱不提了成吗?”
陈年烂芝麻事了都。
“伤口在哪儿呢?”方太太追问。
“这儿呢。”顾南译把手臂往外一抻,露出一截手肘。
淡蓝色水纹蓝鲸缥缈地像是如水母一般柔软,纹路笔触虽然青涩,但胜在图案灵气,遮盖了他手掌和关节连接处那个不明显的伤口。
“啊,这纹身很漂亮,这样一盖,果然一点都看不出来了,谁想出来的这么好的办法。”
方太太在问是谁。
桑未眠觉得嗓子有点干,她再抿了一口果汁。
“你推荐给我呗,我也学你们年轻人去搞一个。”
“您还这么潮呢?”他笑笑,捋下袖子,“那纹身师技术不好。”
桑未眠觉得有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没抬头,更觉得是自己感觉错了,下意识地提起筷子来去夹桌面上的秋葵。
她耳边听到他强调了一遍。
“是个新手。”
一字一句看似平常,却带着唯有他们两个才能听懂的腔调。
许是衣袖碰到杯子。
橙子汁晃了晃,眼见那如夏日暮色一般的液体要随之坠落在洁白的餐桌上,须臾之间的橘子海也会蔓延到她今日穿的那条白色的中古裙上。
杯子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被救回,稳稳立在桌面上,只剩海面的荡漾还彰显刚刚一场风云。
桑未眠抬头。
却对上他的眼。
他那样直直地看着她。
挑衅?不甘?愤恨?
都不是。
他眼底带着她看不穿的笑意,身体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任由那纹身赤条条地暴露在逐渐阴沉的光线里,慢条斯理地说——
“技术不好,疼的要死。”
“我要能逮到她,我势必要讨个说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