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昌进去,刚走两步就听见了熟悉的叫声。
是小a!他听得出来。
于是步子加快了些,跑到前方的一片狗笼旁,却没见到狗的身影。
再一回头,才看见不远处的大院子里,五条熟悉的大狗正在特欢快地奔腾。
旁边一个中年男人拿着盆,笑着看他们。
忽然,大狗好像闻见了黎昌的气味,耳朵一立,齐齐回头。
五双眼睛一时投向黎昌,院内寂静两秒,接着,二十条腿飞奔而来。
嚯,那地上都被他们的腿扫出了黄沙!
黎昌终于笑了,眼睛弯弯,蹲下身子去摸他们的脑袋。毛茸茸的狗头一颗接着一颗往他面前送,都跟争宠似的。
张叔这时候就像上次一样躲得远远的,生怕被咬一口。
站在院子里的中年男人看到这副场景,放下盆子走过来,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手,朝黎昌伸手说:“黎先生吧?终于见到你了。”
黎昌抬头,眼底映着阳光和他对视,伸手握上说:“你好。”
这应该就是平时照顾五条大狗的人。
男人说:“我姓陈,你叫我老陈就好。”
黎昌就说:“那你也叫我小黎就行。”
刚说完,一旁一直在争宠的小e就像急了一样,伸出舌头舔了黎昌的脸颊一口。
黎昌:“啊!小e!”
远处的张叔这时候小心翼翼地跑上来,递湿巾纸。
黎昌起身接过,擦了下脸。
老陈这时说:“看来和任先生说的没错,你真的很爱狗。”
黎昌的笑一瞬间僵在脸上了一秒,旋即恢复正常:“嗯……你把他们照顾得很好。”
老陈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我一辈子都在开狗舍,可不得照顾好吗。”
他顿了下,说:“不过,还得是要谢谢你和任先生,不然我也不知道我现在会在做什么了。”
说着,他坚毅的眼神忽然暗淡下来,黎昌忍不住问怎么了。
老陈说:“我们全家都爱狗,这个狗舍,从我爸开始就在了。”
“但是你应该知道,开狗舍实际上是个入不敷出的生意。与其说是生意……倒不如说是搞慈善,毕竟我们不愿意做那种没良心的繁殖工作,也不愿意把狗送去……送去狗肉场。”
“本来要倒闭了,附近一家狗肉场等着要收我们家的狗,来问了好几次,还好这时候任先生找到我们,来帮了一把。”
“任先生从我手中买下狗舍,雇我在这继续工作。我们跟着他去西郊把小a他们接了回来,平时在外边遇见流浪狗也会带回来寻找领养……要不是任先生,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黎昌静静听着老陈的话,澄澈的双眼一动不动地落在身前的五颗狗头上。
是啊,如果不是任克明,那小a他们要怎么办才好。
如果不是任克明,那自己又会活成个什么样子?
老陈这时紧紧握上黎昌的手,说:“小黎,你和任先生都是好人,大好人。”
“有些人有钱但净做没良心的坏事,而有些人拿钱则是去拯救生命,这是救命钱,救命钱啊!”
黎昌张了张嘴,覆上老陈的手。
“谢谢你照顾他们。”
谢谢,谢谢你老陈。
更谢谢你,任克明。
黎昌从狗舍出来后坐上车,兴许是晒了会儿太阳的缘故,皮肤恢复了一些色彩。
回东郊宅子的路上他没再那么难受了,只两只眼睛垂放着不知道在看哪里,也不会知道在想什么。
临近下车的时候,张叔叫了他一声。
他这才抬头,双眼里满是迷茫。
没什么神采地进门往楼上走,吴妈问他想吃什么他也没说,就像在想着什么很深奥很深奥的问题。
回到卧室里,他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二十八岁的自己,额头上的青紫已经消得差不多了,没有皱纹,没有松弛。
很正常的状态,很普通的状态。
却有一个人对着这样的他说漂亮。
他如果不是眼瞎了,那就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自己吧,黎昌想。
他的视线从镜子往下落,落到梳妆台上的布置。
梳妆台上,有着许多瓶瓶罐罐,他从来没弄懂过这些事干什么用的。
以前以为这些事二十八岁的自己用的,但是观察了两个月后发现,分明任克明用得更多。
每次起床,都能见他在这里挑挑拣拣,然后擦点什么,而黎昌呢,则是随便拿上一瓶就往脸上乱抹。
那种护肤品的香气留在皮肤上,居然也不粘腻,还挺清爽。
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恍然间是任克明吻上了自己的脸颊,整张脸上都充斥着任克明的气味。
任克明的气味,任克明是什么气味的呢?
黎昌再熟悉不过了。
他从梳妆台最上面的一堆瓶罐里,取出了那瓶香水。
那瓶据说得几大千的香水,那瓶他一开始的时候觉得闷得要命的香水。
按下喷头,在手腕上喷了喷。
很香,真的很香。
这样熟悉的气味,竟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会让黎昌觉得安心。
他闻着闻着,脸颊上就掉了一滴泪下来。
伸手擦的时候,他忽然笑了,想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和任克明变得一样了。
这么爱哭。
吴妈这时又在门外敲了敲,试探地问他今晚还吃饭吗。
黎昌说,不吃了,我困了,想睡一觉。
冲了个澡后,他就上床了。
一觉又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窗外并没有如想象中的日头高照,而是阴云密布,太阳躲在云层之后,隐隐散着微光。
要下雨了。
不,是已经下了。
密密麻麻的雨点打在道路中央,黎昌站在落地窗后从上往下望,只见别墅前的一小片院子都委身在风雨前。
一辆车这时从院边经过,淌过水坑,溅起些许泥点。
泥点洒落在院子最边上的那一排花朵上,黎昌认不出是什么花,总之是淡黄色的,有些像人的皮肤。
吴妈撑着伞出去,似乎想要把花往屋子里搬,搬到檐下,她不知道拿了一个白色的什么给花擦着雨水。
黎昌看着那娇弱的花朵,忽然就想起了在英国时,任克明也曾这样给自己擦过泥点。
他的手指一点一点地隔着纸巾触碰黎昌的皮肤,带着温度。
那时候他们是不打伞的,但这场雨比那时要大得多。
黎昌不禁想,任克明今天带伞了吗。
想着想着,他就走下楼了,从门口的雨伞桶里拿出一把伞,朝门外走。
张叔这时发现他,跟在他后面问:“黎少爷,您去哪?我送你吧。”
黎昌打起伞,站在伞下朝他回头说:“不用了张叔,我自己能去。”
其实他说的自己能去,就只是走出别墅区,在大门的公路上伸手打了辆车。
收伞上车的时候,司机看了他一眼就愣了。
黎昌也没注意,说:“去任氏集团。”
司机回神说:“好嘞好嘞。”
一路上,司机频频回头看他。雨天的车上坐了一位大明星,可真稀奇!
黎昌则把视线放在窗外,只看着从窗户玻璃上一下一下坠落的雨水。
任氏集团在市区,但车没开多久便到了。
黎昌付了钱开门下车,打开伞站在巨大的大厦前,抬头向上望。
这么大,这么高。
任克明会在哪呢?
他也不敢贸然上前,毕竟这种大公司也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于是只能靠在一旁的玻璃前举着伞等。
他出来得有些着急,穿得不多,已经快到冬季了,他只穿了一件单衬衫加上大衣,夹着雨水的寒风一股一股吹着,黎昌觉得最凉的是脸,其次是脚。
许是太过寒冷的缘故,脚踝在这时也疼了起来。
黎昌只能蹲下身子,按按自己的脚。
于是当傍晚八点,任氏集团灯火通明还没有熄灭一盏灯的时候,黎昌靠在路灯下看到了自己等待许久的那个身影。
那一瞬间,他脑袋里只有一句话,这一句话,也在走到那个身影前的时候说出口了。
声音轻轻的,脆脆的:
“任克明,我脚疼。”
任克明的身形在看见他时已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秒,犹如霜冻的眸视线下移,看向他的脚踝处。
黎昌这才看见任克明的头顶已经有了一把伞,他自己打着的。
是啊,任克明从公司出来,怎么会没有伞呢。
自己真是傻。
用任克明的话来说,傻得可怜。
任克明的视线重新上移,移回黎昌的脸上,又移进他的眼睛。
这一瞬间,黎昌觉得那霜冻着的眼睛似乎消融了一些。
他看着那抹逐渐消融的冰雪,很鬼使神差地再次开口,声音轻轻柔柔,说:
“老公,我脚疼。”
这一声出口,仿若春季微雨,一点一点侵蚀了最冰冷的冬霜。那霜彻底化了,化成一滩蕴着黎昌倒映的春水。
滴答稀碎的雨点之中,任克明平直的唇角张开一条缝,低沉的声音从中滚出。
“怎么穿这么少。”他说:“收伞上车……回家再说。”
黎昌坐上任克明的车。
车是回东郊宅子的,前面的司机黎昌经常见着,但不认识,也没搭过话。
上车后他并没有挨任克明太近,只就那样揽着自己刚刚脱下的大衣,规矩端正地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
任克明则靠着另一扇窗。
两人之间隔着还能容纳一个人入座的空间,这空间倒有些像是一条河流,一条并不湍急的河流,隔绝两岸,岸上的人只能遥遥相望。
如果一方会游泳,这一切就解决了,黎昌忍不住想。
会游泳的人,可以主动跨越这条河流的阻拦,两岸最终归为一岸,两个人就能紧紧相依。
谁来做这个会游泳的人?
此时此景之下,此缘此故之中,当然是黎昌。
车行驶到一半的路程,黎昌把大衣放在腿上,微微朝靠中间的位置挪动了下身子。
明明是算不上多轻微的动静,明明极其容易被邻座的人察觉,可窗畔的任克明却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变化任何神情。
这样的反应,其实只是他一贯的不置可否,但落在黎昌的眼中却成了一种纵容。
你不叫停我,也没有躲避我。
那,你就是同意我的靠近了。
黎昌继续挪动了点身子,不仅如此,还更加大胆——
他抬起手,覆上了任克明的腿。
今天周一,任克明穿的黑色西装,西裤面料似棉似丝,折痕与垂感都恰到好处,裤下的肌肉在感受到黎昌的掌心温度时倏地收紧一瞬。
那冷硬面孔上的剑眉也随之一蹙。
黎昌的动作在这一瞬后越发放肆,先是用食指在原地的大腿上画着圈,感受到结实的肌肉收缩绷紧,然后慢慢向上,向前。
漂亮而溢着水光的眸也跟着手指一同看去。
眼睫垂下,颤抖。
一眨不眨地看着,就像单凭他的眼就能够看穿那布料下滚烫的一切。
忽地,手指轻轻一收拢,西裤猛然一栗,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不要乱动。”那声音喑哑。
黎昌抬眼,撞进那双强行压抑着炙热的狭长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