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你来干什么的
赵舒权黑着一张脸, 迎着跑上来的马术教练和保镖大刘,劈头盖脸把几人骂了一顿。
他本来就很火大。整整一周没见到曹瑞了,用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来形容都算是轻的。他全靠姜小芬和保镖大刘的情报更新活着。姜小芬还知道发几张偷拍生写给他, 大刘只会机械式汇报“曹老师今天平安无事”。
姜小芬发的照片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经常会有贺珣入镜,不是跟曹瑞讨论剧本、就是两人坐在一块吃饭。赵舒权真的很想骂姜小芬,想早点送自己归西不用这么委婉!
而曹瑞那边,他每天绞尽脑汁找话题发微信过去, 对方的回应不算热络,说没几句便无话可说, 对话自然终止。他只能对着手机里对话框的寥寥数语度过漫漫长夜。
他本来就心浮气躁,整个人犹如行走的炸药包, 只缺一根导火索。上午所谓的“摸屁股”事件终于绷断了他脑子里最后一根炫,他以最快的速度安排好一切, 火急火燎赶到北郊影视基地。
当然,名义上, 他是来探班请大家吃晚饭的。他跟杨放导演通过气,对方十分欢迎。
来得稍微有点早,他顾不上去找杨导就直接赶到马术训练场,万万没想到刚到场就看到曹瑞用岌岌可危的姿势挂在马上,跟着失控的马在跑马场上疯狂转圈。
他想也没想,当即拉过最健壮的一匹马, 跳上马背追了出去。
前世军旅生涯十多年, 他看过太多战马, 也学过相马之术, 马匹的好坏等级,稍微打量就能看出来。
带着曹瑞失控的那匹马是马场最好的, 他挑的这匹白马资质略差。不过优秀的骑手完全可以凭借个人能力来弥补这点差距。
单单是曹瑞身处险境这一个条件就能激发出赵舒权所有的潜力。他很久没有体会过全身心血脉沸腾的感觉了,没费多大劲便追上失控的马匹、控制了局面。
但他心里止不住的后怕。倘若自己没有刚好赶来呢?没用的废物教练要多久才能处理好?曹瑞真要从马上摔下来了,谁能保证他不会受伤、甚至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他甚至连护具都没穿戴!
“谁让你们不给曹瑞穿护具的?你们就是这么上课的吗?从明天开始,你们不用来上班了,马上收拾行李给我滚!”
盛怒的赵舒权感到自己的胳膊被轻轻拉住,扭头看到是站在自己身侧的曹瑞。
少年拉着他的胳膊,轻声说:“赵先生,我没事,你不要生这么大的气。我们之前有穿护具的,休息的时候脱下来了。想着只是适应一下双人骑马,不会有什么危险……”
“双人骑马?”赵舒权狠狠瞥了一眼同样惊魂未定的贺珣,“这还要专门练、还失败了,贺珣我是不是对你的能力有什么误解?”
贺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很是尴尬。
赵舒权看到贺珣本就气不打一处来,满脑子邪火,嘴上就更不留情面:“要是连双人骑马都不会,这戏还能不能顺利开机真就难说了。这个戏的准备时间这么长,也没听说你贺珣有什么通告行程,都不舍得自己花钱先练练么?”
贺珣被迫开口分辩:“不是的,赵总,我也有准备过,只不过我确实在这方面没什么天分,不是说不重视这个戏……”
贺珣的助理也帮腔开口说自家艺人原先根本不会骑马,克服了恐惧最近才刚学会的。
赵舒权不置可否,还要继续炮轰,手臂被更用力地拉住了。
曹瑞微微蹙眉,带着点责备的口吻:“赵先生,能不能适可而止?我很累了,刚才又饱受惊吓。我想回房间休息。”
赵舒权立刻撇下挨骂的几个人转身就走,一只手自然而然地环在曹瑞腰际,轻轻搂着少年的纤腰。
这种亲密的举动,他平常是不敢随便挑战的,怕对方生气,也怕让人误会。今天满脑子都是各种各样的情绪,前世早就习以为常的举动不假思索地展露出来,根本没注意到被丢在原地的其他人的反应。
他满心满脑子就只剩下曹瑞了。一路走回曹瑞的房间,他看着少年略显凌乱的头发、半张小脸上灰扑扑的,沉默之中满是心疼。
曹瑞在房间门口停下,却发现找不到房卡,轻轻说了句“糟糕”,抬头看向赵舒权:“房卡在小姜那里。我的事情不是麻烦你就是麻烦小姜和冯姐,我还真像个废物……”
赵舒权其实没怎么听见曹瑞在说什么,眼里只见少年脸上有一块明显的淤青擦伤,应该是被挂在马背上时被马鞍磕碰的。他心里一酸,身体比脑子快,抬手就把人抱在了怀里。
“不拍了好不好?我不是想让你吃这个苦的,更想不到会发生这种危险。我们不拍了。我带你回家。”
曹瑞身上热乎乎的,体温明显高于平常,赵舒权推测是刚才的惊吓导致。他近乎贪恋地嗅着少年久违的气息,恨不得把人揉进自己身体里再不分开。
但他忘了,自己现在压根没有立场跟人说这种话。
怀中的身体僵硬着沉默,赵舒权听到曹瑞冷冰冰的声音在自己耳边沉声说:“放开。”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少年的语调更冰更冷:“放开、赵舒权。你发什么神经?当初非要我拍这个片子的是你,现在说不拍就不拍了?我欠你的,你真要我用身体偿还么?”
赵舒权懵了,茫然地把人放开,又没完全放开,问对方:“你欠我什么了?”
曹瑞瞪着他:“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任你摆布么?哪家影视公司签约之后会让艺人住在老板家里啊?我从签约后一分钱的进账都没给公司带来吧?那么那些住宿费、伙食费、服装费、医药费、古琴的费用、还有培训上课的学费……所有的所有,加在一起,普通人就是打工十年也还不清吧?”
赵舒权更茫然了,他以为曹瑞早就忘记“欠账”这件事了:“我没想让你还啊……”
曹瑞愤然甩开他:“不拍就不拍吧。我收拾东西跟你回家,随便你怎么安排总可以了吧!”
“不是、曹瑞,我不是这个意思……”
终于回过味来的赵舒权刚想解释,姜小芬踩着格外沉重的脚步声跑上楼,嘴里大声说着:“曹老师,你的房卡还在我这!看我这记性!”
赵舒权立刻闭嘴看向姜小芬,却见小助理偷偷冲着自己挤眉弄眼。他顿时明白过来,姜小芬故意弄出这么惊天动地的响动是有意打断自己跟曹瑞之间跑偏的对话。
他将目光投向曹瑞。曹瑞已经不再理会他,一言不发地接过小助理递上的房卡,刷开门之后说了句“小姜来帮我换衣服”,看都没看赵舒权一眼。
赵舒权只能在姜小芬偷偷赔笑拱手求饶的表情中眼睁睁看着房门在面前沉重地关闭,孤零零地被留在走廊上。
……自己不应该吃姜小芬的醋。
姜小芬是个正直单纯的女孩子,不会对曹瑞有什么歪心思的……
而且姜小芬明显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要不然不会那么热心主动帮忙打圆场……
可赵舒权还是觉得好、嫉、妒、啊!
“咔哒”一声,隔壁的隔壁的客房门开了,淡妆的阮景穿着吊带衫阔腿裤倚在门框边,满脸无语地看着赵舒权,那表情告诉他,刚才走廊上发生的事,她都听到了。
赵舒权悻悻叫了声“嫂子”,阮景“嗯”了一声,示意赵舒权到自己房里。
赵舒权一进门就吐糟:“嫂子你房间真是一如既往地乱。你家助理不帮你收拾房间么?”
阮景踮起脚尖一巴掌拍在赵舒权脑门上,柳眉倒竖:“先操心下你自己吧!你干什么来的?让小曹更讨厌你?”
赵舒权心里难受,也不想让未来大嫂看热闹,只说:“我只是有点着急,让他误会了。”
阮景翻了个白眼:“小赵总,我以前怎么觉得你是个挺有头脑挺有魄力心思缜密的人?咱公司现在还好吧?你还有心思打理公司么?”
赵舒权听出大嫂在讥讽自己恋爱脑,微微一笑:“嫂子放心吧,还不至于。要不要对赌一下,是你跟我哥先办婚礼,还是我们天元先上市?”
“呵,男人。”阮景双手抱胸冷冷一笑,“看来是不需要我操心。那行吧,我不耽误赵总了。赵总自便。”
赵舒权转身要走,听到阮景在背后悠悠地说:“小曹那孩子特意问过我,有了喜欢的人是怎么做到跟对手戏演员拍感情戏的。你别小看人家。他是真的想把这个片子演好。”
赵舒权回头,见影后目光犀利地盯着自己:“你既然给了他这份事业,就不要因为你自私的想法再把它夺走。”
赵舒权感到脸上好像被打了无形的一巴掌,火辣辣地疼。回到走廊上看着曹瑞的房间紧闭的房门,他为自己感到羞愧。
从前他嘲笑他哥为了阮景拍戏整天胡乱吃醋惹人厌烦,轮到自己,却跟他哥半斤八两。
曹瑞一定很厌烦这样的自己吧。
他并不知道房间里,姜小芬正在拼命帮他说好话。
“曹老师你不知道,赵总真是太帅了!他刚才骑马去追你的时候,上马的动作就跟飞一样,蹭地一下就跳上去了!我都看呆了,比吊威亚还厉害,真是太帅了、太帅了!但是我忘了录下了!我怎么就忘了录给你看呢!”
“小姜。”曹瑞清冷的嗓音打断了姜小芬的花痴,“你很喜欢赵总么?”
姜小芬一愣,立刻拼命摇头:“我对赵总是尊敬,不是那种喜欢!”
曹瑞不置可否。
姜小芬小心翼翼地看曹瑞脸色:“那……曹老师呢?曹老师……不喜欢赵总么?”
曹瑞瞥了她一眼。
正在姜小芬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曹瑞幽幽地低语:“此事不决于我。”
82、我教你(上)
赵舒权确实是带着工作来的, 也没有恋爱脑到因为受了挫折就无心工作的地步。他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是查看制景的进度。因而被曹瑞关在门外又被阮景教育了一顿之后,他便收拾心情去办正事了。
制景这部分工作,可简单可复杂, 可简陋可精致。但剧组用没用心、下没下工夫,作品出来之后是瞒不过观众的。在这点上,赵舒权和杨放导演的观点是一致的——决不能糊弄观众也糊弄自己。
《昙华恋》有相当一部分戏是宫廷戏,主要场景是谢清允的寝宫和皇宫大殿。房子不用重新盖,影视基地有现成的框架, 但内部的布局可以自由改动。并且北郊影视基地就是赵家的产业,赵舒权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甚至可以改动内饰和部分主体建筑。
图纸也是他亲自把关,招募了很多资深工匠, 材料也用的最好最贴合的,很多装饰上的细节都是按照他的要求来设计制作。赵舒权尽可能还原了自己记忆中卫景帝的宫殿内景, 甚至连卧榻都要求专门定做。
这张定制卧榻比一般的电影道具更精致更实用。不仅尺寸更厚,内里填充物用了经过处理的棉麻而不是化纤, 表面装饰采用暗纹素色蚕丝,堪称一比一还原。
赵舒权摸了摸罩着防尘外罩的卧榻,用力按压表面测试柔软度,觉得挺满意。他的瑞儿即便要跟别人拍床戏,他也希望他能舒舒服服的。
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对杨导说:“这个戏里面的激情场面很多,杨导打算怎么拍?会用替身么?”
杨导闻言, 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这件事也是我现在最头疼的。我在想, 会不会太为难小曹一个新人了?一上来就让他拍这么高难度的感情戏……”
顿了顿, 杨导像是下定了决心:“不过, 人虽然是你力推,最终也是我自己看过、认可的。我选的人, 我会好好调教。小曹是块璞玉,很有天分,品性也好,我不舍得把他的处女作拱手让人。”
赵舒权看着热血上头的导演,想起刚刚阮景说过的话。曹瑞是真的想要做好这份事业,他的努力被其他人看在眼里,才华也被行业大咖认可,不能因为自己过去不心里的坎而变成他的阻碍。
“……实在不行就用替身吧。”
杨导的话让赵舒权眼前一亮。他其实没听见到导演前半句说了什么,赶紧附和:“好呀,用替身好,就用替身吧。”
杨导迟疑片刻,着重强调:“我说的是裸替,可不是说床戏和吻戏都让替身来。要是连个正面接吻镜头都没有,这戏就没法拍了。赵总你能理解吧?”
赵舒权顿时沉默。想想也是,《昙华恋》原作是一部感情线跌宕起伏、情绪非常饱满的作品,落在擅长把控人物情绪、画面唯美细腻的杨放导演手里,怎么可能变成清水纯爱片?
曹瑞终究要跟贺珣完成一些大尺度镜头。更让赵舒权想想就难受的是,要是两人情绪不到位、拍出来效果不好,一条接吻戏可能就要重拍好几遍……
血压飙升的感觉直冲脑门。赵舒权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让自己从沸腾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与杨导的古怪表情四目相对。
“怎么了,杨导?”赵舒权很努力地挤出一个笑。
杨导欲言又止:“要不要回去吃饭?快七点了。”
其实赵舒权一点都不饿。不过他知道时间确实不早,而且他不能让曹瑞饿着肚子等待。
李鉴早已安排酒店餐厅准备好了晚上的包场聚餐。赵舒权跟杨导一起来到餐厅时,其他人基本上都到齐了。
整个大厅都被包下,剧组前期工作人员超过一百人,热热闹闹地塞满了大厅。赵舒权不想让工作人员们觉得被区别对待,没有订包间,只是主桌上加了两个曹瑞喜欢吃的菜。
全场就等他跟杨导了。赵舒权却一眼看到曹瑞跟贺珣坐在一起,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正在听贺珣说着什么。
脑子里的邪火腾地一下直冲脑门。他想冲过去把他们分开,定睛细看却发现自己没法坐在曹瑞身边。
桌上的坐席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排的,明显按照圈内的资历排序。两个空位是给他和杨导的,他跟曹瑞之间至少隔着高湛跟贺珣两个人。
或者直接隔着整张桌子。
赵舒权抬眼瞪了李鉴一眼,无声质问。李鉴垂首致歉,随即赵舒权收到一条微信。
李鉴:座位是曹先生要求这么安排的。原本阮小姐张罗着让他坐在您旁边。
赵舒权扭头看阮景,他未来大嫂带着一丝无奈和同情看他。他再看曹瑞,少年却好似刻意回避他的目光一样,看也不看一眼。
心头的邪火犹如烟花炸裂般冲天而起,在达到顶点的瞬间又如烟花般消散。
他赵舒权虽然不是演员,也是可以瞬间变脸的。
他像是没事人一样向桌上所有人逐一打招呼寒暄,为自己刚才没能第一时间跟众人见面致歉,顺带不经意提起自己跟杨导谈论工作的进展,解释了自己突然来到影视基地的合理性。
他毕竟是这部戏最大的资方,只要他肯给人面子,没有人敢不给他面子。主桌的气氛瞬间活跃起来,所有人争着跟他攀谈,包括贺珣。贺影帝甚至格外殷勤些,似乎想要挽回之前训马场上的尴尬。
只有曹瑞没有加入巴结的行列,在热络的气氛中显得有几分另类。不过少年看他的目光明显柔和不少,这让赵舒权颇感欣慰。
阮景抓住空挡碰了碰赵舒权的胳膊,轻声说:“你这样挺吓人的,小叔子。这是要发疯黑化的前奏么?”
赵舒权维持着如沐春风的笑容,嘴唇几乎没动:“这种场面算什么?你不会真以为我公司做到今天是靠氪金充值送的吧?”
没错,他就算是个恋爱脑,也是高级恋爱脑。
前世他也不是没被人当面讥讽,为了虚无缥缈的帝王宠爱宁愿断子绝孙、不为家族后人考虑、实属天下第一的傻子。可那又怎么样?
敢说这话的人,早就被他满门抄斩、夷灭三族。他又不是靠着卫景帝的龙阳之宠坐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位置。
区区一个贺珣他当然不会放在眼里。但他不能乱了阵脚,继续加深曹瑞对自己的误会。
赵舒权说了些给剧组加油鼓劲的场面话,变着花样夸奖了所有人,包括贺珣。桌上人人都很高兴,不停向他敬酒,他也来者不拒。
杨导顺势点评了几个主要演员,鼓励几个人继续努力克服短板。
“开机定在九月九日,雷打不动不能改。到时候要是达不到我的要求,别怪我跟赵总告状换人啊。”
顺着导演半真半假的打趣警告,阮景开了头,几个主创和主演轮流下军令状。每个人说完,众人都跟着起哄捧场劝酒,算是一种娱乐。
轮到曹瑞,少年起初明显不想说。主桌上气氛正热烈,突然安静下来,众人反而停下了吃菜喝酒交谈的动作,齐刷刷地都看着他。
杨导鼓励:“小曹是新人,新人待遇跟老人不一样,有什么顾虑都可以说出来。”
阮景笑着逗人:“小曹有什么担心可以说出来,哥哥姐姐们都会帮你,不会让你被赵总炒鱿鱼的哈哈。”
赵舒权很想掐着大嫂的脖子问她的狗嘴里能不能吐出象牙。他那个同样嘴贱的大哥跟大嫂真是绝配!
曹瑞看了一眼赵舒权,水漾的眸子在桌上转了一圈,场面更奇异地安静下来。少年朱唇轻启,小声说:“那……我想学学怎么拍好激情戏,该怎么学呢?”
全场安静。
片刻之后,阮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还不简单?找个人谈恋爱啊!”
一边说着,阮景一边疯狂地用胳膊肘撞赵舒权,生怕人看不明白她的意图。
满桌的人也跟着大笑起来。众人都觉得说出这话的曹瑞很可爱,姜小芬更是激动地快哭了,拉着坐在自己旁边的导演助理,用压低的土拨鼠音尖叫:“我们曹老师太可爱了!他怎么能这么可爱啊啊啊!”
杨导笑着自我调侃:“我给你这么大的压力么,小曹?”
曹瑞红着脸摇头:“没有,导演没有给我压力。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想好好拍这部戏。”
高湛温和的声音盖过杂乱的交谈:“别听你阮景姐姐瞎说。不用谈恋爱也能演好。我来教你。”
跟高湛很熟的副导演打趣:“哟!老高你动凡心了?你打算怎么教啊?身体力行?”
高湛坦然回答:“过分了啊,别跟人家孩子开这种玩笑。赶紧道个歉,这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副导演从善如流向曹瑞道歉,曹瑞接受了,起身说了句“我去趟洗手间”,转身离开。
众人看着他的背影,谈兴未减。
“哎呀,不是不高兴了吧?我是不是说的过分了?”
“害羞了?我看是害羞了吧?好单纯的孩子。”
“长得这么漂亮,怎么会没谈过恋爱?他从小到大身边的人是都没长眼睛么?”
杨导笑着对赵舒权轻轻摇头,轻声说:“你看到了?头疼吧?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人,纯纯白纸一张?”
赵舒权没说话。
他的视线看似不经意,其实一直锁定在曹瑞跟贺珣身上。贺珣刚才虽然没说话,但赵舒权注意到他的手一直放在桌子下面。
曹瑞的手也一直放在桌子下。
虽然这不代表什么。
虽然这不代表什么。
但是贺珣怎么能这么心安理得地留在餐桌上,不跟去卫生间看看呢?他不是跟曹瑞表白了么?
心上人明显不是真的想去卫生间,贺珣难道看不出来?
“我有个电话,失陪一下。”赵舒权对杨导说。
83、我教你(下)
赵舒权故意装作打电话的样子来到卫生间, 与并不存在的通话对象说着结束语,有意让卫生间里的人听到,给曹瑞一点缓冲的时间。
他担心自己贸然闯进去, 撞见曹瑞正在哭什么的就不好了。那孩子不会喜欢让人看见自己脆弱的样子。
好在,他发现自己想多了。
曹瑞的确在卫生间里,一个人站在洗手池前对着镜子,看起来挺沮丧的,不过脸上并没有哭泣的痕迹。大约是听见了赵舒权故意弄出来的动静, 少年正在透过镜子盯着门口。
赵舒权心里松了一口气,表演也顺势结束, 假装打完电话收起手机,走到洗手台前与曹瑞并肩, 打开水龙头洗手。
一时间,卫生间里只有哗哗的水流声。
赵舒权一边洗手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看镜子里的曹瑞。可洗手必须低头躬身, 他其实完全看不清曹瑞的表情,只能看到人的腰部以下。
于是他想着“瑞儿的腰真细啊”, 又想起自己先前搂腰的手感,愤然发觉人怎么又瘦了?亏那个姜小芬拍胸脯保证“会照顾好曹老师”,才过了一个星期就把自己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又给消耗没了?
他认真考虑是不是应该每天给姜小芬发一笔专项伙食费并要求小助理将每天的菜单发给自己监督审批。
“你不用假装洗手。你要觉得我刚才做了傻事可以直接跟我说。”
曹瑞突然出声让胡思乱想的赵舒权吓了一跳,本能地掩饰:“不是!我没有……”
心虚之下一通手忙脚乱,手撞在镜子上,水滋了自己一身。赵舒权狼狈不堪地抬头看向曹瑞, 却见少年噗嗤一声笑了。
这一笑, 赵舒权便觉得所有的狼狈都值得, 跟着尬笑两声:“我真的是来洗手的。顺便, 来看看你。”
曹瑞轻轻挑眉,不置可否, 眉宇间的淡淡笑意犹存,轻声道谢:“我没事的,就是觉得自己说了傻话,让人笑话了。”
“不会的,你相信我。大家只会觉得你对工作非常敬业……”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我没谈过恋爱了!”少年低声抱怨,“那戏还怎么拍嘛。以后想起来,我的初吻是为了拍戏而给了一起工作的同事……”
“同事?”赵舒权脑子里想着贺珣,有点难以置信。
“小姜说一起工作的人就可以叫同事,不对么?”
赵舒权看着因为身高差而仰视自己的少年的视线,心脏砰砰乱跳,被紧张和喜悦逐渐充盈。
他缓缓探问:“你是说……你跟贺珣是……同事?”
曹瑞露出不解的神情,反问:“不是吗?”
赵舒权觉得自己快要压不住嘴角的笑了:“可你说过,他对你……”
曹瑞仰头用莫名其妙的表情盯着赵舒权看了片刻,忽然顿悟一样挪开视线,转身想走:“没事了。我要回去了。”
赵舒权岂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一把将人抓住。
然而他不小心过猛。少年发出“嘶”的一声,呲牙皱眉瞪他。
他赶紧放松力道连声道歉,却不肯放人:“你说他是同事,这意思是,你跟贺珣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你没有接受他的告白?”
“这不关你事,为什么要特意告诉你?”少年气鼓鼓地说。
赵舒权嘴角快要咧到天上去了。曹瑞这个反应、这个回答,毫无疑问证实了他的猜测。
他俯身逼近少年,沉声逼问:“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
眼看着曹瑞白皙的小脸迅速泛红,赵舒权对自己的信心又多了几分。即便自己改换皮囊、即便曹瑞记忆全失,前世屡试不爽的逼问方式看来仍是管用。
他很清楚曹瑞这人,不逼他的话,可能永远问不出他的真心话。有时甚至逼到极致都问不出来。
当然前世最最管用的逼问方式,还是在昏暗旖旎的寝宫卧榻上。
曹瑞果然受不了,略有些激烈地推拒:“放开我。我答不答应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赵舒权顺势握住曹瑞另一只手的手腕,强行逼人面对自己:“你的事都跟我有关。”
少年碎碎念着指责他不讲道理、让他放开自己,手脚并用奋力挣扎。赵舒权始终保持着不会把人弄伤又让人无法挣脱的游刃有余,好像在逗一只小猫。
其实他要用力量压制曹瑞是轻而易举的。前世如此,今生更是如此。
挣扎了半天,曹瑞似乎认清了力量上的绝对劣势,愤然提高音量指控赵舒权:“你到底想干什么!别人跟我表白你不高兴,那你自己呢?你想干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一声?我不想自作多情!”
“你不告诉我你没答应贺珣,是故意想让我着急?”
“才不是!”曹瑞愤然大声否认。
赵舒权觉得自己再不说就真不是个男人了。
他不顾曹瑞的抗拒把人塞进自己怀里,低声在人耳边说:“我爱你,曹瑞。”
怀中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他轻轻安抚少年瘦削颀长的身躯,用前世曹瑞最喜欢的方式,沿着对方的脊骨用按摩的手法一路向下,同时不忘告白:“我一直爱你。我想带你看遍世间繁华锦绣,想要教给你未曾见过的奇妙与美好。我想这辈子都跟你在一起,再不相疑、白首不离……”
他说着,缓缓闭上眼睛,让自己沉溺在少年身上清新熟悉的气息之中。他想这一刻很久了。他太想要一个郑重其事的告白,想要一个重新开始,抛弃前世的互相伤害与重重隔阂,干干净净地重新开始。
当然,地点的选择要是再讲究一点就更好了。
怀里的人一直没有动静,慢慢清醒过来的赵舒权担心自己把人给吓到,小心翼翼把人放了出来。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他没在曹瑞脸上看到什么情绪的变化。
他心里便有点沉,小心探问:“你……听懂了么?”
曹瑞的眼神有点飘忽,轻轻点头,小声说:“我觉得你说的……好像跟我听说过的……不大一样?”
赵舒权疑惑到底哪里不一样。自己明明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肺腑之言,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也是他曾经以为再也无法实现的心愿,哪里不一样了吗?
“你这不是告白。你这是求婚。”
幽灵般的低沉男声突然从安静的卫生间深处飘了出来,吓得两人都是一个机灵。
谁也没想到卫生间里竟然有人!曹瑞差点叫出声来,赵舒权本能地把人往自己身后护,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厉声质问:“什么人!?快出来!”
马桶冲水的声音、插销打开的声音、开门声、脚步声,西装革履的赵欣迈着电影里□□大佬出场的步伐,顶着一言难尽的表情缓缓走了出来。
“哥?”赵舒权很懵,“你怎么在这?”
赵欣非常刻意地拍了拍西装下摆,嘴角抽动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我来看我未婚妻,不行?”
“不是不行,可是……”
赵舒权简直要抓狂了!
没人告诉他赵欣要来,更没人告诉他赵欣会埋伏在厕所听他跟曹瑞的墙角!
退一万步,就算来了、听了,可不可以不要出来?他哥就不能当做这件事没发生,静静地坐在马桶上假装自己不存在么?
身后突然一阵脚步声,赵舒权反应过来才发现曹瑞转身跑了。
他下意识就想去追,被他哥一把拽住:“别追了。让人家孩子清静清静。够尴尬的了。”
赵舒权盯着他哥的爪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哥,你洗手了么?”
赵欣从善如流地去洗手。赵舒权气得打开水龙头洗衣服。
他哥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他:“擦擦。”
兄弟两人面对面站在洗手台前,沉默。
“我说你真行……”
“我说你到底……”
几乎同时开口的兄弟俩又同时停了下来。赵欣主动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诡异的时间和地点。
赵欣早几天就跟阮景约了今天来影视基地探班,说白了就是幽会。阮景不需要他给自己造势,赵欣又不是圈内人,探班一向低调,并不会大张旗鼓地张罗请客吃饭什么的。
而赵舒权的探班纯属临时起意。阮景把变化告诉赵欣、问他还要不要来,赵欣就起了点捉弄弟弟的心思。
他让阮景正常参加聚餐,并且不要告诉赵舒权说自己要来,打算突然出现给弟弟一个惊喜(吓),顺便观察下弟弟和未来弟媳的进展。虽然阮景一直把赵舒权的弱智表现当做睡前故事,赵欣还是对“现场版”充满了期待。
没想到赵欣因为工作原因来晚了,并且很不凑巧也很没有形象地闹了肚子,还没来得及亮相先进了厕所。然而万万没想到,“因祸得福”,蹲着蹲着,他忽然听见了自家弟弟的声音。
“……你说我那个时候出去也不合适对吧?本来以为你们说两句就走的,谁知道你……”
赵舒权看见他哥那副欠揍的表情就知道他哥在睁眼说瞎话,根本是故意听墙角。他强忍着怨气咬牙切齿:“那你可以不用出来!蹲在里面等我们走了不是更合适?”
赵欣用力一巴掌拍在赵舒权肩上,赶在弟弟嫌弃之前强调:“刚洗过手,你看到的。”
赵舒权突然觉得封建社会集权政治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亲兄弟也可以照样杀。
赵欣人模狗样地说:“你得感谢我。要不是我给你搅合了,你让小曹怎么回答你?有你这样的么?在厕所告白,还一上来就求婚?换了是我直接给你一个大比兜。”
赵舒权掀开赵欣的爪子,丢过去一个白眼:“现在你高兴了?人被你吓跑了。你让他多尴尬啊!以后他还怎么面对你?”
“以后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尴尬的?”赵欣嬉皮笑脸,“没事啊没事,看哥哥给你哄回来。不是我说,乐乐你从来没谈过恋爱,真的需要哥哥好好教教你。”
赵舒权一个大比兜甩给他哥:“滚!我跟曹瑞的事,不用人教!”
84、对不起
赵舒权梦到了前世, 卫景帝登基前夜。
那夜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天气微凉。自己踩着潮湿的雾气走在宫殿的檐廊下,内心虽有喜悦却不多, 更多的是长久紧绷后终于能够松一口气的庆幸。
夺嫡之路,如履薄冰。自从曹瑞被立为太子,直到今时今日即将大功告成,他们两人都太累,宛如游走在钢丝之上, 稍不留神便会功败垂成、万劫不复。
宫内连日繁忙,礼官们忙得无暇归家。而曹瑞在此时召见, 他毫不意外。他知道曹瑞想要安抚自己这个头号“拥立之臣”。
他被径直带到帝王寝宫。
即将举行登基大典的年轻帝王衣着随意,长发委地, 姿容秀美,站在衣架前欣赏登基大典上将要使用的冕服。
他走上前, 跪拜、行礼,抑不住声音的颤抖:“臣、夏侯称, 拜见陛下。”
沉默持续片刻。他伏在地上,见一双雪白的裸足出现在自己面前。随后是柔柔长发轻抚脸颊,手臂被一双白玉般的手轻轻抬起。
曹瑞亲自把他扶了起来。
他顺势起身,抬头看到青年绝美的脸上漾着柔美的笑,略略嗔道:“舒权怎么与我如此见外。没有舒权,岂会有我今日?”
他也笑, 嘴上说着“君臣有别”, 心里仍是为自己的“与众不同”暗自窃喜。
他想自己在曹瑞心里总是与别的“拥立之臣”不大一样吧。
他从曹瑞十二岁便与他相识, 几年风雨坎坷, 经历过少年不知愁滋味,也经历过相思之苦离别之痛。这条通往皇位的路, 他陪着曹瑞,走得战战兢兢坎坷艰难,但他从未怀疑过他们不能走到最后。
曹瑞的生母失宠之后,一度不得先帝与先帝的继室皇后所喜。倘若不能夺嫡成功,等待他的结局不言自明。
他陪着曹瑞不惜一切去谋划皇帝的宝座,不仅仅是为了天下至尊的权力,更是为了保住曹瑞的命。而曹瑞对此心知肚明。
年轻的帝王身上熏香淡淡,发梢残留些许水汽,显然是沐浴过了。赵舒权嗅着心上人的体香,不由地便开始心猿意马。
曹瑞仰起头,稍许踮起脚尖,展开双臂搂住他的肩,将自己拉入他的怀中。
“今夜不要走了,留在宫里……”
宛如呢喃般的暧昧嗓音撞入耳膜,赵舒权顿时难以自制,呼吸变得粗重起来,狠狠揽住了送到手边的纤腰。
“留我住下,你不怕明日起不了身?”他故意逗他。
曹瑞笑声张扬:“若你做得到,不妨试试看。今夜,朕什么都依你!”
一句话,点燃了心底的燎原野火,释放了平素竭力压抑的猛兽。他用一整个晚上的时间身体力行地告诉曹瑞,什么叫做玩火自焚。
赵舒权猛然惊醒,发现内裤湿了一大片。
他无语又懊恼,却又无可奈何。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梦见前世那些柔情缠绵、激情四溢的场面。这十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证明自己身体健康,不需要去医院挂号看男科。
这日子真不知道还要过多久。一边收拾自己,赵舒权一边默默同情自己。
他本来不想在那么奇葩的时间和地点告白。
他本来没想在告白的重要时刻被人听墙角。
事情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等他和赵欣返回大堂,曹瑞早已先他们一步回到餐桌上,看到他们兄弟俩就像是什么都没看到,随后整个晚上都没给过他眼神接触。
本以为聚餐结束后好歹能说句话,哪知曹瑞飞快地黏上了高湛,就是不肯看他赵舒权一眼。
先前开过高湛玩笑的副导演忍不住又嘴欠,打趣说两人该不会这就要开始教学了。虽然高湛情商很高地及时制止,赵舒权还是没法摆出好脸色。
他那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哥哥凑在他耳边煽风点火:“你情敌不少啊,乐乐。别生气。哥哥教你,谈恋爱最忌讳猜忌另一半,好好记住了。”
赵舒权真的很想把他哥挫骨扬灰。
收拾好了,暂时也睡意全无。赵舒权拉开阳台的拉门走了出去,仲夏之夜已有几分凉意,他想借着夜风吹一吹心头的焦躁。
他不是想逼着曹瑞接受自己的告白,但这样一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回应。他总算说了出来,可万一曹瑞拒绝了……
应该不会吧?
可是为什么不会?
现在的曹瑞真的喜欢自己么?
现在告白真的合适吗?
赵舒权狠狠抓了抓头发,深深吸了几口气,在阳台上连转了几个圈,忽然发现隔壁的阳台上有人。
这间酒店是专供在影视基地拍摄的明星和主创入住的,房价和设施堪比五星酒店。阳台上配有躺椅、小桌和雅致的灯光,供住客休憩。
隔壁阳台上没有开灯,但躺椅上明显蜷缩着一团人影,一动不动。
赵舒权顿时紧张起来。
隔壁就是曹瑞的房间。现在已经凌晨两点多了,什么东西、或者说什么人会趴在他房间的阳台上呢?
赵舒权大声喝问:“喂!什么人在那?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对面无人应答,只是那团影子动了动。赵舒权愈发笃定对方是人,厉声警告:“再不出声我要叫保安了!”
影子又沉默片刻,挪到一旁打开了夜灯。柔和的黄色光线随即照出了曹瑞尴尬的表情。
两人大眼瞪小眼,赵舒权尴尬地用脚趾抠出一套三室一厅后,气势全无问对方:“你怎么在这?这都几点了,你在阳台上干什么?”
曹瑞看了他一眼:“这个时间,你不也在阳台上么?”
“我睡了一阵,又醒了。”赵舒权看着对方就想起了梦中同样一张脸孔上的诱人神情,心虚地转移话题:“你是不是睡不着?有心事么?”
曹瑞瞪了他一眼:“我没有心事。我要回去睡觉了。晚安。”
“等等。”赵舒权喊住对方,“我怎么听你的声音不大对劲?鼻音这么重,你着凉了么?”
曹瑞矢口否认,赵舒权却更加笃定对方鼻音浓重,明显与平时不同。可他转念一想,现在是夏天,即便整晚待在户外也不一定会着凉,又觉得不是那么有把握。
不过曹瑞的态度显然是想回避这个问题。赵舒权灵机一动,索性不要脸一点、强势一点,不容拒绝地对曹瑞说:“我现在去你房间。”
曹瑞一个激灵,想也不想地回绝:“不要。我、我要睡觉了,你别过来。”
赵舒权丢下一句“你不开门我就敲门敲到你开为止”,转身走回房间,带上房卡,来到曹瑞房门外。他准备好要跟对方拉锯一阵,抬手开始敲门,不紧不慢、力度适中。
敲了没几下,门就开了。曹瑞开了门之后迅速退到一旁,低着头不肯与他对视。
赵舒权一手关门一手拉住人胳膊,仔细一看,曹瑞的眼睛红红的,眼泡有点肿,明显是哭过了。
鼻音浓重,是哭泣的缘故。
赵舒权心疼地把人拉到沙发上坐下,柔声询问:“怎么了,怎么哭了?”
曹瑞低着头不理他。
明白少年不想跟自己打照面是因为不愿让自己看到他哭,赵舒权又心疼又着急。
无奈问了半天,曹瑞不仅不愿回答,反而开始恼怒起来,闷声怼他:“你能不能别管了?连我哭你都要管吗!要不是担心吵到别人我根本不会给你开门!”
赵舒权想着自己反正都表白过了,现在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球回答:“我想知道我爱的人为什么事情伤心难过,有什么不对的?你嫌我烦,就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
没想到他的话还没说完,曹瑞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扑簌掉落。赵舒权放在人膝头的手被滴落的泪水砸中,砸得他心里刀割一样疼。
这辈子与曹瑞重逢之后,他还没见过他的眼泪。
“瑞儿,别哭了。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总会有办法的。”
曹瑞啜泣着轻轻摇了摇头,闷声说:“解决不了……总有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少年抬起头,盈盈泪光的眼睛让赵舒权惊艳又心疼。他听见少年小声对自己说了句“对不起”。
完了。他想。要被拒绝了。
曹瑞的声音充满了沮丧:“对不起,赵先生。我逼你说出了心里话,却给你这样的回答,你一定觉得……我像是在戏弄你吧?可我不是……”
赵舒权强颜欢笑:“我不会这么想的。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是我不好,做出种种举动让你误会,又不肯向你表白。你别自己把自己想成那样。我能说出来,心里挺舒服的。”
曹瑞咬着嘴唇,眼泪却没停。
赵舒权大着胆子想给人擦眼泪,却被躲开了。
“可我觉得我确实挺糟糕的。”曹瑞看着他,失魂落魄,“我刚才,做梦了……”
“做梦?”赵舒权想起了自己的梦,心中一阵难言的涟漪。难道曹瑞跟自己一样,梦见了前世?竟然会有这样心有灵犀的巧合?
然而曹瑞的表情让他完全高兴不起来。少年看起来非常沮丧,低声说:“我梦见……一直出现在我梦里的那个人,他指责我……”
赵舒权暗暗吃惊,拼命回想自己前世什么时候指责过曹瑞了?应该没有啊。
“他指责我背叛了他、辜负了他的真心,说事情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
曹瑞带着哭腔,深深地垂着头。
“虽然我想不起来那人是谁、我自己又是谁,可是那人的表情非常痛苦。我想他一定很伤心……我一定伤他很深……”
赵舒权目瞪口呆,大脑疯狂运转,拼命回想前世自己和曹瑞的争执,想了半天也想不起自己曾经当面指责过对方背叛自己。
他怎么舍得?
哪怕曹瑞弃他如敝履、猜忌他要谋反,他也只会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没法给对方安心,绝不舍得指责对方有错。
即便在旁观者眼里,曹瑞确实是背叛者,辜负糟蹋了他的一片真心。
即便他身边所有的亲信朋友甚至他名义上的妻子,都为他感到不值。
“不可能的,我不会……”
他脱口而出,倏地打住,转而询问:“你说梦里那人十分难过,你……看清楚那人的脸了?”
曹瑞抹了抹眼泪,哑声说:“还是看不清楚。但我能感觉到。那人的悲伤和痛苦,我能感觉到。”
少年双手捂脸长叹一声:“所以我觉得那不是梦,赵先生。那一定是我的记忆。可是为什么,我记忆中的场景全都是古代呢……”
赵舒权无言以对。要解释清楚“时空穿越”这件事可比表白的难度高多了。再说,万一曹瑞的记忆恢复不了呢?
他试探着轻轻搂住曹瑞的肩,让那个微微颤抖的纤细肩膀靠在自己肩上,小心地劝说:“别哭了,那些也许是你的记忆,但梦里那个人的反应不一定全都是真的。说不定,只是你自己胡思乱想。”
曹瑞没有回应,只是略带几分拘谨地任由他搂住,沉默地听他絮絮叨叨地安慰,忽然清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赵先生。”
赵舒权什么都明白了。
但他还是觉得很不甘心、很抓狂。他想要是曹瑞真的爱上别人也就算了。哪怕是贺珣也好、是哪个他不认识的人也好,是谁都好,他可能会生气郁闷,但至少还能想办法去竞争,去证明自己比那个假想敌更好、更适合曹瑞。
可,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阻碍他的表白被接受的,竟然是前世的自己留下的虚影,这谁受得了啊?
他从牙缝里挤出徒劳的挣扎:“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人……可能永远都不会真实出现在你面前了?你就没有想过,你梦里的场景或许不是记忆,而是……你的前世?”
曹瑞沉默了,在赵舒权以为自己还有希望时,少年小声反驳:“可你也没法证明你的假设。至少……至少如果我能恢复记忆,就能弄清楚了吧?”
赵舒权的心是滴血的,也是抓狂的。
曹瑞轻轻拉住他的手,郑重地对他说:“对不起,赵先生。不过我真的很感谢你。如果你觉得继续这样下去不合适的话……”
“没什么不合适的。”赵舒权打断了对方,“你愿意让我等你么,曹瑞?”
曹瑞愣了一下。
赵舒权迅速理清了思路,说话也重新恢复了自信:“你说得对,也许你恢复记忆之后就能弄清楚,梦里的人到底是你曾经的过去,还是仅仅只是幻影。在那之前,你愿让我继续照顾你、等你么?”
曹瑞愣愣地看着他。
“给我一个机会。我不会给你压力,也不会对你做什么出格的举动,你甚至可以当做先前的事没有发生过。”赵舒权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等到什么时候都行。十年、二十年、一辈子……都无所谓!只要你没有找到归属,我可以一直等你。”
曹瑞眼中流露出震惊和不解,喃喃道:“可是……那样对你,太不公平了……”
“是我自愿的。”
前世的爱恨恩怨在心头掠过,赵舒权苦涩地浅笑。
“从始至终,都是我心甘情愿……”
少年垂下头,喃喃自语:“我哪里值得你如此……”
赵舒权默不作声地再次把人搂进怀里。
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怀里这个人,他可以舍弃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
上午十点半,汪宇飞拖着疲惫酸疼的身体在炫目的阳光中醒来,懊恼地发现窗帘没拉好。
皱着眉头翻了个身,汪宇飞顺势拿起放在床头的手机,粗略看了看,发现微信列表中有个不经常联系的名字发来好几条消息。
方冬冬:大明星,醒了没?给你看点好料。
85、“渣男”
汪宇飞坐在精品咖啡馆的私密卡座中, 翻看着方冬冬推到自己面前的ipad,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
他瞥了一眼方冬冬:“我以为你放弃了,大记者。”
方冬冬冷哼一声:“不是要实锤么?那就给你们。既然这两个人肯定有问题, 那么早晚露出马脚。”
汪宇飞修长的手指又一次快速滑过偷拍的照片。赵舒权和曹瑞之间亲密的神态举止在照片中无所遁形。
更重要的是,方冬冬拍到了赵舒权进出曹瑞房间的照片。照片中不仅拍到了两人的脸,时间也清晰地显示在凌晨以及早上,足以让人展开解读的时间。
看着赵舒权平常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对着曹瑞露出的温柔笑意,汪宇飞只觉得无比扎眼, 暗暗咬紧了后槽牙。
他忘不了,当年自己在天元传媒制作的选秀节目中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 好几家经纪公司向他抛出了橄榄枝,而他从见到赵舒权第一眼就被这个男人身上的魅力折服。
选秀赛程中, 他已经暗示过几次,却被对方完全无视。他有点着急, 在庆功酒宴后借着酒意向赵舒权表达心意,没想到被拒绝得更彻底。赵舒权甚至劝他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努力提升自己, 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强烈的侮辱。尤其是赵舒权当年拒绝了自己,现在还不是一样干出包养新人、硬塞资源这种事?他当年到底怎么有脸指责自己左道旁门想走捷径?
说来说去,是自己不配爬他赵舒权的床?
方冬冬的声音拉回了汪宇飞的思绪:“怎么样,大明星?再搞他们一轮?”
汪宇飞抛出自己早就想好的方案:“不,这次你不要出手。你这些料虽然不错,但还是很轻易就能被否认。毕竟你没拍到他们亲在一块、抱在一块。”
方冬冬有点生气, 提高了音量:“凌晨进房间还不够?男女明星可是一块进酒店就算实锤了!我总不可能藏在他们房间里吧!”
汪宇飞摆了摆手:“别激动。我也知道那种实锤是真的拍不到。我的意思是, 这次我们不自己出面, 让粉丝去闹。你之前闹过一次, 粉丝不会买你的账。但如果是她们粉丝自己撕起来,肯定效果更好!”
方冬冬皱眉:“他们俩的粉丝以CP粉为主吧?看到这些料不是更高兴?”
“你忘了?还有个贺珣呢。”汪宇飞笑着, 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
·
张方站在酒店门口,好奇地打量着忙于收工而显得十分热闹的影视基地,意外撞见赵欣陪着阮景从电梯出来。
“大哥。”张方乖巧地打招呼,“来探班嫂子啊?”
赵欣微笑着回应:“要走了。待了两天,耽误你嫂子工作,导演会不高兴的。”
阮景也认识张方,不解地问:“小张来干什么?小赵总叫你来的?”
张方干笑两声,扫了一眼酒店大堂,压低声音:“赵舒权叫我来,说是曹瑞生病了?”
阮景和赵欣对视一眼:“好像说是有点发烧,这两天都请了假没去上课。导演也开始有点担心了。”
赵欣让未婚妻等自己一会,拉着张方走到角落,严肃地说:“你应该还不知道吧,小张?出大事了。”
张方也跟着严肃起来:“怎么了,大哥?病得很严重吗?要不要紧啊?”
赵欣缓缓点头:“要不要紧我也说不好。不过,赵乐总算跟人表白了,我亲耳听到的。”
张方差点惊掉了下巴,刚要张嘴被赵欣一把捂住,生生把他的惊叫捂在嘴里。
“别激动,小张。虽然表白了,但好像没成。昨天一整天,乐乐都在强颜欢笑,他别以为我这个当哥哥的看不出来。要是小曹答应了,他肯定不是这个反应。”
张方挣扎着让赵欣放开了死死摁住自己的手,气喘吁吁地问:“那……曹瑞发烧,难道是赵舒权被人拒绝后走火入魔,霸王硬上弓把人弄伤了?”
赵欣:“……”
张方:“很合理啊。”
赵欣:“你的思想有点危险啊,小张。”
赵欣轻咳了一下:“总之,你心里有个准备,待会别提这件事,让乐乐难过。”
张方:“……大哥你要是不说,我根本不会知道。你该不会也担心赵舒权被拒绝之后做出什么偏激行为吧?”
赵欣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张方默默心想淦!医生的良知终于要面临挑战了么?
等他被李鉴带去了曹瑞的房间,看到赵舒权和曹瑞一个坐在床前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喂桃子另一个吃的时候,他的脑子根本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
这两人看起来明明挺好的呀!
就像一对热恋中的傻瓜情侣一样,玩什么你喂我吃东西的傻瓜游戏,哪里像是告白被拒强颜欢笑的样子?
张方严重怀疑赵欣是不是向自己提供了错误的情报。
作为报复,他决定阴阳怪气一下:“哟,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什么?李秘书的业务能力退步了呀。”
李鉴满脸冷漠,一脸“我只是个工具人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赵舒权皮糙肉厚满不在乎,回怼张方来得晚还瞎逼逼。
只有曹瑞真诚地道歉:“真的很抱歉,张医生,赵先生没跟我提过请您过来的事。我根本没什么不舒服的,他非要麻烦您……”
张方觉得任何人被曹瑞用这样的眼神看着、用这样的口吻说话,都不会再责怪他什么,赶忙说:“没有没有,挺合适的,我正好来看看你,给你做个评估。听说你们是封闭训练,不方便随意出去。”
曹瑞边从床上爬起来边抱怨:“赵先生非要我卧床休息,麻烦您帮我证明一下我早就没事了,可以参加正常的训练课了。”
张方嘴上答应着,暗地里对赵舒权挤眉弄眼。
赵舒权边瞪他边催促:“那你快点。他现在是不发烧了,可是昨天确实有三十八度以上的体温,喉咙也有点疼,嗓音比平常沙哑许多。基地旁边那个小破医院说没事,多喝水多休息就好了,连药都不肯好好开。”
张方无语地接过李鉴递来的验血报告,确认“小破医院”并没有误诊,血检结果的确没有反映出有炎症。显然,“病人家属”反应过度了。
“要不这样,老赵,你跟李秘书先去忙别的,我跟小曹单独聊聊,好不好?”
曹瑞抢先回答:“好呀。我正想这么说呢。行么,赵先生?”
张方看着赵舒权在曹瑞期盼的目光中勉强点头,心里知道赵舒权是真的“完了”。不管表白有没有被接受,他这辈子都要栽在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手里了。
难怪,赵家大哥叮嘱他,想办法弄清楚曹瑞对赵舒权的真实心意。赵欣肯定也看出弟弟“没救了”,想着是不是还能尽力抢救一下,至少不能让结果太糟糕。
不过张方不太确定,曹瑞是不是愿意跟自己说实话。
等房间里只剩下他跟曹瑞,他坐在赵舒权刚才坐过的椅子上,拿出医生的专业态度,先是询问了曹瑞的身体状况,没想到少年直截了当地把事情告诉了他。
“那天我在阳台上待了太久,后来又哭了很久,所以可能是太累了。”少年有点沮丧,“是不是就像医生你之前告诉我的那样,我的免疫力比普通人要差一些啊?”
张方温和地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可能是的。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正在给你准备的基因疗法正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现代医学这么发达,赵舒权又不差钱,有很多办法可以解决以前解决不了的一些难题。”
曹瑞的眼神意味深长:“张医生,赵先生不差钱,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张方顿时有些尴尬。他在曹瑞面前不能像面对赵舒权那样肆无忌惮,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这个……我是说,我们医学中心都是在老赵他们这样的捐赠者支持下……”
“张医生,赵先生跟你说过吗?他向我表白了。”曹瑞打断了张方。
张方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本能摇头,又尴尬僵住。迎着少年审视的目光,他最后只能承认:“我刚才在楼下遇到了赵大哥和阮小姐。赵大哥告诉我了。”
曹瑞闻言,脸上流露出一丝惭愧的神色,垂下了头:“是啊,赵大哥一定也很担心吧。我……实在是很糟糕的人。”
张方的医生血脉立刻觉醒:“怎么这样贬低自己呢,小曹?就算赵舒权跟你告白,可你并不一定非要接受。面对任何人的感情,你都有接受和拒绝的权力。不是他告白你就一定要答应的。那叫道德绑架。”
曹瑞轻轻咬住嘴唇,轻声说:“不是的、张医生,是我……是我逼赵先生的。我受不了他先前那样,不肯说实话,也不愿意跟我撇清关系。我只是想弄清楚,他到底想要我怎样来回报他。结果……”
“结果他说了什么?”张方半是专业半是八卦地追问。
曹瑞迟疑了许久,声音更轻更低:“他说他爱我,想要……一辈子跟我在一起。”
妈呀!这根本就是求婚嘛!!
张方用医生的专业灵魂拼命压制作为赵舒权朋友的八卦之心,强装镇定:“即便如此,你也不是非要接受。你应该遵从自己的心意,并且,无论你做出这样的回应,都没有人可以指责你。”
“可他对我那么好……”
曹瑞的双手死死揪着床单。
“他对我那么好,我逼他表白,却只是想拒绝他……”
张方张了张嘴,没法再假装医生了:“为什么?你不喜欢老赵,急着跟他撇清关系?”
曹瑞摇了摇头。
张方想了想,试探着询问:“所以你还是顾虑你梦里出现的那个人?你觉得那人是你以前的……爱人。你不愿意接受老赵的感情,是因为不想背叛那个人,是这样么?”
曹瑞沉默片刻,低声说:“我本来是想着,赵先生说出了他的心意,我就可以拒绝,让他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
张方忍不住笑了:“老赵那头犟驴一定是说,他不在乎吧?别理他。他愿意对你好,你就随便他呗。话都说清楚了,你又不吃亏。”
曹瑞抬起头,愕然看着张方:“可是,那样我不就成了……‘渣男’?这样不太好吧?你就不能……帮我劝劝他么?”
“劝他什么?劝他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不要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张方笑得轻松起来,“不可能的,感情这种事,别人劝不了。尤其是赵舒权,我老早就发现,他执着的事不多,可一旦遇到就绝不会听劝。”
他握住了曹瑞的手,诚恳地说:“不过你放心,作为赵舒权的朋友、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我会密切留意他的精神状况,不会让他因为情场受挫而走上犯罪道路,做出伤害你的事。倘若有这个苗头,你随时联系我!”
曹瑞瞪大了眼睛:“你是说强|制|囚|禁|小|黑|屋……之类的吗?”
张方:“……你的思想也有点危险啊,小曹……”
曹瑞反手握住了张方的手:“如果有一天我突然失联,你会想办法救我吗,张医生?”
张方:“……我会……”
想了想,他补充道:“不过说句实话,作为多年老友,我还是相信赵舒权的人品的。”
曹瑞忽然笑了:“其实我也相信他的人品。所以,才觉得自己更像一个渣男。”
86、做不到
“有没有什么办法, 能让他尽快恢复记忆?”
赵舒权搅动着咖啡,见张方认真思索的样子本以为能有什么正面反馈,没想到对方满脸认真地反问自己:“要么, 试试电击疗法?”
赵舒权差点把咖啡泼张方脸上,全靠素质管住手,脸黑如锅底:“你是想找死?他是失忆又不是精神失常!”
张方举手求饶:“别生气、别冲动,赵总。我说的电击疗法不是你在电视看到的那种,你那叫刻板印象。动物实验表明, 通过对大脑施加精密的电流脉冲,有助于激发大脑的活力, 对于许多脑部疾病的治疗可能产生正面影响。”
赵舒权的脸色并未好转:“听听你自己说的话,有一句是能确定的么?”
张方认真摇头:“没办法, 不可能百分之百确认什么。人类的大脑是非常精密、复杂、而又玄妙的系统,以我们现在的科技水平, 我们仍对脑科学知之甚少。”
尽管预想到了答案,赵舒权还是感到非常失望。
张方试图安慰他:“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好消息是, 他脑中的血块已经完全消散,最近两次检查显示一切正常。这表明他的记忆或许有望恢复。你再耐心一点吧。不是连等人一辈子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么。”
赵舒权狠狠警告:“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该说的,别跟我哥瞎说。”
张方立刻露出心虚又震惊的矛盾表情,大声喊冤:“我什么身份啊?咱仨都是一块长大的,我一直把你哥当成自己亲哥啊!你高二那年发神经,各种疏远我, 弄得好像世界多么对不起你!要不是有大哥陪着我, 我早就撑不下去了!”
“……”赵舒权一口气没上来, 总觉得事情从张方的狗嘴里吐出来好像哪儿哪儿都不对劲?是他错觉么?
“仔细想想, 你跟我哥也许才是亲兄弟。”一样的狗嘴吐不出象牙。赵舒权狠狠吐糟:“你要不要跟我哥去验个DNA?”
“不了。”张方嬉皮笑脸,“万一验出来是真的多不好呀。”
赵舒权懒得搭理张方, 见对方摆出一副正经的脸,往自己面前凑了凑,一脸憋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的样子:“我说老赵,我听来听去那个意思,你现在这个状态……应该叫备胎吧?”
赵舒权:“……”
“或者、替身?”张方满脸难以启齿的尴尬表情,“应该是吧?人家心里有人,人家已经拒绝你了,你非说要等人家、不肯死心,你这不是……狗血电视剧里惹人厌的男二?”
“咣”的一声,咖啡勺很用力地和咖啡盘来了个亲密接触。赵舒权盯着张方一字一顿地说:“你可以回去了,张医生,趁我这个舔狗男二还没变成黑化男二之前!”
张方笑得讨好而卑微,抬手擦了下脑门上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汗:“我是该回去了,医院还有很多事。不过你能开玩笑说明事情还可控,我不用担心回去的路上被人暗搓搓干掉。”
赵舒权冷着脸没有回应。
张方踌躇片刻又不知死活地开口:“我说真的,老赵,你至于吗?我知道曹瑞长得是真好看,可……你在娱乐圈哎,还缺长得好看的小孩么?人家都说了心里有人,你就不能尊重一下人家?”
赵舒权平静地喝了一口咖啡,觉得张方好像有点格外多话。他本来不愿意跟人解释自己和曹瑞的事,转念一想,通过张方让哥哥和曹瑞本人了解自己的心意,未尝不是一条捷径。
他故意用嘲讽的表情看对方:“真肤浅。你以为我喜欢曹瑞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当然,他确实长得非常好看,跟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没有可比性。”
张方:“……”
“我跟曹瑞的事不是你们任何人能理解的,你们也别白费心思了。我这辈子都只会认定他一个人。只要他恢复记忆,他就能明白我的心意。如果一辈子恢复不了,我就等他一辈子。反正记忆恢复不了的话,他也找不到他记忆中的那个人。我愿当一辈子的备胎是我的事,跟其他人无关。”
张方目瞪口呆张了张嘴,下意识地追问:“那他要是没恢复记忆但是喜欢上别人了呢?”
“抢回来。”赵舒权毫不犹豫地回答,“公平竞争,我不信能有人比我更适合他。”
张方忽然想起从医院小护士们口中听来的一句话——不怕他有白月光、就怕他的白月光死了。
曹瑞的白月光死没死他是不知道,但从效果来看也差不多。他不免对赵舒权充满了同情,也对赵欣感到压力山大。
赵欣虽然嘴上不肯承认,实际上比谁都关心赵舒权,肯定是不愿看到弟弟一辈子守着一段得不到回应的单相思无法自拔。
而自己作为赵舒权的“开裆裤之交”,当然也不想看到那样的结果。
赵舒权放在桌上的手机跳出信息提醒,他看了一眼,对张方说了句“他们下课了”,抬手招来餐厅服务员,询问预先下单的甜品准备好没有。
服务员笑容可掬地表示后厨现做的法式焦糖布丁和红豆大福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出餐。赵舒权吩咐等会人来了就上餐,同时叮嘱要温水不要冰水。
十分钟后,曹瑞出现在餐厅,精致的脸上是明显沮丧的神情。跟在他身后的助理姜小芬也是小心翼翼,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的样子。
赵舒权立刻起身迎上去,将曹瑞带到餐桌前坐下,堂而皇之抢了服务员的工作。
张方十分无语地看着赵舒权完全无视自己和周围其他人的存在,为曹瑞拉开凳子、递上手帕,轻声询问对方是否累了、要不要回房间休息。
翻白眼的张方不小心和姜小芬视线交汇,立刻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
“那个,老赵、小曹,要是这边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去了。”张方识相地主动起身道别。
如他所想,赵舒权只说过几天会带曹瑞去医院复诊,完全没有挽留的意思。姜小芬也乖巧地说:“赵总,那我送张医生出去?”
赵舒权头也没回地丢来一句“帮张医生叫个车”,张方觉得已经是自己能够得到的最大礼遇。
他与曹瑞那个活泼的小助理见面次数不算多,却对小姑娘印象深刻。走出餐厅,两人再次交换了彼此都懂的眼神,张方问姜小芬:“刚才上课不顺利吗?小曹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对戏失败了,曹老师很沮丧。”姜小芬耸了耸肩,“不过有赵总呢。咱操什么心?”
“说的也是……”
张方想起赵舒权的舔狗表现就感到一阵恶寒。也不知他哪里来的面子,能让餐厅给他准备现做的甜品,还要在规定时间做好出餐,真是……
哦对了,这座影视基地就是他们家的产业……
淦,有钱人!
所以让赵舒权这样的人说出等待一辈子的话,那个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头,张方也不由地好奇了。
要不,瞒着赵舒权,试一试电击疗法?
完全不知道张方起了什么心思的赵舒权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曹瑞身上,用精致的甜品引诱少年转移注意力,慢慢说出了沮丧的原因。
“……刚才讨论完剧本,大家状态都不错,情绪也很到位,导演就说让我跟贺珣试一试对手戏。”
曹瑞含着勺子,看了一眼赵舒权。
“就是谢清允同意让陈维嘉成为自己的入幕之宾……那场戏。”
赵舒权努力回想了一番,想起那其实是一场激情戏。那场戏在剧本中是以回忆形式展现的,陈维嘉得到少年天子的允许之后,第一次在寝宫过夜。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有心想问具体情况,又想起刚才张方说自己是惹人厌的男二,再想起自己对曹瑞的承诺、说过不会给人太大压力,忍了又忍,什么也没问。
曹瑞深深地叹了口气,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勺子戳弄布丁:“怎么办啊,赵先生,我真的没办法跟贺珣在镜头前接吻,更别提演床戏了。我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可是刚才他靠近我的时候,我还是下意识地推开了他……”
赵舒权笔直地坐着,全身僵硬。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总不能鼓励曹瑞,让他大胆去亲贺珣吧?
大概是他太久没反应,曹瑞微微皱眉看向他:“你怎么不说话?算了,我跟你说这个可能本来也不合适。我还是回头去找高老师请教一下吧。”
赵舒权心头一紧,脱口而出:“别找他!我可以教你!”
曹瑞“啊?”了一声,先是不解,片刻之后反应过来,脸颊肉眼可见地涨红了。
赵舒权欲盖弥彰地解释:“你知道我以前做过导演,在欧洲拍的片子还得过奖,所以我也可以教你一些表演上的技巧……”
“才不是呢。”曹瑞小声说,“你心里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
赵舒权想自己反正也豁出去了,索性大胆地握住了曹瑞的手,抱着被拒绝的觉悟提议:“曹瑞,你想不想试一试,约会是什么样的体验?”
87、别学赵舒权
贺珣盯着微信对话框里的图片, 觉得心情很不爽。
一张明显的偷拍照片,拍到的是赵舒权进入曹瑞房间的那一瞬,抓拍时机非常好, 两个人的脸拍得也很清楚,显然是专业人士用专业设备拍下来的。
微信里,发照片给他的经纪人还在叮嘱他:小心点,别被人拍到你跟曹瑞有什么。这小子绝对不简单。
贺珣明白经纪人的意思。照片是在影视基地的酒店内部被拍下的,说明有狗仔混进了酒店里。而拍摄时间在深夜, 更表明这个狗仔相当执着,就是盯着赵舒权和曹瑞, 一定要拍到两人有点什么的。
能有这种执念的,贺珣觉得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就是前段时间爆料赵舒权包养却被整了一顿的“只说真话”。看来那人并没有放弃, 一直在暗中蹲新料。
被这种死缠烂打的狗仔盯上只能说倒霉。
他问经纪人照片到底什么情况,经纪人回答说最近在圈子内部流传, 并没有爆料捅出去,所以社交平台暂时风平浪静。经纪人随即强调鉴于《昙华恋》这部片子特殊的感情线, 让他格外小心,同时转变宣传策略,强调跟曹瑞关系不错但不是片中那种感情。
“阿珣,你走到今天不容易,别因为同性绯闻毁了前途。再说你的粉丝里本来就有不少女友粉,她们肯定不接受。”
心里不爽的贺珣不咸不淡地怼了回去:“那让我的粉丝为我打抱不平, 效果不是更好?一会说要炒CP一会说要保持距离, 公司的宣传策划能不能有个统一口径?”
可是怼了经纪人并不能让他郁结的心情重新变得美好起来。贺珣又瞥了一眼那张让他极度不爽的照片, 把手机丢在一旁, 打了个电话去前台让人送酒上来,刚放下电话不到两分钟, 门铃就响了。
心里想着怎么这么快,贺珣开了门,意外地看到曹瑞站在门外,仍然穿着白天上课时的圆领T恤和休闲裤,显得青春可爱。
只是对方的小脸上有一丝隐约的紧张,贺珣看得出来。
他藏住心中的不悦,一如既往地温和微笑:“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曹瑞轻轻点了下头:“贺老师现在方便吗?”
贺珣心中的不悦更甚,口吻仍是轻松打趣的:“怎么突然叫起老师来了?太见外了吧。”
不等曹瑞回应,他挪到一旁让出通路:“你方便的话就进来吧。我是无所谓。”
关上房门,贺珣指着单人沙发让曹瑞随便坐,给人倒了杯水:“刚烧开的。之前不知道你肠胃不好、不能喝冰水。”
曹瑞轻声道谢,接过水杯小口抿了几口。
贺珣看着人喝水,长长的睫毛在精致的脸上投下浓密的剪影,精致的眉眼即便是最高明的画工也画不出来的灵气,心里又酸又涩又无比惆怅。
即便他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见过多少气质出众的前辈、青出于蓝的后辈,曹瑞仍是万千人之中令人眼前一亮的存在。
贺珣知道自己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了。可惜,他想,赵舒权一定早就对这个少年一见倾心。
“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他主动挑起话题。
曹瑞明显犹豫,慢慢放下水杯的同时下定决心,抬起头凝视着贺珣。
那一眼,贺珣就明白他要对自己说什么了。
“抱歉,贺老师。之前那次……你对我说的那件事,我一直没有给你明确的答复。”曹瑞声音虽轻却十分坚定,“我想在明天休假之前,把这件事说清楚……”
心里一瞬间有点疼,但不是很严重。贺珣笑了笑:“我知道了,你不用说的那么明白。我已经知道你的意思了。”
曹瑞沉默片刻,轻声说:“真的对不起,拖了这么久才给你回答。我希望没有给你造成伤害。”
贺珣摆了摆手,分不清自己是真的大度还是假装:“伤害谈不上。其实我早有预感,你可能不会答应我,否则不会拖这么久。”
曹瑞明显局促起来,一再道歉,解释说自己确实迷茫过,甚至一度考虑真的试一试:“我想,如果我们是情侣,或许我就能轻松自然地跟你拍对手戏了……”
贺珣笑了,笑着摇头:“要真是拍个电影就得跟对手戏演员谈恋爱,那这个代价未免太高了。没必要的,小曹。”
曹瑞忽然绽出一抹笑容:“高老师也是这么说的呢。你们不愧同为影帝。”
气氛稍稍轻松起来。贺珣知道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以指责曹瑞的。感情的事本来就是你情我愿。对方没有欺骗自己,也没有玩弄自己的感情,无非是不喜欢自己罢了。
可他还是觉得有些不甘心。尤其是回想起赵舒权来探班的那几天,那两人从一开始的别扭到后来的顺畅,他都看在眼里。赵舒权走的时候眼神中的情意绵绵满得都快溢出来了。那张照片的意思根本不用再向任何人求证。
“你还是喜欢赵总,是不是?”
几乎是抛出这句话的同时,贺珣就后悔了。他不想让自己给人的印象变成一个耿耿于怀的怨妇。
没想到曹瑞很坦然地回答:“我可能是有点喜欢他,但我心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影子,所以,我也不能接受赵总的感情。但是他说他愿意等我、继续照顾我,等多久都可以、一辈子都可以。所以我……”
少年短暂地沉默,抬起头诚恳地看着贺珣:“我不想用失忆作为借口,可我确实因为失忆而感到困扰。也许等我恢复记忆,我现在的做法会深深地伤害赵先生。所以,我不希望再伤害你。”
贺珣沉默片刻,安慰对方:“失忆并不是你的错。”
但,他自己却做不到像赵舒权那样,倾注心血去赌一个不确定的结果,孵化一段不知是否会破壳而出的感情。
他用符合自己影帝身份的风度笑了笑,祝福对方:“希望你能早点找回记忆、找回真正的自己。也希望你好好克服感情戏这件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不用客气。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前辈。”
无非是一段萌芽中的感情,胎死腹中也挺好。自己不可能争得过赵舒权。况且,没有任何一段感情值得他冒着影响事业的风险去追求。
·
集中训练半个月后大发慈悲的一天假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安排。曹瑞早上去餐厅吃饭,发现除了高湛还在,其他人包括导演自己都不知所踪。
他跟高湛一块吃饭,询问了影帝的安排。高湛说自己没什么特别需要处理的事,打算就这么留在影视基地,闲逛一下,看看别人剧组拍戏。
曹瑞觉得自己真的挺佩服这位影帝的超然,仿佛一个隐于俗世的化外之人。
前一天晚上他就让姜小芬回家了,也没告诉小助理自己的假日安排。直觉告诉他,如果姜小芬知道他答应跟赵舒权“约会”,小姑娘说不定会做出变装跟踪的危险行为。
曹瑞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小助理比他自己还上心自己跟赵舒权之间的关系。每次姜小芬看见自己跟赵舒权一起做点什么,那眼神就像是恨不得当场把他俩送进洞房。
与高湛的一切置身事外截然相反的性格,挺有意思的。
上午十点,曹瑞穿了一身低调但并不便宜的潮牌,戴好墨镜和帽子,在保镖的陪同下坐上赵舒权派来接他的车。
而赵舒权和他的跑车早早等在市区公寓的地下停车场。
赵舒权的衣着也比平常休闲许多,颀长健美的身材即便配上简单的黑T恤白裤子也显得清爽帅气,没有了发胶的约束自由垂落的额发增添了减龄效果,打眼一看像个男大学生。
曹瑞没有吝啬自己的赞美:“赵先生今天穿这样真帅气,显得好年轻啊。”
赵舒权的表情自从看见他就没变过,有点傻地笑着,似乎根本忘了人的嘴还能合拢这件事。曹瑞觉得很神奇。这人就算是这种傻乎乎的表情看起来也能让人觉得帅,也算是得到上天宠爱了。
傻笑的赵舒权脑子还好用,准确地挑出重点:“怎么,是说我平常很显老么?还有啊,今天可不可以换个称呼?谁家约会叫‘先生’啊?”
曹瑞想了想,还没开口又被对方堵住:“‘赵总’就更不许叫了。今天不谈工作。”
曹瑞:“那……赵哥?”
赵舒权:“听起来像在叫司机和保镖一样。”
现场围观的司机和保镖:感觉有被内涵到。
曹瑞撇了撇嘴,小声说:“舒权哥。不能再让步了。”
大手落在他的头顶,隔着帽子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赵舒权柔声说了句“上车吧,”算是默认了这个称呼。
曹瑞知道对方想让自己怎么称呼他,可是“舒权”两个字,他总是在梦中呼唤那个模糊的影子,他做不到就这样轻易地用它来代表另一个人。
虽然这实在是非常神奇的巧合。
迎着赵舒权殷切的目光,他的内心仍然矛盾不已。
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差劲,背弃了过去,又无法全身心地投入未来。
为什么眼前这男人却像是毫不在意?他难道真的不担心自己恢复记忆之后让他所有的等待与付出化为泡影?
“怎么了,瑞儿?”
男人低沉的嗓音充满了磁性。曹瑞猛然回过神来,恍惚中好似看到站在跑车旁的男人与梦中那个锦衣玉冠的男子身影合二为一,冲着自己伸出了手。
恍神之间,那个身影便又不见了。
曹瑞不再犹豫,握住赵舒权的手,浅笑着询问:“我们今天去哪?”
男人不出意料地卖了关子:“去了你就知道了。”
88、我答应你
赵舒权为了今天的约会, 昨晚几乎一夜未眠。
他压根睡不着。
他没想到曹瑞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自己的约会请求,他也不在乎对方是不是明白约会是什么意思。曹瑞给自己机会,哪怕是想上一趟恋爱实践课, 也足够让他激动得几天睡不着觉。
所以他早上破天荒地一大早叫来化妆师给自己做了妆发,否则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实在有点煞风景。他也不想让曹瑞误会自己工作太忙天天加班。
当然,他每天晚上确实都在加班,想约会计划想得头秃,比做上市方案还累。
天高云远, 天气很好,仲夏的阳光带着恰到好处的热烈, 给赵舒权怒放的心花增添了格外绚烂的气氛。
“所以你今天到底是什么安排,还是不肯告诉我么?”坐在副驾驶的少年笑吟吟地看着赵舒权。
赵舒权戴着墨镜专心开车, 只是嘴角的笑意实在掩饰不住:“我想了很多方案,最后还是觉得第一次先不要那么激烈。上午我带你去看个展览。中午订了私房菜, 吃完饭就喝喝茶,餐厅整个下午我都包下来了。晚上我们换装去参加灯节。你看怎么样?”
“你管这叫不激烈, 那请问激烈的是什么安排啊?”曹瑞掩着嘴笑,“还有啊,什么叫‘第一次’?我可没答应过还有后续哦。”
赵舒权呵呵尬笑,不敢开玩笑开过头。毕竟曹瑞并没有接受自己的告白,所谓的同意约会也更像是试水。
能有个试水的机会,总比被直接拒绝好得多。
“我想过要不要带你去游乐园, 你还没去过游乐园对吧?又或者开车带你去郊外兜风、爬山、看看古迹。或者带你去骑马。我们那些朋友常去的马场在郊外, 教练和马都很专业, 可以直接骑马上山去玩, 肯定比你在影视基地上课过瘾得多……”
“哦?”曹瑞的语调听起来颇感兴趣,“这些方案听起来都很不错啊。我都挺喜欢的。”
赵舒权心跳加速, 手里的方向盘却握得很稳,目不斜视,试探着说:“那你要是感兴趣……有机会再安排?”
曹瑞“嗯”了一声,没有反对。赵舒权心跳更快,忍不住踩了半脚油门,引来曹瑞小小一句惊呼:“怎么突然开这么快?”
“……”赵舒权默默让自己冷静。
“对了,”曹瑞又说,“你以前还答应过教我开车呢。你不是忘了吧?”
“安排!都安排!”赵舒权差点又是一脚油门踩下去。
这哪能忘?要送给曹瑞的车他都挑好了,限量版定制色的迈凯伦,预定明年初到货,正好作为电影杀青的礼物。
只不过他不急于让曹瑞知道。
曹瑞那么聪明,他相信他应该能学会开车。万一学不会,车子拿来自己开,也是一样。
前世他对曹瑞的喜好了如指掌,甚至知道他会喜欢哪种类型的女子。
今生失忆后曹瑞的性格确实有点不大一样,喜好上却没有太多明显变化。赵舒权知道对方会喜欢自己今天的约会安排。
气氛安静的私人博物馆中,曹瑞对着橱窗中形制各异、年代久远的古琴露出了喜爱至极的神情。
“这个博物馆是我父亲的一个朋友开办的,顾教授也是名誉顾问之一。最近这个古琴展览到下周就要结束了,我想一定要带你来看一次。”赵舒权轻声解释。
私人博物馆的参观者不多,一大早更是仅有他们两个VIP游客。赵舒权让讲解员陪着曹瑞,边走边讲解,自己只是跟在后面。
曾经曹瑞对于历史一无所知,犹如白纸一张。赵舒权明白倘若他没有失忆,带着前世已有的知识,情况可能会更麻烦。
他像对待一个从未接受过现代学校教育的小孩一样,教给曹瑞最基本的地理、历史、人文、天文等知识,对于过于高深的自然科学就暂时搁置,只教会入门级别。
现在的曹瑞至少已经了解历朝历代的基本脉络,并且明显表现出了对于人文历史的兴趣偏好。赵舒权便让他根据兴趣自由学习。
自己奋斗了十年,不就是为了在找到曹瑞的时候,有能力给他提供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生活?
自己的老婆自己养,他不想伸手问家里要钱。
“这是什么?”曹瑞指着最后一个展柜问讲解员。
讲解员用专业的语调回答:“这是一床古琴的残骸,出土于一座已经被损毁的卫代墓穴。这座位于北山的墓穴被发现时,几乎被盗掘一空,只留下一些残缺不全的乐器、织物的残片和破碎的陶瓷制品。这床古琴因为损毁过于严重,已经无法修复,甚至看不出它原本的用途。不过馆长认为它仍然有对公众展示的价值,因而将其加入这次古琴展。”
赵舒权看着少年凝视展柜中黝黑残缺的木头,惆怅地自语:“好可惜。这床琴的主人当年一定很喜欢它吧?才会将它带入墓穴陪伴自己,可惜……”
“汉卫时期距今有一千八百年至两千年,许多文物都很难保存下来,尤其是容易腐烂的植物类文物。”讲解员回答。
赵舒权忽然被这几句话触动了。
他确实知道那个时代曾经是什么样子。或许不如后世繁华兴旺,或许不像后世那样为人念念不忘,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们也曾经是那样鲜活生动,在属于他们自己的时代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直到被时间慢慢带走,成为这片历史悠远的土地上的考古断层之一。
然而自己却从历史的长河中拽出了一个活生生的证明。
那个时代曾经鲜活无比地存在过的证明,就像是一个bug一样好端端活生生地在他面前,能走能跳,能跟他说话能对他笑。
而他本该如同这博物馆中的文物一样,只留下一些残缺不全难以辨认的遗骸,甚至早就不知在什么时候被人破坏践踏、永远消失。
空调的冷风忽然让赵舒权一个激灵,浑身发冷。
曹瑞这个“Bug”会一直存在下去么?会不会有一天也突然被“抹杀”掉,化作原本应有的模样,尘归尘、土归土,永远消失在自己面前?
突如其来的恐惧攫住了赵舒权的心。空调充足的博物馆展厅更是让他觉得手脚冰冷,身体止不住颤抖。
他看着曹瑞的背影,不管不顾地走上前,从背后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曹瑞明显被吓了一跳,本能地挣扎:“你干什么呀,舒权哥?有人看着呢。”
赵舒权眼角的余光瞄到讲解员捂住了嘴。但他管不了那么多。
怀中的身体温热,发香和体香充盈鼻腔,瞬间安心下来的感觉和随后反扑的更为猛烈的恐惧交织在一起,撕扯着赵舒权的心。
“瑞儿……瑞儿……别走……别离开我……”
他近乎哽咽地唤人的名字,抖着手把人揽在怀里,像是要把对方深深嵌入体内。
曹瑞起初的细微抗拒平复下来,轻轻拉住他的手腕,语调也缓和下来:“舒权哥,先放开我好不好?你是身体不舒服么?我们先找地方坐下好么?”
讲解员也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先生,我带你们去休息室吧。”
赵舒权沉默了很久,才觉得体内的恐惧缓缓退去,慢慢地松手把人放了出来。
曹瑞第一时间转过身来,微凉的手抚上赵舒权潮热的脸颊,目光中霎时间满是惊愕:“舒权哥,你……”
赵舒权知道自己很没出息地流泪了。虽然没有很明显,但足以让曹瑞看出来。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害怕了。
人是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从时空的夹缝中“偷”出来的,名不正言不顺。他害怕有一天再被“收”回去。
即便不会发生那种事,万一曹瑞的命运改变不了呢?万一现代医学依然对他无能为力,他这具身体只能够维持三十多年呢?
不管哪种可能性都足够令赵舒权发疯。他觉得自己不可能承受再一次失去并就此永远失去的痛苦。
坐在博物馆的休息区,喝了几口热水之后,赵舒权找回理智,不免懊恼自己突然失态吓到曹瑞。
这可是第一次约会啊。
他心虚地看着满脸担忧的少年,哑声说:“对不起,也许不该带你来博物馆。”
曹瑞摇了摇头,关切地问他:“你怎么了?到底哪里不舒服?要不我们取消中午的预约,去找张医生好吗?”
赵舒权立刻否决:“我没事了,真的。我没有身体不舒服,就是……”
他顿住了。他无法说出真实原因,所有的痛苦、不安和恐惧就只能自己独自忍受,一如前世。
他摸了摸眼前人的脸,强迫自己笑起来:“我真的没事,就是突然觉得……尘归尘、土归土,人生终究是如此,而你也终究会离我而去……”
曹瑞仰面看他,似乎在认真思索着什么。
赵舒权觉得自己有点强人所难了,虚虚地抱了人一下,轻声说:“地上凉,快起来。我真的没事,就是吓到你了,我很抱歉。”
赵舒权知道曹瑞习惯了跪坐,进了休息室之后把自己扶到沙发上坐下,想也没想跪坐在地板上,方便跟自己说话,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却很古怪。
曹瑞没有起身,忽然抬起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轻声在他耳边说:“我答应你,舒权哥。我答应你。”
赵舒权的心跳几乎停滞,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没有追问曹瑞的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有预想中的狂喜,只是紧紧地沉默地再一次将对方紧紧抱在怀里。
站在门口进退两难的博物馆负责人和讲解员已经傻了。
半晌,负责人叮嘱讲解员:“那是大老板打过招呼的VIP,今天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今天我们根本没接待过这两位参观者!”
89、今夕何夕
古香古色的中式院落, 熏香淡淡,琴声悠悠,假山流水相得益彰。身穿唐装的侍者恰好到处地解说了每日更换的“今日一茗”, 便留下赵舒权和曹瑞,悄然隐退。
赵舒权不急于喝茶,看着曹瑞品香、观色、试饮的动作一如既往地优雅,心思早已不在茶上,却还要借助品茶打开话题:“喝得惯么?刚才侍者介绍过, 今天这道茶来自云南深山,滋味有些重, 有的人可能会不喜欢。不过,却很适合今天这个日子。”
“还不错。入口虽然苦涩, 回甘悠长,我觉得颇有意境。”曹瑞放下杯子, 盈盈笑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舒权哥?”
赵舒权嘿嘿傻笑:“今天是‘七夕’, 你不知道这个节日吧?”
其实卫朝的时候已经有“七夕”了,不过那时还是单纯的乞巧节,牛郎织女的传说是后世添加上去的。赵舒权就当曹瑞一概不知,兴致勃勃给人讲解了一番,换来曹瑞没什么感情的一声“哦”,让他略感失望。
他可是特意恳求杨导选在这天放假的。
曹瑞嘴角轻扬, 笑吟吟地说:“我还以为你要说, 今天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日子呢, 原来是给我解释民俗来着。”
赵舒权差点被茶水呛死, 小心脏砰砰乱跳,忍不住试探着握住曹瑞放在桌面上的手。
“对, 你说的没错,今天是咱们第一次约会的日子。谢谢你答应我。”
他没敢多嘴询问,刚才在博物馆对方说的“答应”到底包括些什么。他觉得什么都好。不管是答应不离开自己,还是答应自己的表白,甚至仅仅是同意了今天的约会,都让他无比感激。
曹瑞任由他握着手,轻声说:“是我该感谢你才是,对我一个来历不明的可疑人物,竟然愿意付出真心至此……”
赵舒权瞬间握紧了对方的手,急切地说:“你不是来历不明,更不是可疑人物!你听谁胡说的?”
没想到曹瑞却笑着追问:“是么?那你可知我是什么来历?为何你如此放心大胆,不担心被我骗了么?”
赵舒权有点明白过来,对方在跟自己开玩笑,跟着放松下来,调侃道:“确实不担心。你若想骗我,早在我公寓里就有无数机会爬床,还会等到今天再来骗?”
少年瞪了他一眼,倏地抽回手:“怎么,是有很多人爬过赵总的床?”
“确实不少。”赵舒权坦然回答,“不过,都被我踹下去了。最典型的就是那个汪宇飞。那人甚至还给我下药,差点让他得手。我真是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种恶心的感觉。”
曹瑞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认真地说:“那是不是说明,汪宇飞……可能还挺喜欢你的?”
赵舒权翻了个白眼:“那他还是不要喜欢我了。不过说真的,瑞儿,以后你要是继续在娱乐圈发展,一定要小心,特别是酒会、应酬这种场合。你长得太好看了,难保有些人对你有想法。万一我不在你身边,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
曹瑞笑了:“还有一种可能是我以后不在娱乐圈继续发展么?我不是跟公司签了合同吗?不作数么?”
“作数的,当然作数。”赵舒权赶紧澄清,“我的意思是……你以后也许可能会改变想法呢?”
曹瑞轻轻挑眉:“我觉得拍戏还挺有意思的,暂时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愿。再说,你不是说这部电影一定会红吗?我还等着你捧我做顶流呢!”
赵舒权眉开眼笑,合不拢嘴。
以前他完全无法想象,曹瑞会用这样轻松的口吻跟自己谈论在娱乐圈的发展。他从内心深处担心曹瑞不喜欢自己拉着他走上的这条路,担心对方或许只是为了报恩、为了还自己的人情债。
他隐隐觉得自从上午在博物馆承诺“答应”自己之后,曹瑞的态度微妙地变得积极起来。
自己的突然失态没有把人吓跑,反而好像起到一点正面作用,他总算真正放心下来。
作为背景音的古琴曲换了一首,曹瑞放下茶杯之后顺势换了话题:“对了,舒权哥,回头能不能麻烦你安排人帮我把琴送到影视基地?杨导说到时会拍几个我弹琴的特写镜头放到影片里,我想平常还是要练习一下。”
赵舒权很想说电影拍摄不像综艺节目录制现场,实打实需要弹奏完整的曲子,大概率也不会同步收音。不过看少年认真的模样又不忍心让人扫兴,满口承诺回去就安排。
两人顺势又讨论了《国风新曲》节目的录制安排。节目组那边知道曹瑞已经进组,做了几期录制方案,已经跟冯枫讨论定稿,赵舒权也确认过。接下来就等跟杨导协调,找一天时间让曹瑞去电视台一次录完。
“连续录制肯定会很辛苦,就算一切顺利,恐怕也要从早到晚录一整天。如果到时候吃不消,尽管让冯枫去协调,你的身体是绝对优先的。”
赵舒权说着自己又后悔:“其实做艺人,尤其是红了之后、一个通告接着一个通告,行程排满,是很辛苦的。阮景经常飞来飞去连轴转,国内国外到处跑。我哥经常跟我抱怨,回到阮景面前却又说全力支持人家的事业,真是个口是心非的两面派。”
曹瑞噗嗤一声笑了:“赵大哥真的很喜欢阮姐姐呢。阮姐姐也说,如果婚后有了小宝宝,肯定是以身体为优先。工作是做不完的,永远有比自己更优秀的新人涌现。最重要是自己当下想要什么。”
他凝视着赵舒权:“阮姐姐其实很爱赵大哥。我觉得她真是个令人羡慕的人。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会坚定自己的追求。”
赵舒权觉得曹瑞的眼神似乎蕴含着无限深意,不由自主地陷进了那个眼神里,一语双关:“其实我更羡慕我哥。”
曹瑞垂下眼睑避开了他的视线,轻声问:“可是你……到了这个年纪了,就真的没有遇到过曾经让你心动的人么?”
“到了这个年纪”仿佛一道晴天霹雳。虽然知道曹瑞不是嫌弃自己年龄大,赵舒权还是狠狠内耗了一把。
所以说上天真是作弄人。前世他就比曹瑞大十岁,到了今生,万万没想到曹瑞竟然以少年的姿态出现,还是比自己小了十岁。
合着这年龄差是怎么都改变不了了是么?
“我不是说你年纪大的意思,舒权哥。”曹瑞狠狠补刀,“我只是听小姜说过她高中时候的校园恋爱,觉得挺羡慕的。我都不知道自己读没读过高中……”
赵舒权内耗之余不免心疼。他知道曹瑞没有过那些经历。和同学一起打打闹闹,一起逃课打游戏,放学后一起逛街一起踢球,助攻好哥们向暗恋的女孩表白……
那些经历他都没有。不仅前世没有,今生也不可能再有。
“其实也没什么。回想起来,高中、大学都过得飞快,一眨眼就毕业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整天都在干什么。”赵舒权娓娓道来,“我当然也想要一段酸酸甜甜的校园恋情,可是我的青春没有你……”
其实赵舒权的人生可以分为两段,十七岁之前,和十七岁之后。
十七岁之前他只是个普通的富家子弟,家境优越,家庭和睦,从小接受最好的精英教育,接触的都是同一个圈层的孩子,在预设的轨道上按部就班地成长。
十七岁那年他差点淹死在河里,灵魂穿越回到汉卫交替的乱世之中,进入名门武将家的公子体内,顶着别人的名字和皮囊过了二十年,从年轻武将走到顶级权臣。
距离皇位一步之遥时,他选择了放弃。放弃了自己在那个时代的人生,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至尊权力,他选择带着所爱之人穿越时空,寻觅一线生机。
他的灵魂无缝衔接回到十七岁时的身体中,在周围的人看来只是昏迷了几天,没人知道他的灵魂已经在遥远的时空中度过了二十年波澜壮阔的人生。
从那以后,他就无法回到自己原本的人生轨道上了。从那以后他的人生有了一个无法撼动的目标——找到与他一起经历穿越来到现代的前世恋人。
失忆的恋人坐在他的面前,却已全然认不出他,只是因为他的一句“我的青春没有你”而微微脸红。
赵舒权觉得自己已经心满意足。这人还能活着,还能像这样坐在自己面前,他已不敢再奢望更多。
少年朱唇轻启,勾起赵舒权心中一丝淡淡的旖旎,随即听到对方轻声说:“你的青春不是还有张医生么?”
“……”
张方那张愚蠢的脸从脑海中掠过,赵舒权忍不住脸都黑了:“曹瑞,我发现你……真的很懂怎么破坏气氛。”
曹瑞眨了眨眼睛,非常诚恳非常无辜地说:“没有啊。我很羡慕张医生的,能够与你拥有共同的青春回忆。‘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注]’对么,舒权‘哥’?”
赵舒权:“……”我是谁,我在哪,我真是来约会不是来分手的吗?
上辈子怎么没觉得曹瑞这么喜欢作弄自己!?失忆之后真的改了性子么?
可是,也挺好的,不是么?
比起前世那段无休止的争执、猜忌和互相伤害的日子,现在这样,难道不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重新开始”?
看着曹瑞掩嘴偷笑的可爱表情,赵舒权忽然觉察到自己内心深处翻滚的黑暗阴影中,有一种念头是希望曹瑞永远不要恢复记忆,永远以现在的模样留在自己身边。
90、似曾相识
曹瑞坐在化妆台前, 看到方荣和小张围着自己忙前忙后,觉得挺过意不去的。
“真不好意思,让你们特意跑一趟……”
他刚开口说了没两句话就被化妆师无情打断:“曹老师你别说话, 我这边不好操作。”
他只好歉意地闭嘴,乖乖让化妆师神情严肃地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
方荣冲过来热情地说:“别客气啊曹老师。赵总说一声的事,您不用这么客气。您跟赵总满意最重要。”
曹瑞想说自己原本以为“约会”是两个人的事,没想到快到晚饭时间,赵舒权忽然跟他说差不多可以换装了。他还没反应过来, 方荣和小张外加两个助理、两个化妆师,提着一堆东西, 浩浩荡荡赶到私房菜馆,一见面就“开工”, 拉着他开始换衣服化妆做发型。
曹瑞小小的脸上写满了大大的问号。始作俑者赵舒权带着三分羞涩七分得意解释说,晚上想带他去参加旅游文化节的闭幕活动“七夕灯节”, 换装更有气氛。
他很想说去灯节他没意见,换装他也没意见, 但可不可以不要弄得这么正式?还麻烦了一堆人特意跑过来,给人家付加班工资了么?
方荣一边陪他聊天一边絮絮叨叨跟他说赵舒权多么慷慨大方、多有商业眼光。他的汉服小店拿了赵舒权的投资之后接受了对方的商业建议,抓住国风旅拍的风口,线上线下同时发力做宣传,竟然成了洛城口碑最好的旅拍店家之一,狠狠吃了一波国风潮流的红利。
“我那个小店现在员工多了三倍, 正在筹备开第二家连锁门店, 赵总已经帮我们把关过选址了。遇到赵总之前, 我做梦都不敢想还能开出第二家店!曹老师你真是我的贵人啊!”方荣越说越兴奋。
曹瑞想笑但被化妆师按着肩仔细画眼影, 只能微微扯动嘴角。其实他也很感谢方荣,更感谢崔文翰, 在自己最艰难最无助的时候伸手拉了自己一把。
等化妆师好不容易放过他,他对方荣笑了笑:“赵总做投资也不是做慈善。店铺能成功拓展业务,主要还是方老板自己的努力和能力。”
小张噗嗤一声笑了:“他哪有什么能力,还不都是赵总教他的?赵总说,好歹也是用了曹老师肖像权的店铺,不想太磕碜。”
曹瑞明显感觉自己的心湖像是落入一颗小石子,泛起了层层涟漪,一圈一圈地扩散开来,比从前更明显、更难以平息。
他没有做任何回应,用平静的表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在化妆师的精心雕琢下变得愈发完美精致,宛如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镜中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是曹瑞,可他也只知道这个名字。在这个名字背后,属于每一个人独有的、构成每个人独一无二人生的“数据库”,对他来说是缺失的。他虽然知道自己是谁,但又对自己一无所知。
这个人、这张脸、这个名字,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让赵舒权那样的人,为了自己付出这么多,事事处处为自己着想?难道真的是所谓“一见钟情”?
这张脸有这样的价值么?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倘若用赵舒权看中自己的皮相来解释这一切,竟让他感到冒犯了对方。他觉得赵舒权不是那么肤浅的人。
他太过出神,完全没注意到化妆师什么时候结束工作,回过神来看到方荣和小张围着自己,两张脸都兴奋地发红,疯狂夸赞他的颜值。
这副皮囊确实不错,他自己心里有数。听着其他人的称赞,他反而会在心底黯然神伤,竟想不起自己这身骨血承继何人。
天地苍茫,莫过于意识到自己孑然一身、无人相识。
门口传来一阵惊呼,他听到方荣用夸张的语调大呼小叫:“赵总你穿这身也太帅了吧!曹老师你快看快看呀!”
他知道赵舒权也换装去了,也挺好奇那人会给自己挑选什么样的古装、会穿出什么样的效果。赵舒权身材健美高挑,宽肩窄腰腿又长,天生衣架子,脸也帅气英武,穿什么都不会难看。
可真正看到的那一刻,曹瑞还是不由自主摒住呼吸。
长身玉立的男子头戴平巾帻、身着紫色过膝衫、白色大口裤褶、穿厚底靴,整个装扮风度翩然、又透出干练果敢的气质。
方荣还在喋喋不休:“本来这衣服的式样太冷门了,我还担心效果不好。其实效果还是要看什么人穿!”
曹瑞没有余暇接话,一双眼睛笔直盯在赵舒权身上,在自己都没有觉察的情况下缓缓站了起来。
男人脸上挂着笑,还有肉眼可见的紧张和期待,走到他面前放慢脚步停了下来,轻声问他:“这是卫朝武将的戎装常服。觉得怎么样?我穿这样好看么?”
他说不出话,连点头都觉得僵硬,只是死死盯着对方,怎么都挪不开视线。
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为什么这身装扮让他感到非常熟悉?
头疼。
一丝隐隐的疼痛从脑海深处慢慢浮现,逐渐变得清晰。他忍不住皱起眉头,抬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下一刻,男人已经快步上前扶住了他,急切地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他不想叫人担心,顺势抓住男人的手腕,抬起头冲对方微微地笑。
“我没事,舒权哥。你做什么要穿这么高的鞋?为了故意显得比我高么?”
男人略有些慌乱和紧张的神情毫无遮掩地落入眼中,他看着,莫名觉得满心欢喜。
他喜欢看他宛如情窦初开的大男孩一般,在自己面前带着点紧张带着点羞涩,却又拼命想给自己留个好印象,努力想要表现出从容镇定的模样。
这份欢喜、这份喜好,究竟是对眼前的赵舒权,还是对他梦里的那个“舒权”?
似曾相识。
他们好像。
除了脸和声音不像,哪里都像。
他的头还是疼。头疼似乎扯动了心脏,让心脏和神经似乎一同躁动。
躁动什么呢?是因为赵舒权的这身装扮么?
“这身衣服你从哪里找来的?”他没问出口的是,这样的服装款式总是在他梦中出现。所以他梦里的那个舒权,会是卫朝武将吗?
赵舒权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喜欢么?我穿上不会很奇怪吧?”
他瞄了一眼对方的头发,轻声说:“除了发型,其他都挺好。”
化妆师突然来了一句:“赵总头发太短、又不肯戴头套,只能这样了。”
曹瑞这才想起周围还有一圈人在场,沉浸式围观了自己刚才眼里只有赵舒权的模样,顿时觉得血往脸上涌,倏地甩开赵舒权的手,挪开视线轻声催促:“好了就走吧,别耽误人家时间了。”
一群人一顿操作猛如虎,收拾好了家当。方荣殷勤地问赵舒权要不要跟妆,被赵舒权沉着脸拒绝后,又被小张扯着耳朵教训:“你想找死么,耽误老板和贵人约会?咱这泼天的运道迟早被你这败家玩意儿给败光了!跟我回家!”
“约会”两个字落在曹瑞耳中,让他没来由地又是一阵脸红心跳。
到底是怎么了?答应今天的约会之前,他分明还不是这个心态。
是因为刚才在博物馆,突然被赵舒权那样紧紧抱住时,他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的一些东西么?
无尽的悲伤,深沉的痛苦,还是炽烈的爱意。
仿佛深渊中的熔岩,翻滚着灼烧着,足以摧毁一切、淹没一切,无人能够安抚。
那个时候的赵舒权让他觉得心很疼,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抚慰对方、想要让对方摆脱那份痛苦、走出那个深渊。
那一刻他忽然有一个自私而简单的想法,他希望赵舒权和他梦里的人是同一个。那样的话,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坐车前往旅游节现场的途中,曹瑞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赵舒权身上。
对方俊逸而专注的面容总是让他想入非非、恍然出神。他觉得尽管发型有点奇怪,赵舒权这身打扮确实比平常更让他感到亲近。
“我穿成这样真的很奇怪吗?你怎么一直在看啊?”
赵舒权忽然抽空递过来的眼神让曹瑞的心又狠狠抽动了一下。紧接着,对方小声嘀咕:“果然还是不太符合现在的审美潮流。早知道不穿这个了。”
曹瑞没有错过对方话语中的懊恼。想了想今天是在约会,他没有直接安慰对方,而是伸出手轻轻覆在对方握住方向盘的手上。
“挺帅的——如果我这么说,你是不是就高兴了?”
赵舒权明显尴尬,语无伦次东拉西扯了一通,低声反问:“难道不帅吗?”
“是真的挺帅的。”曹瑞故意捏了下对方的手,端正地重新坐好,笑着调侃:“不过算你识相,没答应让方荣他们跟妆。我以为‘约会’这件事应该是只有两个人参加的。”
赵舒权更加语无伦次,解释说自己只是想让两个人的装扮更完美、参加旅游节更有气氛,但如果带妆一天又太累。
曹瑞笑吟吟地听着对方的慌乱紧张,莫名地心情大好,头疼也早就不翼而飞。
眼看外面的街道逐渐变得拥挤,许多穿着汉服的年轻人三五同行,结伴往同一个方向而去,曹瑞打断了赵舒权。
“我问你,你想过没有,我们在这种场合装扮得这么出挑,真的合适吗,赵总?”
说着,曹瑞指了指街道上正在循环播放旅游节广告的LED屏,汪宇飞正对着镜头一本正经地说着旅游节的官方宣传词。
他隐隐能感觉到赵舒权的好胜心和不满情绪。果然,男人瞥了一眼广告,冷哼一声:“我就是要让人看看,你比他合适多了!”