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上手机。
周末那场风波就好像短暂的梦境。
一天之内,付莘的个人信息便在网上销声匿迹,谁说互联网是有记忆的。
分明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林霏回办公室找文件夹,见付莘坐在位子上神游,搭话道:“上午的交流会,不是说不去吗?”
付莘很无奈:“我有拒绝的空间吗?”
林霏扶了下眼镜,笑着试探:“听说,虹盛和融桥律所暂停合作了。”
“融桥律所?”怪耳熟的。
哦对,酒会上对她口出狂言那人,貌似就是融桥合伙人的儿子。
不过陈家公司上的事,她一点都不想掺和。
“估计有什么纠纷吧。”
“你不认识金律师儿子吗,有名的纨绔,而且好像还对你意见不小。”
“这你都知道?”
林霏放低声音:“他传你勾搭陈斛未婚先孕的时候,我刚好在旁边。”
“……”居然还有这种传闻,“好好,原来他那么早就恨我了,可我跟他根本不认识。”
“他妹妹在美国留学。”
付莘奇奇怪怪看林霏一眼:“也是陈斛同学?”
“为什么是也?”
“冯倩茜也是啊。”
林霏失笑:“是你情敌啊?”
“人家可能看不上陈斛。”
“你对陈斛有什么误解。”
“其实他初高中没什么女人缘的,我也不记得有人给他递过情书,怎么大学以后桃花运这么旺。”
“你确定不是你的原因?”
“你什么意思,我挡他桃花啦?”
付莘皱了下眉。
这个脑回路,林霏没话说,她从一叠材料中抽出文件夹,正想走人。
忽而抬头看付莘生闷气的脸。
笑了。
“虽然不知道原因。”
也许是顾及到是在办公室,林霏隐晦提到离婚的事实。
“以陈斛那样的野心,能允许最珍贵的东西逃离自己,这是不是代表他爱你胜过爱自己?对于一个做什么事情都不喜欢迂回的人,实在可以说是难得,你真的舍得就这样放弃?”
付莘张口结舌。
被踩中那点心思,她叹了声气,手撑着脑袋,看样子是被林霏的话伤到。
林霏见她忧虑的神色,不由内心酸涩。
有情人终成眷属,别人羡慕都来不及。
不过说真的,其实他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反正这辈子除了对方都没有办法爱上别人,那就到死都缠着对方吧。
林霏一走,办公室就剩付莘一个人了。
她起身走到窗边。
最近天色黑得越来越早,往往路灯还没开,天色就已晦暗。
一阵风过境,吹落几片树叶,总给人种干巴巴的寂寥。
付莘初来峰北市的时候还是阳光明媚的夏天,树木也没这么萧瑟,一转眼气温下降,彷佛要送走什么,又迎来新的什么事物。
手机在身后的办公桌上响了响。
她拿起来看。
胡琎:[我才看到虹盛的通稿,你们没离婚真是太好了!]
胡琎是陈斛的高中同学。
付莘都好久没跟他联系了。
怎么一上来就是这么没头没尾的话……
胡琎大学毕业就进了律所,付莘想不到他会因为什么事情来找自己。
付莘:[怎么这样说?]
借胡琎这个契机,付莘倒回忆起件事。
高考结束那天,陈斛没办法回国,于是拜托他这些好兄弟把毕业礼物拿给她。
——这是付莘人生中第一套化妆品。
从成分到色号都是陈斛亲自检索和挑选,几乎跑了购物中心所有专柜才买全。
化妆品款式不一定是最热门,但每一款都是最适合付莘。
几年前一部分色号停产。
付莘去各种专柜试色。
试了好多都觉得一般。
跟肤色不融合,也不显气色,挑得心累。
每当这个时候,付莘总会感叹,陈斛太了解自己。
手机连续震动了三下。
胡琎发来几条截图。
看日期是年初的事了。
陈斛:[胡琎,你为什么不接电话?我找你有急事。]
陈斛:[看见速回。]
胡琎:[少爷,我明天要上班的,怎么还不许人早睡啊?]
胡琎:[有事说事。]
陈斛:[昨晚我老婆跟我提离婚,我不想离婚,我一辈子都离不开她,你快救救我!]
胡琎:[……]
陈斛:[我等会去你们律所。]
胡琎:[你要我怎么帮你,帮你尽可能争取家产吗?]
陈斛:[我不要家产,我要我老婆。老婆都没了我还要家产干嘛?]
陈斛:[你不是律师吗?为什么不帮我!]
胡琎:[sorry啦~律师只能帮你争取权益,不能让你们重修于好,你还是另寻高明吧。]
陈斛:[……]
陈斛:[指望你不如指望我自己。]
付莘看完图片内容,竟然笑出声音。
陈斛真的什么话都不爱跟自己说。
再不济,她提离婚那几天也该撒泼打滚赖皮,义正词严拒绝她,再想办法让她回心转意吧。
结果他用这么笨拙还脆弱的模样去向外人求助。
在人类眼里,一只野兽的幼年形态完全不堪一击呀,可是轻而易举就能欺负的,要是把他吃掉怎么办……
这么一想,付莘就笑得停不下来。
眼泪也流得停不下来。
可是离婚的时候她都对陈斛说了什么。
她说她真的很讨厌他滴水不漏的温柔,就连指责都找不到落点。
付莘逐渐丧失了挽回陈斛的自信。
好死不死,陈斛这时候打进来电话。
他是不是在哪里安装了监控,付莘四处看了看。
“在哪里?”
陈斛单手插兜,整个人十分闲适地站在实验楼底。
其实他不知道付莘在哪个房间工作,就是毫无缘由望着一处亮了灯的窗台。
他提醒道:“我来找你共进晚餐,付小姐。”
“不是才五点吗?路灯都没开。”
付莘吸了吸鼻子。
陈斛垂眸,踱了几步,语调有些许低落:“那我等路灯亮了再问?”
“你就非要这么别扭?”
听出她黏黏糊糊的鼻音,陈斛把话头一转:“你是不是哭了?”
“我可以提早下班的!”
付莘叹了口气,吐苦水般谴责起他来。
“陈斛,我真的好不喜欢你这样。总是别别扭扭,总是把自己搞得很委屈,总是做得太多说得太少。”
“就连做局收购莱美,你都不跟我解释一句,我怎么那么坏啊,还对你说那么多难听的话。”这会儿她又想哭了,哽咽着半天说不出话。
陈斛瞳孔中倒映的光线明明灭灭。
他很久没有难过的感觉,现在却是难得酸涩。
他说:“不委屈。”
付莘反驳:“你又说谎!”
陈斛讲不出话了。
可是,他要怎么跟她讲,讲他打心底不想分开,但心里对她又有亏欠,结婚这么多年,他压根就没负起丈夫的职责,很多事情都让她一个人独自面对。
她要离婚,她说离开他会过得开心一点,她说跟他在一起好累,没有办法再当爱人,当朋友就好。
她最后说,忘记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了。
这句最让陈斛受伤。
面对这么多指责和恳求,即便再怎么不情愿,陈斛也不得不按着她心意。
他太了解付莘,结婚证于她而言的意义只是一张纸,她要真想跑,谁也奈何不了。
说来好笑,陈斛每回下意识想假装偶遇,谁知道自己演技压根就不过关,又许是在付莘面前他半个谎都撒不出,就显得他像个跟踪狂。
付莘神经再大条,也不可能察觉不出这些。
但她不说,甚至不提。
他就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因为他向来是那个求生机,而且总能起死回生的人。
“很委屈。”
陈斛极轻地叹息。
“你提离婚那天,我本来准备好休假带你去旅行。我看出你那阵子心情很差,想着和你重游一遍加州一号公路,也许能让你眉头不要锁得那样紧,我为此安排好了一切。”陈斛不满地埋怨着,“结果你二话不说递给我离婚协议书,甚至那顿饭都没陪我吃完。”
“你说要去欧洲访学,我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但是你想要做的事情,我又怎么能拒绝。好不容易等到你回家,你不说一声就决定搬来峰北任职,我真的要崩溃了,我怕我再也找不到你。”
“付莘,本来我真的不觉得委屈,直到你跟我提离婚,我突然就不知道这些年努力的意义是什么……”
“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跟我离婚。”
付莘眼睛发酸,差点要呼吸不过来。
她攥着手机,起身去打开窗户通风,试图让冷空气砸醒嗡嗡响的大脑。
大事不妙。
她竟然看到,站在楼底一身盛装打扮的陈斛,怀里是一束鲜红的玫瑰花。
黑西装跟白天那套不同。
像初次约会时那样的装扮。
他有直觉地抬眸看过来。
与此同时。
路灯从看不见的尽头,一盏一盏亮了起来。
视线在空中相撞。
灯光毫不吝啬地撒到陈斛身上,拉长他的影子。
路上安静空荡,可付莘为什么从电流声中捕捉到微弱的心跳。
心里生出一丝不真实感。
红玫瑰像一团火焰,在靠近心脏位置盛放,朝气热烈。
两人举着电话,都在等对方说第一句话。
“路灯亮了,我带你去吃饭,我们都不要怄气了,好不好?”
是陈斛先开口。
陈斛突然想推翻刚才那番话。
什么委屈,根本一点都不委屈。
见到她那一刻,就只有沉沦这一条路可走。
爱是很奇妙的东西。
太多了不好,太少了不好。
太近太远了也不好。
他们默默忍受那么多孤单的岁月才走到一起。
经历了无数磨砺变成现在这个彼此珍爱的模样。
在草坪听live的那天晚上,陈斛说要谈一场真正的恋爱。
那就从今天开始吧。
今天以后的每一天,都要有鲜花和赞美。
爱是需要复习和练习的课时。
不用就会埋没,总有一天被人遗忘。
喜欢可以无所顾忌。
但爱是常觉亏欠。
他们到现在才弄懂这个道理。
付莘忽而感念。
陈斛注视她的目光从来没有改变,一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