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昌,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任克明说完这句话后后退了两步,接着就离开了客厅,离开了宅子。
步子回荡在空旷的大宅内,仿佛周遭只有这一抹脚步具有生命。
黎昌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双眼中没有任何神采。
自己在说什么。
自己说了什么。
黎昌好像真的不知道了。
他忽然感觉有几滴液体从上唇滑落,垂下眸往地毯上看,只见米黄色的地毯上出现了几抹鲜红色的痕迹,顺着人字纹理晕开,如同俯视下的蔓延河流。
黎昌立即抬手,直愣愣往自己鼻子上擦去。
血,血。
他流鼻血了。
……怎么会呢,明明脸没有疼啊。
左手手背抹了两下,那液体还在下坠,整个手背都是滑溜溜的鲜红色,他于是换右手手背使劲去堵。
堵不住啊。
血一直在流,一直在流。
黎昌堵着堵着就蹲下了,看着地毯上凌乱的痕迹,他蹲着蹲着又仰头坐下了。
脸颊上一时许多种温热的液体在纵横交错,黎昌终于放下手背,纵容着鼻血流淌。
好疼啊,流鼻血不会这么疼吧。
是哪里在疼,他都疼得掉眼泪了。
是鼻子,是脸颊,还是额头?
哪里疼,究竟是哪里疼。
黎昌最后是被吴妈扶上楼的,吴妈在任克明离开后不到十分钟就进入宅子了。
本来以为两个人是好好在餐厅吃了顿饭,结果吴妈往餐桌那边一看,血糊糊的牛排和淡黄色的鸡蛋都分毫未动地摆在桌上。
这时候,听见不远处传来呜咽声,呜咽得特响,就跟逐渐失去控制一样,待到吴妈小跑过去,就只见到在地毯上哭得撕心裂肺的黎昌了。
说起来,当时真的把吴妈吓了一跳。
黎昌的脸上,手上,衣服上全是鲜红的血色,和他那苍白的皮肤放在一起,对比得瘆人!
脸颊上那泪就跟剪不断的线一样往下坠,坠一滴就带走一滴血,晃眼一看还以为他在流着血泪,可把吴妈着急得。
吴妈走上前去要搀他,他却猛然一下止住声了,接着两眼一翻,小身板跟张纸一样朝后倾倒。
哎呀,晕了!
造孽啊!吴妈立马就把黎昌放平,然后跑着去叫小安给医生打电话。
宅子内一晚上都鸡飞狗跳。
医生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不知道给黎昌做了什么检查,最后说应该没事,估计是太着急了,一下血又流多了。
“黎少爷最近是不是没好好吃饭?”他问吴妈。
吴妈说:“是吧,好像是,在剧组减肥呐。”
医生就说,把营养跟上,不要再让他情绪波动了。
吴妈连声应上。
最后黎昌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上午。
他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就只有一个特小特小的灯,打开的时候会泛出暖黄的颜色。
他这一瞬间什么都没想,就去想这个灯了。
这样一个欧式装修的大宅子,主卧只用这么小一盏灯,可真有意思。
不过卧室就得这样装修。
要是像之前住的那个总统套房一样,床上边坠着一个特大的水晶吊灯,那才没意义。
于是他扶着床头坐起来,吴妈见他醒了,立马迎上来。
可是黎昌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问自己这是怎么了,也没问任先生相关的事情,而是问:
“吴妈,这灯……是谁让这么安的?”
吴妈被问得一懵,顺着他的手抬头望去,说:“这,我哪知道,我来的时候就已经装修好了。”
问小安吧,吴妈说,我去帮你叫小安来。
没两分钟,小安就来了,来的时候还为黎昌拿上来了水和药,盯着他吃完,这才问他:“黎少爷,您有什么事情找我么?”
黎昌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小题大做,为了一盏灯把别人叫上来。
但来都来了,他于是问:“你知道这栋房子的装修是谁负责的吗?”
小安说:“任先生和您买下来的时候就是这个装修了。”
黎昌听见任先生这三个字,握着水杯的手指扣了扣漆。
他又问:“那我头顶这盏灯呢?”
这不符合整体的装修风格吧。
小安说:“哦,这盏灯是后来换的,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黎昌指着自己问。
小安说是的。
黎昌诧异地转回头,手重新握回水杯,抬眼再次看了看头顶的灯。
这么看,这灯罩确实挺符合自己审美的。
好吧,也许还真是。
小安这时说:“黎少爷还有事情吩咐吗?”
黎昌摇头。
小安转身要走,黎昌忽然又出声:“等一下。”
小安转回来,平静地看着他:“您请说。”
黎昌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最后说:“小安,我想问问,你跟了任克明几年?”
小安合了下眼皮说:“十年。”
黎昌一听十年,面上立马浮现出震惊。
十年,那岂不是任克明十六岁的时候小安就跟着他了?
没记错的话,那时候任克明才刚回国吧!
那……那他肯定知道很多事情。
于是黎昌咬了下嘴唇,在小安的等待中问出了他这些天最想问的那个问题:
“任克明他,除了我之外,还有没有……”
“没有。”小安根本没等他问完就回答了:“任先生只有您一位伴侣。”
黎昌被他果断的回答给噎了下。
“真的没有?”
小安说:“真的没有。”
黎昌垂了下眸,看回手中的水杯,说:“好吧,谢谢你。”
也不知道信了没有。
这时小安朝他点了下头,预备要走,但是还没转身,步子又顿住了。
黎昌抬头奇怪地看他。
只见小安也看着自己,依旧用那平淡无波的语气说:“黎少爷,任先生只有您一位伴侣,并且,”
“他也只与您一人发生过性关系。”
黎昌双眸猛地一睁。
……啊?
小安说:“我只是想告诉您,任先生在与您的婚姻中,一直保持着绝对忠诚。”
黎昌这下是真的有些傻眼了。
不是……任克明只跟自己有过……
有点不合理吧!
说自己只跟任克明有过性关系还差不多,因为自己真的不是很能理解两个人之间的那点事,但任克明他……他看起来很能理解啊!
除非说,任克明在这方面不行。
但这也不可能,这点黎昌最为清楚。
……小安不会是骗自己的吧?
黎昌狐疑地重新看向小安,眸中满是不相信的意味。
小安平静地对上他的眼,说:“我不会欺骗您。”
“八年前,任先生与您相遇的时候,他正在前往医院的路上,我开的车。”
“他去医院是为医治身体一项异样。”
黎昌说:“……什么异样?”
小安合了一下眼,缓缓说:
“心理因素引起的性功能障碍。”
“俗称,性冷淡。”
小安说完这句话后就朝黎昌欠了下身,然后转身走出房门。
留下黎昌一个人在没有风的卧房里独自凌乱。
……小安刚刚说了句啥?
性什么?什么冷淡?
性冷淡?
任克明性冷淡?
他真的不是在说笑吗?!
那个把自己按在床上,按在沙发上,按在地毯上,按在浴缸上,按在岛台前的男人,性冷淡?!
黎昌觉得自己的世界都要崩裂了。
这时,他忽然想起许久前的那一天,任克明第一次教他什么叫做blowjob的那一天。
那天,他们从任家主宅回来。
对,任家主宅。任家主宅里,任克明的二姑让他赶紧造个子嗣回来,任克明当时是怎么回答他二姑的来着?
……
“不好意思二姑,我只对男人硬得起来。”
“补充一句,还得是漂亮男人。”
黎昌:“……”
所以他当时是认真的?
我草,他真对其他人硬不起来?
什么叫漂亮男人啊!他眼里的漂亮男人不会就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吧?!
黎昌真的呆滞了,他拿起水杯,掀开被子,颤抖着腿下楼。
在摆满酒具的大木柜前,他找到小安的身影,说:“……你的意思是,我让任克明不再性冷淡了?”
小安点点头,又摇摇头:
“准确的说,是任先生只有面对您,才不再出现勃.起障碍。”
黎昌听见这话,手里水杯砰一声掉到地上。
所以,自己这是穿成了个什么?
……人形春.药?
黎昌最后是不知道怎么走上楼去的。
小安的话就像是一枚水下炸弹,而他就在水下无法躲避,五脏六腑都跟着水波一块给震碎了。
所以,任克明只能对自己硬。
所以,任克明真的很干净。
所以,在谁嫌谁脏这个问题中,任克明是有资格排在前者的。
……自己究竟干了什么。
黎昌坐在床畔,一下又一下地揉着头发。
床头柜上,不知何时取下放在那里的一个吊坠这时忽然掉落在地。
黎昌的视线投去,发现那正是任克明之前送自己的蛋形吊坠。
椭圆形的小门被打开,露出里面缩印的照片。
模糊的像素下,两个背影站在大海前,十指相牵,仿佛从未有过裂痕。
黎昌捡起项链,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好久好久,然后合上。
蛋,蛋。
他看着这颗蛋形的坠子,脑袋里混乱得如同一锅烧糊的粥。
黎昌忽然有点想念自己的朋友们了。
他站起身,把蛋坠放进衣服兜里,转身下楼煮了两盒鸡蛋,然后拎着装有蛋的塑料袋走出门。
“张叔,去西郊。”他对司机说。
张叔却转过头来问:“黎少爷,您是要去找上次那群狗吧?”
黎昌系安全带的手顿了一下,点头说是。
张叔说:“那他们不在西郊了,任先生把他们安置到了狗舍,地址我有,您直接去那么?”
黎昌的表情滞了一秒,说好,那就去那吧。
他真是忘了,任克明早就跟他说过这件事的。
这也能忘。
黎昌靠着车窗按脑袋,自打他那晚和任克明吵了一架后,脑袋就特疼,就跟有人拿着一颗针往里使劲扎一样,扎得都要裂开了。
坐起车来,也是浑身难受。
分明张叔车技很稳,但是他就是想吐,怎么都想吐。
好在狗舍不算太远,张叔一停稳车,黎昌就立马打开车门冲出去,扶在路边作呕。
但因为这两天没吃什么东西,胃里也没什么可吐的了,只有不停的酸往上反,冲得黎昌眼睛发昏。
张叔忙给他递了瓶水叫他涮涮口,又递上纸巾擦嘴,最后黎昌抚着胸口缓了好久才说:“没事,张叔,我没事。”
张叔说:“黎少爷您可能是有点感冒了,不然不会这么难受。”
黎昌说,可能吧。
他这下终于回过神来打量四周了。
张叔把车开到了一条乡间小路上,附近只有连绵不绝的树,不远处,一间院子伫立在一堆树间,倒有点像隐藏在树木深处的世外桃源。
黎昌抬步往那边走,张叔想要上手来搀他,被他格开拒绝了:“不用,张叔,我真没事。”
张叔只能收回手。
他也是第一次来这家狗舍,差不多一个多月前任先生就把地址发到他手机上了,要不是黎少爷今天提起,他都快忘了这事。
走到狗舍前,门口有一个看门的保安。
保安说:“你好,你们是?”
张叔说:“我们是来看看狗的。”
保安仔细打量了一下张叔,迟疑说:“我们这儿可不卖狗肉。”
张叔啧了声说:“嘿,我不是来买狗肉的啊,我不吃狗肉!”
保安说:“那你来干什么,我们这是私人狗舍,不对外参观。”
张叔说:“我知道你们是私人的,老板姓任是不?”
保安说:“你咋知道的。”
“因为我是他司机啊。”张叔指了指身后的黎昌说:“这狗舍就是任先生为他开的。”
保安这下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他身后脸色泛白的黎昌。
乡间的阳光下,黎昌微微眯着眼,姣好的面颊露出虚弱的神色,身板轻薄但比例漂亮,任谁看了都知道不是寻常人。
更别说保安还在电视上见过他的脸。
“啊,黎先生是吧!”保安忽然说:“那我知道了,任老板之前说过,他来进就行!”
说完就去开门。
张叔后退两步接着黎昌往里走,黎昌走过保安亭的时候还给保安礼貌地点点头。
保安被他这么一打招呼,都愣在原地了,直直看着他的背影。
真好看呐,就是感觉生病了,否则脸怎么会白成那样。
都没有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